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之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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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1-07
窄巷盡頭的岔路,是每天放學後分別的地方。
「明天見。」
「掰啦。」
「欸等等,」才剛道別,我又叫住了好友翊瑋。「天色暗下來之後,盡量不要出門。」
「知道啦,不用每天提醒我……想到有個瘋子還徘徊在鎮上也是挺恐怖的。」似乎覺得有些無奈,他對我露出微妙的笑容。
「總之你注意安全。」
「你也——!」
隨後,我們再度揮手道別。
注視翊瑋的背影直到從視線中消失,我才拖著遲疑的步伐,不情不願的從外公擔任負責人的媽祖廟走去。
據說,在我還小的時候,曾經憑藉一己之力消滅『災禍的化身』,施展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強大法術,將危害人間的惡靈殺得片甲不留。
當然這個事蹟無從考證,畢竟本人我壓根毫無任何相關記憶,或許這只是外公意圖讓我接受「角色定位」所編造的虛構故事罷了。
『在人間行使神明的力量、共用神明的名號,你生來便註定成為陽世的天道維護者。』相當厭惡身邊的大人們那種懷著莫名敬畏的歪斜言論;而這群大人們的領頭,竟可悲的就是自己的外公,這種令人扶額的狀態向來使我難以接受。
雖然不甚願意與至親為此針鋒相對,遺憾的是,我時常和外公發生爭論,爭論到最後往往不了了之,這是最讓我憤慨無力的部分——自己體內確實存在那個老頭成天掛在嘴邊的「神力」。
到底是哪門子的神明會無視他人意願,強行要別人替祂無償賣命的?況且對象還是個連作業都懶得寫的小學生,在我眼裡,完全不合邏輯也毫無「天理」。
所以,我始終抗拒所謂的命定之說,誰又被妖怪吃了或是快被鬼給拖走了,統統都是與我無關的事情。
而賦予我力量的神明似乎並不介意這種消極式不合作運動,沒有將我身上的力量給收回,這著實讓我苦惱了一陣子,畢竟內心的確期待過他會認為不適任而棄用我。與之相對,神明和我打了一個賭,一個連外公都有些不可置信的賭註:
『只要在成年之前,堅持不使用力量,就能褪下代行者這個身分,回歸普通人的正常生活。』賭注內容淺顯易懂,反之就是只要我出手,便等同於承認了自己的使命。老實講,要是有人在我面前被怪物追著跑,還真的無法肯定有沒有辦法做到見死不救,萬幸的是,至今為止還未遇上這類難解的題目,希望未來也不會遇到。得利於我所居住的區域,是片平和與純樸的土地,加之受到「山頂的教會」及「鎮中心的媽祖廟」為首的信仰匯聚處共同庇佑,形成不意積聚負面能量的環境,基本上,我還沒有擔憂過自己是否需要動用神力這件事。
直到最近,那份和平遭受到巨大的威脅。
離奇的連環兇殺刑案。
警方總動員持續追緝,卻無法偵破、甚至陷入泥淖的數起命案,經過媒體的大肆報導,由地方居民的人心惶惶轉變為全國注目的人心惶惶。
警方當然無法偵破。
因為那明顯不是人類所為。
由山頂的教會所主導,待會將要召開的會議,主軸便是針對如何應對、解決這些駭人事件的商討。從先前已知的資訊來看,確定真兇並非人類後,之後要做的事情只需依照標準程序來進行即可。
只要同往常那樣一語不發,安靜地待至會議結束就沒問題了,即便自己居住成長的家鄉正遭受來自未知的威脅, 我仍舊無意摻和其中。
其他人總會想出解決之道的,這不就是此次會議的首要目的嗎?我心想,一切都會如同以往那般的。
「你遲到了。」剛推開辦公室的門,外公就略帶慍色的瞪了我一眼。
「起碼還有到。」不甘屈居下風,我也沒好氣地回嘴,會議看起來開進行不久。
默默拖過塑膠椅,逕自坐在離眾人有段距離的角落,圍繞長桌的幾張老面孔將我瞧得不怎麼自在。
報告受到中斷的講者,安德烈神父,先看看我再看看外公,確認雙方沒有繼續對話的意思後,才又清了清喉嚨,「那我們就繼續囉。」
慣用外國名字的安德烈的牧師是個實打實的漢人,同為異能者的他擔任「山頂的教會」代表一職,教會的管理區域為山腰以上到山頂的範圍,『第一案』就發生在教會的管區內。
令我稍微感到在意的『第一案』。
「基本上都是咬傷,多半集中在頭頸部,部分遇害者的肢體留有滿深的抓傷。」投影幕的畫面跳轉,安德烈牧師秀出法醫的鑑驗結果。「傷口幾乎都被咬穿,分析DNA後確定了下手得都是同一隻——但不屬於任何一種動物——應該也沒有哪種動物有這等能耐啦。」
「總之,推估敵人至少存在高階的『大型獸』。」
「就算再高階,妖怪有辦法完整避開防禦網嗎?」城隍廟的代表昆哥皺著眉頭提問。
「照理來說應該是沒辦法。」
「而且,明明殺了這麼多人,結果連半點殘留的妖氣都沒有被偵測到,這麼無聲無息?」
「坦白說,這是目前最大的難題……教會內部的初步共識偏向『還有他者』。」下一張投影畫面在本鎮地圖上標示出每起案件的發生地點,牧師神情凝重的說。
「有多肯定?」 另一位女性異能者似乎有些緊張。
「只是隱約有這種感覺……畢竟防禦網唯一的漏洞就是『人類』。」
之後,眾人以「兇手如何避開防禦網進入本鎮」為核心向外發散展開討論。
所謂的「防禦網」,是一套由教會提供的新科技(從他們的西方總部運來,要價不斐),以妖怪身上散發的妖氣為對象,同時兼具「偵測」、「分析」、「持續標記」三重功能,鎖定後敵人便無所遁形,整個城鎮約一百七十平方公里的範圍裡,全天候不間段的張開這層無形的防護罩;這項技術的驅動需要耗費相當可觀的能量,除了負責軟體管理的山頂教會外,媽祖廟、城隍廟、乃至一些小型的土地神廟及將軍廟,皆提供了各自的力量,用以維持這個規模龐大的結界。
狀態很好的時候,我偶爾能模糊地看到防禦網的外觀,泛著淡淡微光的半球體蓋住城鎮,具有強大能量的信仰中心作為能量的發射器與資訊的接收器,還有一道道光束連接廟宇頂端與防護罩下緣。
不斷刷新社群APP的動態刻意不讓他們的對話內容入耳,但我仍在二度聽到某個名字時忍不住凝神細聽。
葉虹槿。
『第一案』的倖存者,同時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位倖存者。
雖然雙親被殘忍的殺害,不過她卻在極為嚴重的傷勢中福大命大的生還。
僥倖?
蹊蹺?
至少在場的異能者們不認為她得以活下來,是因為運氣或是兇手的仁慈。
「聽警察那邊說,那個少女昨天已經出院,被外婆接回去先行照顧了。」
知道她已經出院的消息令我感到安心,但誠如其他人所言,精確的殺戮底下不可能存在毫釐的偏差。
是為什麼呢?不太願意去細究,總覺得再深入的想下去,無異於主動涉入其中,而我則必須極力迴避此等發展。
我曾答應要永遠保守她的秘密,而那個秘密如今已失去繼續保守的必要了。
畢竟沒有打算參與行動,不待他們的會議結束,我在半途就趁著空檔偷偷離開了,夏季的悶熱在離開冷氣房後更顯狂妄,熱鬧的鎮中心因為連續殺人案的緣故顯得冷清,有些店家甚至直接拉下鐵門暫停營業,員警巡邏的頻率及密度大增,為夜幕的漆黑強行增添了象徵秩序的藍與紅,整座城鎮籠罩在不安及恐懼中。
回到家裡,調成靜音的手機顯示好幾通來自外公的未接來電,大概是發現我先行離開了吧,沒有回撥的意思,簡單沖過澡、隨意煮了碗麵後癱坐在沙發上,電視節目成為環境中唯一的音源。
雙親被殺害這件理應悲慟之事,對葉虹槿而言究竟是好是壞呢? 有點失禮的揣測他人的心思,我驀地回想起那時她所說的話,
『你知道嗎?兔子其實不會因為寂寞而死哦。』
那是我們之間最後一次的對話,臨近國三尾聲的春末夏初。
她的語氣麻木、近乎哀傷。
『只有人類……唯有人類才會如此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