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站：來去你家住一晚01

　　平時我除了寫恐怖小說之外，也定期在一本專門報導超自然現象的雜誌《新世界》連載專欄，主要是將普通的照片或事件加油添醋成靈異故事，說實在，很三流。
　　負責我的編輯池上小姐（不是日本人，因為她喜歡吃池上飯包）每次開會時都吐槽我寫的內容越來越敷衍，還被讀者投訴說很難看。但科學發達的這年頭，靈異故事本來就少，要是亂掰得太過火，也同樣可能引起爭議，所以我總是傷透腦筋。
　　不過，這個月的內容我很有把握，因為我寫的正是前陣子在廢棄大樓裡遇到「聻」的事。熱愛新奇事物的池上，絕對會喜歡這個故事，我自信滿滿把稿子交出去，果然沒過多久就接到她的來電。
　　『東樺，你這篇不是造假的吧？你真的進了那棟大樓？』
　　我冷笑：「我每篇都嘛造假，就這篇是真的。」
　　『就知道你有天賦，跟地你說啦，我知道接下來的專欄可以寫什麼了！』
　　於是池上隔天便約了我見面。我們談話常在一間由獨立樂團主唱開的，結合表演空間的咖啡廳，位於文創園區附近，價位很高，好處是夠舒適、夠隱蔽，而且主唱很帥（池上說的，我完全不覺得）。
　　我到的時候池上早就等在那，今天樂團沒有表演，人少了很多，她穿著一貫的淺灰色套裝坐在角落的位置喝咖啡，那幾乎是我們的御用座位。
　　「唉呀，認識你這麼久，就這篇寫得最棒，你犧牲奉獻的精神讓我相當感動。」
　　池上裝模作樣地說著，我挑眉：「妳想幹嘛？」
　　「比起虛構的故事，你的親身體驗更有趣，所以我想提拔你成為敝社的御用調查員。」
　　「御用……什麼？」
　　「嗯？我沒跟你說過嗎？」
　　池上眨眨眼睛，露出甜美的笑容，根據以往的經驗，看見這個表情，代表有人要倒楣了。
　　很不幸，那個人好像是我。
　　「我們雜誌社有個調查部門，以雙腳跟雙眼去打聽情報，跟那些只會坐在電腦前複製貼上的白斬雞完全不一樣。因為他們都很忙，平時不會出現在辦公室，你之前來，有看過一排空著的位子吧？」
　　「妳那時說那裡本來就沒人。」
　　「因為覺得沒必要告訴你。」
　　「那還要我加入。」
　　「計畫趕不上變化嘛，你拒絕也沒用，我已經都想好了，喏。」
　　池上把她的平板推到我面前，我不甘不願瞄了一眼，上面大剌剌寫著《特搜！怪談城市異聞錄》這種宛如綜藝節目的標題。
　　「嗚哇，有夠俗的，怪談城市是什麼？台北？台北有這麼多怪談嗎？」
　　「不準笑！這可是以解密都市傳說為主題的企劃，絕對會大受歡迎的！」
　　「妳是說紅衣小女孩、送肉粽、人面魚之類的？」
　　「那些早就被寫到爛掉了，完全沒賣點啦。」
　　「這我倒是同意。」
　　這發言可能會被無數寫過或者準備寫這題材的人圍毆，但我的確已經厭倦了每次提到都市傳說，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個，再怎麼恐怖看久了也會膩。
　　「總之你看就對了，絕對有料。」池上一臉興奮催促著。
　　「是喔──」
　　我無奈地打開企劃書的第一頁，只有一張照片，不知是哪裡的牆上，被用紅色噴漆寫了「時辰已到」四個字。
　　我抬頭望著池上，她賊笑：「很眼熟對吧？你傳給我的照片也有拍到這個塗鴉。」
　　那天的記憶再度鮮明地湧上，我拿出手機跟自己拍的照片對比了下，筆跡幾乎相同，就連寫錯的地方也完全一樣。
　　接著往下翻，每一頁都塞滿了照片，公共廁所、鐵欄桿、自動販賣機、牆壁、柏油路、電話亭，都被寫上「時辰已到」。有的照片下面有標註日期跟地點，有些則無，拍攝手法跟畫質也都不同，應該是從網路蒐集來的。
　　「大概從半年前，也就差不多是那場地震之後，台北街頭就陸續出現這樣的塗鴉。」
　　「跟地震有關嗎？」
　　「誰知道，總之有人把塗鴉PO上網，馬上吸引很多人跟進，到現在還在增加中。」池上向我說明：「大家很好奇到底是誰寫的、背後有什麼原因，很有成為都市傳說的潛力。」
　　「妳是因為我傳了那張照片才要我寫這個？」
　　「我老早就想做，只是猶豫要誰來寫，你又剛好傳照片來，不覺得很像命中註定嗎？」
　　「去妳的，調查街頭塗鴉有什麼意義？而且妳這知名度也太低了，連我都沒聽過，還不如『大腸王』和『青少年純潔騙殺全國』咧。」
　　「你繼續看就知道了。」
　　如果是以往，被我吐槽的池上一定會火大，但今天她卻老神在在地微笑著，一副有什麼陰謀的樣子。我狐疑地繼續看，後面有幾張照片是從較遠的地方拍的，可以清楚看到塗鴉的位置──
　　電線桿的頂端。
　　大樓最高處的外牆上。
　　水溝底部。
　　儘是些物理上無法抵達的地方。
　　「……這不是合成的吧？」
　　「下面有詳細的地點，你可以親自去看看，百分之百真實。」
　　「我懂了，假如只是普通的塗鴉，根本沒有調查的價值，重點是有些塗鴉出現在人根本過不去的地方。不過要跟靈異扯上邊，好像還差了那麼一點，就是說不太可怕。」
　　我邊看邊碎碎唸，池上也沒有反駁，只是面帶微笑聽著。照片數量比我預想的還要多，起碼也有一百多張，最後池上還將塗鴉標記在地圖上，紅點密密麻麻，以西區最為集中，其餘的則是零星散落在附近。
　　再往下看，從圖片變成了表格，標題是「塗鴉點現今的變化」，分成左右兩格，分別是「BEFORE」跟「AFTER」。
　　表格內容讓我倒抽了一口氣。
　　半年前發現塗鴉的公共廁所，上週有一名大學生在那服藥自盡，據說有留遺書，但沒公開，所以不清楚原因。
　　電線桿則是被計程車正面衝撞，駕駛當場死亡。
　　自動販賣機前發生搶案。
　　電話亭裡出現被分屍的屍體。
　　水溝的蓋子被偷走，有老人摔了下去。
　　近一個月以來，越來越多被畫上塗鴉的地點出了事故，輕則受傷，重則送命，已經不是可以用「巧合」來形容的程度，也絕非人類能夠做到的事。
　　所謂的「時辰已到」，指的難道就這個？這些人註定會在這些地方出事嗎？
　　「你的表情很不錯喔。」
　　池上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我抬頭，覺得有些暈眩。
　　「我交給你的任務，就是去找出塗鴉的作者，還有這些事故跟塗鴉的關聯性。這是為了所有人好，你也不想更多人受害吧！」
　　「問題是，妳這叫我該從哪裡做起……塗鴉被拍下來的時間不見得就是畫上去的時間，而且從這個表格來看，發現塗鴉到發生事故的間隔也不固定，更不用說完全不知道下一個塗鴉會出現在哪裡，連守株待兔都做不到。」
　　「找出真相是調查員的責任，你得自己想辦法。」
　　「媽的，這能查出東西才有鬼。」
　　「你的靈異魂到哪裡去了？」
　　「……總之妳不要抱太高期望。」
　　我悻悻離開了咖啡廳，臨走前還聽見池上幸災樂禍的聲音：「我會為你祈禱的，加油啊，老師～」
　　嘖，就只有這種時候會叫我老師。

　　接下這個任務後，我花了幾天時間到有塗鴉的地點探勘，也問了附近的人詳細情況，卻沒能得到什麼新資訊。我的手機很快塞滿塗鴉的照片和訪問錄音，聽了許多光怪陸離的故事，但根本只是在原地打轉。從沒有人目擊過塗鴉客，目前拜訪的所有塗鴉，都「恰好」位於監視器拍不到的地方。
　　猶豫許久，我終於下了一個決定──我要回廢棄大樓，去見那傢伙。
　　其實一開始我就想去找他，畢竟他看似很瞭解超自然方面的事，住的地方就有這麼明顯的塗鴉，說不定會知道些什麼。一方面，我也想確認他的生死，那天他忽然消失，我到現在還耿耿於懷，但始終提不起勇氣。
　　誰叫就連只是從附近路過，我都會想起那隱藏在破舊高跟鞋背後的殺意。
　　可是，我總有預感如果不去的話，會錯過很多重要的事情。
　　心中的鼓譟在催促我，驅車前往那天差點奪走我小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