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下蠱

本章節 4059 字
更新於: 2022-11-01
昨晚...發生了什麼?
  汪新宇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情,所以當他睜開眼睛看到陌生的臥房,以及身邊熟睡著一個陌生的男人的時候。他又閉上了眼睛。
  「是夢!」他這麼告訴自己。
  緊閉雙眼片刻之後,頭腦卻越來越清醒。
  這屋子裏淡淡的木香,以及那陌生人身上的溫度,都無比真切的衝擊著他的每一根神經。
  汪新宇再度睜開眼睛,頭裏的痛楚和身體的痛楚一下一下的敲擊著回憶的大門。
  有一些記憶的碎片冒了出來,關於昨晚的、在這張床上的、他與這個男人的。
  不!他絕不承認!這最好是一場夢……
  【前一日】
  「將膠帶像這樣粘貼,固定住畫紙……」
  佈置的明亮溫馨的教室裏,汪新宇將畫紙用膠帶固定在畫板上。
  教室裏一共有六個學齡前兒童。一個在咬手指,一個拿著油畫棒直接在桌面上塗鴉,一個坐在窗臺邊認真的看著窗外……總之就是沒有一個小朋友關注他們的老師在講什麼。
  這是在任何一個普通圖畫課都不太會發生的事情,至少在汪新宇之前任職的兒童教育機構裏,小孩子們只是注意力不集中,並不會全員無視老師。
  其實,現在所謂的授課已經不完全是授課了。
  在入職的時候,校長曾說過,這裡的授課不同於授課,應該視為一種交流。
  他從第一天工作起就明白了那句話的意思。因為這裡不同於普通的教育機構,這裡的孩子也不同於普通的孩子。
  這裡接收唐氏綜合征兒童、自閉症兒童的康復干預。這裡的圖畫課用意不是以培養兒童美術能力為主,而是干預的手段之一。
  情商低、共情能力差,肖主任曾斷言,他過不了試用期。
  「你這傢伙真是低情商啊!我跟你說過多少次,工作的時候要殷勤一些,連表演一下都不會嗎?你知不知道,你上課的時候,家長都在外面的屏幕上看著呢?」
  這可能是目前為止最不適合自己的工作。
  要不是撞破了前老闆出軌這件事,他也不會從前公司離職。本以為下一份工作很快就能找到,誰知道,一眨眼半年過去了,存款已經捉襟見肘了。於是只好擴大簡歷的投遞範圍,放寬條件,有些公司他連看都沒看,只找到差不多的職位就快速申請了。
  經歷了一場場面試之後,理思教育給出了很好的待遇。
在都「差不多」的工作之中,選擇待遇最好的那是當然的。而且,這家公司的老闆還是和他畢業於同一所大學的學長,非常積極的邀請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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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新宇幫助小朋友固定好畫紙,有的孩子依舊胡亂圖畫,有的孩子依舊不畫,一個叫薇兒的小女孩,用綠色的油畫棒在畫紙上反復塗著一處,畫紙都要被擦破了。
  和汪新宇一起搭檔上課的,還有一位心理學博士,她詢問薇兒在畫什麼。
  「盒子。」薇兒回答。
  「這是什麼盒子啊?」吳博士問。
  「裝、裝很多蟲的。」薇兒磕磕巴巴的回答。
  「盒子裏有什麼蟲啊?」
  「很多。」
  「你不怕啊?」
  薇兒不再回答,繼續執著的圖畫綠色的盒子。
  博士與汪新宇對視了一下,面露難色。
  薇兒偶爾會回應別人說的話,但她說的內容總是很奇怪。
  在這裡,不奇怪才叫奇怪。
  汪新宇看到有個穿著深藍色花連衣裙的年輕女人正通過教室的窗子向裡面張望。
  那個人是薇兒的媽媽,一開始都是薇兒爸爸帶著薇兒來這裡上課。
  最近幾天接送薇兒的都是她媽媽。從主任那聽說,薇兒媽媽來的目的是給薇兒退費的,她想終止薇兒的課程,還私下找到博士幫忙修改薇兒的檢測報告。
  「這不符合規定。」主任也私下找到博士警告他們。
  就算沒有他的警告,博士也不會做這種違反規定的事兒,但老師們還是私下對主任這種不信任別人的態度惡評了一番。
  一般陪著小孩一起來的家長都會在樓下大廳等待,樓下大廳設有茶水間和一塊大螢幕,家長們能通過螢幕看到自己孩子。
  突然來到教室外面,讓汪新宇有點不知所措。這種時候,到底應不應該理會呢?
  「我去看看。」吳博士離開教室。
  汪新宇看著薇兒畫的東西,看久了就覺得有些反胃,他本能的移開視線,去看其他孩子在做什麼。
  「汪汪老師。」薇兒主動說話。
  「嗯?」汪新宇來這裡工作的一個月時間裡,沒有一個孩子主動和他說過話。
  「汪汪老師。」
  「怎麼了?」汪新宇這才發現,薇兒不是在跟他說話,而是自顧自的一邊圖畫,一邊叫他的名字。
  「汪汪老師。汪汪老師。」這句話就像會傳染一樣,旁邊桌子的男孩也跟著叫了起來,然後是坐在窗臺的發呆的男生也無意識的跟著念。
  這又是鬧哪樣?真是要瘋了!
  汪新宇站在教室當中,透不過氣來。
  「砰」的一聲,汪新宇推開教室的門。
  吳博士錯愕的扭過頭,看著他,那眼神好像在問你怎麼了?
  「我有點應付不來……」汪新宇臉色發白。
  「哦,是嗎?」吳博士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急匆匆走進教室,看到孩子們和剛剛並沒什麼兩樣,心裡奇怪怎麼就突然應付不來了呢?難道我暫時離開一會兒都不行?哎!
  汪新宇在教室門口平穩了呼吸,調整狀態。
  注意到薇兒媽媽眼神哀切的看著自己。汪新宇禮貌的沖她點了一下頭,就又回去教室了。
  課程結束後,汪新宇問吳博士,薇兒媽媽中間過來是有什麼事。
  「是問我要薇兒放在學校的東西。」
  「什麼意思?」
  「大概她是鐵了心不想再帶薇兒來這裡了。」吳博士說著,歎氣道「肖主任知道的話,可能又要拿我們開刀了。」
  汪新宇明白吳博士的意思,肖瀚文主任雖然名頭是教育部門主任,他可真的很為公司利益考慮,積極招生。經常把他招生的成績拿出來炫耀。
  但是一旦有人退學,他便會把這歸罪於老師的不力。不少實習老師也是因為這種壓力而敗下陣來。
  「如果下一次課薇兒真的不來了,是不是應該讓她在自願退學的協議上面簽字比較好?另外,真的不會給退款嗎?我看其他人退學都是拿到了退款。」汪新宇徵求作為前輩的吳博士的意見。
  「會給啦,只不過當時繳費的是孩子的父親,理應退費給他才是。但是最近我們一直聯絡不上他,劉女士說他出差了。」
  「好奇怪哦。」汪新宇目前還說不出道理來,就是覺得這家人奇怪。
  回辦公室之後,又調閱了薇兒一家的基本資料。薇兒父親在一家進出口公司做中層領導,母親給兩家工廠做兼職會計工作。僅僅憑藉這些,無法印證他的感覺。只好寄希望於,下次遇見他們再做詢問。
  也可能再也不會遇見了。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去薇兒家看看。
  於是下班後搭公車去,按照當時資料上添的地址,找到了薇兒家。敲門敲了半天也無人應答。
  後來還是鄰居不厭其煩,把門開了一條縫,探頭出來告訴他,這家人不久之前就從這兒搬走了。
  再問搬去了哪裡以及聯繫方式,對方一概不知。
  這更奇怪了,就算是租的房子,搬家也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汪新宇剛在心裡決定擱置工作上的事,走到樓下管理處的時候,正好看到薇兒的媽媽從管理處出來。
  「汪老師?你怎麼在這兒。」劉女士驚訝的看著他。
  「我...」汪新宇不知該如何解釋,支吾著。「劉女士,您不是搬家了嗎?」
  「是啊,房東一直沒空見我,我把鑰匙拖管理處移交給房東。」
  汪新宇看到劉女士是孤身一人,想必已經將薇兒送回家了。她丈夫出差在外,現在有誰能幫她照看薇兒嗎?
  「關於薇兒的事兒...」汪新宇想趁機問個明白。
  「我正好也想和汪老師說這件事呢,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聊吧。」
  汪新宇以為坐下來聊,是去咖啡館之類的地方,沒想到劉女士直接進了一家酒吧。
  這不能怪她,這家酒吧裝修非常樸素,從外面看很容易被誤認為是喝咖啡的地方。
  一進門,老闆便熱情的打招呼。
  劉女士尷尬的看向汪新宇,「坐這裡也行吧?」
  「行。」汪新宇想,最近很多人也喜歡在這種充滿文藝氣息的酒吧談工作,喝的爛醉如泥的情況應該也很少見。
  但是,他錯了。
  儘管一開始點的是幾杯度數不高的啤酒,劉女士還是喝多了。
  她一邊情深意切的講生下薇兒之後生活部變得多麼艱難,一邊留下眼淚。
  原來她從一開始就反對丈夫講薇兒送去理思教育,更是反對丈夫要將薇兒送去特殊學校。
  「我不覺得薇兒是不正常的,她只是與眾不同。那不是病,她只是有些內向。我覺得她應該去正常的學校。汪老師,你會幫我的,對吧?汪老師?」
  「呃...我也很想幫薇兒。」
  「我就知道,汪老師你很善良的。」劉女士露出醉酒式微笑。
  汪新宇在心裡責怪自己無情,他其實是想保住這份工作才去瞭解薇兒的,如果劉女士知道了,她會有多失望?
  「汪老師,你會幫我跟吳博士說,為薇兒重新出一份鑒定報告嗎?你會幫忙的。」
  原來又是為了這種事啊,可是作假這種事是肯定不行的……汪新宇此時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拒絕的話。「是我太善良了嗎?」他想。
  「汪老師,為了薇兒,能現在就約吳博士出來見面嗎?」
  「現在嗎?」汪新宇覺得太過唐突,可實在看不過去這個為女兒操碎了心的女人,於是給吳博士撥了個電話。
  打電話的時候,劉女士非常期盼的看著他。他不好意思的看向其他地方。他注意到,距離他們不遠的另一桌,有個穿黑西裝的男人,正望著劉女士。
  電話沒撥通,劉女士也注意到了不遠處那個視線,眼神裏閃過一絲不安。
  「沒撥通就算了,汪老師,你明天一定一定要幫我哦。我先回去了。」劉女士慌張的站起來,撂下這句話就往外走。
  劉女士剛出門,汪新宇便看到剛剛盯著她的那個男人也跟出去了。
  剛剛被劉女士催著喝了好幾杯,有些不勝酒力,但一想到劉女士可能有麻煩,還是定了定心神,決定跟出去看看。
  當他追出去的時候,發現那個陌生男人正扯著劉女士的手腕。
  汪新宇沒想太多,推開那個男人,擋在兩人中間。
  「你幹什麼!」汪新宇責問道。
  那人穿黑色西裝,系著酒紅色領帶,黑色的短髮也一絲不苟的向後梳著,露出額頭。俊朗的五官真是天雕玉琢,只不過...看汪新宇的眼神透著輕蔑。
  「我注意她很久了。」男人平靜的說。
  「我也注意你很久了。別打什麼歪主意。」
  「我打歪主意?」男人再次甩給他一個輕蔑的笑。「正在打歪主意的是這個女人。」
  「?」
  男人的大手輕輕推了一下他的頭,「你呀,被人下了蠱。」
  汪新宇沒太聽清男人說的話,或者說,沒聽懂。他看向劉女士,看到劉女士匆匆逃走的背影。
  汪新宇緊緊的抱住這個男人阻止他追過去,看著劉女士才得以攔到一輛車離開。
  能連接起來的記憶大致到此為止,至於他為什麼會和這個陌生男人在同一張床上,還是沒有頭緒。
  晨曦的陽光透過輕盈的白紗窗簾投進臥房,汪新宇坐在床邊在心裡罵了一句。
※※※
  施晟被手機鬧鈴吵醒,看到身邊床上另一個人留下的痕跡,有些懊惱的用指關節敲了敲額頭。
  就這麼走了?也好...
  但突然想到什麼,他快速套上衣服,沖出臥房。
  巧妙的使用了中式置物架作為隔斷,上面放著的瓶瓶罐罐一如博物館展出的文物。
  平層前廳的桌案上有一個青銅色的舊香爐,他輕輕揭開香爐的蓋子,看著香爐裏的殘灰,心涼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