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 佐藤左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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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30
1910年日治時期的臺灣總督府在馬關條約下取得台灣後,為了向原住民地區擴張採取武力征討策略,迫使原住民歸順臣服而訂定「五年理蕃計畫」,以軍警聯合以武力徹底討伐原住民,目的是迫使全臺灣的原住民歸順。

其政策主要對附近的原住民部落威逼利誘,提出繳交武器和歸順的要求,如果願意「歸順」,交出槍枝武器者,則發給補償金。如果不從者,則武力攻擊,砲轟反抗部落,震攝原住民,或派兵攻佔,逼迫投降歸順。

若原住民逃走或遺留村落,則燒毀房舍,讓原住民被迫投降。

1914年(大正3年) 6月26日:佐藤大佐於戰線視察中,遭遇由達悟為首的泰雅族奇襲從斷崖墜落而負傷。

但幾個月後,佐藤大佐再度集結軍隊發起攻擊,直到10月10日等9個社的原住民部落歸順,才結束這一場的殺戮。

1915年(大正4年),幾乎所有部落歸順,日治總督府並解除原住民武裝完成武力理蕃階段,使原住民部落政情穩定,這一切佐藤大佐的努力功不可沒。

同年7月,原住民改由一般的警察單位管理, 結束了以武力討伐原住民的政策, 雖是如此原住民就算表明歸順而成俘虜者,也會未經裁判被日人屠殺。

「報告,總督,屬下有要事報告。」佐藤大佐低著頭,恭敬向總督行禮。

「唉唷,客氣什麼,你可是軍功顯赫,我還想讓你晉升大將,授予勳一等旭日大綬章。」總督是堆滿笑臉,慶幸有這麼好用的下屬。

「說吧,有什麼要事報告。」總督先把此等大事先講一講,之後才問佐藤大佐有什麼事。

「我想要回日本。」佐藤大佐淡定地說道。

可他此時的眼神比什麼時候都還要決絕,他的心意已決,他想要回日本,安安靜靜地度過餘生。

「為什麼?你還年輕啊?」總督覺得不可思議,怎麼會在這麼風光之際選擇退休?

明明軍功赫赫,若他要管理整個諾大的番部,由他管理這些歸順的原住民,都不是問題。

為什麼要選在這種時候回日本?

「我不太適合這些,我想回家鄉看看。」佐藤大佐冷冷地說道。

事到如今,什麼軍功、什麼勳章,他全都無所謂了。

不知不覺,他手中的軍刀被沖洗掉了嗜血的衝動,而沾滿優瑪的血之後,他就只有無止盡的悲傷。

如今他再也無法揮動軍刀和扣下任何的板槍。

「你要不要再考慮看看?」總督試圖挽留這一人才。

「我的心意已決,所有的頭銜和勳章,我都可以不要,還請總督成全。」佐藤大佐淡淡地說著,好像這邊沒有什麼他留戀的,他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離開此地。

「好吧,既然你這麼堅持。」不知為何,總督老是覺得眼前的人,和他之前看到的那個殺人鬼,已經不太一樣了。

以前看到他的眼神就像嗜血的狂魔,一個比誰都適合待在戰場的人,可如今再次看到他,那眸光彷如深海般平靜,不再起任何波瀾那樣。

來到台灣兩年的時間,佐藤大佐終於如願又坐回日本的船隻,現在的他只想離戰爭離得遠遠的,他明白日軍與原住民之間的衝突不會停止,殺戮也不會停止。

他就像膽小鬼夾著尾巴逃的遠遠的。

不知過了多久,經過多少路途,佐藤大佐終於回到他心心念念的日本老家,而他所辦的第一事便是卸下他軍中的所有事務,還他一個退休的身份,從此而後他不再是佐藤大佐,而是佐藤左太郎,一個平凡到不行的平凡人。

為了養活自己,他做過魚市場人員、也做過三輪車夫的工作,日子雖然清貧倒也逍遙自在,他本來就是戰爭所遺留的孤兒,本就沒有任何家累才會加入日軍,打過一場又一場的戰役,可他現在只想好好睡個覺。

「你醒了?」優瑪露出了非常溫柔的笑容。

「優瑪?你還活著?」佐藤左太郎一把抱著眼前的人,口中還不斷唸著:「太好了、太好了。」

「我一定會殺了你,我恨你。」接著優瑪惡狠狠地盯著佐藤左太郎,接著拿出一把小山刀,下一秒卻狠狠捅入佐藤左太郎的腹部。

一時之間,他的腹部鮮血直流伴隨巨大的痛苦,他用沾滿鮮血的手掌依依不捨地撫摸著優瑪的臉龐,想說些什麼卻又遲遲開不了口。

「優瑪!優瑪!」佐藤左太郎突然從惡夢驚醒過來,睜開眼坐起身來卻什麼都沒有,他還在自家破舊的小屋待著,裡面只有他一個人。

往後在日本的飄盪的三年來,佐藤左太郎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整體的精神狀況就不太好,外加彭頭垢面的形象,也讓他找零工越來越不順利,幾乎沒有任何老闆敢用他,因此他也索性在外流浪,常常去墳場或是神社晃晃,他常想著那些地方會不會比較容易遇到優瑪?

這一天,就連佐藤左太郎都搞不清楚這是哪裡的墳場,就在此處遊盪。

「為何在此遊蕩?」身後的傳來一句詢問聲。

佐藤左太郎緩緩的轉過頭來看,發現發話者是一位和尚,正想開口詢問為何這裡會有和尚的時候。

和尚只是淡淡地指著附近依稀可見的廟宇,「跟我來。」

佐藤左太郎就是這樣糊裡糊塗的在寺廟裡住了下來,過了非常純樸的生活,唸誦經文、打掃、吃著粗茶淡飯、這一次……

他久違的睡了個好覺。

時間來到了1945這一年,不知不覺就這樣過非常平靜的三十年,而佐藤左太郎始終尚未娶妻,然而這一天當初把佐藤左太郎撿回寺廟的住持,終於來到了圓寂之時。

「住持,請你在忍耐一下。」佐藤左太郎明白是生死有命,可還是非常的捨不得。

「你想通了嗎?」住持虛弱地看著他,看著眼前的喚為佐藤左太郎的人,如今的面容已和當初差了很多。

歲月在他的臉上布滿痕跡,可他的眼睛卻比初見時明亮了許多,性格也變得相當穩重,只是話不多,有時就是靜靜地眺望寺廟外的一片山林,好像在看著等著遠方的故人。

「我……」佐藤左太郎不知道該做什麼回答,可能他身上的殺虐,那血腥氣味可能一輩子都洗不掉。

住持緩緩從衣袖裡拿出一串佛珠,那是他隨身攜帶的佛珠,用最後的力氣遞給了佐藤左太郎淡淡說道:「來生,它會帶著你去找你所思念之人。」

語畢,住持便緩緩閉上了眼睛與世長辭。

1945年8月6日,這一天天氣晴朗,城市卻傳來一聲巨響,伴隨一道道的強光,一瞬間就把一切都化為灰燼,原來是美軍分別在廣島和長崎都丟下一顆原子彈,天空出現偌大的蘑菇雲,所見之處都被夷為平地。

已經五十多歲的佐藤左太郎靠著堅強的意志力從廢墟爬了出來,緩慢的行走,只看到遍地的廢墟和血肉碎塊,讓他認不出家鄉在哪裡?
還有他的家在哪裡?

「有人嗎?有人嗎?」佐藤左太郎焦急地在一片燒焦的土地上,尋找著他所認識的人,卻沒有任何人回應。

毫無生息的寧靜令人震耳欲聾。

佐藤左太郎陷入無窮無盡的無助和絕望當中,恍忽之中,他似乎在看到優瑪站在廢墟之中,正冷冷地看著他,而他低下頭卻看見雙手早已沾滿鮮血,怎麼洗都洗不掉。

佐藤左太郎跪在地上痛哭,多年前他是侵略的那一方,肆意剝奪別人珍視的人事物,現在他成了被掠奪的那一方,奪走了他安身立命的念想,他只想了卻殘生,帶著他的悲傷和遺憾,卻沒曾想自己也淪落到這田地。

是何等是諷刺。

1945年8月14日,這一天日本宣佈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戰走向結束。

戰後,佐藤左太郎的安身立命之所,曾經的寺廟被夷為平地,所有人都死在這炙熱的八月,花了很多的時間和歲月,這片土地才又重新重現生機,而佐藤左太郎繼承了前人的衣缽,在重建的廟宇當上了新的住持。

又過了十五年,終於輪到佐藤左太郎等到了圓寂之時,房間內的燭光非常微弱,好像隨時都會熄滅一般,一眾子弟守在床前神情莊重且嚴肅。

「我、我……」佐藤左太郎此時早已是年邁的老人,已經沒有辦法完整的講一句話,他只是死死握著那串前住持給他的佛珠。

他相信,它會帶他去見想見的人。

人逝,才知情深,痛心才能大徹大悟放下屠刀。

他雖然一直逃避關於台灣的一切,躲在日本,可他也知道,大海的另一邊事過境遷,戰爭結束了,台灣也是新的樣貌了。

當初,胸有成竹的戰爭,也只不過是歷史的一頁。

而他也只不過是隨波逐流的一員罷了。

神明吶、請讓我再見到她一面就好,佐藤左太郎在心中緩緩默念,閉上了雙眼。

「我們私奔好嗎?」優瑪笑著問他。

佐藤左太郎看著眼前的人又驚又喜,時光好像倒流又回到那個樹洞,優瑪就和當初一樣單純美麗,穿著華麗艷紅的原住民服飾。

而他依舊穿著年輕時不可一世的日本軍服,而這次他只是靜靜應了聲:「好。」

一切如在夢中,是那樣地遠不可及又美好。

而他只是幸福地緩緩閉上眼,期待著來生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