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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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0-04
在夜晚的鬧區中,路過的行人們有各自要做的事。
有些剛下班的白領族,提著公事包,嘴角叼著煙,將今天的辛勞化成煙霧吐出。
靠在巡邏車門上的警察百無聊賴的巡視周遭,臉上掛著怕麻煩的表情。
不遠處還有和朋友出來逛街的年輕女性們,手上掛上許多有名牌商標的購物袋,討論接下來要去哪一家店花錢。
二手煙與香水味令少年的鼻子難受,一旁的警車傳來無線電的雜音,路上的車子快速經過,讓轉瞬即逝的車窗上輪流映出紅、黃、綠。
站在斑馬線前的少年,隨著信號轉換走到另一端,接著,繼續走著。
頭低低的,將視線盯在前進的腳尖前,和其他身旁的路人一樣,對不關自己的事表現漠不關心的態度。
而因為他身穿附近學校的制服,讓他在經過花花綠綠的電子招牌時,看起來有些突兀,雖然他曾嘗試穿潮牌的連帽外套再來,但三次中有兩次會被警察盤問。
穿制服的話,機率會降低到一半一半。
正巧,今天就撞上了安全通過的那一半,看起來還沒有三十的年輕警察抬起單邊眉毛目送少年的背影遠去,而心思則放在手中的對講機,對另一方回應自己將去兩條街外被通報的地點,處理毒品交易的案件。
少年距離目的地只剩約五十公尺,耳中傳來的汽車喇叭聲開始變多,交談聲、吆喝聲也是,他停下腳步,往一旁的麵包店靠過去,讓開給後方行人通過的空間,他在玻璃窗邊,假裝看著裡頭排放整齊的菠蘿麵包。
當發現店裡的收銀員正看著自己時,少年抽身離開,往前走了數步,彎進一條暗巷,將背後後背包靠在牆邊。
將拉鍊打開,抽出裡面的教科書與回家作業後,將手掌伸進,貼在最底部,摸到自己做的暗袋,拿出裡面的東西。
乳白色的塑膠面具,這是從家裡附近的文具店買來的。
這面具不同的地方在於鼻頭以下的部分被少年親手割除,變成歌劇魅影的樣式。
即使細膩的修了每一處弧邊,外表上仍透露出廉價感,但少年從不懷疑這面具的價值。
少年收好書本,將後背包的單側背帶拎在手上,面具揣在懷中,往更深處走。
走進另一條更窄的小道,接著走下出現的階梯,來到一扇滿是紅鏽的鐵門前,將面具戴上,用手指關節規律扣擊三次。
在一次深呼吸的時間後,門被打開,突然射進眼裡的橙黃燈光讓他眼睛不自覺的閉上。
「大師,三個月沒見了,希望今天的表演順利,我們合作愉快」
說話的人是一名體態肥胖的中年男子,穿著特大號的黑色高級西裝,頭上稀疏的頭髮塗了油向後梳,露出深深退後的髮線,就像任職二十年以上的政府官員,如果臉上沒有那道可怕刀疤的話。
少年回握他遞來的右手,再稍微加上些力量。
「合作愉快」
比起軟趴趴的握手,這麼做能讓對方知道自己有擺出認真的態度,這是少年在最初和他打交道幾次後,潛移默化學來的。
男子放開的手掌上還殘有少年的溫度,他側過身往後退一步,讓開空間邀少年進來,隨後順手關上。
六坪大小的房間中,除了擺在中央的原木方桌、同款的四張椅子以及牆角一座化妝台外,沒有其他東西。
純白地磚和石牆壁紙,像昨天才貼好似的,一點污漬都沒有。
少年認識他有一年半,所以沒有額外多說什麼,拉開化妝台的座椅坐下。
而中年男子也沒說話,從另一扇門離開,在門打開的剎那,另一個房間的吵雜聲音湧入,再隨著門關上而消失。
這短暫的時間中,有個名詞被各種音色說出。
─老闆。
少年看向化妝台上的一雙皮革手套,黑與褐相混,是染色不完全的關係。
這是他在台上當主持人時的必戴裝備,而會被留在這裡,少年卻並不意外。
少年將後腦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拼湊那時候的回憶。
一年半前,老闆在遛狗時,看見河堤邊的少年施展魔法,將手中的筆記本變成十元硬幣,老闆急忙叫喚,但少年拔腿狂奔,眼看他的背影快速遠去,為了不讓自己錯過可能只有這次的機會,他聽從心中惡魔的提案,放開繩子,命令藏獒攔下他。
當少年被撲倒後,老闆鬆了一口氣,而下一秒卻倒抽回來,因為藏獒在眨眼間消失,曾經牠在的地方,變成幾十張在空中飛舞的藍色千元鈔票。
愣在原地的老闆直到幹部打響他的手機時,他才回過神來,而少年當然已經消失。
之後,老闆動用所有關係,探查出少年的身分,在某一個禮拜六早晨親自登門拜訪。
「『條件任你開,我需要你的力量』...嗎? 該說幸還不幸?」
少年再次環視房間,看著雕工講究的桌椅和高級裝潢,他很難想像這裡曾是同時設有風俗店、賭博電玩遊戲場、夜店、酒吧的聲色場所。
聽老闆說,那時候政府又再一次更改遊戲規則,在不爽的同時有了洗手不幹的退意,他和幹部們討論後,讓有意離去的他們均分可以帶走的東西,帶著還想跟著自己的人,到鄰近的勢力上說出自己的決定。
意外的,沒有受到太多責難,原本經營的地盤被和平分配。
完成交接事項的老闆一行人,坐在空蕩蕩的兩百坪大屋子,討論接下來該如何謀生。
不想要再回到從前生活,但又想不出其他可靠的辦法,焦頭爛額的老闆帶著寵物犬散步,接著就遇到了少年。
「『我要開劇場』」
在少年的記憶中,老闆是用很激昂的語調說出,但他重覆這句話時則是細如蚊蚋。
「唉…」
嘆氣的同時,老闆回來了,他在化妝台上放了一杯附近連鎖店的咖啡和一支寫著外文和貼有莊園圖案的老舊酒瓶。
少年沒有先對這兩樣東西提問,拿起手套遞給他。
「已經說過了,不用這樣做」
老闆開心笑了兩聲接過。
「我也說過了,為了讓你信任我,在表演結束的握手前,我不會在你面前戴上手套」
少年從鏡子上看到老闆深深低下頭,他受不了被年長者這麼對待,開口轉移話題。
「這是今天的特別來賓嗎?」
「沒錯,好像是叫做拉菲古堡,以前朋友送我兩支,但我很少喝酒,尤其是紅酒,實在喜歡不了紅酒的滋味,也怕送給底下的人後,會影響他們工作,就拿過來給你用了」
而少年端詳老舊的瓶身,看見代表年份1787的數字,想著這還能喝嗎?
「只帶來一支嗎?」
「不,還有一支在我房裡,前幾天拿去問了酒莊大概值多少,但他們都不說,只想用其他酒來和我換,所以先帶一支給你做實驗」
少年將手掌貼在瓶身上,凝神注意那只有自己能體會到的特有感覺,當呈現在腦海中的圖像慢慢清晰,出來的結果令他大笑出聲。
「好像值十幾萬…老闆你要不要再想想?」
「十幾萬而已,我們上次不是才用摩托車嗎? 這價錢對我來說不成問題」
「十幾萬的單位是美金」
「我靠!」
老闆就像怕自己的呼吸會吹倒它般,立刻退開兩步。
「別逃啊你」
少年看著鏡中的老闆,謹慎的將紅酒端在雙手上,但語氣卻異常興奮。
「這肯定會破紀錄,來吧! 就用這個,就當是我請假兩次的賠罪,這一定會讓觀眾沸騰的」
老闆的視線向左右游移,最終還是點頭了。
「好吧,換成錢比較實際」
「那就老樣子?」
隨著老闆的頭點下,少年手中的紅酒同時消失。
碰!碰!碰!碰!
化妝台發出沉重的悶聲,老闆順著聲音抬起頭,那裡是四塊黃澄澄的金條和兩枚無印金幣。
少年將它們疊好推到一邊,照規矩讓老闆點收,而老闆確認好後,說要回去拿袋子來裝,又離開了。
在等待的時間,少年大口大口喝下他帶來的咖啡,但即將要表演的亢奮情緒讓他喝不出任何味道。
才剛把空杯子放下,門被打開了。
而少年與從門中露出的一顆頭對視,後者擺出呆然的表情。
出現的訪客是一名亞麻色頭髮的女孩,頭頂上有兩個黑白花紋的小蝴蝶結髮飾,讓綁出的雙馬尾自然垂下。
由於她比坐著的自己只高一點,少年不難猜出她的身高。
「啊…老闆在這嗎?」
「剛出去,應該是回房間了」
「哦」
少年所處的房間原本是儲物間,但當少年參加劇團後,這裡就被老闆規定除了他和化妝師之外,誰都不能進入的房間。
少年在剛來這裡時,有時會遇到其他人忘了這件事而闖入,雖然少年沒有放在心上,但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到團員們好像對自己抱持恐懼,尤其是最近。
所以當房門久違的被其他人打開時,少年感到開心,但兩人的對話只有這三句。
「娜依! 妳不能進去開那扇門」
「為什麼?」
少年聽到一句男性聲音,接著急促的腳步聲靠近,名為娜依的少女回過頭看少年的角度所看不到的來人。
之後,門被粗魯關上,發出震耳的迴音。
重回寧靜的房間中,少年拿出抽屜裡的梳子對著鏡子梳理頭髮,轉換被打斷的好心情之外,邊在心中默念表演時安排好的各個項目名稱,讓自己快點進入工作狀態。
也許是太久沒有使用魔法了,等不及的少年開始哼起歌,向鏡中的自己分享喜悅。
他對鏡中的面具露出笑容,自然得到同樣的笑容回應,明明是正常不過的事卻讓少年更開心了。
因為露出笑容的他正戴著面具。
只要在面具底下,他就不用再隱藏另一個自己。
只要在面具底下,觀眾們會給予他熱烈的掌聲。
只要在面具底下,魔法就會被當成完美的魔術。
只要在面具底下……
所以少年從不懷疑這面具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