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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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1-08
  萬月霜嶺終年大雪,只有永無止境的寒冬。

  山路陡峭,積雪深可沒過膝蓋,裴越挑的都不是常人能走的路,修真者來了也恨不得一輩子御劍飛行。

  體內受魔息侵襲,修為壓制下仍然不時衝撞作亂,但是浮在雪上行走還是輕易而舉的事。裴越用指尖再次抹去溢出嘴角的黑血,前進的步伐卻是從容淡定,有如在深山散步賞雪。

  這時身後數十尺遠的厚雪嘩啦嘩啦地塌了,裴越不用回頭也知道,有人撞到枯樹,把枝幹上長年未動的雪給抖了下來。

  那小傻子還在跟。

  裴越沒日沒夜走了十五天,小傻子在他身後也沒日沒夜跟了十五天。

  他無法像裴越那樣踏雪而行,拖著瘦如薄紙的身板,每一腳也紮實地陷在雪裡,每一步也走得艱辛又吃力。好幾次走得太慢被裴越甩掉,但不知怎的又冒出來,鍥而不捨地追在後頭。

  那是傻子才有的執拗。

  幸虧他是個修士,早已辟穀,換著凡人早在被雪崩送下來時就凍死了。

  但無改傻子修為不高、肉體凡胎的事實,冰天雪地之下硬是走了半個月,走的不是出路,而是通往必死無疑的絕路。

  反正這小傻子命不久矣,殺了也是浪費力氣。

  裴越無心無性,自然不會同情。不過這些天下來,目之所及盡是白茫茫一片,看兩眼小傻子耍蠢算是枯燥乏味的路途中唯一的小樂趣。

  又一陣雪塌,小傻子又去扯枯樹。

  他手裡還握住那截梅枝,但已經光禿禿的只剩下枯竭枝椏。

  梅花都在這路上給他啃光,吃沒了後他盯著禿枝歪頭發呆,好像奇怪怎麼梅花不見了。

  之後只要遇著枯樹他就會上前扯一扯,塌了一身雪,盯著枝頭流口水,怕是以為用盯的能盯出花來。

  明明辟穀了還想著吃,傻得真透徹。

  裴越難得覺得可笑,又覺得有些可惜。九州各地也有裴越的洞府,吟北境內的萬月霜嶺就有一處,只有他和幾個宗門親信知道。

  洞府位處偏僻危地,四周還設下幻陣,就是要把闖陣的人往死裡困。如此一來,那傻子再跟著也沒用,只要踏入幻陣必定迷失其中,打著轉等死,最後在無人知曉下化為荒野白骨。

  之後就看不到他耍蠢了。

  心頭的嘆惜不過稍縱即逝,裴越來到一處雪山峭壁盡頭,幻陣感應到洞主的歸來,扭曲空氣主動打開入口。裴越走入其中,破開的幻陣立刻關上,把呼嘯風雪隔絕在別有洞天外。

  直到陣門閉上的最後一刻,他也沒看到那小傻子深陷在雪裡,朝他遙遙呆望。



  與外面的漫漫長冬不一樣,洞府內四季如春,溫暖怡人。

  得道五百年的劍尊其實頗重物慾,從不住在吸風飲露的山洞石窟,座落各地的幾十處洞府不是亭台軒榭就是樓閣廊舫。隱藏於萬月霜嶺的洞府是一處奢華至極的雅緻院落,紅牆綠瓦,竹簾鑲珠。前院栽種仙柳,柳葉垂落清池,後院依山傍水,遍地靈花靈草,洞府內外貴氣同時仙氣飄飄,風雅出塵。

  劍尊不是來賞花賞水愉快渡假,他來到後院靈氣最盛的天池石台上,在身周佈下陣法,盤膝而坐,運行僅存的靈氣,閉目入定。

  體內魔息應時暴起,張狂地四處橫衝直撞,撕咬靈脈,混濁元神,侵吞金丹。

  比想像中麻煩。裴越輕咳,嚥下逼到喉頭的黑血,繼續運息調和,打算等下給段若丟個靈信紙鶴,讓他從燭嶺古都取些丹藥寶器過來,不然他就算閉關十年也化解不了半點魔息。

  那狗殺的傾天闕可是等著他去滅門呢。

  再度潛心入定,靈息勉強在混亂的體內運行三個小周天時,洞府外出了情況。

  有人破了幻陣,進來了。

  裴越嗤笑:說人人就到,傾天闕也是有些能耐,到底找來多少個陣修高手,才能在兩個時辰不到的時間裡破解化神幻陣?

  然而哪怕他只剩一個指頭能動,來多少個追殺者也不足為懼。

  裴越好整以暇地繼續運息,他身上還套了堅固的陣法,就算追殺者來到跟前,只要陣法不破他也犯不著出手,讓他們乾瞪著眼看裴越入定個三天三夜也不成問題。

  所以裴越入定再入定,運息再運息,如此三個時辰如彈指而過,他猛一睜眼,心裡奇怪。

  怎麼還沒尋來?

  洞府再大,也用不著花三個時辰來尋人,更別說裴越就坐在後院天池最顯眼的石台上,走過路過絕不錯過。

  裴越差點以為幻陣報錯,他不容許自身領地裡出現不明狀況,當即內息停轉,撤下陣法起身走去前院。

  然後,他看到——

  原本滿院滿庭、春意喜人的靈花靈草,禿了一片。

  禿土邊緣蹲著一枚小身影,聽見裴越身上衣袍輕揚,循聲回頭。

  是那小傻子。

  嘴裡還塞著幾朵靈花。

  早在進入洞府後就忘了小傻子,裴越還費神幾許才回想起來。最初被尾隨時的煩躁由然而生,就像腳跟黏了球甩不掉的紙團,不起眼,就是很煩人。

  裴越眼裡厲光乍現,振袖一揮,把小傻子噗通扇飛到天池裡。

  天池不深,小傻子咕嚕咕嚕地吐著水冒出來,不懂得怎麼突然飛進水裡了。可看見裴越時又手腳並用地爬上岸,步伐蹣跚走向他。

  本是蓬頭垢面看不清臉的小傻子,現在落入天池後洗去身上髒污,竟露出一張粉雕玉琢的俊美容顏。

  尚未及冠的少年面如冠玉的俊秀,驚為天人的清美,烏髮濃密如綢,白膚凝脂勝雪,鳳眸桃花含春,嘴角還有一顆唇邊痣……怪不得那麼愛吃,連花花草草也不放過。

  少年抿唇時,失去血色的嘴唇才泛起微弱的嫩紅色,吃花後殘留的花汁成了口脂,染上一層媚人艷色,恨不得讓人低頭咬一口,吸吮出鮮血來。

  好個標緻的絕色美人,超越年齡與性別的束縛。那是恰如天上仙般脫俗無性的美,說他是誤入凡塵的天仙也有人相信。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裴越也不免俗,看在臉的份上,他心中浮躁抹去不少。等天仙少年來到跟前,他一把捏住那尖細的下巴,逼他仰視自己。

  少年純粹的深黑眼眸裡透不進半點光亮,如像缺了一魄一魂的白瓷娃娃,哪怕現在看著裴越也像是看著眼前,又像穿透他看向遠方。

  再美,也是個傻子。

  可就是這小傻子,兩個時辰不到就堪破了他的幻陣。

  小瞧這小廢物了,說不定他在癡呆之前比練氣期高出不止幾個境界。

  裴越以靈息肆無忌憚地入侵小傻子,在他體內翻雲覆雨地攪動,意外地喔了一聲。

  這小傻子,是個坤澤。

  千年一遇的絕佳爐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