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天葵．雷姆中尉前來做任務後的定期檢查。」

天葵抬頭挺胸，先是力度剛好的三下敲門，再擺出符合軍人身份的標準敬禮，配上毫不含糊的話語。

天葵剛安全撤退並且幫早櫻處理入國手續後，便趁著手續還在辦理的空檔來到這裡檢查。

「可以進來喔。」

門後的聲音相當隨意。

刻有「芙洛拉．德．莉可麗絲特別研究員」的合成金屬門咔嚓一聲自動打開，露出一條小縫隙。

「收到，下官進來了。」

天葵的態度沒有改變，仍然用著軍方的用語，標準的姿勢，如果不考慮身高與外貌，肯定會被人當成是老練的軍人吧。

門被輕輕推開，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頭少許凌亂、尾端開叉，又帶有點捲曲的赤紅色長髮。頭髮的主人是血色種，她坐在合成皮革製的椅子上，托著下巴，注視著眼前數個電子螢幕，其中之一就是負責開關門的，可以看出她不是一個在意外觀的人。

「在那張床躺下吧。」

芙洛拉研究員沒有轉身，甚至連姿勢都沒有變動，只是操控著鼠標，按下關門的圖標，讓金屬門自動關上，再從一堆軍人的名字中找出天葵．雷姆的檔案，準備記錄下她的檢查結果。

「是的。」

天葵不在意芙洛拉研究員的動作，因為在從軍的一年裡，這種檢查已經做過不下五十次了，每次研究員的態度都是這樣。

因此天葵只是聽從她的話，躺在床上，注視著天花板。

「稍微休息一下吧。」

「好的。」

過了一會，就在找檔案期間，芙洛拉研究員張開較為蒼白的嘴唇，隨心地説：

「這次你又弄壞AI了啊。」

AI是義務軍人對抗Huma的主武器，以「如果人類會被Huma感染，那機械就不會」的邏輯派上戰場，同時也是天葵的「部下」。

天葵優秀的戰績有一半功勞都是因為AI，但與其他義務軍人比較，她AI的損壞率高得嚇人，所以基本上每次芙洛拉研究員都會提到這個話題。

「非常抱歉。」

面對並非責罵的語氣，天葵認真道歉，而這也讓芙洛拉研究員不禁輕聲失笑。

「沒有在責罵你啦，只要機體帶回來，晶片什麼的就不是問題。」

戰鬥用AI耗電量特大，所以機體裡面是一顆由稀有化合物製造、幾乎和機體一樣大、能勉強支撐這耗電量的電池。

只是那種化合物實在少見，少見到現在無名國的戰鬥方針除了思鄉的民怨就是基於這點設計的。利用先鋒隊奪回被Huma佔領的地方，再由開採用AI挖礦、製造電池。

所以機體本身相當重要的，這種電池只求多不求少。至於晶片，就只是記錄數據而已，因為AI的本體儲存在Lycoris系統裡，數據不大，晶片也很多。

「真想叫那個人學學你啊，他也常用壞AI，不過可是連機身都沒有帶回來，帶回來了也像這樣，損壞率達七成以上，裝在身體內的電池被破壞到近乎不能再用，如果他的電池也像你一樣只有個小破口就方便得多了。」

芙洛拉研究員開始自顧自地說起閒話，並指向一旁輸送帶上的AI。

那個人指的就是其他義務軍人吧，而被他用到破爛不堪的AI就倒映在天葵的瞳孔中。

AI的表面因為考慮到重量所以是由一層薄薄的合成金屬製成的，並不堅硬，被磨掉光滑的表面或有凹陷也是正常。

不過這個AI可慘多了，表面的金屬已經被磨去，電池的部份展露出來，有些關節部位也磨損到快看不見，甚至有些被扯斷。頭部凹陷，身體各處分別有齒印和子彈造成的破洞，黃色化合物液體也從那些破洞中流出。即使AI沒有五官，那副模樣仍然驚心動魄。

只是天葵的臉上仍然看不到任何感情，即使這個AI是剛剛自己的「部下」、與自己共鬥、聽自己命令的同類也一樣。天葵就只有和看著Huma屍體時一樣的那種事不由己的感覺。

「好了，來檢查吧。」

芙洛拉研究員按開名為「天葵．雷姆」的檔案，來到天葵面前。

因亮光造成的黑影印在天葵身上，天葵與芙洛拉對視。

「別用那麼認真的眼神看我呀，閉上眼睛吧，我會害羞的。」

芙洛拉研究員的語氣帶有無奈，也像在開玩笑，不過天葵還是照做了。

「是的。」

「要取走系統處理器囉，盡可能不要動。」

Lycoris系統處理器其實並不複雜，人手就能戴上和取下，只是因為是先進的生物科技，讓個懂醫術又懂科技並且是發明這個系統的芙洛拉研究員來處理會比較好。

伴隨著處理器被取下，一陣刺激神經的疼痛在太陽穴附近散開，這是為了定位和避免誤射而連接神經後果，同時也讓天葵的臉頰微微發抖。

「好了，除了刺痛，身體有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

又是一個迅速而準確的回答，閉上眼簾的天葵臉部抖動消失了，正靜靜地躺在床上，而芙洛拉研究員則拿著剛取下的處理器，放在陶瓷製的桌子上，再次坐回椅子。

「這次Lycoris系統也沒有異常吧？」

芙洛拉研究員的語氣怪怪的，有一種悲傷的感覺，感覺發生過什麼事情似的。不過天葵並不在意，自從AI失誤的事件發生後，研究員每次都會垂下頭問這個問題。

「是的，全自動、半自動以及手動模式都沒有異常。」

天葵平靜地説道，只是聲量有一絲異樣。於是芙洛拉研究員向左瞟了一眼，才發現天葵還躺在床上，雙簾也還是閉上的。

「檢查完了喔，可以睜開眼也不用躺下了。」

芙洛拉研究員沒有取笑天葵，只是用帶有無奈的微笑說道。

「好的。」

天葵張開眼簾，曈孔重見光明的時候瞬間收束，她也下意識瞇起雙眸，用手遮擋光線。

不過因為閉眼的時間不長，天葵很快適應亮光，坐起來，默默看著芙洛拉研究員。

面對這視線，研究員早就習慣了，並且因為血色種在這個國家被歧視的關係，比起其他軍人，她對不會歧視的天葵很有好感。

所以研究員並不討厭這種視線，也知道天葵無惡意，只是她的性格導致，因此沒有特別不舒服繼續記下檢查結果。

「⋯⋯」

一段沉默過後，天葵以不變的語氣說出意想不到的話。

「芙洛拉小姐説話都沒有口音的呢。」

芙洛拉的雙眸移動了，好奇的目光落在坐得端正的天葵身上。

「真是突然啊，你會在意這種日常小事，有什麼事發生了嗎？」

「在任務期間遇到血色種的倖存者了。」

天葵在看到村落的慘況後，就決定以不犧牲任何人的方式生存，而這慢慢演變成重視生命，她不想像那些村民一樣，為了自己好過而藐視人命。

所以早櫻這位倖存者、這條生命的出現多少影響到天葵的生活態度。

其實不只問芙洛拉小姐口音問題，就連在辦入國手續時也一樣。

天葵一看到早櫻把專業那格留空了，就因為擔心早櫻的工作狀況馬上邀請她做自己的室友，還約定手續辦好有話要講，而早櫻開開心心地同意做室友了。

「哦～原來如此。血色種畢竟是那個極權帝國特有的種族啊，在説外語的時候不帶口音就會被人質疑不尊重帝國，嚴重起來甚至會被說叛國呢。不過在這個國家的話，就算阿諾爾特是政府之一，血色種的口音還是改過為好，畢竟也沒有相關的憲法去保護他們。如果有機會再見那個倖存者就告訴他吧。」

無名國的政府是由多個地方合併而成的，不止國家的名字還沒有定，有些憲法也會因為每個地方微小的不同而不能立即定下來，例如成人年齡、歧視法和人權法。

身為帝國的前同盟國，阿諾爾特也沒有去特別制定保護血色種的歧視法，所以沒有口音已經是唯數不多能讓其他種族減少對血色種厭惡的事。

當然在無名國待了一年半的天葵早就知道這些，這個國家對血色種的歧視也告訴過早櫻，不過天葵還是這麼說了。

「感謝您的忠告。」

閒話被這麼正經地答覆，無奈也是芙洛拉小姐唯一可以做的反應。不過在無奈過後，芙洛拉小姐看著螢幕的同時提出了一個疑問。

「既然天葵你問了我一個問題，那我也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你有看過聖經嗎？」

天葵下意識看向胸口前的白玫瑰吊飾，雖然有些陳舊，表面也有數條白色的劃痕，不過白玫瑰的形狀還在，不難看出那是芬德拉教信徒才會有的飾物，如無意外芙洛拉小姐也是看到這吊飾才好奇問這問題。

「沒有。」

天葵簡短地回答，如此同時，那種事不由己的感覺又出現在她的雙眸上。

「好了，檢查完了喔，下次任務前好好休息吧。」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