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暗紅色的眼眸沉下來，早櫻彷彿身處雪林，身上有著那種寒冷，有著那種幽靜，也有著那種殺戮的美，讓人癡心的美。在目光下的金色種感覺不久就會變成眾多屍體中一員，被大雪掩蓋，變成一個精美的冰雕，讓自己瘋狂的美永存世上。

早櫻輕輕抬起手，將準心對準金色種。在戰場上，早櫻都數不清殺死多少人了，「血色種的髮色是由敵人內臟染成的深邃紅色」，這句話出來的原因有一半就是因為她，所以早櫻不會猶豫。

天葵的眼角注意到早櫻抬起PFM0手槍，就這樣呆呆地看著槍口，視線慢慢右移，直到發現彈道落在金色種的腦袋上，頓時感到早櫻散發出來的寒意。

早櫻想做什麼，天葵無法理解，在這兩個月裡，早櫻從未散發出如此明顯的殺意，因此天葵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沒做，就只是看著金色種。

板機被扣下了，8.6mm的子彈伴隨火光從槍口射出，天葵的目光立即在金色種與槍口之間來回一遍，就一晃眼的功夫，金色種那令人厭惡的臉龐就消失不見了。

—但，被射穿頭顱而倒下的，卻不是他，而是—Huma。

突然從金色種正上方的通風口那衝出來一隻Huma，一下子撲到金色種的臉上卻碰巧幫他接住了那顆子彈。

早櫻聽到Huma的動靜了。雖然不是事實，但天葵現在的想法就是這樣。

在義務軍人中有個流言，雖然Huma病毒強大到沒有人能抵抗，但在變成Huma後，還是會以抗性高低來分智商高低。

以有些Huma會躲在陰影處，有些會直接從二樓跳下來摔斷腳這點來看，是個合理推測。

當然，就算是Huma，無名國也不會隨便公開不人道研究Huma的成果，所以這就只是流言。

反正，重點也不在這了，因為這隻特別聰明的Huma不是為金色種擋刀，而是替早櫻行道。

Huma死了，但幾十公斤的體重和衝擊還在，這些一下加到金色種身上的結果就是—

金色種弄不清現況，就只感覺到背後突然有一陣衝擊，自己的身軀一直往前傾，視角一直在移動，面前的不鏽鋼扶手輕易地被壓倒。直到金色種整個人反轉了一百多度，他還是不知道發生什麼了，就這樣跌進AI、Huma與人的鬥技場裡。

「欸？欸？蛤？啊、啊、啊啊啊—！」

看來金色種終於理解發生什麼，只是一切都晚了。

天葵注視著這一幕發生，眼簾剎時張開，嘴巴微微打開，手下意識往前伸。天葵醒過來了，本來她就不是為了Huma也不是為了AI，最初的最初，甚至在這次任務之前，她要的都很簡單，就是不犧牲任何人。

「嗒！」

天葵沒有猶豫，瞳孔激動地顫抖著，邁出強而有力的腳步，衝向金色種的方向。

—只是，對於早櫻，這就是另外一種情況了。

早櫻就只是冷淡地看著這一幕發生，思考著之前的貴族也是同樣下場—被自己種下的惡果殺害，這個金色種已經完了。

直到一片雪花湧入早櫻的眼簾，她才回過神來，不用思考，能在廢墟中擁有這般潔白的美的，就只有一個人—天葵。

早櫻看著天葵與1至4號AI漸遠的背影，一時之間真的不知道天葵想做什麼。畢竟早櫻才剛對金色種下死手，又怎麼可能理解天葵的感受。

「1至4號AI！進入全自動模式！」

早櫻就這樣注視著天葵張大雙唇喊道，再看著她毫不猶豫地走到剛剛金色種站著的地方，不顧通風口可能還有Huma的風險，站在邊緣，身體前傾到快跌倒，與自己四個「部下」解決著一樓的Huma。

連綿不斷的槍聲響起，早櫻終於回想起來了，天葵不止不想犧牲Huma和AI，還不想犧牲人命的這事。

早櫻起殺心的原因很簡單，就是被長期屠殺Huma與金色種的行為影響，忘記天葵不想金色種死了。

「天葵！」

回想起來的早櫻立即下意識叫上天葵的名字，她現在做的事很危險，早櫻沒有思考，就只是憑直覺知道這事。

「別管那個混蛋了！死了正好。」

趕到的西法在早櫻話後補上，之後小美也補充一句。

「現在用全自動模式會耗盡AI的電量！」

以天葵的戰鬥量，這的確是很有可能的事，但天葵才不管那樣多，現在她就只是想救出金色種而已。

所以，天葵又大喊了，以前所未有的聲量，透露著最真實的感情。

「你們不視Huma和AI為人，現在連人類都要不視為人嗎！」

這是天葵從未用過的話語—直接針對別人。因為激動，天葵干預別人想法了，毫無疑問干預了，甚至有遷怒的成份。

但就算這樣，那四個穿著褐色軍服的人就只是呆滯地看著天葵，感覺上連那句話都不能理解，而小美和西法雖有驚訝，不過也沒出手幫助的意思，她們也一樣，無法理解語言的重量。

—不過，早櫻可不一樣。

透明的牆壁消失了，正因為天葵沒能堅持自己的原則，她的感受和想法才能深深地透進早櫻的腦海裡。

天葵不想犧牲任何「人」！

其實一切很簡單，發生這麼多事，天葵就只有這想法。

就在其他人沒有動靜時，早櫻脫穎而出，帶上自己的AI來到天葵身旁。

「1095至1099號AI！進入手動模式！」

手動模式的特點是可以迅速定位和耗電量少，是個熟練起來可以比全自動要強的模式，但這建築在絕對正確的報位上，不然就只會射不中或射中隊友，所以基本上沒有人會用。

但以早櫻的視力，這模式可以創造奇蹟。

「啊啊啊—！」

可能以為天葵的槍聲是針對自己的吧，金色種還是很慌亂。

他坐在原地一直拿著槍狂射，卻連換彈匣都換不好，滿臉恐懼，冷汗如泉水般湧出，甚至忘記定位，讓僅存的87至89號AI像木樁一樣站著。仔視一看，金色種的大腿那滲出少少暗淡的血液把褐色軍服染紅了，說不定骨折或被瓦礫切斷神經了。

「下方D5！下方E6！下方B3⋯⋯」

早櫻開始瘋狂地報位。手動比全自動好的地方就在於可以準確射擊接近金色種的Huma，而不是瞄準另外一隻離金色種還有點距離的Huma，以解救他來說，這樣是最好的。

因為系統有連接的關係，甚至連流倘著黃色液體的87至89號AI也因早櫻的報位而射擊，就這樣下去，可以救到金色種。

「天葵！射右邊的！」

早櫻大喊，天葵沒有多想，現在她就只想救出金色種而已，所以照著做了，瞄準起金色種右側的Huma。

接下來，神奇的一幕發生了，早櫻的槍口也是對準右下方，但口中說出來的報位卻是金色種的左側。

一心兩用，創造血色種流言、帝國的上將—早櫻就是有這樣的實力。

情況開始轉好了，但突然，Huma低沉的吼叫完全壓過金色種的尖叫。

「「「啊⋯⋯！」」」

一波大的要來了，早櫻和天葵深知這點，但這也代表撐過這波，在一樓的Huma應該就死光，金色種也有救了。

—不過—很可惜，幾聲冰冷的聲音隨著吼叫傳來。

「Reloading。」

就這麼剛好，有幾個AI同時要換彈，正常情況下這不足為懼，只是在這個時間點，就是最糟糕的情況。

天葵立即反應，AI的換彈時間她比早櫻要熟悉，大約五秒，再加上抬起槍的動作，就是七秒了，大機率來不及，所以天葵只能冒險。

金色種因為受傷應該爬不上來，因此天葵跨出邊緣，左手緊握歪下去的不鏽鋼扶手，不顧自己可能會跌下去的風險，向金色種伸出援手。

「天葵！」

早櫻當然擔心了，但也能理解天葵的做法。

金色種看向那一縲淡黃色的光芒，天葵的臉因背光而染上一片陰影，她不顧自身安危，衝進黑暗，那在漆黑中的右手散發著潔白的美，為金色種帶來希望之光。

沒多想，金色種急忙向天葵伸手，而天葵也立即緊握金色種的手腕，再用力打算扯他上來，但在施力點不穩定的情況下，這不是容易的事。

拉扯大約三次，不鏽鋼扶手一下子歪下去，讓金色種和天葵同時瞪大雙眸，流下冷汗。

早櫻看到這情況，也不顧得上那麼多，扔下手槍，抓起天葵握著扶手的手腕，出力把天葵與金色種一下甩到空中，扯破自己的軍服，畫出一條完美的弧線，再重重摔下。

「啪！」

天葵和金色種躺在地上喘著粗氣，就連早櫻也花費了不少力氣，沒能力顧及周圍，站著喘氣。

這三人就這樣沐浴在黃昏的餘溫中，儘管疼痛，感覺上彷彿身處在一片翠綠的草原中，微風輕撫疲憊的臉龐，地上的小草按摩著肩膀，無比輕鬆舒適。

沒有沉醉於這舒適，天葵一有力氣馬上坐起來，就算救援成功了，把傷患這樣甩上來的後果也不容小覷。

天葵仔細檢查著金色種的傷勢。

震驚的面容滿佈灰塵，眼角處有瘀腫，左手被划傷，有一條長而不深的血痕，大腿那的傷勢沒有加深，看來早櫻多少有注意力度，最後就是小腿了。

一根尖鋭的木樁狠狠地插進金色種的小腿，正當天葵想處理那傷口，掏出腰間口袋的繃帶時，一道帶有點擔憂，也帶有點不忍的聲音傳來。

「天葵⋯⋯」

天葵立即重新檢查一次金色種的傷勢，看到小腿處時，突然抖動了一下，然後垂下手，讓繃帶隨著手脫力而往下滾。

金色種小腿那不止有木樁，還有著一個被嘶咬的痕跡，褲管已經被撕破，咬痕旁的肌膚已經開始淡化為白色，這是感染上Huma病毒的證據—第一病徵。

金色種坐起來，雙眸無神，應該是一時間發生太多事，還未弄清情況。

天葵垂著頭，緊咬牙關，脫力的手重新緊握，感覺上都要在那白嫩的皮膚上留下傷痕了。

金色種好像回過神來，瞟向天葵與早櫻，再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說不上檢查，就只是看傷口處一眼而已，直到眼線移到被嘶咬的血肉，雙眸就沒再移動了。

「哈⋯⋯！呼⋯⋯」

天葵喘了一口大氣，再慢慢呼出來，重新抬起頭，正視金色種，吐出顫抖的話語。

「對不起，沒能救到你。」

金色種呆滯了一會，微微張開眼簾，但很快又垂下了。天葵不忍看到這一幕，不過還是盡量用不那麼沉重的語氣說：

「真的非常對不起，但⋯⋯至少活著回去吧，那樣還能輕鬆生活一段時間。」

第一病徵的軍人有回國享受的權利，雖然只有一週不到的時間，還會有強烈的嗜睡感與疼痛。不過就如天葵所說，在政府的照管下，可以輕鬆生活一段時間。

金色種沒有回應，反而掃視著反射橘色陽光的地面，直到目光落在一把黑鐵色的手槍上。

這是早櫻先前扔下的，而現在被金色種注視著。

充滿傷痕的手像一隻無頭骷髏，無力地在地面拖行，直至撞到手槍，才艱難地爬上去，把這戰利品拖回去，再攀爬上金色種的身體，指著他的頭顱，向他索取腦袋。

「我才不要被研究和虐待呀⋯⋯」

「等等！」

「碰！」

天葵太晚了，因為疲憊的關係，一時沒能察覺金色種的意圖。

就這樣，金色種在溫暖的黃昏中倒下了，鮮血在光芒中飛翔，尋找著寄生之所，最終落在天葵身上，讓她的面容染上鮮紅，一滴血液如淚水般從臉頰滑到下巴，再被重力無情地扯下，融進褐色軍服裡。

這次，天葵犧牲了人類。

天葵垂下頭，自己都不知道擺什麼表情好了，金色種死前的話讓人疑惑，但天葵沒有去思考，因為現實總不會讓人有思考空餘。

「「「running out of battery, shutting down.」」」

1至4號AI全體耗盡電量，直接關機了，間隔很短，一樓Huma的吼叫聲也傳來了。

伴隨著這些聲音，天葵在陽光底下站起來，輕觸處理器。

「在執行任務代號591途中，有一人陣亡。」

天葵的聲音很平靜，比以往都要平靜，早櫻一聽就知道她在死撐了，雖然金色種自殺不是一件可以無視的事，但早櫻擔心天葵的情緒還是遠壓一頭。

「了解。」

司令塔的聲音也沒有掀起波瀾，這也正常，只憑「有一人陣亡」一句，又怎麼可能感受到死亡的重量。

「天葵，沒⋯⋯」

「早櫻，繼續執行任務。」

天葵打斷早櫻的話，留下這麼一句便打算離開這裡。

「⋯⋯好！」

早櫻注視著天葵的背影，她清楚天葵不是無情，只是不想再有人陣亡而已，所以認真又堅定地說道，不帶任何玩笑，也不帶任何活潑，像一個老練的軍人，又或是說以上將的身份給出一個有力的回答。

早櫻的這股情緒天葵從未感受過，所以就算是這種情況，她還是下意識看向後方了。

只見早櫻一下子抓著破損的衣袖，把它狠狠地扯開，在微風的吹襲下，手臂處隱約露出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

天葵看見了，但現在重點不在那，所以沒有說什麼，再次看向前方，移動了。

早櫻看著天葵離去，也打算跟上，不過在離開前卻瞅向地上被染紅的金色頭髮，上前把金色種耳朵上的處理器脫下，再收進胸前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