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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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0-02
3. 崩裂
忽然聽到異於舞步的聲音。
哥哥回來了嗎?
呼、嗚呼、呼呼呼……
我停下來,隨便用手抹抹額上的汗,手錶顯示的時間是十二時多。
一下子就跳了整個早上嗎……這個時間,跳舞班已經下課了。
哥哥應該不會發現我逃課吧?
嗯……如果沒有人通知哥哥的話,嗯嗯。
嘿咻嘿咻……
換掉了濕濕的練功服,整個人都舒服多了。
偶爾一個人跳舞也不錯呢。
我放輕腳步走出地下室,打開木板,忽然傳來一陣陣電話鈴鐺聲。
咦……?
原來不是哥哥回來了,只是電話在響嗎?
那就好了……
…………
嗚呼呼?崔逸向,別心虛!
逃課而已,哥哥不也是逃掉大學的課嗎?
不過到底是誰的電話?難道是哥哥?可是哥哥平時都不會打電話給我。
在我剛搬過來住的時候,他笑容開朗地說過:
「只聽到小逸可愛的聲音,但看不見小逸可愛的臉,哥哥心裡會很不自在喔。」
嘿嘿。
對啊……哥哥確實有這麼說過呢。
嗯嗚嗯……那電話是誰打來的?哥哥的同學還是……
…………
……該不會是死老頭或者死老媽打來的吧?
我靜悄悄地來到客廳,嗯,果然沒人。我走近電話那邊看清楚。
……哼。
果然是老家的號碼。
我提起話筒,先不說話,聽聽是誰打來的吧。
…………
……
咦?無聲電話?
真奇怪!連個喂字都沒有,可這明明是老家打來啊?
再等幾秒就蓋掉算了。
……
「逸向?」
……啊啊?原來又是死老爸。
可惡,他這次打來又想幹什麼?
我握緊話筒,決定隨便打發他:
「崔子行他不在家,有什麼事就說下來,我轉告他。」
話筒裡明顯地傳來死老爸呼氣的聲音。
哼,我聽著心情就變得很鬱悶了。
真不想跟他講話。
「逸向,你……」
那老傢伙慢吞吞地開口,真是一點都不像樣。
哼哼,他不是最擅長跟他的大客戶啊、朋友啊,不斷說些鬼話來玩投資遊戲嗎?
「要說什麼說快點,我還要練習跳舞。」
他頓了一頓,總算有種說出些完整句子:
「現在過得好嗎?」
「很好。」
「第一天上舞蹈班學得如何?」
「嗯嗯,好。」
然後他就沉默了。哼,已經沒話可說吧?
反正死老爸就是這樣。
除了客套話啊,問問成績啊,他還會跟我們說什麼?
死老爸你作為父親真是失敗呢,嘿嘿。
「沒話說了吧你?」
「……逸向,不準用這種態度。」
嘖,笑話啦!
我沒說你無聊,你就先說我態度不好?
難道我還會害怕你嗎?
「沒話要留給崔子行的話我就掛線了。」
反正就只有哥哥能跟死老頭聊得來,真不知道哥哥的腦裡想什麼。
哥哥和老爸每星期的通話內容……到底是些什麼呢。
「你是怎麼……看子行的?」
……欸?
沒、沒話說就、就怎麼突然扯上這種問題?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因為我上次跟他說了……嗯?
是……我好像跟他說了……
亂、亂倫又怎麼樣……
…………
天啊,崔逸向!現在想起來,我真是太酷了吧……
呼……
算了,說了就說了。還是趕快答完問題掛線。
我怎麼看哥哥啊……
「我當然是用眼睛看,哼,難道你不是?」
我還以為這種答案可以堵住死老頭的嘴,可是他竟然說出了意想不到的話:
「……我不是。」
…………
瘋子。該不會是老人癡呆了吧?
他停頓了一會兒,自顧自地說:
「這幾年來……我沒有跟子行見面。可是他的生活情況怎麼樣,我都知道了。」
……咦?
我忍不住看看四周牆角,嗯……好像沒有偷拍器啊?
也對也對,這間屋子明明是哥哥買的,老爸怎麼可能有機會放偷拍器?
……唔唔?還是……他的意思是指,哥哥是他的線眼?
哥哥會向他坦白一切?
不會吧……不會!
「你把哥哥趕走了!知道他的情形又怎樣?你想炫耀啥呀!」
他嘆了口氣。
「逸向,你對你哥哥的感情是怎樣。」
嗯?
啊啊啊?
真的問到這個了嗎?
我……
「你管不著!」
「如果……如果你真的……那就放膽去吧……」
「欸?」
他、他、他……老爸他……
說了些什麼嗎?
…………
他、他的意思是……
話筒對面傳來了更重的嘆息聲,還有奇怪的一聲輕笑,
認真推敲的話,那更像是自嘲還是怎樣。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到底是指什麼……
放膽些什麼,怎麼會啊……
奇怪,真的太奇怪了……
我……
「算了,逸向……當我沒──」
「我喜歡哥哥。」
對面突然安靜得可怕,就像沒有生命般。
即使再凝神細聽,居然是連呼吸也聽不見的可怕。
我等了好久,或者是自以為等了好久,
老爸終於出聲了。
可是,也僅僅是一個「嗯」字。
好像是在認同,好像也是在否定,很難懂,
或者他根本只是在無意識之下作出無意義的答覆。
他在我的無言下掛了線。
我……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老爸了。
同性戀。亂倫。
對,雖然平時沒有感覺……
在那養我育我的人面前,我還是有一點兒心虛了。
老爸的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哥哥是在下午兩時左右回家的,他顯然不知道我逃課的事。
那時他看見我還掛著笑容,滿臉親切地問:
「今天上課還可以吧?」
惡作劇地扭扭我的臉頰,以輕佻的口表情拿出我另一套練功服:
「跳芭蕾舞的小逸嗎?一想到就覺得好可愛了,尤其是小逸的身高……哈哈!」
有點擔憂地撫摸我的頭髮,滿腔子都是寵溺:
「怎麼擺出這種可憐的樣子?在舞蹈班發生什麼事嗎?」
哥哥越是關心我,我就越覺得慚愧了。
我應該在舞蹈班努力嗎?
晚上,客廳的電話再度響起來。
哥哥接聽,神色有點冷淡,但言談間又有著一兩分服從,
所以分明是老爸打來的。
最初哥哥還沒有什麼異樣,保持一貫的姿態,
可是突然地,他不再說話了,臉色蒼白到不行,
甚至乎……就這樣坐在沙發上觀察著的我,也能清楚看見他每個肢體的微顫,
當中明顯包含無比的激動。
踏踏兩聲,只見他的腳步飄移了一小寸,上身歪歪斜斜的,單手壓著几子的模樣好像下一秒就會跌倒在地。
怎麼了……
我的屁股在沙發上磨啊磨的,準備在哥哥站不穩之時就上前扶他一把,
可是哥哥忽然發了瘋似的。
唇齒抖擻著。
整個人都失控。
「爸,沒有……我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啊?
「我跟崔逸向什麼關係也沒有!什麼都沒!」
……和我沒有關係?
「他胡言亂語而已!你信他的傻話,幹嘛就不信我?」
我……胡說了些什麼?
「爸!他只不過是小孩子不懂事!長大了便是另一回事!」
我在哥哥眼裡……始終、是不懂事的小孩?
哥哥喘著粗氣地對電話咆哮,好幾秒後,
喘息不自然地滯住。
他像是聽到什麼話,因而受到打擊的模樣。
頹然地蓋掉話筒的他終於緩緩跌跪在牆邊,臉朝這邊望至,複雜的眼神讓我看不懂他的想法。
可能是憤怒,可能是無奈,可能是憂傷……不知道!
反正全都是些負面的東西。
「小逸……你到底對爸說了些什麼……」
跟剛才完全不同,現在的他氣若游絲。
哥哥啊,怎麼我總是不能知道你的想法?
我氣餒地說:
「就是那死老頭問我過得好不好,我答好而已。哼,怎麼,這樣也算胡言亂語嗎?」
「……不準這樣叫爸。」
欸?
這樣真是跟死老爸那句「不準用這種態度」一模一樣啊哥哥。
「我怎麼叫那老頭關你什麼事!」
「就憑我是你哥哥。」
耶?
哥哥他……
第一次向我擺出哥哥的架子,可是說話卻軟弱無力的。
我……本來還想反駁下去,居然也講不出什麼了。
這樣的哥哥好可憐。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痛苦,可是……這麼虛弱的哥哥,我真的是第一次見。
好像是連罵我的力氣也沒有……
不知怎的,我想哭了。
他緩慢地站起來,一小步一小步地來到我旁邊,
然後從正面擁抱住我,輕輕的,無力的。
微細的氣息繞在我的耳邊,幾乎感覺不到流動,只有漸擴的熱力。
他的話音溫柔。
「小逸,為什麼這麼討厭爸?」
「沒有討厭。」
「不討厭的話,為什麼總是叫他死老頭啊死老爸的?」
「那哥哥你怎麼這麼聽他的話?你沒錢嗎?」
「嗯,傻小逸……如果我們沒有爸的話,根本不會過得這麼舒服。」
「哥哥你現在是為五斗米折腰。」
「哈,哪有?我出去打工就夠養活自己了。」
「那幹嘛還要對那老頭唯命是從?他明明還趕了你出來!」
「我哪是他趕走的?我……是自己搬出來的。」
咦……?
不是老爸趕走的?可、可是哥哥為什麼要搬走……
他稍微挪開了頭,溫暖的雙掌按在我肩上,
面對著我,神色有點哀愁。
「小逸長大了好像變得沒有什麼倫理觀念。」
「為什麼要聽爸的話?因為他是養我活我的人,也是一直在關心我的人,我當然應該達成他對我的期望,只是這麼簡單的道理。」
「小逸,如果是我要你做好某件事,你也會想要做好,是吧?」
嗚……。
腦袋突然有點混亂。
我把哥哥的話反覆琢磨幾遍,見他的手離開了我,我反射性地把問題說出口:
「那……如、如果老爸要你做些你根本不願意的事呢!」
哥哥的呆了片刻,雙手仍懸在空氣中尚未放下,顯得有點迷茫。
然後,他的手悄然靠回腿邊。
臉上有著淺笑。
「我最想做的事根本是大錯特錯……所以,我很樂意聽爸的規勸。」
我已經再拋不出任何問題了。
哥哥這句話,好像是話中有話,有種把什麼都攪混在一塊兒的感覺。
他看了我片刻,然後無聲地走出屋外。
他到底在想什麼?他要去哪裡?
我踏出腳步想要跟在哥哥後面,可是腳板一碰地,地板便會把哥哥的話震出來。
──我最想做的事根本是大錯特錯。
再邁進一步,耳際還是盪出哥哥的聲音。
──所以,我很樂意聽爸的規勸。
剎那間,我好像明白了哥哥話裡所隱藏的兩個意思。
那是……天堂與地獄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