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如果這都不是你要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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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沒有時間了……要盡快離開這裡……」

　　在辛西雅說完這句話後，不分由說地帶著依芙和郯真在艾格尼亞真正的軍備來到前，離開艾格尼亞的城門，呼喚墨菲斯前來接他們。

　　惡意蔓延的比她想像的還快，弗蘭爾德和安多之間的爭鬥波及到艾格尼亞的人民，絕對會造成三國間巨大的衝突，更甚者若死傷的人之中還有其他國的人……辛西雅簡直無法想像會釀成什麼樣的後果。

　　或許不用等魔物來侵略人類，人類就已自取滅亡了。

　　為了阻止這件事的發生，她得盡快趕到魔域，去世界之樹那裡完成任務。為此，她需要郯真的幫忙。

　　依芙在沒得選擇的情況下，稀里糊塗地和辛西雅一起離開，連目的地要去哪裡都不知道。

　　不，他或許知道辛西雅的目的地，雖然辛西雅沒有明說，但墨菲斯卻是一路向北飛行，而艾格尼亞正北的地方除了安多就是斯玆里多——俗稱魔域的地方。

　　他還記得關於上一次在艾格尼亞最後的記憶就是接到勇者出現在魔域的消息。現在再看辛西雅將他們帶往北方的反應，依芙猜辛西雅或許早就知道勇者還在魔域裡的事。

　　一路上依芙從辛西雅臉上讀出了害怕和深深的愧疚，或許是因為在艾格尼亞發生的那件事，但布魯克和米諾互相爭鬥、自相殘殺分明與辛西雅無關，辛西雅卻一副深以為咎的樣子。

　　但關於這點，依芙也是一樣，雖然原因和辛西雅不同，但依芙同樣感到愧疚，他忍不住想，是不是不該自作主張，應該循著上一次的軌道會比較好？

　　上一次雖然引出惡魔巴別造成不少死傷，但大敵當前，布魯克和米諾卻是拋棄對彼此的成見，互助合作，令依芙感動不已，何況還有郯真，上一次的最後至少布魯克和米諾都活了下來，還都自願送郯真到前線的安多。

　　這一次依芙本想避開惡魔巴別，挽救更多人的生命，卻沒想到造成的是更多人的死傷，他感到非常後悔和自責，是不是他應該乖乖的和上一世一樣放開郯真的手，自然而然地將辛西雅引到東市街找他們，進而阻止布魯克和米諾的爭執……

　　想到這，依芙突然感到一絲違和的地方。

　　他轉頭看向一直在他身後護著他的郯真。

　　墨菲斯平穩地飛行在晴朗的天空之下，他們坐在墨菲斯的背上，劃開的氣流將他們的頭髮、衣服吹得獵獵作響，郯真額前的瀏海也不像之前那樣服貼，整張臉隨著風被吹開，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那雙始終藏於瀏海下的眼睛。

　　那雙眼一直都很美，像依芙還在世界樹上時，常常凝望的宇宙，幽暗、深沈，帶著無法探究的神秘感，而此刻那雙眼正凝視著他，就如同之前的每個時刻。

　　他從不曾將目光移開過他身上，所以……上一次他又怎麼會一個人迷失在東市街上呢？

　　依芙突然像是發現了某種秘密般，心臟噗通噗通跳得激烈。

　　如果郯真的迷失不是不小心而是刻意為之，如果郯真想的跟他一樣，認為將辛西雅引到東市街才是最好的結果……那是不是表示郯真也是重來過一遍的靈魂呢？

　　不對，如果上一次他是刻意的，那不就表示他比他更早就重來過，而且不止一次？

　　但是……這怎麼可能呢？郯真只是個二十一世紀的舊人類，他有什麼本事能一再重來？

　　而且如果他真的重來過好幾次，如果他早就知道後果的話，那他將他帶往西市街，企圖改變巴別出現的事時，郯真為什麼不阻止他？


　　依芙的腦子陷入一片混亂，他看不透，看不透郯真究竟怎麼想的？他明明能看出郯真想說的話，他自以為夠了解郯真這個人。可是這時候他才發現那都是他自以為是的了解，他根本就看不透郯真這個人，根本不了解他做這些事的用意，也猜不透他真實的想法，他所知道的，只有郯真願意讓他知道的部份，其他的……他根本一無所知。

　　郯真，二十七歲，舊人類男性，職業為在家接案的程式設計師……依芙腦中浮現郯真的資料，但……這真的是郯真嗎？

　　突然，墨菲斯改變了飛行的方向，依芙因為滿腦子在思考郯真的事而沒注意到墨菲斯的提醒，直到墨菲斯猛然向下俯衝後，依芙才後知後覺要低頭穩住身體，卻來不及反應，整個人瞬間因為失重而騰空飛起。

　　「啊啊啊……」依芙驚聲尖叫，以為自己就要被墨菲斯拋飛出去，卻不料下一秒被人用魔法拉回，安穩地坐回某人懷中。

　　辛西雅坐在前面，聞聲回過頭問：「依芙，你還好嗎？」

　　依芙在郯真懷裡，被郯真一手牢牢地環住腰，一手輕輕按壓在他激烈起伏的胸口上，整個人貼在他胸前感受他懷中傳來的溫暖，那一瞬間因失重而狂亂不已的心跳在他大掌的安撫下漸漸平穩。

　　「沒事。」依芙搖了搖頭道。

　　他在郯真給予的安全感中，慢慢冷靜了下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因為有郯真在身邊讓他宛如得到依靠般，不管在任何環境下都能無所畏懼、大膽妄為，他下意識地相信不管發生什麼事，郯真都會保護他。

　　這種強大的信任和依賴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好像從初次見面他就莫名地相信郯真可以幫他解決任何事，否則身為系統，沒有誰會把自己帶來異世界的轉生者，莫名其妙丟下將近十年不聞不問。

　　即使他第一次交給郯真的任務失敗，他也沒有因此對郯真失望，他會願意化成人的樣子和郯真一起尋找勇者，或許是因為那個時候他仍是相信他的。

　　依芙注意到四周的景色變得昏暗、視野所及之處變得混濁。墨菲斯低空飛進一大片枯竭的死木林上方，整個林木區被一股邪惡、有毒的瘴氣包圍著，但奇怪的是唯獨他們四周的空氣是乾淨的，瘴氣進不來。

　　「對不起……」辛西雅在墨菲斯速度緩下來之後才開口，低頭向他們道歉。「突然將你們帶進魔域中……」

　　依芙看著眼前似曾相似的景像，心裡早已猜到他們抵達魔域之中。

　　此時距離艾格尼亞發生的爭鬥不過一天多，墨菲斯就已經將他們帶進魔域中，可見牠和辛西雅有多著急地想趕到這裡。

　　「為什麼？」依芙這時才有餘力問辛西雅。但心裡早已因進到魔域中而慢慢喚醒關於上一次的記憶。

　　——『托恩如果會在魔域，那一定也是在魔王城附近潛伏。這些年我一直有想過托恩會不會留在魔域裡？但是憑我和墨菲斯的力量很難單獨進到魔域深處。』

　　上一次，辛西雅是這麼說的。所以這一次辛西雅應該也是為了勇者而帶他們進魔域之中。

　　果然，辛西雅回答道：「我很抱歉有些事情瞞著你們，其實托恩一直都在魔域裡……」

　　辛西雅試圖向他們解釋勇者是為了尋找解決魔王的辦法，所以一直留在魔域之中，而她和墨菲斯因為魔域中的瘴氣和大量的魔物，始終無法進入魔域中將勇者帶回，如今發生了艾格尼亞的事情，七國更需要勇者來帶領大家對抗魔王，所以她才會先斬後奏地將他和郯真帶入魔域之中。

　　但依芙明白辛西雅的這段話其實破綻百出，完全無法自圓其說。

　　「其實不是這樣的吧……你……」依芙還沒說完，墨菲斯巨大的身體陡然一沈，失控地朝底下的枯木林落下，坐在背上的他們險些摔成一團，郯真又像是早已預測到一樣，在墨菲斯的身體失控前，緊緊地環住依芙，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

　　墨菲斯的身體搖搖晃晃，像是拚盡最後一絲力氣般將他們安全地送至地面上，等他們全部從他背上跳下後，巨大的身體像山崩一樣頹然倒下，大地為之撼動。

　　依芙看了看他們落地的地方，眼前似曾相識的古老神殿，十二根粗壯的石柱整齊排列像守衛一樣支撐起神殿上方的屋頂，而十二根石柱所排列出的走道盡頭，熟悉的巨大石門和左右兩側站立的古老神明……

　　依芙這才發覺墨菲斯竟將他們送到了魔王城前，但他明明記得上一次墨菲斯並沒有將他們送到如此深處的地方，魔域愈靠近魔王城的地方瘴氣愈重，墨菲斯就算抗性再高也抵擋不住濃厚的瘴氣，所以上一次辛西雅才會讓墨菲斯中途折返。

　　「墨菲斯！」

　　依菲聽見辛西雅悲傷的聲音，轉頭看見墨菲斯無力地倒在地上，那雙曾金光璨璨的眼眸漸漸失了色彩。

　　「辛西雅……」墨菲斯輕聲吐息。「不要悲傷……我只是盡了我的使命……而你……也是。」

　　辛西雅撫著龍鱗，淚流不止。

　　「這是我們的命運……」墨菲斯眼裡失去光彩，聲音愈來愈輕。「雖然我曾希望……能有所不同……」

　　最後一聲話語落下，那曾翱翔於天空的王者溘然離世。

　　「墨菲斯……」依芙震驚、不知所措，明明上一次不是這樣的結局……

　　他是不是作錯了什麼？他只是想避開惡魔巴別的出現，卻招致了他意想不到的後果。他是不是不應該自作主張？是不是應該順從著上一次的軌跡不要作任何改變？

　　「墨菲斯？」從神殿的方向突然傳來粗糙沙啞的聲音，像是被砂石狠狠磨過瘖啞而破碎。

　　依芙愕然看向神殿的方向，在最前方的石柱下，有著一頭金髮的青年一身狼狽地站在那裡，他的雙目灰白，已是看不見任何東西，但他仍準確地對著墨菲斯和辛西雅的方向，再一次顫著聲詢問。

　　「是墨菲斯嗎？剛剛那聲巨響是墨菲斯來了嗎？」他急急地朝著墨菲斯的方向呼喚。

　　「墨菲斯、墨菲斯，你怎麼了？你是單獨過來嗎？辛西雅是不是也跟著你過來了……」青年急切的呼喚，得不到墨菲斯的任何回應，青年馬上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神情轉為悲傷。

　　「我不是要你們別再來了嗎？」

　　辛西雅閤上墨菲斯的雙眼，為他唸了一段祝禱詞後，便堅強地擦乾眼淚轉身面對青年，也就是昔日的勇者——托恩。

　　「你知道我非來不可，這是我的任務、我生下來的使命，也是我的命運……」辛西雅對著托恩沈重地道。

　　十年前她因為一時猶豫而導致任務失敗，至今依舊自責愧疚，而如今這世界的變化仍迫使她不得不回來面對，接受她的命運。

　　吸收世界之樹的惡意，成為魔王，然後死在勇者手下。

　　「不……辛西雅，我說過了……無論如何我都不接受這樣的命運，這就是為什麼我一直留在這裡的原因。」

　　托恩抽出身上的勇者之劍，站在神殿之前，巍然而立，道：「我不會讓你過去的，辛西雅。」

　　辛西雅撇過頭，悄悄抹去滑落的淚珠。回頭對著依芙道：「如果你也想拯救這個世界，那麼幫助我一件事，讓我進到那個石門中完成我的使命，別讓任何人……包括勇者，阻止我。」

　　如果是上一次一無所知的依芙此刻一定滿頭霧水，不明白辛西雅話中的意思。但重來一次的依芙，上一次在魔域中的記憶歷歷在目，他知道辛西雅正決定要做什麼。

　　而他陷入了和上一次同樣的掙扎。

　　拯救世界？還是拯救勇者與魔王的愛情？

　　為什麼他非得做這麼殘酷的選擇才行？

　　他回頭看向郯真，想從他身上尋求一絲幫助，卻從他眼中看見了沈默。

　　如同上一次一樣不作任何錶態，只是凝視著他、沈靜地等著他做出一個決定。

　　他要做的是決定一個世界的命運的決定，而他是無論什麼決定都會去執行的沈默。

　　所以選擇權在他，在依芙這個小小的系統身上。

　　他聽見托恩沈痛地嘶吼：「為什麼為這世界的和平要犧牲你一個人？」

　　「你知道嗎？每一次轉世、每一次輪迴都只是使我更加深愛你，為什麼我卻要失去你？」

　　「我受夠了！辛西雅！我受夠了！你還要我看著你死去多少次？你還要我親手殺了你多少次？」

　　托恩抱著辛西雅，不讓她再往前一步。

　　「我們究竟還要重覆這樣的事情多少次？」

　　托恩悲傷、憤怒的聲音彷彿在指控世界、指控命運……也彷彿在指控依芙。

　　依芙不由得全身發顫。

　　是啊，究竟重覆了多少次？

　　他害怕地看向郯真，想起在世界毀滅前，他最後的那句話。

　　——『又失敗了。』

　　究竟你在期待著什麼樣的結果？

　　在這不斷又不斷、無限重覆的輪迴中，你所期盼的又是什麼？

　　「你到底想要的是什麼？」依芙輕聲地問出口。

　　郯真沈默地看著他。

　　依芙像是恍然般，對著郯真嫣然一笑。

　　接著他在郯真來不及反應下，打開石門，奔向世界之樹。
　　
　　
　　如果這兩個選擇都不是你要的結果，那麼有沒有第三種選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