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月2日

　　六年前。
　　當時是小學三年級即將升上小學四年級的暑假。
　　我還待在老家的回憶。
　　蓋得像別墅那樣奢華的豪宅庭院裡，有個纖弱的人影。
　　她伸直雙手支撐身體，坐在輝映著月光的噴水池旁，抬頭仰望夜空。
　　那是和我年紀相差兩歲的三姊──葉以萱。
　　「姊姊，妳怎麼了？」
　　三姊雙頰殘留兩道未乾的淚痕，聽見我的聲音後，她緩緩轉頭望向我。
　　在隨風亂散的長絲褐髮下。
　　「……」
　　望向我的那空洞雙眼，至今依然令我難忘。
　　閃著淚光的眼神太過淒涼，一時之間我甚至被氣氛感染到無法言語。
　　我在幹什麼啊我？
　　「……」
　　善良的三姊大概察覺到我的怯弱，她用顫抖的雙手揉眼。
　　抽蓄的嘴角，露出即使是我也看得出是在勉強自己的虛弱笑容。
　　我立刻將手伸進口袋。
　　「沒──」
　　「眼睛要用面紙或眼藥水來保養才衛生喔。」
　　雖然我那麼說，手裡抽出來的面紙卻覆著三姊柔軟的嘴唇。
　　如果是抱怨課業的煩悶，我可以分擔。
　　如果是尋求幫助的要求，我願意相助。
　　如果是會讓心裡痛苦的煩惱，我必傾全力消除。
　　唯獨將痛苦埋藏心底的舉動，無論如何都不想看見。
　　「抱歉，還是請姊姊自己擦吧，我的手實在不靈巧。」
　　我將收在口袋裡的抽取式面紙整包拿出來，沒想到煩人家教的教育挺有用的，至少我能利用保持衛生來迴避不想聽的事情。妙啊，原來隨身攜帶面紙和濕紙巾的用處是拿來堵人嘴巴。
　　「……姊姊，妳知道嗎？負責家教的全老師每天對我說第一句話就是『你太弱了！要和這個殘酷的社會競爭根本是做白日夢！』所以啊，我知道我其實是很無力的……小孩子，但是！小孩子也可以解決小孩子的苦惱吧！雖然曾經這麼想過，不過我還是太自大了。」
　　「……」
　　「如果、如果姊姊有什麼沒辦法解決的煩、煩惱……如果、如果是我這樣的小屁孩沒辦法理解的複雜的事情……」
　　要承認自己的無力，比想像中困難許多。
　　「希、希望姊姊可以去找媽媽幫忙……嗚、雖然媽媽很兇……但她確實比我可靠太多了……姊姊，不要再憋著不肯說，好不好嘛……嗚嗚……」
　　講到最後，我跟著哭出來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樣子真是羞恥。是在哭個屁啊？又不是家裡有台未來的機器貓能幫忙，小孩子本來就沒辦法承擔什麼事情。
　　即使心裡知道，卻還是不甘心，原本是想安慰人的，這下連自己都在哭了……
　　「……」
　　三姊一邊苦笑，一邊接過我遞出去的面紙隨手包。
　　我遞過去的面紙，沙沙沙撫過我的臉。
　　「我、我不用啦！」
　　感到羞恥的我伸出手，想要撥開三姊貼在臉上的掌心。
　　然而我的手腕卻反過來被抓住。
　　「哇！」
　　右手受到向前拉力，重心不穩的我往前傾倒。
　　拉住我的三姊站起身，輕吐著熱氣的嘴唇在我耳邊交錯而過。

　　「謝謝……還有，對不起。」

　　那語調溫柔的不像平時開朗活潑的三姊，但也不再如方才那般空洞虛弱。
　　當我回過頭來，噴水池旁只剩下我一個人。
　　無法確認三姊究竟是懷抱著什麼心情或表情離開。
　　唯一能知道的事情只有，我的面紙被拿走了。

　　「……」
　　我拍拍雙頰，身體有些麻麻的。
　　甚至只要回憶起剛才那柔柔嫩嫩的音調，整個腦袋就變得輕飄飄的。
　　我再度用力揮拳揍自己的臉頰，這才終於讓思緒回復清醒。

　　在那之後不久，我遇見了另一位和當時的三姊很像，看起來心事重重的女生。

　　「呃……雖然現在講有點早，還是晚？總之我們班來了一位轉學生喔──新學期就會正式加入的新同學，在返校日的時候先過來打招呼了。」
　　在升上小學四年級的暑假返校日，班導師請手邊女同學在黑板上寫下她的名字。
　　喀、咚，划動的粉筆在教室裡產生迴音。

　　許　秋月。

　　面無表情的她，在黑板上寫下這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