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　願是場不會醒的夢

　　
　　「這…這什麼爛結局啊？！」
　　我躺在床上，氣得將手機重重摔下。黑色的立方體隨著作用力毫無聲響地沉入一片雪白，徒留螢幕上微暗的光芒
　　
　　「…早知道就不看了！真的會被活活氣死……」
　　在這種烈日當空的日子，我正開著冷氣放縱在床上，一邊看被朋友大力推薦的小說，一邊吃著新出的玫瑰鹽洋芋片，慵懶而愉快地度過一整天……
　　
　　或者說，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讓他們經歷這種痛苦！他…他們……你倒是發糖啊作者！！發糖啊啊啊！！！」
　　……沒錯，那只是本來。
　　
　　《約定，再見》，一部幾乎沒有人關注的網路小說。
　　當初也正因如此，別說是想法，我根本不知道有這樣的作品存在。
　　直到聯考完的假期來臨前沒多久，經過朋友推薦才開始接觸。
　　
　　那個朋友的推薦內容是這樣的：
　　「嗚…嗚……真的太好看了…我活了快二十年，第一次被一部小說這麼……嗚……」
　　
　　對，就是這樣沒有半點內容要素的推薦。
　　要不是最近一放鬆下來突然閒得發慌，我大概也不會特別想追被以這種方式推薦的作品。
　　
　　故事的內容很單純，就是女主遇上男主，從此幸福快樂一輩子……
　　……當然不可能。
　　
　　小說的背景建立在一個類似於中世紀歐洲的架空世界。
　　那裡有思想陳舊的各種人物，也有國與國之間時不時發生的荒唐摩擦。
　　但是衛生條件相對發達一點，宗教權勢亦較為穩定。
　　雖然有被人們推崇的神跡，卻沒有一般所說的異世界魔法，沒有開掛穿越者，更沒有超越階級的羅曼史。
　　故事中的男主角是帝國某公爵家族的繼承人，由於各種很占篇幅又難以理解的理由而與皇室簽訂了互不侵犯條約，幾乎可以說是獨立的政權；女主角則是某個參與多項跨國交易的富有商人家的掌上明珠，雖然父親脾氣差思想又很傳統，作為么女的女主角依然從小籠罩在關愛之中成長茁壯。
　　
　　就像所有大家所熟知的歐風愛情作品，男女主歷經大大小小的磨練，處理了費盡心機想除掉女主的惡女、和男二保持不遠不近的備胎……咳咳，朋友關係、搞定了在背後胡作非為的皇室成員……最後有情人終成眷屬，過上每天閃瞎讀者們的日子。
　　
　　如果你以為這就結束了，那很抱歉，接著才是重頭戲。
　　
　　在他們每天都跟新婚一樣甜蜜的婚姻生活第五年，公爵領開始蔓延嚴重的傳染病。
　　
　　初期的症狀如同感冒，流鼻水、鼻塞、咳嗽、發燒一類，不大不小，維持在「身體抱恙而不影響生活」的程度，導致當疫情開始肆虐時，領地上下完全措手不及。
　　與此同時，鄰國趁機打個猝不及防，皇帝緊急召去了公爵，因此領地裡只剩女主統領上上下下各式各樣的工作。
　　擔心情況的男主發揮主角光環，用僅僅一個半月的時間便解決了眼前的戰況，急忙回到領地去。
　　
　　然而，為時已晚。
　　
　　連日無差別工作再加上先天羸弱、營養攝取等問題，雖說公事上有男二的協助，但女主仍舊因為過勞導致身體出問題，進一步遭傳染病相中而臥病在床，呈現昏迷。
　　男主見狀，先是一陣怒火攻心，再接著一波哀戚襲來，又是接連著幾天守在女主床邊。
　　
　　好不容易醒來了一次……
　　
　　「假如有天我不在了，你就再娶吧。」
　　「別說這種話！妳不會有事的！」
　　「呵呵……這種事我當然知道……只是假設嘛假設。」
　　「……」
　　「到時候，你要連著我的份一起幸福。」
　　「……」
　　「怎麼了？等等，你先別講。我猜……是怕遇不到比我更好的女人對嗎？也是，像我這麼優秀的女人找遍全國…不，即使找遍全世界應該也找不到第二個了。乾脆…哈維斯怎麼樣？雖然是男人，但還算靠得住。」
　　「………我不會再娶的。」
　　「……嗯？」
　　「我說我不會再娶的。妳的幸福由妳自己經歷，我不會允許妳這樣拋下責任。」
　　「……好好好，我就說了只是假設嘛。好了，我要休息一下，可以握著我的手嗎？」
　　「…嗯……」
　　
　　……男主輕輕握住他一生的摯愛，卻未曾想……
　　
　　再睡過去，便是天人永隔。
　　
　　愛戴女主的人們都哭得呼天搶地的，那些單純為了做做樣子的人也多少硬擠了幾滴淚。
　　
　　但是，
　　她沒有哭，
　　「所以」，他也是。
　　
　　男主角看著靜靜躺在床上的她，除了皮膚有點蒼白，體溫有點低，一切都跟昨天一樣。
　　他繼續握著女主的手，輕聲念道：
　　「我會握著妳的手，所以好好休息，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去……」
　　
　　他瘋了。
　　大家都流傳著這樣的言論，說他成天就知道握著一具屍體的手碎念。
　　公爵領天翻地覆，看著女主去世男主發瘋，家臣們開始對代理公務的男二動歪腦筋。
　　與此同時，男主還沉浸在悲傷之中無法面對現實。
　　
　　畫面緊跟在連續靠著女主發呆十幾天，不吃不喝不睡覺後暈過去的男主切到了一個迷茫的夢境中。
　　
　　『……假如…人生可以重來的話，你願意再活一次…嗎？』
　　
　　那是一個充斥著霧氣的空間，只有一個令人熟悉的女性嗓音傳出。
　　他並不認識聲音的主人，甚至那聲音還顯得有些冰冷，卻不禁令人感到懷念。
　　
　　就像回到了根源。
　　
　　於是，第二輪故事開始……
　　
　　可想而知，不管是第二輪還是第兩百輪事情都差不多，只是死法不同罷了。
　　
　　最後，男主放棄了跟女主在一起。
　　可惜即使如此，女主也只是活得久一點，結局根本沒什麼差別。
　　就在這樣的無限迴圈中，因果扭曲，女主也得到了近幾次的記憶。
　　
　　然後又是幾十集的糾葛及解除誤會，男女主終於在一起了。
　　
　　死在一起。
　　
　　
　　看到這裡，或許會有人覺得這在相比之下已經是再好不過的結局了。
　　可是在我的定義裡，明明有更好的方法。
　　比如一直沒解開的重生之謎，到底是誰插手了這件事，她為什麼不好人當到底就好，偏要把人家重生之後放生不管，這樣根本才是最殘忍的！
　　
　　「呃啊啊啊啊！！氣死人了！！這到底什麼致鬱作品！！」
　　一怒之下，我開始在幾乎空白的留言板上刷留言。
　　
　　「那個神（？）到底在做什麼！幫到底很難嗎？」
　　「不要啊啊啊啊！！！！把我的蛀牙菌還來！！！！」
　　「幹嘛去死！一起活下去啊喂！！」
　　
　　……諸如此類的。
　　
　　回過神來，才發現原來已經十二點半了。
　　
　　抱著這樣的憤恨，我洗漱一番之後，陷入夢鄉。
　　
　　……
　　………
　　…………
　　這是…夢嗎？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充斥著霧氣的空間。
　　
　　「搞…搞什麼啊……」
　　我明明記得自己是抱著對結局的不滿去睡覺了……
　　
　　……
　　
　　那這個…… 果然是夢吧？
　　傳說中的…呃…清醒夢……嗎？
　　
　　我捏了一下自己的臉。
　　「不痛欸……」
　　真的是夢。
　　
　　可能是因為確信了自己在作夢，對於周圍那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霧突然疑懼全無。
　　「總不能繼續站在這裡浪費這難得的清醒夢吧！好！加油！！」
　　為自己打氣之後，我開始向著霧深不知處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似乎出現了一點光亮。
　　「明明是夢…就不能貼心一點提早出現嗎……」
　　雖然在夢中沒有體力消耗或口渴啊、肚子餓啊之類的問題，但還是等同消耗了我清醒夢的很大一段時間。
　　想到這裡，就不禁覺得要是有提前訓練過怎麼控制夢境就好了。
　　……雖然我也不認為現在有什麼地方會訓練這種能力。
　　
　　一路向著光亮行進約一分鐘左右，映入眼簾的，是一處安靜無聲的瀑布。
　　還記得前幾次去觀瀑的時候，還沒看到瀑布本尊就先被水流衝擊岩石時那轟炸般的聲響嚇得一驚一乍。與之相反，眼前的瀑布透露著一股無限的寧靜，連一丁點聲響都沒有。
　　甚至即使我緊貼在瀑布前，身上依然滴水未沾，更遑論是發出什麼聲音了。
　　
　　沒錯，一滴水都沒有。
　　
　　定睛一看，眼前這散發隱隱微光的「東西」大約也不適合被以瀑布稱呼，更像是一道光的帷幕。
　　「唔…跟周圍的霧氣倒是很搭。」
　　稍微環視四周，看來附近是沒有其他東西了。
　　就算再往前走，也很難保證不是單純地浪費時間。
　　「也罷，就先坐下吧！」
　　於是我索性原地坐下，靜待帷幕的動靜。
　　
　　
　　一瞬間，腦袋閃過了什麼。
　　
　　
　　《約定，再見》
　　
　　
　　「？」
　　
　　為什麼會突然……！！！
　　
　　還沒反應過來，帷幕上突然就出現了《約定，再見》的標題，隨即緊接著開始播映出小說的內容。
　　
　　……原來如此！
　　也是，畢竟這是我的夢，將我瞬間閃現的想法化為現實也是可能的。
　　不，不如說這就是所謂的夢境才對。
　　
　　「原來還可以這樣啊？不愧是夢……」
　　稍稍感嘆了幾句後，我試著想像出爆米花和汽水，果然也成功了。
　　「天啊…早知道我剛剛就應該要先想像自己會飛之類的了，不然也不用這麼花時間。」
　　一邊把爆米花投入嘴哩，我一邊輕聲埋怨著。
　　如果說夢是想像的具現，清醒夢應該就要具備能及時將所思所想呈現出來的能力才是。
　　
　　這樣一切就說得通了。
　　
　　因為睡前抱著對《約定，再見》的強烈不滿，所以才會做這種夢。
　　至於剛剛突然閃現，應該只是剛好罷了，就如同這個從來沒出現過的清醒夢一樣。
　　
　　「很好！都理清了！」
　　又喝了一口汽水。
　　「總之先趁著這個夢還沒結束，來看看這個由我的意識構建的《約定，再見》吧！」
　　
　　現在帷幕上正好播到男女主角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您好，我是這次萊特商團方的負責人，菲莉婭娜．萊特。久聞您的英勇名號，今日……』
　　『場面話就不用了，直接進正題吧。』
　　『……好的。』
　　
　　嗯，典型的歡喜冤家。
　　雖然老套，但他們大概想都沒想過自己接下來會有那樣的命運吧？
　　
　　
　　『這一帶到了冬天會變得很冷，雖說比不上北方，但東部領地因為地形影響也是霜雪遍布。』
　　『是是是～～公爵大人，您是認為我連那種事都沒考慮就直接來了嗎？』
　　『……拿著，免得凍傷了影響生意。』
　　『好好，就算真的凍傷了是能影響什麼生意啊……』
　　
　　然後是慢慢交好。
　　女主個性樂天，講話也比較不拘小節；男主生為貴族長為貴族，言談行事自然相對拘束。
　　實在很難想像這樣個性迥異的兩人怎麼走到一起的，不過嘛，畢竟是羅曼史小說。
　　
　　而且還是致鬱羅曼史。
　　
　　隨後是理所當然的各種化險為夷、一起擊潰那些天性善良想幫男女主感情升溫的反派們、皇室問題、傳染病問題……
　　
　　一切就像小說裡寫的那樣。
　　
　　中間雖然有一點出入，終究只是根據我的記憶創造的，有不符的地方也很正常。
　　更何況其實也不是會對整體走向產生影響的程度，姑且就看著吧。
　　
　　就這樣，男主迎來了他的第一次失去。
　　
　　那樣的慟哭，那樣的失態，就連隔著帷幕的我都能感受到他生無可戀的悲痛。
　　
　　『呃啊啊啊！！放開！放開我！菲婭還…菲婭還在等我！！她還在等我！！！啊啊啊啊！！』
　　『你冷靜點！！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你越是這樣，那些人越是對這個位置……』
　　『位置？你說這個位置？好啊！他們要就給啊！！連守護一個人都辦不到的位置我占著又能幹嘛？！』
　　
　　等等，現在好像……
　　
　　『不要這樣！我拜託你！你覺得菲莉婭娜要是看到現在這個情況會怎麼想？難道她會因為你做的這些事而感動嗎？拜託你自己好好想想！』
　　『那又怎樣？菲婭她…菲婭她……菲婭她現在也看不到了啊！！她…她……嗚…嗚啊啊啊！！』
　　『給我清醒點！！』
　　說著說著，男二突然就往男主臉上招呼了一拳。
　　
　　這…我的記憶會不會偏差太大了點？
　　
　　『失去了菲莉婭娜的只有你一個人嗎？她的家人，她的朋友，還有我！我們難道就不心痛嗎！不難過嗎！可是又怎樣？我們就這樣沉浸在痛苦哩，領民怎麼辦？你這樣還稱得上是一地的領主嗎！』
　　『菲婭…菲婭……』
　　『……時間也不早了，我明天會再來，你今天就先休息吧。』
　　
　　男二說完話，就丟下還在念叨著女主名字的男主離開了。
　　
　　……
　　感覺…好像有很大的偏差……
　　至少在我看過的內容裡，完全沒有這一段。
　　不是說作者沒有寫女主離世，男主重生前的事。而是有寫，卻沒有這一段。
　　
　　在我還沒搞清楚自己的記憶到底發生什麼問題時，男二所說的「明天」已經到來了。

　　神奇的是，男主奇蹟般地奮發圖強起來，不只陸續處理了家臣的問題，還搞定了領地的傳染病、提升了領民的生活品質，搞好了和皇室的關係，一步一步成為「理想中的領主」。
　　
　　就好像「明天」真的到來了。


　　然後，
　　
　　『啊啊啊啊啊！！！』
　　那是一個平靜的早晨。
　　
　　蟲鳴，
　　鳥叫，
　　花香，
　　還有僕役的尖叫。
　　
　　那一天，男主上吊輕生了。
　　
　　
　　『菲婭，還記得千夜慶那天我向你許下的約定嗎？』
　　在他身旁，留有一封他親手寫下的遺書。
　　『也是，畢竟妳明明對公事那麼得心應手，對自己的事卻總是記得不清不楚。』
　　上面寫著對大家的抱歉，對女主的想念，以及爵位與財產的轉移……
　　還有……
　　『所以，就由我來遵守約定。』
　　『不管妳迷失在哪裡，我都一定會比妳先去找到妳。因為，我們約好了。』
　　『不論面臨多少分離，都一定要再相見。』
　　
　　
　　「哇…這個……」
　　
　　不對。
　　
　　通通不對。
　　
　　「我現在看了什麼……」
　　男主輕生了？
　　這不對吧！？
　　他可是男主欸！！
　　他不是應該要遇見神明然後重生嗎？？
　　現在這樣不對吧！？
　　
　　……不，等等，這只是夢而已。
　　對，這只是我的夢，記憶偏差的誇張的夢。
　　
　　「呼……」
　　明明只是夢而已，這種感覺是怎麼回事……
　　
　　……
　　應該是錯覺吧？
　　
　　我看著帷幕上就此停下的畫面，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奇怪。
　　就好像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一樣……
　　
　　「砰！」
　　
　　
　　發生了。
　　
　　好吧，不祥的預感從來就沒失常過。
　　
　　從不遠處傳來了某種物體墜落的聲音，我循著聲音走去，馬上就看見了地上躺著一個男人。
　　而且那個男人還是我記憶猶新的面孔。
　　雖然那個記憶有點偏差就是了。
　　
　　「好啊！這個誇張的夢現在還天降男主是吧？」
　　掉下來的，就是我直到剛剛都還在看著的，上吊輕生的男主。
　　
　　對於現在的情況，我選擇忽視。
　　
　　畢竟是我的夢，只要我忽視他，他遲早會自動消失的吧？
　　好，就這麼決定了！
　　
　　決定好之後，我轉過身準備離開。
　　
　　「唔…這裡是……」
　　
　　……你倒是再昏迷一下啊！！
　　
　　剛醒過來的男主看了看周圍，然後把視線鎖定在我身上。
　　
　　「妳是……」
　　
　　呃啊啊啊！！！
　　不管了！反正是我的夢，這點事總能做到的吧！
　　
　　「……假如…人生可以重來的話，你願意…呃……再活一次…嗎？」
　　
　　沒錯，畢竟只是我的夢。
　　如果產生了偏差，那就由我來導正。
　　說不定導正這個離譜的橋段之後，其他同樣離譜的狀況。
　　至少在我醒來之前，實在是無法在看著這詭異的劇情行進了。
　　
　　
　　「……」
　　
　　那個被我想像出來的，跟原作差距甚大的男主沉默地直盯著我。
　　起初，他的眼神摻雜了一點困惑與質疑。不過聽到這段毫無章法及連貫性可言的話後，似乎是稍微動搖了些。
　　
　　我重整語態，試著用帶有些許高傲的神情再次開口。
　　「回答我。假如人生可以重來，你願意再活一次嗎？」
　　
　　一瞬間，他的淚水如崩壩的潮洪般潰堤而下。
　　
　　「真…真的……真的可以……」
　　此刻，他不是一個完美領主，不是我所見的小說男主，更不是有著爵位氣勢的那個男人。
　　「我有機會…我能救到……救到菲婭嗎！！」
　　現在抓著我的腳哭倒在地的，只是一個為愛而活，卻又無數次心碎的幻想產物。
　　
　　但有那麼一霎，就那樣短暫的一霎，我不禁為了他們的愛而不得和不存在的崩潰後自殺而心痛。
　　明明只是夢境，那痛苦卻是如此真實。
　　就像扎在心上的刺一樣，讓人窒息。
　　
　　「……可以。只要是你，我想這點程度應該是可以的。」
　　於是，我蹲下身子，扶起他，擦拭掉垂掛在他臉上的淚痕。
　　「所以不要難過了，你們會再見的。」
　　
　　這是我的夢。
　　無論多少次，我都會讓你們再次相見。
　　這是我該負的責任，也是為了我想見的結局。
　　
　　至少，在這場夢結束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