(第二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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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2-10
  ( 第二五章 )


  你應該會有個疑問,就是我到底要確認什麼事實,為什麼和家伶出來逛街的我會如此心煩意亂?

  這麼說好了,如果你一直活在謊言裡,而謊言的美麗在你面前被戳破那一瞬間,會讓你陷入什麼境地裡?

  我想答案會是:一種可笑的境地。

  的確,回想起來自己確實很可笑,想著一切都能好好地搭上順風車向前行的我,卻從沒想過人生會如此順利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俗話說得好: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那是發生在和家伶去逢甲夜市以前,剛從醫院離開,和吳子學一同到五權路上一間雪花冰店裡吃冰時的事。兩個作家坐在一起時所聊的話題,多半都和書與其他作家離不開邊,這種滋味其實挺新鮮的。

  「你的海毆社應該很快就能上架了吧?我想。」

  他挖了一湯匙的豆花,然後很孩子氣地含入口裡。

  『希望如此囉。』

  我也含了一口雪花冰在舌頭上,一瞬間暑氣都消了大半去,這種冰要是吃得太快,肯定會頭痛。

  「嗯?希望如此?」
  『是啊。』回應著的我正翻翻雜誌,看看有什麼新鮮事。

  電扇轉動時發出的嘎吱嘎吱聲與冰店意外地契合,好像它替代了風鈴的專屬位置,成了夏天冰店中必備的背景音樂。

  電視的聲音不算太大,但知道是播著昨天才播過的重播連續劇之後,就著實令人不太想再多花時間在電視螢幕上了。

  布丁雪花冰果然還是太甜了,這下子等一下肯定就會口渴,我一面默默地這麼覺得,一面瞥向吳子學那看著我時所露出似懂非懂的眼神,好像有什麼問題在困擾著他一樣。

  「我該怎麼稱呼你才好?」
  『不是知道我的筆名嗎?』我問,隨手挖了一湯匙的布丁起來。
  「我是說真名。」
  『……叫我子龍就行了。』
  「子龍……子學……哈哈!原來我們的名字這麼像啊!」

  雖然不知道他是在開心什麼,但剛才那種疙瘩的感覺依舊沒有消退,透過他上揚的嘴角總是很快就會落下來看,吳子學好像還在被什麼困擾著,而且是沒辦法輕易開口的那種棘手問題。

  「子龍是因為什麼才會想要寫書啊?」
  『嗯……一開始只是因為興趣吧?覺得創造一個自己喜歡的世界,是一件很讓人開心的事情。』
  「世界啊,好像很好玩啊。」
  『你寫書,難道不是創造一個新的舞台出來嗎?』
  「啊?不不不,我認為著手寫出一篇完全虛擬的故事,是對寫書的一種不敬。」
  『為什麼?』我不解,同時也開始好奇吳子學這個人究竟有多麼特別。
  「要說為什麼嗎……因為自己就是作者啊,如果不寫自己,那為什麼還要寫故事?為自己的經歷寫成一篇篇故事,我認為這才能當作是可以說服自己的一樣作品。」
  『……』

  我似懂非懂地點頭,是因為涉入這個圈子還太淺了嗎,為什麼我聽不太懂吳子學的言中之意?

  「自己就是一個故事的集合體了,如果捨棄自己的故事不寫,而只願意寫虛擬出來的故事,那就代表你連自己都捨去了。拋棄自己的人,哪有資格談論寫書這個工作呢?」

  我好像稍微可以理解吳子學異於他人的另類看法。

  「所以我希望子龍,你可以將自己的經歷寫成一篇、兩篇,甚至是好幾篇的故事,這並不是成就,而是一種自我肯定,肯定自己的人,才有能讓人肯定的價值。」
  『所以,你都將自己的經歷寫成故事嗎?』
  「嗯,沒錯唷。」
  『一個人的一生也才數十年,哪有那麼多經歷可以寫成故事?』
  「我們的一生之中,總會有好幾次數不清的高潮起伏,我們可以取其中的一段,將它寫出來,那就是一篇值得肯定的故事。我希望小說是活著的,就好像我們也是活著的一樣,正因為我們活過,所以那段故事也是活著的。」
  『別人給你的評價,應該相當兩極吧?』
  「你怎麼知道?」他瞪大雙眼地盯著我瞧,好像我的心臟掉到了地上嚇到他一樣。
  『因為這樣子的想法,太過於偏頗其中一方了,肯定會引起支持另外一方的支持者不滿,這大概就像政黨間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一樣,其實兩方講的都有道理,只是在於他們不能敞開心胸去接受彼此的見解。』
  「你不錯哦,我真的是很欣賞你,子龍!」
  『對我來說你是我的前輩,所以我還是很高興能夠得到你的讚美。』
  「開什麼玩笑,我也是新人啊!怎麼說得我好像是老鳥一樣?」
  『哈哈,代表你看起來很有老鳥的架式吧!』

  我們各自加點了一杯無糖冷飲,要說原因的話,當然是因為這裡的冰甜到好像在吃糖一樣。

  還記得吳子學吃到特別甜的部份時,還給了一個很醜又很好笑的臉孔讓我看,孩子氣的他肯定很受女孩子歡迎,或許我應該向他討教幾招來用在家伶身上。

  「其實我真的覺得,你的文筆和故事流線很棒,能夠得到出版機會是遲早的事情啊。」
  『是嗎?但即使是客套話也讓我很高興。』
  「不是客套話啊,你太看扁自己了,應該多對自己擺點高姿態,要讓自己覺得自己是最厲害的,寫出來的東西才會顯得有張力。」
  『是這樣嗎?』

  應聲的我只把布丁吃完,剩餘淋有煉乳的雪花冰則因為過甜而被我放棄了。

  「這個年頭寫書本來就不是太好的出路,頂多就是讓一些從小就有出書這個夢想的人更容易圓夢而已,要靠寫書吃飯,再早個十年或許還可以。」
  『這點我有個朋友也曾經對我這麼說過。』

  相信你們知道,我指的就是那個東西胡亂寫,人氣還比我高上一百倍的混蛋睿哲。

  「所以,不要把寫書看得太重了,對這一途不要做出太多的犧牲。」
  『犧牲?』

  我不懂,其實從之前幾句話開始,我就覺得吳子學在說些他知道,而我卻不知情的事。

  「對啊,這樣不值得的,現在就收手吧,免得到時候你真的是會賠了夫人又折兵。」
  『等……等一下,我為什麼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說犧牲,我對寫書這一塊並沒有犧牲什麼啊!』

  逐一審慎地回想、思考,我唯一可以想到有關於犧牲這件事的現象,就只有花在文字上面的時間這個玩意兒而已,只不過我卻隱約感覺得到,吳子學所說的並不是時間。

  「你不是……為了出書,而讓自己的女孩去和顏總編……」
  『等一下!』我疾起,伸出手制止要接著說下去的吳子學,『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
  「……你不知道?」吳子學。
  『什麼?』我放下手,看著吳子學擺出:「這下糗了,原來我說溜嘴了」的表情。
  「那個……就是,整個公司的人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你還不快講?』
  「就是,你讓自己的女孩和顏總編過夜,價碼是讓《海毆社》可以順利出版,並且登上新書排行榜上以提昇自身名氣……難道,你其實並不知道有發生過這些事情?」
  『我的……女孩?』

  家伶?……不,不可能,我和她連手都沒有牽過,更何況她怎麼可能會知道我要出版的是什麼書?

  頭皮突然來了一陣發麻感,為了避免踉蹌而坐回位子上,我將臉埋入雙手,在審慎回想自己過去的種種之後,其實並不難猜。

  現在想想,事實上那個女孩到底是誰的這個疑問根本一點就不難猜。

  「是我。」

  沈靜以四平八穩的語氣,與輕柔的口吻將我從深思中拉回了現實。

  現在是凌晨兩點,就在某間24小時的85度C露天座,我還拖著剛和家伶逛完逢甲的疲累來赴沈靜這個約,就是為了從她口中探求事實。

  我原本以為沈靜會以否認來做出一些抵抗,但現在看來,我的想法根本天真到可以去自殺了。

  突然可以理解了一切,不論是出版社公司的員工對我投以異樣眼光、顏總編對我異樣的態度,以及戴總突然對四人行刻意放水的行徑。

  『打從一開始幫我把稿子黏回去時,妳就是這麼打算的?』

  我在提問的同時,也把自己的鼻子和嘴巴埋在雙掌之中,然後讓下巴可以被我托在手上。

  「不,是在拿了你的稿子回家之後,我才下定決心的。」
  『當我在中友跟妳說我有可能被開除時,也是妳去和戴總交易的嗎?』
  「嗯。」
  『為什麼……』
  「為了證明。」

  或許真的應該慶幸自己的口鼻是被雙掌所包覆著,才沒有讓沈靜看到我咬緊牙時的模樣。

  我承認自己很憤怒,很想把這股怒火向周圍延燒,只是情況不允許。

  『證明什麼?』
  「證明這世上還是有值得付出的事情。」
  『這是妳接客的理由?』
  「不,那是別的理由。」
  『可以告訴我嗎?』
  「試著在一成不變裡找到不一樣的部份。」
  『我就是那個部份嗎?』
  「……」

  沈默不語的沈靜,靜得好像一點動靜也沒有的水面一樣,她只是看看我,然後喝喝手中的溫奶茶,然後好像在感受著它的溫度一樣地摸著杯子。

  『我和妳並不算真正的認識,但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我說過了,為了證明這世上還是有可以付出的事物。」
  『這麼做我會高興嗎!』

  大概是高亢的聲音驚擾到了空氣,除了沒有人煙的周圍以外,就只有被嚇到的空氣迎頭撞上了大夜班工讀生,以及沈靜瞪著大大的雙眼看我。

  大大的雙眼,旋即恢復到了與她那張瓜子臉合宜的尺寸,好像剛才的驚嚇在沈靜身上從未存在過似的

  「你想聽嗎?」
  『……』我看著沈靜。
  「有些事,你不要知道會比較好。」
  『告訴我。』
  「……」
  『拜託妳了,告訴我是什麼讓妳覺得還有付出的價值。』
  「……」

  她又拿起了溫奶茶,接著輕輕地啜飲了一口之後便優雅地將它吞下,接著雙手持著杯子,放在靠近自己小腹的大腿上,本來直挺的腰桿子在這時稍微靠上了椅背,讓她本來大雅的氣質,變得有些許的改變。

  「我的生理期,沒有來。」


待續……


  「有些事,你不要知道會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