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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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27
經歷一波三折後,如今我終於可以這麼說了,
直到計畫實施那天,我每天過著簡單的生活,
陪彩芸訓練,偶爾欺負一下林萱,不過大多數時間還是跑給小妍追,仔細想想這段時間大概稱不上是簡單,
當然時不時也會跟艾寧她們吃午餐,
就算沒有籌碼她們仍然願意收留我,
果然受歡迎的人都不會是壞人呢。
就這樣,在這單調到甚至有些無趣的日常下,一個月很快去了,
時間也來到了課程結束的前一天。
我坐在路邊的長椅,將準備的道具收好,等待計畫的執行,
這時有個人坐在我後方的位置與我背對背,
一般情況下我會很抗拒,
但因為對方是小妍所以沒關係。
:「學長。」
:「事到如今還有甚麼要說嗎?」
我沒有轉頭,只是繼續看著正面與她對話。
:「讓我猜,皓鈞跟妳說了些甚麼,所以妳要來勸我收手。」
:「跟委託的事無關喔,我來找你單純是我個人的慾望。」
:「是喔...」
胸有成竹的推論被馬上否認果然有點不好意思啊。
:「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面,對吧?」
小妍異常冷靜地詢問,
在我聽來,與其說是提問,
倒不如說是種自我說服。
:「可能吧。」
這次別再來找我。
我知道這不可能,所以沒能說出口。
:「也是呢...當我意識到事情開始變得像兩年前一樣時我就有預感了。」
:「恭喜妳,大預言家。」
:「就算我要你停手,你也不會答應吧。」
:「完全正確。」
:「恩,那我接受。」
:「...」
小妍老實到有點平淡的反應讓我感到驚訝。
:「畢竟就算是學長自己,也無法讓自己停下。」
:「妳在說甚麼...?」
:「我有說錯嗎?學長,你根本就不想這樣做吧,無論是兩年前,還是現在,你其實很希望有人能阻止自己吧。」
:「妳想表達甚麼?繞了一大圈還是要叫我收手嗎?」
:「不學長,我是在擔心你。」
小妍毫無感情地說著,極度毫無感情地說著。
:「我擔心你會不會又在做著自己不想做的事,做出那些不像是自己會做出的舉動,學長,人在偏離自己時做得選擇通常都不會有甚麼好下場。」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值得甚麼好下場。」
:「不過嘛...為了別人變得不像自己,這點也很像學長就是了。」
:「隨便妳怎麼想吧,反正被當成好人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損失。」
:「...你就真的那麼在意別人的女朋友嗎?」
:「...」
:「應該說妤真學姊的事,雖然只是局外人,但兩年的孤獨足夠讓我把調查清楚了。」
:「哼。」
我撇過頭。
:「根本就不存在甚麼強姦吧,學姊和那個混混恐怕只是普通的交往關係,把事情曝光,還在背後搧風點火鬧到眾所皆知,難道不是因為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拆散他們的方法嗎?」
:「妳的假設很有趣,但我只是因為分贓不均,一氣之下出賣了那個幫派而已,不過實際上還是沒有撈到多少油水就是了。」
:「...我並不認同學長的做法,雖然我也同樣無法苟同學姊的選擇,但我也無法否認他們兩人之間的感情,而學長你卻能毫不猶豫地將其撤底破壞。」
:「...」
:「無法說服學姊的你,為了找尋解法甚至混入那個幫派試圖從內部瓦解,做到這種程度不是因為你喜歡學姊喜歡到願意這麼做嗎?」
:「看來妳對我有些誤會,但我不會解釋。」
:「這就是你犯下的錯誤,就算你認為這些都是為了學姊好,不...不如說我和望學姊也都是這麼認為的,可是無視學姊愛慕的感情強硬地解決,即便只看結果確實是正確的,但忽略這點的你就註定失敗。」
:「啊~原來是這樣!妳說得一點都沒錯。」
我拉高分貝,用恍然大悟般的語氣說著。
:「而這次也會失敗,因為你總是只把自己受傷當成最壞的結局。」
:「...」
:「兩年前也是這樣吧?事蹟嚗露,遭到全鎮撻伐時,那個混混早已撤出城鎮,而你卻將所有與論跟指責攬在自己身上,讓學姊待在最安全的受害者位置。」
:「是啊妳說得對~當時我怎麼會沒注意這麼基本的疏失呢?恩,人生還長,下次會更好。」
:「...你就只能用這麼敷衍的態度對待自己嘛?」
:「是的。」
:「自己追求的是甚麼,其實你根本完全不知道吧?」
:「這世上有人真的了解自己要甚麼嗎?妳不也一樣嗎?為甚麼現在要跟我說這些話?為甚麼要特別跑來這所學校找上我?其實妳也一無所知吧?只是跟大多數人一樣隨波逐流。」
:「...就算...學長覺得我是這種人...那也不需要...連聲再見都不說吧...」
:「...」
:「...對不起。」
她道歉了,
那個在我印象中對自己一舉一動沒有遲疑,
從不道歉的人這麼說著。
:「我明明知道會變這樣,卻自知無能為力,到最後還是只能依賴你,真的...非常抱歉。」
:「...」
這麼說來,小妍對這項計畫到底知曉到這哪種程度?
:「小妍,妳給我聽好了。」
如果是全部,她是用甚麼心態來找我的?
:「妳至今的所作所為都是正確的。」
即便努力,即便選擇那條最艱辛的道路,
到最後還是只能放任我這種卑劣的人出面,
她現在...到底是用甚麼心情跟我對話?
:「可能最後會失敗,可能甚麼都無法改變,更可能一切都毫無意義,但是,即便如此...」
無所謂。
:「我也絕不允許有人說妳是錯的。」
畢竟到頭來,
錯的只有我。
:「...謝謝。」
:「喔。」
我們彼此都沉默,我甚至沒去注意小妍是否離開,
只是靜靜地等待計畫開始。
:「這小鬼,似乎很空虛。」
這是兩年前,我第一次遇到小妍時的想法,
空無一物的眼神,漫無目的的步伐,
我總感覺她的內在缺少了甚麼,
有著向前的動力,卻沒有嚮往的目標,
彷彿像台機械般被惡劣的主人驅使著,終日毫無意義的運轉,
「似乎很空虛」,在我調查她的雙親後,
這個想法更加強烈至今都沒有改變,
即便是交到朋友的現在,即便是變得受歡迎的現在,
即便是改頭換面的現在,我也依舊覺得她「似乎很空虛」。
孤獨會毀掉一個人的身心卻也能使其更加瘋狂,
我一直認為她會被孤獨摧毀,
如果彩芸是已經被摧毀,
那小妍就是隨時都可能被摧毀,
在我看來,
會執著一個只是在圖書館巧遇然後一時興起陪自己說話的人,
就是她既空虛又孤獨最好的證明,
但是,即使如此,即便如此,
在失去家人的現在,在我失蹤後的現在,
在可能重蹈覆轍的現在,她仍然是兩年前那個似乎很空虛的小鬼,
我無法改變過去,也不清楚她接下來的道路會是甚麼樣的風景,
但至少,此時此刻,
我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她
因為我會欺騙所有人。
:「學長...這是哪門子約會行程?」
:「等等妳就知道,我準備了大驚喜。」
我和彩芸並肩走在校園裡的鄉間小道,
聽說滿多情侶會在這散步的,
算是學校的約會勝地,
但看來彩芸並不曉得。
:「真是的...我們可是瞞著芷妍姊偷約出來的,還以為會是更浪漫的地方。」
:「為甚麼搞得好像我正在偷情...說到底我跟小妍的關係跟妳一樣,都只是學長學妹而已。」
:「嘴巴真硬...我也只是好像沒怎麼跟學長獨處過,想說偶爾這樣兩個人也不錯~」
我倒覺得一個人是最好的。
:「對了學長,我周末有在醫院看到你,是家人或朋友生病了嗎?」
:「啊,不,我只是心情不好時會去重症病房晃晃而已。」
:「痾...不是應該去開心的地方轉換心情嗎?」
彩芸擺出一副無法理解的表情。
:「妳不覺得無論自卑感多重又或是覺得自己多麼不幸,在看到那些殘破不勘、苟延殘喘的病人後,那些負面想法就一掃而空了嗎?」
:「也太扭曲了吧!」
:「是啊。」
我沒有否認,只是繼續閒聊。
:「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怎麼樣?有自信嗎?」
:「...」
:「嗯?」
彩芸突然停下腳步,我也一同站在原地。
:「學長...我其實想了很多,朋友難道有那麼重要嗎?」
:「...」
:「不...你想看看,我不是已經有朋友了嘛!每天有芷妍姊跟林萱姊陪著我,偶爾學長也會一起玩!這難道...還不夠嗎...?」
大錯特錯彩芸,我和妳壓根不是朋友,
我是為了騙妳而來的,一開始是這樣,現在也是如此
:「一個人是沒辦法生活下去的...人是群居動物,妳需要有人跟妳互相扶持,才能在這殘酷的世界生活下去。」
該死,我越來越像那廢柴。
:「你們的話...不行嗎?」
:「...」
:「這個課堂結束之後...芷妍姊,林萱姊還有學長,你們就要丟下我了嗎?」
別來這套,那種絕望的表情,
我看過太多次了。
:「關係是稍縱即逝的,友情也好、愛情也罷,就算本人沒那個意思,它終究會默默地消失。」
:「學長...」
:「身邊的人總是來來去去,人不能只是被過去束縛,為此我們才需要教會妳去尋找朋友,妳還年輕吧,人生有不同階段,每個階段陪伴妳的人都不盡相同,我們不可能陪妳一輩子。」
:「那算甚麼...」
彩芸聲音顫抖。
:「自顧自的闖入我的生活,再自顧自地離開,那樣子...」
:「...」
:「太卑弊了不是嗎!?」
:「可能吧。」
我繼續往前走。
:「人生就是這樣卑弊且陰險,所以真誠待妳的朋友才更加可貴,
但那總會消失,總有一天肯定會消失,所以...」
我轉身看像彩芸,示意她跟上。
:「我們才更應該祝福她離開後能在某個沒有我的地方過得幸福不是嗎?」
:「學長...你在說誰?」
:「誰知道?會是誰呢?」
我繼續向前走,彩芸也默默地跟上,
雖然沒有並肩,但也能聽清她不滿的嘀咕。
:「明明只比我大一歲...學長講話怎麼跟老頭一樣。」
:「我倒不覺得有甚麼困擾。」
:「哼...真好奇學長的前女友是怎麼忍受你的!」
嗯?啊對,我有跟彩芸說過,
我說了些甚麼?不太記得了。
:「有人會像對女友那樣對學妹嗎?」
:「好像也是...學長的前女友是個甚麼樣的人啊?」
:「...一個笨蛋。」
:「學長好過份!」
:「我這麼說好了,如果她還在的話,就輪不到我找上妳了。」
:「欸?」
:「她會奮不顧身去幫助任何需要幫助的人,就算是再不起眼,再悲哀的人,她也會當作自己好友般對待,總而言之,是個字典裡沒有『無藥可救』的笨蛋。」
沒錯...就算是我這種人渣...
:「說不定...因為對象是學長,她才願意這麼做吧。」
:「不可能,那只是身為班長的義務。」
:「是嗎...是個好人呢...跟她交往很幸福吧?」
:「恩,是啊,但她還是消失了。」
:「...」
:「沒錯,在她離開後我確實徘徊一陣子。」
我當時應該是這樣說的。
:「但這改變不了甚麼,彩芸,這世界最殘酷的就是我們始終只能在現實這條單行道上前進,我不知道妳將來會過著甚麼樣的生活,但是...」
這樣就好,我不會再迷茫了。
:「永遠不要回頭,無論如何,我們都只能繼續向前。」
:「哈...」
接下來,直到抵達目的前,我們就在尷尬的沉默中度過。
:「到了。」
我們到了一間坐落在校園角落的倉庫,
正確來說,是這間學校鼎鼎大名的「鬧鬼的器材倉庫」,
:「...學長。」
:「嗯?」
:「我很不想這樣講...但我不相信你交過女友。」
:「蛤?」
:「約會把女生帶到這裡?你說想讓我變單親媽媽還比較可信!」
:「這妳就不懂了。」
:「就算是我也懂好嗎!?林萱姊居然說對了,學長你真的是人型推土機!」
:「原來妳們私底下都這樣看我嗎...」
我討厭在別人背後說壞話,那樣太卑劣了,
所以我都正面講。
:「這也沒辦法...這裡是唯一能避開小妍的地方,妳也不希望再撞上她吧?」
:「是沒錯啦...」
:「沒錯,就是這樣。」
我解開大門的鎖。
:「嗯?我記得後門的話比較靠近樓梯。」
:「所以呢?」
:「我把驚喜放在二樓,我們直接去後門吧。」
說完後我和彩芸走向後門,
開啟後樓梯就在正前方,我們就這麼筆直地走上去,
在上樓過程中,彩芸用我不熟悉的語氣向我搭話。
:「學長...總覺得你很矛盾。」
:「嗯?怎麼說?」
:「不...只是覺得你很多話都前後衝突,第一次見面時你告訴過我,孤獨是種強大,現在又跟我說朋友是必須的,學長,到底哪個才是你真實的想法?」
:「兩個都是,我喜歡孤獨,也無法否認有人陪伴的必要。」
儘管再怎麼否認,世界總會逼我承認。
:「那算甚麼?太貪心了!」
:「我這麼說好了,會抽菸的人不見得會唆使不會抽的人嘗試,因為賭博破產的人也不一定會慫恿人賭博。」
:「你的意思是因為懂得那份痛苦,所以不願意讓別人也經歷?在學長眼中人有那麼偉大嗎?」
:「當然沒有,我想大概...」
:「?」
:「只是單純...那並不是甚麼值得誇耀的生活方式吧。」
:「...」
就快到了,原本以為悶熱的室內卻意外涼爽,我走在彩芸前方,
每踏出一步,年久失修的樓梯便會發出令人不安的噪音,
:「...我想跟學長一樣。」
:「蛤?」
:「就算你們離開後,我也會一直孤獨下去,如果與表面朋友整天虛假的奉承是身為人的必要,那我寧可不當人。」
:「...妳會寂寞的。」
:「也許吧...但是只有在試圖融入團體時人才會感到寂寞,所以至少...目前我絕不後悔。」
:「妳開心就好。」
:「那學長呢?我都已經誠實面對自己了,換你了。」
:「嗯?」
:「就是芷妍姊的事啊。」
原來,我還以為被看破手腳了。
:「你該不會就這麼不把她放在眼裡吧...我覺得只要你願意說出你也喜歡她,她一定會開心接受,啊,你該不會要說你真的連一點點意思都沒有吧!」
:「我不會說。」
:「啊!你沒有否認,果然學長也愛著芷妍姊~」
終於走上了二樓,結束了...今天,我要結束一切。
:「不過為甚麼不說呢?難不成是對誰抱有愧疚嗎?」
:「因為話語全是謊言。」
彩芸,妳還是一如既往的敏銳,
正因如此,我才這麼討厭妳。
:「無論內心想法如何,在說出口那刻就多少會被修改,即便再怎麼自認真情流露,在脫口後就會與本意有所偏差,所以假如真的只是想銘記某段回憶,真的僅僅只是想將某人放在心底...那麼就絕對不該說出口。」
我在建築中間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同樣佇立在原地的她,
與平時相比,多了幾分落寞。
:「會生病的,像那樣把所有想法憋住,遲早會的。」
:「我知道,我就是為了讓妳保持閉嘴而來的。」
:「...」
:「妳似乎想模仿它,但我能肯定,妳只是半吊子,是個成不了真貨的贗品。」
我拿出那天深夜在回收室找到的一疊紙本,雖說數量多到有些厚重,
但它們都是相同的內容,
也就是艾寧那天所展示給我的「殺了你們」,
:「哼哼...」
她笑了...陶醉地笑了。
:「真可惜...我啊,其實滿喜歡學長的喔。」
語畢,彩芸瞬間消失在我的視野,
腳下突如其來的騰空感將我向下拉扯。
痛,每處神經將這個感覺暴力地輸入我的腦中,
我徒勞無功地試圖挪動幾乎無法動彈的手腳,
好重...快扁掉了,情況非常糟糕,
壓在我身上的數個箱子更是雪上加霜,還是肉上加箱?
不,即便白目如我,也清楚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吶學長,回答我個問題好嗎?」
我看著彩芸掛著一副我從未見過的陶醉笑容悠然地下著樓梯,
被暗算了?怎麼可能?
不要誤會,我並不是沒有任何防備,
天性多疑的我不可能沒有堤防彩芸可能的反擊或偷襲,
但我沒想過會是如此大的陷阱,
陷阱?為甚麼會有?
我想起老師說過救了倉庫的學生、艾寧她們的否認以及彩芸曾經表示喜歡來倉庫...
根本沒有被反鎖這回事,這裡從頭到尾都是她的據點!
能想到要暗算,或許是因為她從沒信任過我,
打從第一次見面,她根本沒對我放下戒心過,
被擺了一道...到頭來,原來被欺騙的是我自己。
:「為甚麼?」
彩芸以一副居高臨下的態勢走到我面前,判若兩人,
無論是當時被雨水淋濕的女孩,還是走廊上那個開心吵鬧的小鬼,
都不可能是眼前這個人。
:「為甚麼要這樣做...」
:「先回答我,為甚麼要插手呢?明明可以開心的一直生活下去,先說好,我可是從沒想過要對學長下手。」
計畫打亂了,現在非常危險,
該求饒嗎?那肯定是求饒!
:「喔...那反我問妳,假如真的如妳所述,會發生甚麼事?」
:「也沒什麼啦~只是過幾天會發現少了幾個學妹而已~雖然不能確定有幾個...但我能肯定第一個被發現的屍體會是艾寧喔~」
這傢伙瘋了,完全發瘋,
我想起老師說的那句話,
能救自己的人,只有自己,
他說的沒錯,小妍救不了他,我也不行,
我應該更注意她的心理狀況,
我們曾以為改善她的交友技能是重點,
但從頭到尾都是心,是心的問題,
不是內心的黑暗,而是黑暗的內心。
:「為甚麼學長能肯定我是贗品?」
彩芸在我面前席地而坐,沒有武器吧?
我能明顯感受到肋骨斷了幾根,手腳撕裂處不停地出血,
身上重擔也壓得我快喘不過氣,
就算她不出手,
我也肯定會死在這裡吧,
為甚麼我非得在這受罪?
原本目的是甚麼來著?
對了,這是大好機會,
只要彩芸願意饒過我,
我不就能名正言順地離開這座鬼學校,
遠離這個不再適合躲藏的城鎮嗎?
:「哼哼...妳真的...有夠可悲...」
我不禁失笑,
真不敢相信如今我居然還在用這種口氣說話,
我到底要虛張聲勢到甚麼時候?
但意識到自己這個月以來才是那個哄騙的小孩,
讓我不得不失笑,不得不苦笑。
:「說得好像自己下得了手,屍體呢?如果不想殺的話妳搞得如此磅礡又是為了甚麼?我可沒遇過妳這種動手前就被破案的兇手。」
:「...不需要刺激我學長,沒用的。」
:「我以為妳發瘋了,但我錯了,妳只是個小鬼,單純又幼稚的小鬼。」
不,或許此時倒在地上卻還拚命裝酷的我才是最幼稚的。
:「假裝自己被霸凌...偽裝成楚楚可憐的外表,即便最後妳想成為加害者,妳還是習慣擺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樣,但在我眼中,妳更像一個不勘入目的半吊子!」
:「...」
:「到頭來,妳需要的根本不是甚麼朋友,也無法交到,因為妳這種人,根本沒辦法體會他人的心情。」
我到底有甚麼資格這樣講?
還有,我到底在講甚麼鬼?
既然還有餘力說這種廢話,不是應該立刻求饒嗎?
:「我討厭別人看我的眼神...」
:「欸?」
正當我以為彩芸要惱羞成怒把我打成殘廢時,
她卻只是用剛才的落寞眼神看著我。
:「大家都一樣...老師、同學,還有家人...」
假如無知是種幸福,
那彩芸的敏銳肯定是種詛咒,
不對,現在不是聽她講故事的時候,
我得快點想出一句最諂媚的道歉。
:「...白色塔。」
:「欸?」
:「...我就讀的國中裡,存在一棟與一般校樓完全不同的白色建築,那裏禁止一般人進出,就連參觀也不被允許。」
:「幹嘛突然說這個...」
:「學長...可以陪我聊聊天嗎?就當作最後一堂課吧。」
:「我...」
:「拜託了。」
彩芸煞有其事地向我低頭致意,
既然如此當初又何必大費周章設陷阱?
:「隨便妳吧...反正我也逃不了。」
但為了博取好感度兌換逃跑的機會,
此時我除了接受也別無他法。
:「謝謝...」
:「簡彩芸,為甚麼妳不在白色塔啊?」
白色塔,
當時的我,無法完全理解這個詞的意義,
向我搭話的女同學,肯定也一無所知,
不過儘管知之甚少,我們卻還是清楚那背後的意味,
體型比任何人都高大,卻像個嬰兒般牙牙學語的少年,
手腳無法正常操作,只能蜷縮在輪椅上的少女,
從不開口,總是窩在角落一言不發的小孩,
以及一群過動,從沒安靜過的學生們,
那裏就是這種人以及他們監護人通勤的地方。
:「妳快點滾去白色塔好不好啊?」
語畢,少女身旁的同學們紛紛點頭,
:「欸!?可是...」
我明明就...
:「...很普通。」
我只是比大部分的人能看見更多的事物而已。
:「又不是有缺...缺陷的人。」
我對於他人拿我和那些無法獨自生存的殘障相提並論非常不爽,
對於他們,我完全沒抱有一絲優越感與歧視,
只是單純認為我和他們是「不同的」才這麼想。
:「彩芸,錯了」
:「對...對不起...」
:「別說算錯了,根本連基本觀念都不懂啊!」
身為教師的爸爸憤怒地抓起眼前試卷怒吼著
我甚麼都做不到,只能試圖抑制自己失控的發抖。
:「對不起...我會好好寫的...對不起...」
:「為甚麼妳就不能學妳姊姊?」
:「...」
不行嗎?不像她那樣就不行嗎?
明明那些上課睡覺、不寫作業,整天只知道吵鬧的同學都沒被這樣責備過,
就算有,也沒人像我這樣被用如此憐憫的眼光看待...
:「我知道妳很努力,但是...」
騙子,大騙子,
你根本不知道,連試著去了解都嫌煩,
根本不知道我從你那收到多少蔑視,
根本不知道我在內心嘶吼多少遍,
只是放任我每天活在憤怒的苛責下。
:「...我已經溝通好了,下學期妳就去白色塔上課吧。」
:「...是的。」
我和任何人都無法正常相處,
不清楚為甚麼,也無法理解為甚麼,
就算想說些甚麼,哪怕只是一個字,
也沒人願意聽進我的話語。
我只能將這份痛苦憋在心裡,久而久之,
我變得如果不去怨恨誰的話,就很想要去死,
變得如此自我厭惡地活著,
明明比任何人都想得深,明明比任何人都懂得多,
卻沒有人在乎,沒有人願意看我一眼,
我...太敏銳了,
所以我...不被大家接受,
我一直這樣認為著,直到有件事徹底將其粉碎,
某天,學校同桌女孩的新鉛筆遺失了,
在她拿著那種無所謂的小事向所有人炫耀後,
筆就這麼連同袋子一起消失了,
:「是彩芸...一定是彩芸偷的...」
女同學邊哭邊指著我這麼說,
我慌忙地表示不是自己幹的,
身為班導的父親雖然當下制止了女同學,
卻在下課後將我拖了出來,
:「快把東西還來吧,書不好好讀,還搞這種小動作來報復別人。」
:「欸?」
:「還要我講第二遍嘛!再不誠實晚上妳就死定了!」
:「...」
...為甚麼?
為甚麼連本該站在公平立場上的大人,
也要如此片面果斷地認定是我的錯?
:「我沒有...沒有...」
我笨拙地為自己辯解著,
但父親卻一臉不屑地將我的抽屜及書包翻到傾巢而出,
直到還是不見消失的鉛筆後,父親才肯罷手。
第二天進教室時,同學們集中在黑板前包圍著一位女孩,
:「對不起~!是我偷的...我真的太羨慕了!」
女孩邊放聲大哭邊拿出那支鉛筆交給我同桌的女同學,
父親聽聞後,衝上去抱住那位女孩,
:「犯錯並不可恥...知錯能改才是最重要的,妳能夠站出來承認已經非常勇敢了,這次一定會成為妳這生寶貴的經驗。」
父親用不曾向我展示過的慈祥臉龐,溫柔地撫摸女孩的頭,
周遭的人也一一上前對她投以讚賞,
...沒有人注意到我,沒人注意一旁被冤枉的我,
...啊,是這樣啊,原來如此,
我終於理解了...
因為我是被世界排斥的廢物,
恩,一切都說通了,
被大家討厭的理由,無法與人相處的理由,
原來都是因為我是劣質品,
我想起來了,為甚麼我不喜歡父親他們的視線,
他們看著我的眼神,與我看著白色塔的眼神,是一樣的,
被生命所厭惡,我生來就是如此,
而我被這麼對待的原因只有一個,
就是我無力且無害,
所以他們才能肆無忌憚地將情緒釋放在我身上,
假如我能將生命輕易地如摘花般抹殺,
他們就不會再唾棄,而是畏懼我了,
啊啊啊啊啊啊,好討厭,甚麼都討厭,一切都好討厭,
不想活著,不想去死,只想消失,
我知道自己很醜陋,但誰叫我天生就是這樣,
我會做的,既然所有人都這麼期盼著,
那我會做,要去做,必須要去做!
惡意吞噬了我,如果你們真的如此嫌棄我,
那請不要迴避那頭汙穢的怪物,
全部殺光...一個不剩的...全部...
殺了你們。
:「...」
:「學長...你剛才問我為甚麼要這樣做吧?那我反問你,你又是為了甚麼走到這裡?」
腦海中瞬間閃過許多藉口,但我只是誠實地回答,
有如走投無路般地老實回答。
:「因為我別無選擇。」
:「...我跟你一樣學長。」
:「...」
:「無論是準備殺人的我,還是來阻止我的你,都是一樣的,我們都是因為無可奈何。」
平常口若懸河的我,此時因為剛聽完彩芸的過去再加上只要一鬆懈就可能會放聲尖叫的疼痛感,我幾乎無法反駁她。
:「至於你說的模仿,是指白色怪物吧?你誤會了,我並不是再效仿它,應該說我來這間學校本來就是為了碰碰運氣能不能認識到它。」
:「就算認識又怎樣...你們要一起手牽手去謀殺嗎?」
:「不...,雖然我不清楚它的動機是甚麼,但我隱約覺得如果是它的話或許能理解我。」
確實,至少我非常理解,甚至能去諒解。
:「然後呢?殺死妳同學然後呢?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太荒謬了,簡直破綻百出,根本毫無意義。」
:「得過且過就很有意義嗎?」
:「嗚...」
:「學長,你怎麼變得跟皓鈞老師一樣讓人火大?」
該死,我真的已經一籌莫展到只能學那個鳥巢了嘛...
:「芷妍姊跟我說過哈姆雷特的故事...『生存與毀滅』,我不確定現在的學長會怎麼選,但起碼,比起難看地苟活,過著沒有變化,重複的明天,我會毫不猶豫選擇奮力一搏。」
:「那算甚麼狗屁奮力一搏...聽故事聽整套好嗎?妳的結局只會跟它一樣失去一切,妳真的覺得成為罪犯後還有明天可言嗎?」
:「學長在擔心我?還是為了臨時起意的使命感?」
:「嘖!」
:「如果是擔心就免了,我因為一些特殊原因,就算動手,我也能照常上學,沒錯,就像白色怪物一樣。」
:「不彩芸...」
問題不在那,重點是心,從來都是心的問題,
身體開始虛脫讓我沒能說出口,
不,這說不定只是藉口,
我像個難看的輸家不停說著連我自己都不相信的話,
或許是因為我打從心底認同彩芸,
因為別無選擇,因為無可奈何,
因為有著即便要犧牲一切也想掌握的事物,
所以儘管多麼骯髒,多麼痛苦,
都必須要去做,必須要前進,
這都是我選擇過的道路,
即便那並非甚麼值得誇耀的生活方式,
但我又有甚麼立場去阻止彩芸?
:「放心吧,我不會殺你。」
:「...」
:「可能我真的是學長所說的半吊子吧,但唯獨你們...我不想傷害。」
:「...如果我跑去舉報呢?」
:「無所謂,那也是學長你的自由。」
:「為甚麼?」
:「因為你們的眼神...跟其他人不同。」
:「...」
:「我離開後會請人來救學長,到時候看你要平穩地繼續生活,還是想舉發我,又或是想遠離我,都是你的自由。」
:「...」
是啊,這不正好嗎?
等彩芸離開後,等我包紮完傷口後就馬上離開吧,
這樣因為被列入失蹤人口的我,
隨著時間過去人們也會懷疑彩芸進而抓到她,
我也能在沒有人知道我的地方開始一段全新人生,
繼續過著我毫無意義的明天,
怎麼想都是個完美的選擇。
:「謝謝妳...彩芸。」
:「恩...我也謝謝學長陪著我過得這個月,認識你們...是我人生目前為止最快樂的時光。」
:「...」
是啊,這樣就好,既然彩芸心意已決且對我沒有任何壞處,
那又何必阻止她呢?
雖然艾寧她們會死,
但用幾條人命換來彩芸心中的平靜與我平穩的生活又未嘗不可?
說到底我本來就是為了彩芸才接近她們,
所以就算死了也根本無所謂,
我心胸可沒有寬敞到為別人而難過,我就是如此自私的人渣,
這點從以前到現在未曾變過,
所以這樣就好,只能是這樣。
:「妳剛剛都在說別人怎麼看自己...」
:「嗯?」
喂,別說了。
:「那妳自己呢?妳又是怎麼看待自己的?」
:「...」
不是已經下定決心了嗎?
:「還記得嗎學長?我和芷妍姊第一次見面時她對我說的...」
:「?」
:「『像妳這種人,我最討厭了。』」
:「啊...確實有,不過...」
:「這點我感同身受。」
:「...」
:「我最討厭的人,也是自己。」
:「我...」
:「但那又怎樣?」
:「...」
:「我確實討厭到希望自己去死,但我還是得愛自己,因為是自己,所以儘管再怎麼醜陋,再怎麼汙穢,也不得不去接受...不是嗎?」
彩芸笑了,不像第一次見面那僵硬的擠眉弄眼,
也不如玩耍時那般燦爛,更不是剛才陶醉的微笑,
是夾雜著不甘,雨水和無可奈何的,有些落寞的笑容,
:「沒...」
我正想說出「沒錯」附和她時,卻怎麼也無法脫口,
我想要順從,想要臣服,卻怎麼樣都做不到。
一瞬間,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邊迴盪。
學長,你根本就不想這樣做吧,無論是兩年前,還是現在,你其實很希望有人能阻止自己吧。
...真的是夠了。
:「沒...沒有這種事!」
:「欸?」
:「不要找藉口!甚麼生來就是如此...別說那些漂亮的謊了。」
我難看地向木訥的彩芸嘶吼,
:「妳果然有夠幼稚,難怪會淪落到連白色怪物的理解都想要,說甚麼讓別人害怕妳?聽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你到底...在說...甚麼?」
很好,她動搖了。
:「妳做不到...肯定做不到,因為從頭到尾,妳只是想要他人的目光跟認同而已,就像個長不大的巨嬰。」
:「!」
扎實的碰撞聲響起,彩芸的拳頭毫不留情地落在我的臉上,
劇烈震動甚至影響壓在身上的箱子。
:「閉嘴。」
:「...妳剛說甚麼沒用來著?」
比剛才更加猛烈的攻擊如同驟雨般降下,
一下兩下三下,彩芸像頭失控的野獸,不顧一切地朝我臉頰揮出拳頭,
不過持續沒多久,她已經喘的上氣不接下氣。
:「呼...呼...學長,你剛說甚麼來著?」
:「...噗...妳...做不到。」
我吐出被打斷的牙齒,照位置推測大概是臼齒,
幾乎無法負荷的痛覺讓我深切覺得多活一秒都是折磨,
但即便如此我也要說,即使如此我也必須要說。
:「...妳在害怕。」
:「...想死?」
:「假如這樣妳就以為能繼續自我欺騙的話就來吧。」
:「你就這麼想當英雄?事到如今才想耍帥嗎?」
如同在我眼中的她很幼稚,.
想必我對她來說,肯定愚蠢到可笑吧。
:「人需要害怕他人,需要聽從別人告訴你需要甚麼,想要甚麼,使你在不知不覺中消耗自己的人生來追尋別人要你追尋的事物,而妳,甚至連反抗都不敢。」
我忍著致死的疼痛,挪了下位置。
:「就連最後殺人的決定,也是因為他人而『不得不做』吧,簡彩芸,妳就是個人偶,沒有內在,沒有自我意志,只是隨著大眾眼光被撥動提線的人偶!」
【咚!】
可能是發現手不夠力,彩芸用腳使勁踹向我的頭,
說真的,當額頭和地板碰撞時我以為要失去意識了,
要不是我有調整位置,死了也不為過,
但她沒有停手。
:「請學長不要...」
一下。
:「總是認為別人...」
一下。
:「跟你一樣目中無人好嘛!?」
再一下...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把所有人,所有事,全部視若無睹好嘛!?」
終於停止了,從剛才開始就有甚麼東西一直吸入鼻腔,
這是甚麼?難不成是血?
眼睛快睜不開了...
但一想到死法是溺死在自己的血灘中,
我羞愧到沒能就這麼睡去。
:「...喀...哼...既然這樣...就不要說得好像自己別無選擇,既然如此,就別裝得自己是無可奈何的...」
:「...」
:「我認識一個人...我很熟悉的一個人...跟妳不一樣。」
完蛋,終於輪到我神志不清了嗎?
不過至少證實了,就算是瀕死也停不下我這張爛嘴。
:「她原本完整的人生被意外打碎,連家人都背叛她,一直都獨自孤單的活著,一直自我封閉著,我曾經覺得她很悲哀,甚至因為害怕她被擊垮,而出於自私地去同情她,但我錯了,她比我堅強,比我這種卑弊小人堅強多了,無論現實多麼冷血,過去多麼殘酷,卻總是跟個笨蛋一樣去面對最崎嶇的道路來害我操心,但因為一切都是自己所做的選擇,自己想追逐的事物,所以她不怪罪任何人,拒絕去怨恨誰來活下去,不接受那些能讓自己卸下重擔的藉口,可能在他人眼中是錯的...或許一切都毫無意義...但她仍然堅信自己,只靠自己走下去,怎麼樣?跟妳這種人完全不同吧!?」
徘迴在沙漠卻不願意承認自己迷路嗎...
不是沒意識,而是不願意承認,
那小鬼居然早就看透了...
怪不得第一次見面就如此火爆,
她肯定打從心底厭惡這種人。
:「...或許吧。」
彩芸冷靜下來。
:「雖然我不確定學長說的是哪一位,但她或許是對的吧,可是現實中的悲劇,總會有部分是別人的錯,沒有兇手又哪來的受害者?儘管是意外,儘管真的是無心之過,但傷口與錯誤都真實存在著。」
她看向越來越大片的血泊,表情若有所思,
現在正是追擊的機會。
:「是啊...我和妳一樣只是個人,會被旁人的話語傷害,會因他人的眼光難受,也會為別人的譴責感到痛苦。」
不過再怎麼痛,也比不上皮肉痛。
:「但彩芸...這真的是妳想做的嗎?如此空虛的復仇,對妳來說就這麼重要嗎?對妳而言,別人的想法就比自己重要那麼多嘛!?」
:「...這就是我。」
:「...之前說過吧?就算到了現在,我依舊想要去死。」
雖說現在幾乎跟死快沒差別了,
今天不同以往地心想事成。
:「...永遠不要為了別人而活,我們可以討厭自己...憎恨自己,甚至可以傷害自己,但絕對不要欺騙自己。」
:「...」
這是廢話,是很假的話,但不一定是謊話,
起碼彩芸不覺得是。
:「我到底...該怎麼做...」
彩芸跪倒在地,眼眶中的雨水肆無忌憚地落下,
哽咽扭曲了她的話語,
:「這垃圾一樣的人生...我到底怎麼繼續...」
:「彩芸...不準說自己的人生是垃圾。」
我像個老頭般用訓斥的語氣說著
:「那可能很殘酷,又或許很醜陋,但絕對不是能被自己如此貶低的存在。」
我虛偽地說著,極端地,極度地,虛偽地說著。
:「那我...到底還剩甚麼?學長不也是不知道自己活著的意義嗎?那你告訴我啊!?被世界厭惡,被生命嫌棄的我,到底要為了甚麼而活!?如果連家人和你們都要拋棄我,那我到底可以相信甚麼!?」
天色在黯淡,彩芸在咆嘯,
小鳥在啼叫,鮮血在綻放,
而那衝上天際的鞭炮,終於響徹雲霄。
:「彩芸!!」
:「咦!?」
:「我這個人阿,最喜歡錢了。」
:「蛤?」
:「要說為甚麼的話,因為錢就是一切,可以讓我擁有任何東西,只要有錢,無論甚麼都能買到,甚麼都能取代,而且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它一點都不重要。」
:「...」
:「它甚麼都能取代,也甚麼都能取代它,無論是緊握手中,還是肆意揮灑,都是有意義的,像這樣可有可無的安心感,我非常喜歡。」
原來在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興趣是如此羞恥,
看來我跟一成差多了。
:「可能殺了人之後妳的內心會比較舒坦吧,但那真的值得用一切來交換嗎?自己的人生...只是他人的附屬品嗎?」
:「不要...自以為很了解好嗎!?」
彩芸狼狽地撲上來,只為了再一次打我,
好痛,不過明顯感覺威力變弱很多。
:「學長怎麼可能懂...十六年...這十六年我的感受你怎麼可能會懂!?」
:「是啊,我完全不懂,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嗚...」
:「我不會懂,小妍也不會,沒有人會,因為只有自己才能了解自己,所以只有自己,才能愛妳自己...」
時間不夠了,要上了。
:「可以嗎...不顧他人眼光的活著。」
:「當然。」
:「...這樣很自私不是嗎?」
:「又有甚麼不好?」
:「身為人可以這樣嗎...只顧自己,隨心所慾地活?」
:「當然,因為是人,才可以自私,正因為是人,才能隨時拋下全部,甚麼都是可有可無的,從來就沒有甚麼是無法取代,不可替代的。」
彩芸沒有回應只是木訥地待在原地,
事已至此我甚至覺得可以停手了,
仔細想想,如今這被壓成半殘的局面其實也大可不必。
雖然出了點意外,但總算要結束了。
想到這,我望著彩芸,盡我可能地用最憐憫的眼神看她最後一眼,
或許將來某一天我會後悔吧,但在我看來,
人生本身就是由後悔,一層,又一層,不停疊加所誕生的。
:「學長,我...」
:「!」
:「欸?」
箱子落地的轟鳴,形同殘廢的四肢,足以致死的疼痛,
幾近虛脫的身體,以及眼前淚流滿面的彩芸,
全部如夢似幻地漂浮在我的印象,
崩潰的意識讓我只能以極度朦朧的狀態去認知身邊若有似無的事物,
:「終於啊...」
我在幹嘛?總感覺身下壓著甚麼東西,枕頭?
不對,好像是人,好小一隻,
小孩子?嗯?她在哭嗎?她的爸媽在哪?
:「真虧妳打我完全不手下留情...要不是妳出手狠到震散箱子,我都不知道怎麼逃脫...」
:「學...長...你...」
好奇怪...不是人?掐起來手感不錯,讓我想起小時候媽媽給我的尖叫雞,只是無論我掐得多大力,它就是不發出聲音,
:「痾痾.. 痾痾...學...痾...」
果然路邊攤的品質參差不齊,自討沒趣的我鬆開了手,
所以我在這做甚麼來著?
對了,我已經上高中了,自國中逃學後再一次重新開始的校園生活,沒錯,想起來了,今天說好要跟班長去約會的,
嗯?不對?
:「喀!嗚痾...學...長...?」
:「...」
:「...不對!」
班長...是誰啊?有這個人存在嗎?話說,我有讀高中嗎?
說到底...
:「你不可能是學長!他才不是會露出這種眼神的人!
我...是誰來著?
:「你到底是誰!?」
好煩...周圍的東西都糊成一塊了,
不停地轉,不斷地繞,嗯?我甚麼時候坐在天花板上了?
:「學長!學長!」
:「我...」
...為甚麼有聲音一直喊學長?在叫我嗎?怎麼可能,
我根本就不認識甚麼學妹啊,是望又在整我嗎?
:「我...」
不對...她們都不見了,只剩下我一個...我...
:「就叫你學長吧...」
...小妍?
:「...是白色怪物。」
本該上鎖的大門開啟,橘紅色的黃昏衝碎了昏暗,
我坐落在漆黑與焰紅的交界處,用支離破碎的意識,
去直面佇立不遠處的身影。
:「阿北學長...」
艾寧臉色凝重地看著我,身後的兩名同學驚恐地一動也不動。
:「為甚麼學長會渾身是血...為甚麼要壓在彩芸身上...還有...你剛剛說自己是白色怪物...?」
少女極度艱難地吐著一言一語。
:「啊~!是惡作劇吧!真是的學長,放學還叫我來這種地方嚇人~啊哈..啊哈哈...」
我卻只是沉默著,一直,沉默著。
:「吶...我拜託你說句話好不好?我會生氣喔...」
:「艾寧!!!!快跑!!馬上嗚嗚...」
:「咦!?」
為了打斷彩芸撕心裂肺的吼叫,
我如同拍打蟲子般將左手重重落在她的臉上,
緊緊抓住她眼睛以下的整個面部,
彷彿想將其捏碎似的,越抓...越緊。
:「嗚嗚嗚嗚嗚!!!!」
:「騙人...這是騙人吧?」
:「艾寧...來玩場遊戲...」
:「...」
我毫無感情地說著,不過聽上去或許更像有氣無力。
:「以大門為起點,妳有兩條路,每向我走近一步我的左手就鬆點力,當妳走到我旁邊時,我的手會完全放開,相反之,每離我多遠一步,我就更用力。」
艾寧與地上掙扎的彩芸互望。
:「來吧...開始了。」
:「我不要...請馬上放開彩芸...」
:「是嘛...這樣啊...」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
我用上僅剩的所有力氣,只為了輾碎彩芸精緻又小巧的臉。
她難看的,瘋狂的,像頭失去理性的動物不停敲打我早已裂骨的左手,
要不是我忍住,想必也會發出與她同樣悽慘的哀號。
:「是你...你真的是它,那個殺了自己朋友的...白色怪物...」
:「是啊。」
看著昏迷的彩芸,我鬆開無力的手,
摸索藏在自己身上的道具,
:「你在幹嘛...快住手,你拿出那個東西想對彩芸做甚麼!?」
有了,我還擔心會不會在掉下途中不見呢...真是太好了。
:「做我才會做的事。」
我亮出手上白銀的彈簧刀,裝模作樣地在彩芸身上比劃起來。
:「你真的...是個人渣...為甚麼...能面不改色地做這種過分的事?」
:「可能吧...或許我真的是個人渣,但在我看來,妳們比我還不如。」
:「嘖!?你有甚麼臉說這種話!學長不是...常常跟彩芸玩在一起嗎?」
:「喂艾寧...妳真的知道我為甚麼要把妳叫來嗎?」
:「蛤...?」
:「為了做一樣的事。」
好想睡...腦袋發起罷工了。
:「要不是彩芸出現,現在被壓在我身下的就會是妳,我本來是這麼想的。」
:「你...說...」
:「結果不幸被她撞見,要不是她敏銳的個性,我怎麼會被察覺?」
我意味深長地看向艾寧,但也就僅僅一眼。
:「結果這傢伙奮不顧身地阻止我,真是有夠傻,不過就是她的愚蠢,才害得我滿身是傷,妳不覺得這樣一比,妳們連人渣都不如嗎?」
:「...」
:「那個被妳們排斥的人,那個被妳們瞧不起的人,卻為了妳們拚死跟我搏鬥,就連最後一句話也是叫妳逃跑,告訴我啊艾寧,和我相比之下,妳們真的算得上好人嗎?」
:「我...我...我...」
少女咬緊嘴唇瘋狂發抖,鮮血不斷滴下,
像極了我第一次遇到的彩芸。
:「快滾吧。」
:「欸?」
:「我一天只殺一個獵物,妳們現在只會壞了我的興致,趕緊滾回去繼續過妳可悲的生活吧。」
我到底在說甚麼?哪來那麼多設定?又不是偵探漫畫的反派,
已經疲乏到連說謊都亂成一團了嗎?
:「我不能...拋下彩芸...」
:「喔?」
:「請還給我們....」
:「聽好了...」
算我求妳了趕緊走吧,已經到臨界點了。
:「不走的話,妳們都要死,還是妳想浪費彩芸的心意?」
:「可是...」
:「她已經沒救了。」
:「怎麼...可以...這樣...」
:「人死不能復生,假如妳真的如此珍惜的話,打從一開始就不會變成這樣,所以現在,滾!」
:「...!」
隨著我的怒吼,艾寧三人就這麼傖惶逃走,
嘴裡似乎嘀咕著甚麼,但此時我已經無法接收,
甩開手上的彈簧刀,撕下掌中沾滿鎮靜劑的棉布,
現在想想挺後悔的,我要怎麼搬彩芸回去?
不,我沒有想,如同被扯掉電源般,我無力地倒在彩芸旁邊,
:「成功了...」
沒有人受傷的世界,完成了,
我來不及顧慮版權問題,世界就這麼沉寂,
隨後陷入無邊無境的黑暗,
意識沉睡在無盡的深淵中,
朦朧中,我似乎撇見一樣不該出現在此之物,
那是一束雪白色的光影,
好像從以前就是這樣,只是一直飄著...飄著...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