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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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1-11
( 第九章 )
在國中時期,我認識一位黑道大哥。
那位大哥並沒有其他大哥都會有的座右銘,也沒有不太雅觀的壞習慣,也聽不太到台灣人充滿本土氣味的國罵。總而言之,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狗影。
你問我有沒有說錯?但我想了又想,確實是狗的影子。
只不過不是狗腿的狗,而是不會亂吠的狗。
俗話說得好:會咬人的狗不會亂叫。
他大概就是這樣子的人,所以才當得上大哥級的人物。說到我是怎麼認識他的,還是要從我國中時說起。
剛升上國一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和國小時不太一樣,那種有點壞壞的、有點屌兒啷鐺的樣子感覺起來很酷。基於這種屁孩理論下的思考邏輯,我跟了一個會亂叫,但咬人卻不太痛的狗。
話說回來,有咬人不會痛的狗嗎?
現在想想,他大概是猴子王才對!
在十年前的社會裡,大大小小的幫派裡頭很流行一種叫做『掃飆』的運動,它看起來很像全民打棒球,而內容卻比它更簡單得多,是簡單到你現在如果遇到了肯定會想拿三呎長的高跟鞋爆他菊那種簡單。
就是一台摩托車雙載,後座拿著球棍或是鐵支仔,在路上狂掃停在路邊的車,看到落單的人就揍他個兩下,如果落單的是個女孩,說不定還會被抓走。至於抓走她要幹嘛,我就不太曉得了,反正我是沒抓過。
基於這種劃地分界的行為就像野狗一樣,因此我到現在還是覺得台灣流氓就像野狗一樣好笑。不過更可笑的是,我會認識他完全是因為自己曾經被這條狗打得半死。
基本上我在那時還滿敢做的,所以那次掃飆,我掃到了這個大哥級人物的百萬轎車,而當場被逮個正著,那群本來很講義氣的狗傢伙們,在看到一票的人從車上跑出來時,想當然地全像被嚇到的貓一樣一鬨而散。
當我被他們拖回基地時,第一波上來海扁我的就是兩個彪形大漢,他們分別拿著鐵支仔,一次一次地往我的肚子邊甩打。
要死也要拖幾個下來一起死──這是只有我當初那種等級的人,才會想得到的執念。
於是我接起了其中一個人甩過來的鐵支仔,拽拉過來之際,也把它往那傢伙的鼻樑揮上一記,輕易地就讓一個大漢當場掛點,輕鬆得就連我自己都有點不太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但更要命的是接下來又上來了兩個彪形大漢,我也很要命的把嚇呆在一旁的大漢給打掛了──只有猛擊一次他的膝蓋,然後猛擊鼻樑就把他撂倒了。
那時候的我第一次覺得,要打掛一個人竟然是那麼的容易。
後來的事情,我不太記得了,只知道那個我現在稱呼為『老闆』的大哥級人物,現在已經退休,沒在幹些不太營養的勾當了,不過他倒盡是幹些蠢事。
而我現在正在和我老闆喝茶、吃小魚乾、啃瓜子和剝開心果。我們輕鬆地在他的汽車工廠裡把茶言歡。
我說過了,我老闆沒什麼不太雅觀的壞習慣,所以我們以茶代酒,在這裡敘上兩年不見的情誼。
「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子龍。若不踏著別人,便無法讓自己往上攀升。」
『但我對他感到歉疚。』
「心痛是成長的必經之路,你正在體會成長。」
他也不過30歲,講起話來卻老練得像50好幾的中年人一樣,這也間接證明了他在社會中闖蕩多年下來,所練就出的切實思緒與非凡氣勢。
老闆常是我傾腹的對象,這兩年間發生的大小事,我就像在聊天一樣和他一面喝茶、一面嗑嗑瓜子,然後娓娓道來。
在和睿哲與哲皓道別之後,本來打著晚上就要回家睡覺的主意,卻意外地接到老闆打過來的電話,說他已經回國,這兩天想好好地和我敘敘舊。
正好我也想找他老人家好好暢談,雖然他年紀不過30,我仍然把他當作老人家一樣尊敬,當然事實上更是個年輕有為的有錢人。
『老闆的意思是,要我視而不見嗎?』
「這就要看子龍你該怎麼去面對了,你可以為他們出聲制止,你也可以默不作聲,當作沒這回事的發生。不論你選擇了哪個,最終要為這個決定負責任的人,還是你自己。」
老闆喝了一口茶,在放下茶杯時,使茶具組上輕微地發出了相當悅耳的鏗鏗聲。
「同樣地,那位組長的行為,最終要為這個決定收拾結尾的,還是他自己。」
『所以,他會有所報應?』
「以前我從不走私毒品、不做人口販子,你知道為什麼嗎?」
我搖搖頭,表示我並不清楚。
「因為我知道那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只要做了,將來也會有同樣傷天害理的事情會發生在我周圍。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出來混總有一天要還的。當你為了一個惡,你的人生中就會多出一條險路;當你為了一個善,那你的人生中,就會多一次化險為夷的機會。」老闆又拿起了看起來很廉價的小茶壺,「子龍,你看過赤壁嗎?林志玲演過的那一齣。」
『有的。』
「那麼,你應該看過這一幕──」
老闆把茶倒入僅用兩指就能拎起的茶杯裡,直到滿了、滿出來了,最後整個茶具組上都是熱氣蔓延時,我好像懂了些什麼。
「當一個人的人生被充滿了,就會像這茶杯一樣,被自己充滿的人生給鋪天蓋地地扼殺掉。也就是──失敗。」
『你是說,他會自食惡果?』
老闆點點頭,不發一語。
在那一次暢談之後,時間已經是邁入了晚上的七點。
台中是個大都市,空氣自然也就不是那麼的好。雖然習慣了,但外頭的空氣,和老闆那兒的空氣,感覺就像工業區與深山的差別。
「頭家啊,現在可是下班的尖峰時間啊,要我在半個小時抵達文心路二段根本不可能啦!」
計程車司機揚著很台式的腔調對我表示否定,我一樣毫不客氣地就坐進去,然後拿著手機開啟藍芽,接通右耳上的藍芽耳機。
『家伶,我七點半左右就會到妳那邊了。』
不顧計程車司機剛才的否定,我仍然透過通話,和自己心儀的對象打起包票來。
「那就七點半在人水私房門口等囉!」
『嗯。』
「頭家啊,就說不可能了,你這樣打包票不怕食言啊?」
『呀?你快一點,這樣我就不會食言啦。』
「哎唷,我也不是不想在時限內到達啦,但是你這樣就是逼我為國捐錢啊!」
闖紅燈三千六,測速照相超過限速八十公里,且未達一百公里,罰金最少一萬二。
突然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壞事,但是心情卻不是那麼的壞啊。
他雖然講是這樣講,但還是油門緊繃地踩,好像下面就有他的前世仇人一樣地踩。當然我並不是這麼期望的,但他幾乎就要把油門給踩爛了。
「子龍?剛剛司機是不是說半個小時以內到不了?」
『放心,運將已經Online了。』
「咦?什麼Online?」
『就是那個什麼……俠盜獵車手啊!』
「肖年欸!那個俠盜蝦米碗糕的,它是『點鬧』單機遊戲啦!溫刀肖年欸就有在裡面開車『七桃』哦!」
其實這不能怪他,誰叫這些運將,八成以上都是正港台灣人,要說有多正港,就像會把電腦講成『點鬧』,把玩講成『七桃』那樣正港。
「呵呵,那位計程車司機好可愛!」
『頭欸,』我也操起跟他一樣的台式腔調,『溫刀雜某郎,說你揪古錐欸啦!』
「幹,恁杯是Handsome Boy啦!蝦米古錐?某眼光!」
要是哲皓和睿哲在這裡,肯定會大肆嘴砲一番的。
你可能會問,嘴砲的對象會是誰?我想對象可能不是司機,而是聯合司機一起轟炸我。
「什麼溫刀雜某郎,好難聽!」家伶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嘟嘴,真想實際看到她嘟嘴時的模樣,「俠盜獵車手很好玩。」
『嘿嘿,放心好了,運將就快要把油門踩爛了!一定不到七點半就可以讓妳看到我。』
「如果看不到呢?」
『放心,』我的手不自覺地輕輕握起,這是在意識到之後發現的反射行為,『FedEX說過──使命必達。』
待續……
下車前,我多給了運將兩百塊的精神撫卹費。
但他不只把兩百塊退還給我,還對我說了一句讓人印象深刻的話:
「肖年咧!兩百摳自己留咧卡打拚咧啦!以後有錢了,丟愛卡疼惜自己欸母子嘿!」
現在回想起來,那是何其怪異的運將大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