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叛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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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1-30
四年前,九月二日黃昏,首都梅尼城
這是個風雨交加的放學日。中型颶風籠罩在梅尼城上空,帶來連日的狂風暴雨,破壞程度卻又不至於讓學校停課,因此只是徒增所有人的困擾。
大雨讓交通變得壅塞,尤其在梅尼城這樣車滿為患的大城市,無論學校前面設置多少載客緩衝車道都不夠。凝滯不動的車流堵塞小學校大門以及兩個側門面對的主幹道,穿著黃色雨衣的孩子們一個個等在校門的屋簷下,看準時機衝進車陣、鑽入自家的轎車中。
紅光點點的車陣襯著暴雨發出此起彼落的喇叭聲,傳入仍在教室批改作業的洛耳中。空氣有著一股潮濕難聞的氣息,是大城市下雨時特有的味道,似乎是因為空氣中的人為雜質多。
——要不要搬去城郊住?還是乾脆直接換城市好了,像斯拓城!
母親很討厭這種氣味,最近總是嚷嚷著想搬家。
作業差不多批改到一個段落,洛抬頭望向窗外,雨勢似乎有暫時減緩的跡象。
香緹今晚有約,早早就離開學校了,而洛本來也有一場重要的飯局,卻因為大雨而臨時收到取消通知,原本應該行程滿檔的夜晚突然清閒下來。
要不趁現在回家吧?
雖然颶風肆虐,但哈里爾和昂晚上還是要出門去看室內格鬥的比賽,應該很晚才會回來;小薇和修要去朋友家過夜,家裡就剩母親和帕格。
自己突然提早歸去,會不會打擾到他們難得的兩人世界?
腦子還沒得出結論,身體已經自動開始收拾東西,前往回家的路。
因為颶風的關係,厚重的烏雲讓整個天色暗得很快,黑壓壓的,伴隨強勁的雨勢和風勢。好不容易從水泄不通的交通中抵達住宅,回到位於十七樓的公寓。
長廊的一邊是一排整齊的公寓門,他們家在中間靠後一點。長廊天花板上的燈壞了,管理處還未來修理,在暴風雨中一明一滅,使得本來就採光不足的廊道顯得更加陰暗。
一步步接近公寓大門。
此時,一陣不協調的詭異感襲來。
洛來到大門前,盯著那扇緊閉的深褐色鐵門,突然一驚,終於意識到哪裡不對勁。
有人在他家開啟了「隱世」。
修、帕格或哈里爾都沒有創造「隱世」的能力,自己也只能勉強在別人的「隱世」上打開出入口。如果這裡出現「隱世」,就代表有其他鬼在。
而身為赤星的母親此時應該正在家中。
不⋯⋯
一股不祥的預感竄升。
洛丟下公事包,雙手抓住鐵門前的空氣,強行在對方的「隱世」上扯開一個破裂口。一道裂痕憑空打開,洛跨了進去。現實世界和「隱世」中的鐵門好似一面鏡子,他從現實世界穿進鐵門,從「隱世」裡的鐵門穿出至長廊。
被強行突破的「隱世」開始不穩,輕微震動起來,伴隨碎玻璃的聲響,然而洛只聽得見自己猛烈的心跳聲大力撞擊胸口。他二話不說推開鐵門,衝進公寓。
不要有事,不要有事,不要有事⋯⋯
一道落雷轟隆隆劈下,一瞬間照亮沒有燈光的昏暗客廳,照亮倒在沙發旁的帕格,以及那一群圍著什麼東西站立的人的驚愕的臉。
帕格正面朝上,全身皮開肉綻,喉嚨被一刀劃破,逐漸變黑的血泊浸染他的屍體和整片地毯,瞪大的雙目早已沒有生氣。
那一群站立的人就圍在沙發前,全穿著深色的厚雨衣。他們圍繞幾個中型麻袋,有些已經束了口,有些還有內容物從麻袋口伸出來。麻袋下有幾灘暗色潮濕的污漬,其中一人的腳邊擺著一個足球大小的圓形物體。
又一道閃電劈落,這次洛看清了那些東西是什麼。
從麻袋口伸出的是一條人類的上手臂和一條人類的腿,而擺在那人腳邊的圓形物體,是母親被斬下的首級。
可怕的血腥味瞬間突破濕臭雨味,直直衝入腦門。
「幹,妳不是說他不會回來——」
其中一個雨衣人高喊,然而話音未落,洛的光刃已至,將說話那人的左半身削掉。
其餘四個雨衣人見狀,向周圍散開。其中一個唸出咒語,身體型態立刻發生變化,不下三秒便長成三公尺高、皮膚死灰色而雙眼血紅的怪物,另外兩個分別拿出長鞭和飛刀,三人同時向洛攻去。
剎那間,洛被怒火沖昏了理智。
回過神來時,三個攻擊自己的鬼已經全軍覆沒,連同最一開始說話的雨衣人變成了屍塊散落在客廳各處。
洛抹掉沾在臉上的血,緩步向最後一個雨衣人走去。
那個雨衣人身型嬌小,跌坐在地,瑟縮在角落,胡亂推著地板想要再向後退,卻已經背貼實牆。
震驚、憤怒、心碎、絕望⋯⋯這些已經不足以形容洛心中幾乎滿溢到要嘔吐出來的感受。
他望著香緹恐懼到扭曲的臉,說出口的詞語比想像中顫抖、破碎:「為什麼?」
香緹,那個他信任並愛著的女人,此時正用可怖猙獰的面孔瞪著自己。
「你、你不是要去跟長官吃飯?」香緹歇斯底里質問,聲音異常尖銳,彷彿要刺穿耳膜。
「為什麼?」洛又問了一次。
「什麼為什麼,鬼吃赤星不是天經地義嗎?」她猙獰地笑出來。
聞言,洛終於承受不住,怒吼出聲:「妳說什麼鬼話!」
「之前好不容易找到昂,卻被另一個傢伙攪局,最後還他媽的被你們搶走!」
「妳⋯⋯!」
「哈,你該不會以為我真的喜歡你吧?我接近你完全是為了昂啊,白痴!沒想到你居然還私藏了這麼多赤星,真是個幸福的富家少爺呢!」
落雷劈下,閃光映在洛震驚到顫抖的眼瞳中。
「一開始就是為了赤星⋯⋯為什麼⋯⋯」
「一直問為什麼,煩不煩?我要活啊!我需要『心』啊!」
「既然需要『心』,為什麼要殺她?!她可以給妳『心』,她可以幫妳活下去啊!」洛大吼著指向裝著菲茨屍塊的麻布袋堆。
「蛤?為什麼我要我一輩子靠這些人類?區區人類,憑什麼我們要靠他們才能生存?!」
「妳到底在說什麼,妳的鄰居老太太不是一直都在幫你嗎?」
「那是騙你的,白痴!哪有什麼老太婆!」
洛憤怒又無法置信地望著香緹,一瞬間感到內心有個什麼東西破出裂痕。
「妳⋯⋯妳真的相信『吃赤星可以打破門』這種鬼話?」
「你以為我要吃她?哼,吃她有什麼用,一個而已,根本不可能破壞『門』,」香緹瘋了似地冷笑:「我是要拿她去『進貢』!只要進貢赤星肉給那個人,他就可以幫我把『門』縮小!」
「把『門』縮小?難道⋯⋯妳加入『美食家』了?」
「你果然也知道。那個男人明明是鬼,卻可以給我們『心』,幫我們控制住『門』⋯⋯哈,不僅控制,還可以縮小!有一天我的『門』就能完全消失了吧!」
「妳就為了那傢伙把我媽殺了?這就是妳回報我們的方式嗎?妳每次來,她都會給妳『心』,這就是妳回報她的方式嗎?!」
「我只是想要有尊嚴的活下去,不需要靠什麼赤星、什麼『心』!我只是想要改變這個該死的被詛咒的命運,我沒有錯!」香緹大聲反駁。
就因為妳想活,另一個人就得死?
就因為妳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其他人就必須犧牲自己的命運來成全妳?
就因為那個傢伙可以讓妳的「門」縮小,妳就甘願成為他的走狗,欺騙使詐、接近赤星、殺死一直對妳真心相待的人,只為了討好一個根本對其他生命不屑一顧的男人?
霎那間,洛的心裡有個東西死去了。
他並不清楚那是什麼。
但他確實感受到,在那一刻,自己已經不是原本的自己。
啊,是嗎?如果食用派對身邊的人竟是如此草菅人命,那麼他們應該被從這個世界上排除掉。
不懂的珍惜生命的傢伙,沒有資格擁有生命。
食用派的鬼,全都下地獄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