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里拉琴與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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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1-08
昨天和蓋拿見面了以後,我們以手半劍對練持續到深夜,那可能讓我太過疲憊了,所以直到聽見清晰的聲響才醒過來。張開眼睛,剛好看到劍術大師將腰帶穿過長褲的吊環。
我很想要轉開視線,因這這樣感覺真的有點奇怪,可是我辦不到。那畫面,實在太震撼了,已經是藝術的範疇。
蓋拿背上短短的純白色夏毛,完全沒有遮蓋住那如同雕刻出來般賁起糾結的背肌,結實的前臂還有巨大的三角肌和二頭肌,讓他如同一尊宏偉的大理石雕像。
我聽到蓋拿扣上皮帶扣環的金屬碰撞身,接著他轉了過來面對我,好像在床上找著什麼。
理性在上,快把你的頭轉開!或是至少把下巴復位,闔起你的嘴啊!
我看到我的良知站在一旁,揪起我的耳朵嘶吼著說教。但我也注意到他不時偷偷會往蓋拿的方向瞥一眼──哼,真是個偽君子,先擦擦你自己的口水吧。
但是我可以理解他的掙扎──壁壘分明的腹肌輪廓都透出毛髮了,粗曠渾厚的胸肌更是大到……
我終於找回一理智,猛然將頭扭開。再盯著我大概就能知道,過於亢奮會流鼻血的都市傳說有幾分真實性了。
為什麼總是會發生這種事啦?這實在是太奇怪了!跟我有同樣「偏好」的大灰狼們也會有這種困擾嗎,還是我即使在少數中一樣是特例的異類?或許我可以問一下埃忒耳──我可以問埃忒耳嗎?我可以問埃忒耳吧?
我無助的用雙手用力刷著臉部到吻端的毛髮,試著讓自己清醒一點,或是之類的。
真是太棒了對吧?先是皮克西爾波克──我同父異母的哥哥──然後是蓋拿。雖然脾氣暴躁又不苟言笑的劍術大師沒有過什麼太特別的表示,但我很確定,他對我的注意是遠遠多於其他大灰狼的。甚至,是超過了直屬師徒會有的那種關切程度。
不只是這一年來的單獨劍術指導,在之前我就隱約有感受到了,黃昏時段的訓練,他總是試著教我更多東西,而且也比對其他大灰狼更嚴厲許多。去年開始,我本來以為我的疑問有了解答,就只是在我身上看見的天賦,還有我們都是異能者,那種培養後輩的心情。
但後來在某次無意聽見的食堂流言,幾匹年輕的大灰狼聊到,大師波洛塔在黃昏訓練時證實,蓋拿是幾年前才終於願意分擔指導年輕大灰狼的工作,而且他負責的時段遠超過慣例應該分配的──大師波洛塔和其他劍術大師都曾開玩笑說應該是某種曠職太久的罪惡感。只是我後來確認了,蓋拿開始參與黃昏訓練的時間點,正好是我九歲那年──我開始學習怎麼握劍那年。
這些事情綜合在一起,否定了只是巧合的可能性。基於某種我不了解的理由,蓋拿非常在乎我。
昨天知道了蓋拿和維若的事情以後我並沒有多想,但這個發現,讓一種新的可能解釋加入了候選清單──蓋拿在我身上看到了自己沒有機會擁有的孩子。
我將臉埋入手掌之中,懷疑如果自己把這個想法說出口,會不會尷尬到當場直接消失。
但是我想,我是知道的,我一直把……
「醒來了就別浪費時間,十分鐘以後就開始供應早餐了。」劍術大師出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抬起頭來向他看去,蓋拿正把闊劍繫上腰帶,然後拿起掛在牆上的斗篷。「我給你五分鐘。」他在胸前交叉起雙臂說道。
我馬上將被褥丟到一邊,自床上彈起,衝進浴室,一手抄起牙刷,另一手感應水龍頭,引導足夠量的液體開始盥洗。
以高頻率波動震盪水流,產生空蝕現象使髒污脫離毛皮──我還不敢用來取代刷牙,擔心這會弄碎我的牙齒──現在我已經熟練到能額外分出水流,把髒水用支流給帶走,清水繼續流淌過全身。而且衣料也不會再殘留液體,所以我甚至不需要將衣物脫下來,還能夠順便洗衣服,讓清潔自己的效率昇華到了極致。
這已經近乎是使用超臨界流體的程度了,但簡單又不費力。或許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用複雜又耗工的方式解決,不論那有多酷炫──但這也不表示我會放棄繼續嘗試弄出超臨界流體水──為了……科學?
當我著裝完成,站在蓋拿身前時,他挑起一邊眉毛,對我投來了個打趣的眼神。
「呃……怎麼了嗎?」我有點不自在的問道,將重心換到另一隻腳上。被魁梧的劍術大師俯視的壓迫感實在很強。
蓋拿抬起手,在我胸口戳了兩下,我低頭以後看見「領口」外露的洗標。
我壓下臉頰湧上的尷尬燥熱感,將短袖圓領衫內外翻過來,重新穿好,跟在劍術大師身後離開房間。
培根炒蛋、起士白腸,還有蜂蜜吐司。我懷疑我已經死了,然後理性寬恕我──原來天堂是存在的。
「能忍受並且把各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塞進嘴裡吞下去,和懂得欣賞美食是兩件不相互衝突的事情。」我解決了半融化的卡門貝爾乳酪配上生蛋黃──喔那自我舌頭上奔騰而過的濃郁醉人香氣──接著挖起一大匙阿薩伊果優格。
「絕對沒有半點批判的意思。」蓋拿還是盯著我看,喝了口自己馬克杯裡的牛奶。「只是怕你吃太飽,等一下會消化不良。」
劍術大師一提醒,我才想起來有這麼回事。我有點羞愧的放低了耳朵,把殘留在木碗上的優格刮下來。
餐廳瀰漫著各種香氣,有的清爽宜人、有的厚實飽滿,構成了不同風格的愉悅氛圍。滋滋作響的油鍋,或煎或炸,燒烤炙炒都帶有專屬的節奏。這是一場盛宴,以繽紛感官合奏演出的完美交響樂。
默德的大灰狼所體驗到的世界就像這樣嗎?
真希望所有人每天都能享受到這種幸福感。
「為什麼不用食物合成機就好?」某個非常煞風景的問題突然自我腦海中浮現,但我認為有必要問清楚。
「這裡太多異能者了。」蓋拿輕笑了一聲,將空了的杯子放下。「你以為詭異的餐點是食物合成機能做出最恐怖的東西嗎?」劍術大師臉上的笑容不斷擴大,像是在回憶著什麼很有趣的事情。「再想想吧──多用一點創意。」
我將空碗放到一旁,開始喝起了我的燕麥胚芽豆漿,作為早餐的收尾。
「所以在遠離大競技場的地方,將原料列印好,再送進來烹飪這樣嗎?」對於我的問題,劍術大師點點頭確認。
「食物合成的技術是整個帝國……不,整個太陽系的一級產業基礎。小行星帶聯盟養殖真菌、戰神星聯邦種植藻類、月球培育酵母,而犬科帝國靠著蓋亞的得天獨厚,有各種高產率澱粉、蛋白質和油脂作物可以耕種。」我環顧了餐廳一圈,看著享用美食的各色大灰狼們,還有聽著他們餐具碰撞的聲響,以及愉悅的交談。「如果沒有……農奴階層的話,這一切是可能的嗎?」
蓋拿深藍色的眼睛稍微瞇起來了一點,沒有馬上回答,默默的注視著我好一段時間。
「是。」劍術大師說道,緩慢的咬字偶爾會讓犬齒露出來。「畢竟以前就曾經有過那麼一段時光。」
「那為什麼……」知道自己並不是靠著壓榨社會底層族群,才能過上富足生活的既得利益階級,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但是這又引發了更大的疑問。「如果沒有必要,為什麼……」
「很多時候,看起來毫無道理的事情,反而是『道理』最實際的演繹了。」蓋拿嘆了口氣,揉了揉額角說道。「記得我和你提過目的和意義嗎?」我點點頭回應。「失去了這些東西,就和不存在了一樣。而不存在是非常可怕的,那會促使沒有安全感的人做出許多更可怕的事情,只為了證明自己存在的意義。」
蓋拿的回答基本上就和沒有回答一樣,我歪著頭,折下右邊耳朵要求進一步的解釋。但是劍術大師輕輕搖了搖頭,比了比我的馬克杯。
「這不是那種三兩下就能講清楚的事情,我想以後會有機會的。」他以銳利的目光迅速掃視過餐廳一圈。「當比較沒有那麼多『紅眼』在附近的時候。」蓋拿裂嘴一笑,露出犬齒,這是他通常在拔劍以前會擺出的表情。說完以後,他以幾乎無法察覺的力量,在我的鏡像圈上頭敲了一下強調著。
波動微弱到馬上消失,只有引起非常小範圍的漣漪。
我輕輕點點頭,並放低兩邊耳朵表示接受,然後喝完了自己的東西。
我可以猜到「紅眼」是指異能者,但並不知道為什麼。又或是為什麼,談起這些事情有什麼問題。隨著我各種知識增加,掩蓋世界的迷霧反而更濃厚了,這真是難以理解的現象。又或者這就是真相的樣子嗎?
我將空馬克杯放下,以餐巾擦了擦嘴,向蓋拿示意。他對我點了下頭以後,便起身將我領出餐廳。
通往大競技場表面的移動艙,以緩慢又穩定的節奏運行著,我幾乎感覺不到任何的晃動,只有每通過個樓層時會發出一陣金屬匡噹聲。
「大師昂塔拉之前嘗試用某種波動影響我。」我開口對站在身旁的劍術大師說道,看了艙門上慢慢增加的樓層數字一眼──地下三百六十八層──認真的嗎?
「那個渾蛋。」蓋拿用鼻子噴出一口氣,不悅的說道,但如同雕像的表情和站姿並沒有任何變化。「有什麼感覺嗎?」
「沒有。」我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鞋尖。「波動被我的鏡像圈抵銷掉了,但我有記住波形。」
「你靠鏡像圈就中和了伽馬級異能者的定向波動?」蓋拿看向我,臉上有一絲詫異。「而且還是受過完整訓練的異能者……」劍術大師喃喃的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很強,但沒有預期是這種程度的。」他沉默的看著我,不知道在想什麼。「給我看,」蓋拿終於開口。「昂塔拉用的波形。」
蓋拿展開意識,將我包覆其中,我能感覺到他意識圈最外緣有某種遮罩──不像鏡像圈,是更直接又強硬的拒絕。
我想蓋拿會在恰當的時機和我解釋,所以我只是按照他先前教導的,展開意識圈,藉由雙向侵蝕讓我們的領域嵌合。然後我在空間中複製了昂塔拉之前使用的波動,看著波動撞在意識圈邊緣消散。
「混淆波動。」蓋拿嘖了聲說道。「並沒有被明文禁止,但還是很糟糕的行為。」他放開意識圈,我也照做,嵌合領域消失。「他不小心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對吧?我知道昂塔拉從來無法克制能夠炫耀他學識的機會。」劍術大師皺了下鼻頭,讓犬齒末端露了出來。
「書庫大師說『他們差點就這麼做了』,我想是指把所有人都放進快樂機器裡面。」我說著,一邊回憶著剛剛波動被破壞掉時的不舒服感受,打了個冷顫。「『他們』是誰?」
蓋拿的嘴角又抽動了一下,將視線轉開。
「你最不需要知道的人物。」他低聲說道,右手握住劍柄,話語間夾雜著一絲自喉嚨發出的低吼聲。「如果我們足夠幸運,你永遠不會知道『他們』是誰。」
「異能者還有分等級嗎?」我收到了明確轉移話題的暗示,所以就照做了。「伽馬級是什麼意思?」
「這是個很粗略的稱呼而已,其實沒有特別的實質意義。但簡單來說,反映了異能者的強大程度。」蓋拿回答道,將手從劍柄上移開。「伽馬級能夠將定向波動投射到自己的意識圈之外,而意識圈半徑至少有五公尺,同時在領域內有能力宰制十個以上非異能者的意識聯合。」
「喔。」真是非常……明確,就一個「很粗略的稱呼」來說。
「不計算艾普西隆級的龍族,伽馬級大約占整體異能者百分之五左右,算是菁英了。」蓋拿瞥了我一眼之後轉回視線繼續說道。「所以即使昂塔拉是肉食動物,不擅長心智類的定向波動,你卻以相同波形抵銷掉了他的影響。」他的聲音漸漸變小,再度沉默了下來,讓空間只剩下機械運作的白噪音。
匡噹,匡噹。穩定,緩慢。三百零四,三百零三。
「那你是什麼等級的?」除了想要驅散這不自在的靜謐之外,我也有點好奇,劍術大師有多強。而且我剛剛才理解過來蓋拿的意思……本來以為只有大灰狼能夠使用異能。單純是負責保護眾多遺產的我們,因為精心挑選過的基因所附帶數種特質之一而已。
「壓在阿爾發級的底標。」蓋拿聳了聳肩,沒有特別的表示。「我的意識領域展開到極限的大小,恰好能從地表包住整個神使星,而那個時候神使星基地的工作人員數量才一百萬出頭,還沒有像現在這麼多,超過我能壓制的範圍。」
「行星大小的意識領域?」我掩不住語氣中的崇拜說道,抬起頭來注視著魁梧的白狼。「這樣的人有多少個?」
「目前記錄在案的有九個。」蓋拿轉過來,和我對上視線,深藍色的眼睛像是在看著什麼很遙遠的東西一樣。「而我很確定,第十個已經出現了。」他緩緩的將頭轉回去,直視著前方。「甚至有可能,會是第一個……」他呢喃著什麼我聽不清楚的低語。
「喔。」我只能抓抓耳朵回應,調整了一下站姿。
我嚴正懷疑蓋拿是因為見到了維若的關係,才變得這麼……多愁善感。從他到了大競技場以後就很明顯了,不再壓抑情緒表達,和平常的樣子不太一樣。這就是所謂……嗯……感情對理性造成的影響嗎?我也可能有這個機會去體驗,這種腦袋不好使的情況嗎?
不知怎麼的,埃忒耳的黃色眼睛就閃過了我腦海──我立刻用力甩甩頭。
你們才認識一天欸,而且他甚至沒有提出交換聯絡資訊之類的要求呢,不過是被奉承了一下,就暈了?這也太可悲了吧。
我在內心嘆了口起,大概對感情能如何傷害思考能力有了初步的了解。
不過想起埃忒耳,就提醒了我另一件事情。
「埃忒耳和我提到,你和大師維若曾經……關係很密切。」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聽起來不要像是嘗試打探蓋拿隱私,那種想聽八卦的心態,所以我擺出了最高程度的臣服姿勢,再多就得躺在地上露出肚子了。
「我和維若的關係『還是』很密切。」蓋拿瞪了我一眼,讓我瑟縮了下,尾巴夾得更緊了。但他至少沒有去握劍,這是好現象──相對來說。「該死的尼克斯和他們的完全記憶。」蓋拿啐道。「我還以為這麼多年過去,終於所有人都失去拿這事情來嚼舌根的興趣了。」
劍術大師又哼了一聲,雙手抱在胸前,表現出防衛性的肢體語言。看到蓋拿的反應,讓我更難將打算說出口的話明講了。
「怎樣?」蓋拿語氣不耐煩的問道,他調整了一下斗篷,然後回到雙手在胸前交叉的姿勢。
「我很……遺憾。」我抓了抓耳朵說道,蓋拿瞥了我一眼,我的身體更僵硬了,只好加快語速。「因為我父母的……踰矩,所以斷送了所有大灰狼的……機會,這是難以估量的自私行徑──各方面都是。」我低下頭,盯著地板,感覺到尾巴末梢又癢了起來。「我完全可以理解,為什麼其他大灰狼都討厭我,他們有十足充分的理由。但是明明也深受其害……蓋拿你卻……你卻……」我沒有想過,原來說出口有那麼困難。「你卻對我這麼好。」我咬緊牙齒,努力說完。過於緊繃的身體讓我肢體末梢微微發麻,無法控制的顫抖著。
我是最危險的、最汙穢的禁忌,有史以來,從來沒有大灰狼曾經做出過如此自私的惡劣褻瀆行為,因為身為狼群的一員,應該要知道,群狼即為狼群、狼群即為群狼。光是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對狼群的……
一隻厚實寬大的手按上了我的肩頭,蓋拿將我往他的方向拽了過去。我的肩膀靠在他的腰帶上,暗色斗篷披上我的左半身,暖呼呼的。蓋拿厚實的身體,因為呼吸穩定的起伏著,劍術大師的體溫也緩緩的傳了過來,讓我停止顫抖。
「曾經,一匹非常有智慧的大灰狼告訴我,」我都不知道,蓋拿的聲音可以這麼溫柔。「『沒有任何人,應該替自己與生俱來的任何特質感到抱歉。因為,那就是我們,那就是我們真正的樣子──而我們總是應該替自己真正的樣子感到驕傲。』」
蓋拿有力的手掌握了我握的肩膀,他做了個深呼吸,然後緩緩的,將下巴靠上我的頭頂,把我下垂的耳朵壓得更平了。
「愛情是毫不講理的。」蓋拿以對等的語調說道,我能感覺到自他喉嚨發出的震動。「我甚至覺得,我們會愛上誰,又會被誰愛上,並不是我們能夠控制的事情。」他說到這裡時輕笑了一聲。「所以不管是誰愛上了誰,都不是誰的錯。要我說,恐怕沒有更對了的事情了。」
「可是……可是……」我的喉嚨乾澀,痛得厲害。「可是那並不表示他們應該……」
我的嗓子啞掉了,無法完成語句。蓋拿耐心的等待了一段時間,但我口中的苦澀只是更濃。
「『當系統不公平的對待個體的時候,人們傾向於相信是個體犯錯了,因這樣才能維持自己的信念,認為守規矩的自己不會遇上莫名其妙的不幸。而那些被不公平對待的人們,開始要求被公平對待時,就會被認為是在要求系統給與特權──這是無比荒謬的事情。要讓所有人都能從不公平的系統中自由的第一步,便是認知道,我們並沒有錯。』」蓋拿又用了那非常溫柔的語氣說道,在我頭上輕輕蹭了兩下。或許,這是維若和他的對話,討論著關於他們的未來……又或許,是沒有說出口的遺憾?
「這是什麼意思?」我吸了吸鼻子說道。
「有天,你會告訴我答案的。」他繼續輕聲說道,而我從斗篷上聞到了蓋拿的氣味,像是……松樹。
「希望有天我也能找到我的『非常有智慧的大灰狼』。」我喃喃的說道。真不知道維若如果聽見蓋拿這樣形容她會做何感想,是被冒犯呢,還是當成恭維?
「喔,我知道你會的。」蓋拿笑了出來,在我背上拍了拍以後將手收了回去站好。
「我有你這麼有信心就好了……」我抓了抓耳朵抱怨道,整理了一下頭上被弄亂的毛髮。
「異能者總是會互相吸引。」蓋拿說道,抬起頭來確認了一下樓層。「或許是因為強大的感受能力,讓異能者們能夠聽見彼此最真實的呼求。也有可能是因為異能覺醒的條件,促使有相同生命經驗的人們更容易理解對方。也有可能,追根究柢,這一切一點道理都沒有,也從來都不需要有道理。」
「所以……你和大師維若是哪一種?」我大膽猜測。蓋拿話這麼多又情感豐沛的時候,通常和這匹伍德的雌性大灰狼有關。
「嗯……都有一點?」劍術大師歪了下頭,搔搔耳朵答道。
注意到蓋拿耳朵末梢的一絲紅暈時,我的嘴角忍不住的大幅度揚起,但我成功的設法憋住了笑意。
「那匹尼克斯是還沒覺醒的異能者,如果你沒發現的話。」蓋拿冷不防的說道,讓我下意識的轉過頭看向他。「我當然是在說比較年長的那匹,而不是那個小惡魔。」蓋拿打了個寒顫。
「喔……」我有些尷尬的扭了扭脖子,將雙手插進口袋,重心換到另一腳。「為什麼你會知道?」
「你同意他是你『朋友』,」蓋拿用揶揄的語氣說道。「這可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讓我馬上起了戒心,深怕我們家那個天真單純的里希特一時鬼迷心竅,深陷五彩繽紛的危險叢林而不自知,所以用探查波動確認了。」他對我戲謔的咧嘴一笑,用手肘頂了頂我的肩膀。
衝上耳朵的血液熱到好像要燒起來一樣,我撇過頭看向另一邊,往蓋拿的側腹揍了一拳,卻只是惹得他哈哈大笑。
「午夜前回來,不準過夜!」蓋拿轉過來面向我,豎起一根手指正色說道。我確定我的耳朵已經在冒煙了。「你知道他們怎麼說黑狼的。」
「呃……很難溝通?」我不解的歪著頭問道。
「那是短處。」蓋拿給了我一個神祕的笑容,接著回過頭,瞥了一眼電梯樓層。「我說的是長處。」
我也看了眼樓層顯示,一邊思考著蓋拿到底在說什麼。當我終於理解了的時候,氣惱的又揍了他一拳,而劍術大師笑得更開心了。
我們抵達地面,是大競技場某個半山腰的位置,從海堤的位置判斷我們離出海口並不遠。
氣流中有一點點濕濕鹹鹹的氣息,那是我從來沒有聞過的味道。我舔了一下鼻子,品嘗苦澀的海風在我味蕾上綻放的感受。我們周遭的喬木都隨風擺動著枝條,發出沙沙的聲響,是一股寧靜的鳴奏曲。
斯諾的據點附近只有針葉林和箭竹,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看見闊葉樹。圓圓胖胖的葉子有些……不一樣。
天空灰濛濛的,遮蔽了大多數的陽光,讓四周的空氣稍有涼意。
「天氣還挺適合的。」蓋拿瞥了一眼天空之後如此評價道,在他的終端上迅速的按著。
我一邊拉筋一邊等待,不確定今天蓋拿打算做什麼。
「幫我暖個身,活動一下。」他將終端放回手臂上的綁帶,轉身過來對我說道。「下午我得讓幾匹得意忘形的小狼崽知道自己的地位。」蓋拿的嘴角泛起一抹微笑。「順便測試一下大競技場的設備。」
「沒什麼事情是比把工作當成玩樂更幸福了對吧?」我喃喃的說道,希望蓋拿沒有在暗示什麼。這兩天他笑的次數大概超過平常一整年的額度了,雖然或許應該是好事,但我發現其實這有一點點毛骨悚然。
「試著拿走我手上的石頭。」他對我露出牙齒,攤開了右邊手掌,是某個閃爍著藍光的裝置。「展開領域半徑不可以超過一公尺,禁止支配物件。」
蓋拿剛說完,便化成一道白色的殘影,疾馳而出。
至少有一百公斤的劍術大師,加上那把闊劍和斗篷,能夠以這種速度和靈活的身姿在樹林間穿行,我非常肯定他有使用意識支配推動自己和調整動作。
要是比速度的話,我應該不會輸給笨重的劍術大師吧?
我放低重心,緊繃雙腿,讓身體順從重力,向前倒下,在碰觸到地面之前用力蹬了出去,像是離弦的箭,切開空氣,在四周揚起一股震波,將砂石和枯黃的葉片噴灑到半空中。
我不斷的加速著,調整向下推去的力道,中和重力的影響。質心不斷變化的情況下這很困難,但我也不需要達到靜力平衡,只需要減少影響就足夠。一個翻身,我踩上一株胸徑寬大的巨樹,彎曲雙腿,調整方向以後再將自己彈射而出。
我已經能夠看到劍術大師上下甩動著的白色尾巴了,按照這個趨勢,我等一下就會追上他。至於追上他以後要怎麼把「石頭」搶過來,或許得再想想。
當我發現自己剛剛碰到的東西應該是某種絆線的時候,已經太慢了。金屬環脫開,還有鋼絲被疾速抽走時打斷雜草的唰唰聲,給了我一點時間架起防禦圈。
起先我看見火焰和黑煙,接著是如同滂沱大雨般朝我噴濺過來的無數尖銳碎塊,衝擊波隨後到來。
定向詭雷?在開玩笑吧,這東西用在競技賽事會不會太硬核了一點?如果我不是異能者,早就變成蜂窩了好嗎?
朝我灑上來的碎片非常多,撞上防禦圈外緣,叮叮噹噹的粉碎,甚至勾勒出了防禦圈的輪廓。
衝擊波則是在防禦圈上引發了漣漪,來回傳遞和震盪,扭曲了照明,讓四周光影交織,斑斕的光點和陰影漫舞著。
蓋拿說過,防禦圈最純粹的本質是拒絕,並不會和物理世界互動,就只是隔絕而已。所以我想,這大概就表示,還有其他類型的防禦圈存在。
衝破了煙塵,我立刻搜尋著蓋拿的位置──找到了!劍術大師並沒有停下來欣賞我掉入陷阱的樣子,頭也不回的繼續向前奔去。
再次故技重施,努力縮短我和蓋拿之間的距離。接著,我聽見齒輪和轉軸運作的聲響,然後是一道熱流自我背後劃過,讓我脖子上的毛髮都被烘到豎起來了。
四面八方,竄出了許多砲管,朝我投射出一發發的高能電漿。
我將尾巴甩向另一側,變換重心,添加額外的向量推力,以精細的修正角度,側身翻過從某個地方發射過來的捕捉網,還有數發電漿砲火。
我一碰到地面,便立刻再度衝刺,將各種攻擊拋在身後。
這些障礙是很麻煩沒錯,但和劍術大師往我身上招呼過來,綿延不絕又威力十足的致命斬擊比起來,根本算不上什麼。
接著,我踩到了某種壓力版,細微的喀噠聲在漫天砲火中根本不可能被聽到,但我感覺到了觸發器和地面的不連續構造。
數顆銀色金屬球從地面下被噴了出來,閃爍著紅光。它們停在最高點時,我才看清楚那是正二十面體──我認出來,這應該作為針對龍族型號的殺傷地雷,更偏向能量震盪而非破片殺傷,以突破龍鱗的保護。
這給了我一個靈感。
將自己逼到了極限,以我最快的速度向前跑去,直到超越所有正二十面體。
然後,它們就通通爆炸了。
雖然沒有必要,但這樣我比較能專心,所以我回過身,開始在修改防禦圈的組成。我編輯著指令,形成類似鏡像圈的結構,但是可以和物理空間做出互動,然後將質心固定在我的胸口──我想這理論上可行。
火焰和衝擊波撞上防禦圈時,就像是被狠狠在胸口揍了一拳,我朝後方飛了出去。
我及時反推,抵銷掉足以讓我受傷的衝力,但我想恐怕弄斷了根肋骨──真應該考慮的周全一點的。
但這冒進的策略還是取得了我想要的效果──我以極快的速度飛了出去,靠著額外添加的向量調整路徑,避免撞到障礙物。我甚至懷疑我感受到了音障,就在我前進方向的防禦圈形成。
我從蓋拿身後看見他的耳朵彈起,迅速回身打算擺出架式,將闊劍抽出了一小段來。但他顯然沒有料到我能以這麼快的速度移動,所以我直接撞進劍術大師懷裡,一起飛了出去。
我對蓋拿已經熟悉到可以在一瞬間便成功侵蝕他的意識領域,所以劍術大師的防禦圈立刻被我驅散,而防禦圈被突破的瞬間失神應該可以替我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我們摔成一團,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我一直想要伸手去搶他握在掌中的東西,但肋骨的劇痛一直干擾我。
最後我們終於停了下來,我馬上撐起身體,但眼前一道銀光閃過,下一個畫面就是整片綿延的灰色天空和幾叢茂密的綠色樹冠了。
「利用了爆炸的衝擊波?」我看到蓋拿站在我身旁,俯視著我,一邊調整自己的配劍──顯然他剛剛用劍柄砸上了我的吻端。「你怎麼辦到的?」
「從鏡像圈原理得到的靈感。」臉頰腫了起來,讓我說話有點不清楚。「我想讓反作用力推動我,所以……」我在空間中刻蝕,以藍色的線條畫出我編輯的指令。
蓋拿深藍色的眼睛迅速左右掃視,接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其實不用把質心放在自己身上。」他顯然覺得很有趣。「這是新手錯誤,物理法則在意識領域的作用不太一樣,之後在教你詳細的原理。」他揮了揮手驅散我的刻蝕。「抱歉,我的錯。」他伸出手來將我拉起,嘴角依然保持著那抹微笑。
「很高興知道……」突然一陣劇痛自我側身傳來,我腳步一歪,吃痛的張口,但是沒辦法發出聲音。
蓋拿立刻屈身接住我,將我輕輕的放到地上,頭靠上一段倒木。我空間中刻蝕出「肋骨」兩個字,比了大概的方位,用盡全力抵抗蜷起身體的本能。
劍術大師點了點頭,寬大的手掌在我胸腔摸索著,而我只能不斷乾咳著,發出像是要斷氣了的微弱喘息,卻完全吸不到任何空氣。
接著,喀喀兩聲,有點像是樹枝折斷的聲音,還有更加恐怖的劇痛自我身側傳來,讓我放聲尖叫。好吧,至少我能吸氣了。
蓋拿將一隻注射器從我鎖骨下方打進去,我感覺到冰冰涼涼的東西流進我體內。
「奈米……無人機?」我能從注射器的樣式看出來,那是聯邦的發明。
「對。」蓋拿平靜的說道,繼續檢查著我的傷勢,輕輕碰觸和擺動各個關節。
「如果我……被定向詭雷打成……肉醬……這也能用嗎?」我喘著粗氣說道,嘗到自己口中血液的味道。
「不能。」蓋拿將頭湊到我眼睛前方說道,他依序看過我的兩邊瞳孔。「但我知道定向詭雷不可能打到你。你的防禦圈即使是在睡覺的時候被動展開,都能擋下來那種程度的攻擊。」
「還真……令人……放心,嗯?」我給了蓋拿一個諷刺的笑容,然後又咳了起來。
「少耍嘴皮子了。」蓋拿哼了一聲,扶住我的脖子,讓我緩緩的坐起,靠著倒木,仰著頸子大口喘氣。
天空還是灰色的,風中滿是灰燼和火焰的味道,而我仍然能夠嘗到嘴裡的血腥味。我舔了一下鼻頭,把在地上滾那時沾到的泥沙也給吃進肚子──味道比食物合成機弄出來的鬼東西好很多。
我動動下顎,確認臉頰的腫脹消失,看起來奈米無人機修復已經告一個段落。挪了挪身體,我將自己撐起,用背部倚靠著倒木,還是覺得有點虛弱。
蓋拿就坐在我旁邊,穩定、堅毅、可靠,就像是……像是……
我抬起視線,側過頭看向年長的白狼,在腦海中找尋著某個缺失的詞彙。
蓋拿注意到我的目光,用眼角看了我一眼,接著轉過來,歪了下頭,折下右邊耳朵。
「我只是覺得……」我視線光轉移到天空,對著風嗅了兩下。燃燒的氣味淡了一些,我能聞到森林底層的腐植土,還有上層枯草的味道。「偶爾這樣,好像也不錯。」我輕輕用手肘頂了蓋拿一下。「我想我會喜歡上……出來走走。」
我聽到我尾巴上的毛髮和枯木摩擦的聲音。嘗試停止甩動尾巴但失敗了以後,我有些尷尬的將下巴靠在併攏的膝蓋上。
一個厚實又溫熱的重量覆上我的頭頂,胡亂撥動著,讓我的毛髮都被弄亂了。
「可別太鬆懈了。」蓋拿語氣嚴肅的說道,但我仍然能夠察覺到那一絲溫柔。「我可是確定大競技場一個人都沒有,而且有完整的精金屏蔽才敢讓你野一下的。」他拿開手,指了指地上。
「我知道。」我放低了耳朵和目光,一邊整理頭頂的毛髮。
「如果你真的有那麼聽話就好了。」蓋拿突然語調哀怨的說道,輕輕拍了一下我的後腦。
「什麼?」我將耳朵甩向後方壓平,不解的問道。
蓋拿操作著他的終端,拿到我面前,開始播放影片。
「……真是大膽的決定,但是在犧牲了三名艾許以後,最後一個能提供皮克西爾波克掩護隊員也倒下了!斯諾的首領陷入了被包圍的最糟糕態勢,而為了對抗斯諾所組成的聯盟,當皮克西爾波克也被擊倒了以後,是否會出現什麼變數呢?」
皮克西爾波克被不同毛色的大灰狼們圍在了中間,但是其他支派的成員也都只剩下一匹。除了尼克斯之外,他們還有兩個隊員,包括俄勒特羅斯。
「或許尼克斯會成為這個不穩定聯盟的新目標,又或者人數占優勢的尼克斯會立刻反咬其他人。」勒克斯聳聳肩說道。看起來還是不怎麼開心,大概和閃唯一留下來的成員幾乎站不穩了有關。
「所有人遵守先前的協議,瓜分佔領區域也是有可能的好嗎,各位大師怎麼突然都這麼充滿負面能量了呢?」桑納托斯說完對勒克斯眨了眨眼,後者哼了一聲。
「你們在瞎操什麼心?」維若推了推眼睛說道。「好歹也等皮克西爾波克真的倒下了在來幻想吧?」她從鏡片後方掃視過周圍一圈。「蓋拿不是說過,斯諾殲滅全部支派是沒有困難的嗎?」
維若說完以後,桑納托斯對她投去了一個非常明顯意有所指眼神,但維若一點反應都沒有,倒是蓋拿清了清喉嚨,揉了下右邊眼睛。
我看了眼坐在身旁的劍術大師,他有些氣惱的嘖了一聲,明確的表明了不想聽我的看法。我只好將注意力轉回終端的介面上,繼續看影片。
「……斯諾的戰鬥能力是眾所皆知的,但再怎麼厲害,一對七還是有困難吧?」一匹灰色的狼說道。他的眼睛也是灰色的,某些角度會閃爍著藍光。
「我得同意維若……」桑納托斯維維瞇起眼睛,正色說道。「布林克幾乎就要站不起來了,而一條鎖鏈的強度,是由最弱的環節所決定的。」他指著代表閃的那個黃點。
「但他連一把電漿步槍都沒有。」灰色的狼再次說道。「不可能單靠那把劍突圍吧?」他戳了戳皮克西爾波克的裝備資訊,標記著「長劍」的那欄。我注意到,說明區域是空的。
而此時,皮克西爾波克抽出了劍,將劍鞘丟下,然後端平劍身。我看不出來他打算使用哪種架式。
「電漿步槍因為安全考量,在和活物距離四公尺內就無法開火。」維若又推了推眼鏡說道。「你真應該看看熟練的劍術大師能在這個距離,用那武器做出什麼事情來。」對於維若的論述,灰狼對歪了下頭,然後又看了眼蓋拿,但顯然還是沒有被說服。
「我當初是很反對這麼做的,但是選拔的賽事規劃師小組非常堅持。」蓋拿有些煩躁的說道,將雙手抱在胸前。「你們都不覺得奇怪,為什麼中央區域的裝備箱裡面會有一把長劍嗎?」
「喔,不會吧。」桑納托斯好像理解到了什麼,一直掛在臉上那讓人煩躁的笑容終於消失了。「這太危險了!」
「所以我的反對意見書你們都沒看嗎?」蓋拿用手掌按在自己額頭上說道,刷了幾下吻端上的毛髮。
除了維若之外的其他大師們,都紛紛擺出不解的神情。
「不……或許沒那麼嚴重。就算有適當工具,也要有使用的資格。」桑納托斯自言自語道,但又突然頓住,向劍術大師看過去。「蓋拿……」桑納托斯用指甲在圓桌上敲著。「皮克西爾波克有資格嗎?」
「我不確定。」蓋拿嘆了口氣說道,接著在口袋裡翻了翻,將一條銀色金屬碇放在桌上。「但如果有任何過於激烈的事態,我可以從這裡制止。」
桑納托斯顯然鬆了口氣,點點頭靠回椅背。
「只有我認真對待自己的工作嗎?」劍術大師不太開心的皺了下鼻頭,引起一陣不滿的耳語。
「尼克斯老是表現出高人一等的樣子就算了,」一匹黑白灰交雜的大灰狼說道,同時瞪了桑納托斯一眼。「蓋拿,和我們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顯然只有你們三個知道些什麼?」
「你們都沒有收到我的反對意見書嗎?」蓋拿問道,所有大師都搖了搖頭,顯得更困惑了。「那為什麼設計小組有你們同意的簽名?」
「什麼簽名?」勒克斯率先問道。
「這不是好現象。」蓋拿揉了揉額角,看了眼鏡頭。「停止錄影。」
我隔著螢幕都能感覺到了蓋拿的憂慮,但我打算繼續看下去。
「有必要停止選拔嗎?」維若說道,緊盯著桌面上顯示出皮克西爾波克的身影。
「在這個階段?你是想要看到元老院暴動吧?」桑納托斯搖了搖頭。「蓋拿,你確定兩者是聯繫的嗎,而且你能夠在這裡『同調』?」
劍術大師露出了個驚訝的表情,但很快就回復鎮定,將金屬碇放上手掌中,掂了幾下,然後點點頭確認。
「那我想我們不應該表現出任何太明顯的異樣,可能會打草驚蛇。」桑納托斯甩了甩頭,靠回椅背上,再度擺出那個微笑的表情。「如果我們打算找出,有膽量挑戰元老院的傢伙是替誰工作的話。」
「我挺肯定不管是誰,他們應該早就發現異狀了。」維若擺了擺手,向鏡頭示意。「我們優先專注在降低損害吧。」
其他大師們依然是不太開心的樣子,顯然並不喜歡被蒙在鼓裡的感覺,但也都沒有繼續多說什麼。
「抱歉我們剛剛好像遭遇了一點點技術故障,但是看來現在已經沒有問題了,而且剛好趕上最精採的部分──皮克西爾波克居然主動發起了進攻!」
皮克西爾波克往布林克衝了過去,飛濺的泥土自地上揚起,疾馳的白狼迅速縮短和目標間的距離。數發電漿團朝皮克西爾波克飛去,他左閃右躲,接著一躍而起,翻轉身體避開了全部的攻擊。
但是顯然布林克就在等這個機會,皮克西爾波克在空中無法改變位置時露出的破綻。他發射了手中的武器,一團電漿朝皮克西爾波克飛了過去,而白狼顯然不可能來得及避開。
但顯然避開本來就不是皮克西爾波克的打算。
他藉著在空中旋轉身體的動作,順勢揮劍砍向電漿團。但與其說是「砍」,更像是「偏斜」……而電漿團也如同被架開了一樣,往皮克西爾波克揮劍的方向飛了出去。
「這是什麼情況,皮克西爾波克彈開了電漿團!那是精金武器,年輕的斯諾正使用著精金武器!」
做在圓桌周圍的大師們各自表現出不同程度的僵硬,格雷的大師甚至下巴都掉下來了。
「喔,倒楣的阿剌希被重新導向的電漿擊中了,失去意識,默德率先全滅!但不用太遺憾,閃很快也要面臨同樣的結果了!」阿剌希顯然完全沒有戒備會受到攻擊,直到被電漿擊中飛了出去時,都還維持著訝異的表情,眼睛睜得老大。
而布林克的表現也沒有太好,皮克西爾波克的動作太快了,一次劈砍就將布林克嘗試用來格擋的步槍斬斷,化作許多細小零件碎塊散開。而下一個瞬間,白狼更拉近了距離,抓握劍身,用護手像是槌頭那樣砸向布林克的腦袋。毛色淡黃的狼甚至還來不及露出訝異的表情或是發出哀鳴,便失去了意識。
「那東西沒有開鋒吧?」格雷的大師喃喃的說道,一邊揉著自己的顳顎關節。
「那是『精金』武器,在有資格使用的人手裡,這種小事情根本不會有任何影響。」桑納托斯瞥了蓋拿一眼說道,而蓋拿沒有做出回應。
「伍德和艾許的隊員也在兩招之內就被放倒了,斯諾的戰鬥能力果然還是輾壓所有支派!喔,可憐的許普諾斯!」
黑狼被皮克西爾波克從側面踢中下巴,像失衡的陀螺那樣一邊旋轉一邊倒下。其他大灰狼甚至沒有準備好應對皮克西爾波克,就已經被擊倒。
皮克西爾波克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比之前我記得的都還要快。不,不僅僅是快而已,那動作的流暢和平衡,就像是……完美。他以最小的動作幅度躲開電漿,甚至連毛髮都沒有被擦到。而肉搏的時候,也沒有任何一絲多餘的動作,招招致命。
喔,原來是這樣。
我帶著點罪惡感偷偷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劍術大師,在感受到他的瞪視以後我馬上把視線轉回終端上。
剩餘的大灰狼都在幾乎沒有有效抵抗的情況下被擊倒了,只有俄勒特羅斯很快就丟下了電漿步槍,從腰間抽出了兩把爪刀。
「精彩,太精彩了!才不過一瞬間的事情,皮克西爾波克就擊倒了絕大部分的對手,讓局勢回到了一對一!現在這屆選拔的大熱門,皮克西爾波克‧斯諾和俄勒特羅斯‧尼克斯的兩強對決!究竟誰能夠勝出呢?」
皮克西爾波克擺出冰壅起手式,將劍柄高舉過頭,劍尖指向天空。俄勒特羅斯則是縮小身體,雙手逆持爪刀舉在胸前。
雖然說是一對一,但是白狼很明顯已經累了。紊亂的呼吸讓他的胸口不規律的起伏,皮克西爾波克甚至需要吐出的舌頭來散熱,顯示出他已經將自己逼到極限。更別提架式的鬆散──腳跟著地、持劍的前臂在微微的顫抖著──皮克西爾波克大概沒有剩餘的體力,再做出先前那種流暢的動作了。
而俄勒特羅斯黃色的眼中仍然滿是專注,全身上下看不到一絲破綻。
即使皮克西爾波克有長刃武器優勢,直接衝突的結果都還是不太好說。
俄勒特羅斯率先發難,衝了上去,看來是不打算讓對手有任何喘息的機會,想靠皮克西爾波克從先前戰鬥中累積的疲勞擴大自己的優勢。
皮克西爾波克沒有一絲猶豫,以萬鈞之勢精準劈下。俄勒特羅斯舉起雙手交岔,刀刃相接的那個瞬間讓他膝蓋一沉,但黑狼還是成功架住了攻擊。
皮克西爾波克立刻抽回劍刃,順勢轉了半圈,以冰川二式再次從側面揮出斬擊,俄勒特羅斯壓低身形躲過,再次踏出一步拉近雙方距離。而皮克西爾波克彎曲手臂,把劍柄拉回到肋骨旁,大幅加快了角速度,在俄勒特羅斯靠近到可以出手的範圍之前,完成了完整的迴圈,從同一個方向側砍了過去。
這一擊逼得俄勒特羅斯舉刀格擋,鏗鏘一聲,火星飛濺而出,利刃維持著接觸的狀態,並繼續噴著火星,黑狼被皮克西爾波克以刀身壓制甩了出去。
俄勒特羅斯用腳尖著地,留下了兩道長長的軌跡。但他片刻不停留,緊繃彎曲的雙腿,在下一個瞬間又衝了上去。皮克西爾波克以霜式應對,劍柄舉在胸前不斷刺出逼退了黑狼。
皮克西爾波克討厭霜這種著重防禦的劍式,他一定是真的很累了。
俄勒特羅斯顯然也知道這點,所以他終於逮到了空隙,突破了劍尖防守的範圍。皮克西爾波克再次側向橫掃,想要拉開到對自己有利的距離,但這次俄勒特羅斯太近了。
皮克西爾波克抬起劍柄,改成以護手攻擊,俄勒特羅斯向後一縮身子躲開,同時揮出爪刃。接著,他們就開始旋轉了起來。
像是兩股旋風一樣,一黑一白,和諧同步,卻又爭鋒相對,是最致命的舞蹈。
以刀刃或是肢體攻擊,同時閃避或是格擋,保護自己立足點時嘗試讓對方失去倒下。而所有的動作,都需要考量到自身重心的平衡和後招、每一個姿勢都是和對方精心博弈的產物──是的,這就是舞蹈。
最後皮克西爾波克終於因為疲憊,沒有跟上節奏,被俄勒特羅斯逮到機會,踢中小腿,讓白狼側向倒下。鏡頭捕捉到黑狼得意的咧嘴一笑,露出白色的犬齒。
但那個瞬間,以為自己勝利了的鬆懈,就是致命的失誤。
皮克西爾波克在空中就已經將尾巴甩到對向,調整了姿勢,甚至還沒有碰到地面,就已經以腿用力掃向俄勒特羅斯的立足點。
這出乎意料的一擊,讓俄勒特羅斯也向自己的側身摔去,但和皮克西爾波克不同的是,他並沒有做好落地的準備。黑狼跌落地面,面部扭曲,上身弓起,看來他肺部裡所有的空氣都被那一摔擠出去了。
把握住對手一瞬間的失神,皮克西爾波克已經重整態勢,從地上彈起,跨坐在俄勒特羅斯的上身,壓制住他,並扣著黑狼的手腕和手掌,將爪刀抵在俄勒特羅斯自己的脖子上。
俄勒特羅斯黃色的眼中滿是訝異之情,兩匹大灰狼都張口喘著粗氣,身體劇烈起伏著。過了一段時間以後,黑狼閉起嘴巴,低垂耳朵,仰首露出喉嚨,並將能夠自由活動的那隻手微微握拳,擺到胸前。
「看來我們的最後贏家出爐了,各位觀眾,皮克西爾波克‧斯諾!」
畫面上是皮克西爾波克的臉部特寫,大汗淋漓,帶有幾分狼狽,還有些許燒焦的毛髮,同時在費力的喘息著,好像隨時就會一個腳步不穩倒下來那樣。但那如同冰霜的眼睛,仍然閃耀著不屈又驕傲的光彩。
播報員又說了些什麼,但我沒有注意聽,或是大師們的講評。我的注意力,都被皮克西爾波克朝倒在地上的俄勒特羅斯伸出手,將他拉起來的畫面給帶走了。
「我以為皮克西爾波克會踢他兩腳。」我開了個小玩笑,結果蓋拿用拳頭敲了我的頭頂一下。「噢,只是說笑嘛!」我揉了揉頭頂抱怨道。
「不是因為你的碎嘴。」蓋拿將終端放回自己的手臂上。「是因為你害我得吃降血壓藥。」他強調似的瞪了我一眼。「想像一下,我看到皮克西爾波克展現出『異能者的姿態』時,差點吐血。」
「我又沒有說了不該說的。」我以順從語氣替自己辯護道。「我都有遵守你定下的規矩啊。」
蓋拿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但至少沒有表現出更進一步指責的樣子。
「他居然能操作精金武器,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光是『支配』就嚇到我了,如果再搞出『共鳴』的話,就得介入了。」劍術大師將那條金屬碇從口袋中拿出來說道。
我能感覺到……微弱的共鳴。所以這東西就是精金嗎,能和異能產生特殊互動的金屬?蓋拿有非常簡略的和我解釋過,這材質能夠在異能的交互下,展現出很特別的性質,但就這樣了──他認為這對我來說還太過危險。
「皮克西爾波克的表現實在是很漂亮,我想你可以從中學習到許多事情,好好研究一下錄影,我們之後再討論──包含精進武器的部分。」他看了我一眼,而我將耳朵放低,擺出順服的樣子。他嘆了口氣,將精金碇握入掌中,又敲了我的腦袋一下,然後將手插回口袋。
「我們後來排查了所有工作人員,還有訊息往來,沒有找到任何應該替這個小插曲負責的人。某人或是某團體,為了放置一把精金武器在大競技場,花了很大的力氣,而我們甚至不確定對方的動機,或是任何能表示他們身分的線索。」蓋拿抬起頭,看了眼天空,眼神中透露出一些憂慮。
劍術大師的樣子,讓我感到有些不自在的調整了姿勢。
「元老院是安逸太久了沒錯,但是能在我們眼皮下做這件事情還是很讓我感到不安。因為能做到這件事情的勢力並不多,最有可能的那個已經否認了。」我只能猜測,蓋拿是在說「他們」。「所以這或許只是某個深遠陰謀的第一步,或是只是某種惡作劇,但不管怎樣,我們並不知道。」
「一把在大競技場裡頭的精金武器會造成什麼影響嗎?」我其實不太懂這件事情的重要性,只能胡亂猜測。「會是某個支派想要給自己的隊伍帶來優勢?」
「放置武器的人根本不知道會是誰能獲得這件武器之外,皮克西爾波克是這次選拔中唯一的異能者。」蓋拿緩緩刷著下顎的毛髮說道。「而且他是大熱門,斯諾只要不做出什麼莫名其妙的事情,皮克西爾波克毫無疑問能成為選帝侯,根本沒有必要增加他可能會弄傷別人或是自己的風險。」
其實我還是對元老院的政治權力機制感到十分的不解,但也沒有想要弄清楚就是了。
「所以,」蓋拿轉過頭來,直視著我的目光強調著。「選拔結束以前,保持低調──把臉貼在地上那種低調。」
「是的,大師。」我放低目光和耳朵以順從語氣說道。蓋拿剛剛表現出的憂慮和嚴肅是甚於平常的,我想這就足以說明些什麼。
蓋拿點了點頭,神情稍稍放鬆了下來。我們就這樣,繼續坐了一段時間,享受徐徐涼風,吹上我們毛髮的舒服觸感。
抬起吻端,我在空氣中嗅了嗅,灰燼的味道已經消失了,被森林清新的芬芳取代,混雜著泥土中潮濕氣息。豎起耳朵,我傾聽樹梢和芒草隨風擺動時所發出的聲音,兩者是有些微區別的,只要你足夠用心去聽。而此時,灰色的天空,薄博的雲層之間,一束金黃色的陽光穿過縫隙,灑了下來,照在不遠處的坡地。給我某種……安心的感受。
「真的不能過夜嗎?」
「不準。」
「喔……」
「『喔』什麼?」
「是的,大師。」
「嗯哼。」
我盯著眼前的深褐色金屬門,第六千三百二十一次把舉在半空中的手放下來。用鼻子噴出口氣,低下頭,我再次開始來回踱步。
該死該死該死,你行的,這一點點都不困難,你可是大灰狼,社交行為就像是基因編碼一樣,刻在你受詛咒的身體每一顆細胞裡面!現在,像個男人一樣,快去敲門!
呃……這樣是不是有樣板化性別角色的……不是不是不是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我在絕望中用力拉扯臉頰兩邊的毛髮,然後開始用頭去撞牆──顯然不管哪種策略都對現況沒有幫助,所以我還是停了下來。
你可以的!你不是也想要試試看嗎?這也是探索未知勇氣的一種!在斯諾的據點之外,沒人知道你是誰……不對,他們是尼克斯,顯然全部都知道我是誰。這也不重要啊,專心點!
我用雙手在頭上亂抓著,直到我發現走廊的深色地毯上有不少白色的毛髮。該死的!
我左顧右盼,確認附近沒有其他人以後,嘗試把掉落的毛髮踢到一旁,才不會那麼顯眼。但厚實的纖維地毯讓這件事情變得極度困難,更糟的是我不小心用手指碰到牆上的金屬燈座,靜電中和的霹哩啪啦聲伴隨著劇痛傳回我的大腦。
我用力咬住自己舌頭才沒有發出咽嗚聲,很確定身上的毛髮都豎起來了,甚至還能夠聞到一點點的燒焦味,更別提這真是痛暴了!
「理性屁眼裡面悶了三天的……」我聽到金屬門滑開的聲音。「啊,嗨!」我用我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轉身,換上微笑,在身後緊緊握住依然抽痛不已的手。「我剛剛好要敲門呢。」
「喔,這麼巧。」埃忒耳歪了下頭,抓抓耳朵說道。接著,他謹慎的將頭探出房間,在走廊上左右張望了一下。
「怎麼了嗎?」埃忒耳的黃色眼睛滿是警戒的樣子,讓我有點擔心。
「剛剛有個奇怪的傢伙,一直在我們房間門口徘徊。」他把脖子縮了回來說道。「你沒有剛好遇上吧?」
「呃……」我迅速的依次看向兩旁,掩飾我的手足無措。「沒有欸,我想大概是……被我嚇跑了?」
「可能吧。」埃忒耳聳聳肩說道。「嘿,快進來啊。」他側身,對我招了招手示意。
「我帶了玉米脆片。」我晃了晃抓在手上的特大號包裝說道。「起司口味。」
「喔,真是……周到。」埃忒耳將玉米脆片接過去。「我想房間剛好有個大碗。」
穿過玄關,我看見除了摩墨斯之外,還有另外三匹尼克斯。他們都趴在地上,看著什麼,大大的黑色尾巴都立著,緩緩的左右擺動。
「去跟狼群介紹你自己吧。」埃忒耳從我後方輕輕推了推我僵硬的身體,用鼓勵的語氣說道,然後帶著玉米脆片走向一旁的流理台。
好,第一步已經達成,萬事起頭難,既然都已經進到房間了,那麼剩下的……
「里希特!」摩墨斯的耳朵抽動了一下,回過頭,一確認是我便馬上衝了過來,抱住我的大腿磨蹭著。
「呃……嗨。」我拍了拍摩墨斯的頭,和始終精力充沛的小狼崽打招呼。
其他幾匹尼克斯注意到了我的出現,其中兩匹站了起來,用黃色的眼睛朝我看過來。
「里希特。」我將手掌輕壓在自己胸口,彎身低頭鞠躬向尼克斯們介紹我自己。
「革剌斯‧尼克斯。」
「卡戎‧尼克斯。」
兩匹純黑色的大灰狼依序以同樣的動作回禮,我注意到卡戎的彎身幅度更大,並且在革剌斯之後才起身。
「喲。」沒有起身的尼克斯發出一個我猜是某種問好的聲音,背對著我們抬起手來揮了兩下。
「請不要覺得被冒犯,並原諒仄羅斯,」革剌斯撇了撇嘴說道,露出一邊的犬齒。「缺乏教養是他生來的痼疾,藥石罔效。」
「喔,不會!」我將雙手舉至肩膀兩側,掌心對著他們揮了揮。「我很隨和的。」
「熱情可是在我的名字裡面呢。」仄羅斯還是頭也不回,語帶諷刺的說道。我趕在革剌斯的低吼太明顯以前,傻笑了幾聲,抓了抓後腦杓試著化解尷尬。
「快過來跟我們一起看重播!」摩墨斯拉住我的手指,將我領到仄羅斯的對面坐下。原來他們剛剛圍著一台大面板式的終端,我想是在播放今天賽事的回顧。
「你們在看哪段?」我擺了擺尾巴,在地毯上找到個舒服的姿勢。
「最精彩的那段。」仄羅斯用黃綠色的眼睛斜視了我一眼說道,露出了狡獪的微笑。
「喔,皮克西爾波克和俄勒特羅斯的對決嗎?」我大膽猜測,看著另外三匹黑狼坐下,埃忒耳抱著個裝滿玉米脆片的藍綠色大碗。
「哼,怎麼可能?」仄羅斯用鼻子噴了口氣,語氣不屑的表示,而革剌斯對此番言論以一個白眼評價。「當然是下午的紅利挑戰!」仄羅斯對我展示了全部的牙齒,那讓我有一點不舒服。
「我沒有看下午的轉播。」我說道,轉開視線。那時我隨便清潔了一下身體以後就去睡了,陪蓋拿「熱身」讓我全身痠痛又疲憊。「紅利挑戰是什麼?」
「每天的單日得分最高隊伍,可以有一次紅利挑戰的機會,獲得額外的好處。」埃忒耳替我解說。「可能是積分,或是下一輪賽事的優勢。」
「斯諾大概是太得意了,一時頭腦發熱。」革剌斯聳了聳肩說道。「直接選了最高難度的挑戰。」
「蓋拿最棒了!」摩墨斯尖聲的說道,尾巴興奮的甩動著。
我歪了下頭,不太懂這和蓋拿為什麼會有關係。但我很快就想通了。
「不會吧?」我記得蓋拿的確說了「得讓幾匹得意忘形的小狼崽知道自己的地位」之類的話。
仄羅斯大笑出聲,在終端面板上按了幾下調大了聲音。
「……是蓋拿‧斯諾,『凜冬』已經出鞘了!看起來劍術大師是打算認真……」
「你看他們一副要尿出來的樣子。」仄羅斯笑得更開心了,比了比斯諾的選拔隊伍。
畫面上的五匹斯諾,包含皮克西爾波克,都立刻將尾巴捲到兩腿之間。而蓋拿單手抓握凜冬的握柄,緩緩揮動著巨大的闊劍,朝皮克西爾波克他們走了過去。
「哇,這也太殘忍了。」我轉開視線,不忍心再看下去。這根本就是單方面的大屠殺。
仄羅斯和摩墨斯顯然非常享受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埃忒耳則是抬起了一邊眉毛,然後縮瑟了一下。
「娛樂價值很高。」革剌斯評價道。「那我們繼續?」他抬起頭詢問,取得了除了摩墨斯之外黑狼的點頭同意。
「結束了?」我將視線轉回終端,只看到五匹以各種不同姿勢倒在地上的白狼。「才……十幾秒而已吧?」
「蓋拿一瞬間就解除了他們的武裝,然後再用劍柄一個一個全部敲昏。」摩墨斯顯然很樂於替我重述重點。「根本用不了幾秒鐘。」
雖然大概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但我本來以為蓋拿會稍微手下留情,或是有讓分機制之類的。不過希望蓋拿有抒發到就好。
我注意到了尼克斯們正在設置什麼,將一塊捲起來收好的薄式面板攤開,放在最底下,然後把幾台個人終端架在大型面板的周圍。埃忒耳執行應用程式,將起始畫面顯示在面板時,我認出了那個介面。
「喔,羅馬帝國風雲!」我難掩語氣中的雀躍,尾巴末端高頻率的擺了幾下。「你們在玩哪個場景?」
「『世界渴望之城的陷落』。」埃忒耳替我解釋道,邊設置自己的軍隊。「差不多終盤了。」
「最好是!」仄羅斯用力捶了一下地板,讓地圖閃爍了一下,這個舉動招來其他尼克斯的瞪視。「羅馬永不屈服!」他把君士坦丁十一世的標記放上了狄奧多西城牆。
埃忒耳聳了聳肩,在軍營附近部屬了俄本大炮。
「東帝國擴充版!」我有點羨慕的說道,並挪了挪身體讓革剌斯將艦隊移進金角灣。
「宅。」摩墨斯哼了聲,從嘴裡擠出了一個音節,興趣缺缺的將下巴靠在我的大腿上,眼睛半瞇的看著其他尼克斯繼續設置地圖。
「斯諾也流行這個嗎?」卡戎問道。「埃忒耳說你也對歷史大戰略遊戲有興趣,但沒提到羅馬帝國風雲的部分。」
「戰略遊戲有一定市場。」我回答道。「雖然不是主流就是了。」就像我這種狼一樣。
「你要加入嗎,熱那亞沒人控。」埃忒耳問道,指了指地圖。
「喔,不用了我沒玩過這個版本。」對於我的回應,埃忒耳歪了下頭。「東帝國擴充版只支援玩家對戰。」我簡單的解釋,而埃忒耳很快就理解了,有點罪惡感的放低了耳朵。
「別廢話了,異教徒們!」仄羅斯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來了一件紫色托加長袍,披在身上大吼著。「讓我看看,是你們先被自己的可笑大砲炸死,還是在希臘火的夷燒下乞求我的慈悲──狄奧多西之牆永不陷落!」
「去你狗娘養的威尼斯人!」仄羅斯破口大罵的。「見利忘義、只會背後捅刀的賤狗……」
「我們應該討論過種族歧視發言的問題了。」革剌斯用平靜的語氣說道,黃色的眼睛斜視瞪了仄羅斯一眼,後者馬上閉嘴安靜了下來。
「抱歉,」卡戎抓了抓耳朵說道。「我還有生意要做。」
「俄本大炮開火,命中度和傷害檢定,兩顆二十面骰。」埃忒耳操坐著介面,兩顆白色大理石材質的正二十面體從地圖外緣滾了進來,最後顯示向上的數字,是兩個二十。
「你在逗我吧……」仄羅斯用力拉著自己臉頰兩側的毛,看起來又要發作,但他瞄了革剌斯一眼以後立刻闔上嘴巴。
「砲彈精準無誤的擊中了城牆最脆弱的結構,一聲轟然巨響,狄奧多西之牆在守護這座城市一千年後,終於倒下了。而出於勇敢──或是愚蠢──在城牆上親自指揮的君士坦丁十一世,也同時間消失在一陣煙塵之中。這正式的宣告了,羅馬帝國的結束。」
仄羅斯頭上毛髮凌亂,眼神如槁木般的聽著結局,耳朵下垂到無法更低了。
「在大火中,世界渴望之城陷落了,昔日輝煌的偉業,如今只剩下四散的灰燼。但是灰燼還有餘熱,只要落在對的位置,總有一天,火焰必將重新燃起。而這,就是帝國的遺產,是即將再度照亮新世界的火光──敬請期待,明年夏天,『文藝復興的黎明』擴充版,蒸氣平台獨佔發行!」
「這個嘛,你知道他們怎麼說悖論公司的。」革剌斯歪了下頭評價道。「永無止盡的擴充內容。」
幾匹尼克斯笑著回應,開始收拾,而仄羅斯起身,無精打採的走進了廁所。
「呃……」我抓了抓耳朵,向其他黑狼頭去詢問的目光。「他在哭嗎?」
「仄羅斯是情感豐沛的人。」革剌斯說道,在自己的終端上滑動著。「雖然……不拘小節,但總是非常投入。」他抬起一邊眉毛,在終端上按了幾下。「恕我失陪。」
革剌斯離開房間以後,卡戎也將空杯子和大碗拿走,拿去水槽清洗。
「嘿,希望你沒有太無聊。」埃忒耳在我身旁蹲下,小聲說道,試著把睡著了的摩墨斯抱起來。小狼崽扭動了幾下,甩了甩蓋在我尾巴上的尾巴,讓我有點癢。
「怎麼會呢,」我輕輕托著摩墨斯的下身,協助埃忒耳把小狼崽抱到床上。「我很享受這精彩的歷史重演──俄本殺死了君士坦丁十一世?這真是太帥了好嗎,就像是勞動階級革命提早發生了四百年一樣。」
埃忒耳被我逗笑了。我向他表示我該離開了以後,黑狼提議送我出去。
「我想他喜歡你。」我在玄關上穿鞋子的時候,埃忒耳說道。我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眼在床上蜷縮成一團的摩墨斯。「他一直希望能有個……像他一點的……朋友。」
「喔。」我將視線從摩墨斯身上轉回來,對上埃忒耳的黃色眼睛。「那我想,我們可以……」我抓了抓耳朵。「……相互幫助。」
埃忒耳點了點頭,送我到了走廊上。
「對了,」他拿起終端操作著。「我們應該要交換一下聯絡資訊。」
「喔,好啊。」我感覺到我的尾巴輕輕擺動了起來,還有無法控制的上揚嘴角。
「這是我的帳號。」他把終端介面對著我,將頭撇向一旁。我注意到他耳朵末梢的淡淡血色。
「其實我……」我窘困的抓了抓後腦杓,拿出自己的終端。「我不知道該怎麼用。」
「嗯?」他歪了下頭,將我的終端接了過去操作著。「連頭像都是用預設圖片嗎,你真的從來沒有用過通訊功能?」
「我……」我低下頭,感覺胸口某種悶悶的壓力攫住了我。「……我沒有機會。」
「喔,抱歉。」埃忒耳好像才注意到自己說錯話了,壓低耳朵致歉。
「沒關係的。」我擺了擺手,表示不介意。「我已經很習慣了。」
「好了。」他將終端還給我。「這樣就能直接連絡了。」
「謝謝。」我將終端收回手臂上的綁帶,看著一旁的移動艙。「那我就……」我比了比上方示意。
「嗯,晚安。」埃忒耳向我躬身致意,我以同樣的動作回覆以後,他便轉身離開。
真是……有趣的經驗,羅馬帝國風雲的多人模式比我想像中的有意思多了。
這是不是說明了,如果只是想像而缺乏真實的體驗,就只會得到失真的結果呢?如果我還有機會……
「嘿,」埃忒耳的聲音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轉過頭,發現他在不遠處停了下來。「我覺得你應該要多笑。」他黃色的眼睛對上我的視線,耳朵上的紅暈已經能夠透出毛髮比較稀疏的區域了。「那很好看。」
「喔。」他的樣子讓我不由自主的笑了出來,尾巴輕輕的擺動著,而埃忒耳也做出了同樣的反應。「我會試試看的。」我再次對他躬身道別。「晚安,埃忒耳。」
「你也是,里希特。」他說完以後變離開了,我看著埃忒耳消失的位置,直到移動艙底達。
在移動艙帶著我上升的過程中,我盯著艙門上方那不斷增加的數字,輕輕的連同衣服,一把抓起左胸前的毛髮。心臟搏動起伏,將某種情緒隨著血液注入了全身,讓四肢發麻,頭重腳輕。但是不由自主上揚的嘴角,是無比確切的。
我想,我也可以習慣這種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