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沈澤軒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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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28
當沈澤軒坐上咖啡杯的時候,他的心裡其實是抗拒的。
就個人而言,沈澤軒自認自己是相當優秀的,不論是外部條件或是其他各方面,他都做到自己所能追求的最好。
他不會以完美主義者自詡,但就實際層面來看——他簡直就是完美主義的具現化。
沈澤軒為此驕傲,卻也同時為此驕傲付出了代價,比如他不能永遠自己的喜怒哀樂,不能隨意表達個人情感。甚至,他必須捨棄掉原本的,真實的,一個不優秀甚至拙劣的自己。
比如現在,沈澤軒就不能承認自己「很容易暈車,所以不想搭乘咖啡杯」。比如剛剛,他很想對一直操縱著自己的許子安說:「拜託先生,請你閉嘴讓我好好休息好嗎?」
但他不能這麼說,因為他是有禮貌的,因為他是沈澤軒,那個眾所周知的天才。
「沈先生。」站在他身旁的是位身材高佻的大美人,「人潮好多喔!」
看了看四周吵雜的人群,沈澤軒點了點頭表達同意。
聽著這名著名影星嘰嘰喳喳像隻吵雜的麻雀鳴叫,沈澤軒卻仍保持一貫的笑容。坦白來說,他不喜歡與人接觸,相比跟人相處,他更喜歡獨自一人關在房間裡。
但他沒有選擇。
沈澤軒是企業的領袖,所以他必然得是親切的,彬彬有禮的,甚至還得表現的一副善於交際——至少父親給他的印象是如此。
「是啊,不過就快輪到我們了。」
沈澤軒一把牽過白戀雪,他感受得到在他觸碰到白戀雪那軟嫩手掌那一剎那,這名女星動了一下。
但他沒有收回,而是緊緊扣住。
沈澤軒快沒時間了。
也許在一般人眼裡,沈澤軒有大把的美好時光供他慢慢挑選一同度過下半輩子旅途的伴侶。
但事實並非如此,沈澤軒沒有那個餘裕。是的,如果他想要,願意與他接觸交往的異性肯定大排長龍,只是...
只是他們都不會是沈澤軒需要的。
沈澤軒對自己的要求好高,這裡的要求甚至不僅是對他個人,甚至包含了其他會與他接觸的方方面的人。他可以容忍其他人的缺點,可以包容朋友、下屬乃至路人,但唯獨伴侶...
他希望是與自己相同的,具備類似性質的存在。
這倒不是為了追求「同性相吸」或是「自戀」的情感,而是單純想要追求一種「純粹」。
這無疑是困難的,雖然花費大量時間也不是沒有可能找到,可偏偏他最缺少的就是時間。
「欸欸欸,沈先生,總算輪到我們了!」白戀雪興奮的搖了搖沈澤軒,「我們一起坐上去吧!」
坐上去?
望著白戀雪那雀躍的表情,沈澤軒一下子不知該怎麼回應。
他對旋轉設施的恐懼是非常高的——嚴重的話,甚至可能危及生命。
那是源自他孩童時某次恐怖經歷的後遺症,至今仍牢牢烙印在他腦海深處一旦有所刺激便會立刻湧現。
一想到這,沈澤軒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
「怎麼...怎麼了嗎,沈先生?」
白戀雪困惑的瞪大雙眼,迷人的五官以恰到好處的黃金比例排列組合,呈現出絕美的景緻——
雖然隔著層層偽裝,但沈澤軒仍然沒遺忘當初他與白戀雪初次相遇時的驚艷。
至少到目前為止,白戀雪是最接近他心目中那位「完美伴侶」的形象。
所以他沒有其他選擇。
沈澤軒如此告訴自己,他必須克服恐懼。
你必須壓抑住自身的痛苦與本能,沈澤軒如此告訴自己。
「沒事。」沈澤軒笑意盈盈地牽起白戀雪的手,優雅無比的微微躬身,「我很榮幸能與您一同赴約。」
「是嗎?」
白戀雪顯然很滿意沈澤軒的表現,那股源自內心的興奮是無法偽裝的,沈澤軒對此很有把握。
只是...
看向眼前那美輪美奐的「咖啡杯」,沈澤軒雙腿卻仍顫抖個不停。每踏出一步,沈澤軒就感覺自己距離極限又近了一步,彷彿數十萬隻螞蟻在他身上到處亂爬,不僅讓他惴惴不安,更是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做得到。
沈澤軒如此告訴自己——你必須做到。
為什麼?沈澤軒默默問了自己。
因為你是沈澤軒,
因為你必須完美。
一個完美的人難道會害怕區區咖啡杯?這太可笑了,一旦被人發現他的形象該怎麼辦?
伴隨這一陣陣困擾,沈澤軒居然憑藉注意力被移開的幸運,成功超越了自己本能,走進了遊樂設施當中。
只是...
看著眼前那看似平凡,但在沈澤軒心中猶如吞天魔獸的恐怖容器,沈澤軒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
他想起來了。
那是他十歲的時候,剛從校門走出的沈澤軒纏著媽媽陪他一同去學校附近的遊樂園玩。
那是間老舊的遊樂園,在即將關閉的前三月,在一個夕陽西下的黃昏,母親扭不過他的苦苦哀求,還是帶著他一同前往那處遊樂園。
他們坐了雲霄飛車,吃了整整三隻冰淇淋,還跑去看了小丑表演,度過整整三個小時的美好時光。
然後...
他們坐上了咖啡杯。
相比於雲霄飛車、海盜船、自由落體,區區咖啡杯顯然是非常安全的。
但就是在那裡,
他失去了母親。
「沈先生?」白戀雪擔憂的目光正朝向他,「您沒事吧?我看您好像臉色很蒼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電話...」沈澤軒想起了許子安,「我...我有急事得跟某個人聯絡。」
沈澤軒盡力展露笑容,「不好意思,失陪一下白小姐。」
「沒問題。」白戀雪善解人意的點了點頭,「你們公司很忙吧?」
沈澤軒感謝的點了點頭,隨後挪動步伐走到角落,「喂喂喂?」
確認白戀雪沒有看見後,沈澤軒呼叫起許子安,他需要有人建議——他需要那個輔導員。
嘟嘟嘟...
嘟嘟嘟...
沒人?
沈澤軒訝異發現那個似乎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跟在自己背後的許子安居然神奇的消失了。
「喂喂喂?」
不死心的再次撥打,沈澤軒內心忽然被一種惶恐充斥。
嘟嘟嘟...
還是沒人。
沈澤軒更加害怕了。
他怕的不僅是眼下的情況,而是聯想到如果以後如果他跟白戀雪正式交往,或是更進一步...
他難道都得這樣一次次呼喚許子安嗎?
不不不,現在不是考慮這件事的時候,關鍵是得處理好現在的問題。
可是...
劇本呢?
沈澤軒趕忙思索許子安替他擬定好的劇情,卻絕望發現那部劇本裡果然沒談到這一點。
他沒資格指責許子安,因為他根本沒把自己具體情況告訴許子安,甚至沒有說出某些根本性的問題——
但他不可能冒著毀掉一切的風險,隨意把這足以毀掉他的秘密告訴一個所謂「輔導員」。
「喂喂喂?」
嘟嘟嘟...
三次。
四次。
第五次了。
「沈先生?」
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您沒事吧?」
白戀雪拿著一杯水。
「...」
「妳...」在驚慌中,沈澤軒感受得到他的理智正急遽消退,「妳,白小姐,我...我正在打電話。」
他拿出手機掩飾。
「我...」白戀雪撒嬌道:「我只是想關心你一下嘛!」
關心?
呵呵,妳憑什麼關心我?
妳了解我嗎?妳知道我現在的感受嗎?
一股不知從哪來的怨氣佔據沈澤軒的理智,「白小姐,我個人認為,一個人可以開玩笑,但得分清楚場合。」
他的語氣很嚴肅。
他在罵人。
「...」儘管隔著墨鏡,沈澤軒感覺出白戀雪的錯愕,「不...不好意思。」
白戀雪微微鞠躬。
「我只是...」她雙手不好意思的放在腰間,「我只是想讓你放鬆一下,如果打擾到您的話,不好意思了。」
沈澤軒知道自己得找個話題來緩和氣氛,可他不知道怎麼做。
如果是許子安,他現在會怎麼做?
「算啦,煩人的事先別管啦!」白戀雪一把拉住沈澤軒,「我們一起搭咖啡杯吧?」
被白戀雪拉到咖啡杯麵前那剎那,藏匿在沈澤軒既有深處的恐懼徹底擊潰他的防線。
一個女人倒臥在血泊中,用哀傷的眼神凝望著他,嘴角一張一合似乎想跟他說什麼。
他聽不見。
他一輩子都永遠沒可能聽見了。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
到底為什麼!
「放手!」他大吼一聲,「我叫妳放手!」
他拽開手。
「...」
白戀雪愣住了。
一陣難堪無比的沉默後沈澤軒領悟到自己搞砸了。
「不好意思,白小姐。」沈澤軒看了看咖啡杯,「我可以自己搭乘嗎?」
他勉強笑了笑。
「...」白戀雪點了點頭,「好的,我知道了。」
她沒有問為什麼,只是平靜的離去,留下沈澤軒一個人站在原地。
又來了。
一股熟悉的感覺充斥到沈澤軒腦海,對於這個感覺,他從來都不陌生。
這是什麼呢?
沈澤軒一邊拉開某個咖啡杯,一邊思考這個問題。
這是孤單。
當遊樂設施開始運作時,沈澤軒忽然意識到,孤單這個感覺的痛苦甚至足以讓他忘記對咖啡杯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