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偏向隱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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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25
  四年多前,一個風雪狂嘯的晚上。

  風雪有多大?大得甚至一些百年大樹都抵受不住積雪的重壓與狂風的吹打,粗壯的樹枝折斷了不少,當人一腳踩在雪地中,說不定就淹到大腿,萬一底層的積雪不夠硬,怕是要把整個人吞沒。

  在大自然的暴力底下似乎沒有事物能抵抗,可築在這座山上,歷史能與樹木相比的那座莊嚴大宅卻依然屹立不倒,就算漆成朱紅的大門如今被染成慘白,但仍然能夠看出本來氣派的外形,反倒像是大雪替這座大宅做了一時的修飾,染上一點冬日色彩。

  而在這樣的大宅門前,有一名青年已經在那裡跪了半天,從模擬太陽的陽光尚能穿透風雪照射大地,直至到斜陽即將落下,負責守門的兩名門衛分別點起左右的石中燈時,青年別說沒離開過,就連站都沒有站起來過只是一直跪著。

  「請求狐仙大人暫借蓄靈珠一用,大恩大德無以為報,願當牛馬以供差遣……」青年即使冷得牙齒打顫,外露的皮膚早就凍傷,但他還是竭力清晰地把話喊出來,實際上同一番話沒喊出一千遍也有幾百遍了。

  大宅內不是沒有人出來回應,只是那當然不可能是青年想要得到的答覆,畢竟蓄靈珠是狐族的家傳秘寶。

  門衛看起來無情,但說到底他們只是下人,根本無法拿主意,甚至怕要是憐憫一下青年,會被責備幫助無禮之徒讓對方久留。

  青年要不是走投無路,是不可能走到這裡來乞求的,他自己也心知機會渺茫,他又怎可能不知道那是多稀有的寶物,甚至以他所知整座異都中只此一顆,可是為了救自己的妻子已經試盡一切辦法,最後真的只剩這個可能了。

  連月來青年近乎不眠不休尋求著能醫治妻子的辦法,在妻子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壓力底下,再加上大半天嚴酷的天氣折磨,其實青年就此倒在雪中並不奇怪,應該說至今還沒倒已經算是奇跡等級了,可是任憑他意志再堅強,事態還是沒有絲毫改變,而含著那一口氣的他,在身體崩塌之前,倒是理智先斷線了。

  對狐族,甚至是宗家的大宅動手,當然是只有失去理智才可能做出來的事情。



* * *



  雪,依然在下。

  從異都市中心出發,駕車半個小時左右便會離開市區,迎接萊恩與艾咪的是一條漫長的公路與看不到盡頭的田野,當然並非收成季節的現在無法看到遍野的黃金,只有一望無際的雪原讓人產生一種迷亂感。

  幸好在異都設定成冬日的季節下,模擬太陽不會太猛烈,午後的陽光不至於被雪地反射而影響行車。

  這段車程萊恩跟艾咪說了很多往事,最慘烈的,最平淡的都有所提及,就連萊恩自己都沒想過居然能那麼流暢地述說過去,或許對艾咪來說就像聽佐藤爺爺給她說睡前故事,但對萊恩而言卻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或許是當初順口開河,把這些說成「並非難以啟齒的事」而起了奇效。

  不論如何,離開都市之後又駕駛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平坦的公路開始有所起伏,山坡層層疊疊地出現,周遭亦不再是雪原而是被亂生的樹林所遮蓋,唯有行車路這種人造物遺留下來,就像一把曲刀刺進名為大自然的人體內。

  在途中艾咪似乎累了所以淺淺地打著呼,基於道路變得難行,萊恩放慢了速度,配合有些許顛簸的路也許會有種搖籃的感覺吧,可殘酷的是來到這裡也意味著差不多抵達終點,不得不從美夢中醒來。

  終點位於隱山的山腳與山腰之間,這裡是狐族所設立的廟宇,向大眾開放,有人會來尋求指點迷津,也有祈求祝福庇佑,甚至能夠租住適合修練的靈力充沛之地,因此才會興建那麼一條公路來到隱山,車路甚至延續至到山上這座廟宇前。

  不過萊恩與艾咪要拜訪的宗家大宅興建於山腰之上,接下來的路就不能駕車前往了,所以萊恩得把吉普車停在廟外提供給來客的停車場,然後徒步登山。

  要是可以,萊恩真想在廟宇這邊就解決問題,遺憾的是負責管理俗務的是分家而非宗家,而要追溯狐族血源的靈術只有宗家才有權使用,更何況祖籍的資料也肯定是存放在宗家大宅,所以終歸避免不了與宗家接觸。

  來廟宇的人不多,但既然是開放給公眾,萊恩的到來當然不會惹起什麼問題,他把車停好後並沒有立即叫醒艾咪,讓她多睡一會既不會怎樣,他也想伸展一下因為駕車而僵硬的身體。

  「在那次之後就再沒有來過了……」萊恩遙望登山的石梯,十數階後就因為轉折的關係被樹木遮蔽而看不到後續,但他還記得當年是抱著怎樣的心情走過怎樣的路。

  「被罵瘋狗也真的活該,要是冷靜下來,就不會連最後一面,不,連葬禮都去不了。」萊恩嘆了一口長氣,吐出的霧氣並沒有帶走他心中的愁緒。

  正當萊思出神時,身旁突然傳來一道輕輕的聲音:「到了嗎?」

  萊恩純粹是因為被聲音嚇到而趕緊轉頭,卻看到一頭熟悉的銀白髮,然後反射般伸出了手撲向對方並抱緊。

  萊恩知道那是自己的錯覺,是自己的誤會,不論身高,還是眼前的少女擁有的是直髮而不是像伊芙那樣的撩人自然曲髮,要說有多少不一樣的地方就有多少,只是不久前才一直談過去,害他現在滿腦子都是伊芙的身影,實在把持不住。

  艾咪並沒有抗拒跪下來抱著自己的萊恩,不知道是理解背後的意義還是想要安慰對方,也許只是單純被抱一下並不會怎樣。

  「抱歉。」萊恩放開了艾咪,憑藉理性阻止了自己的失控。

  「沒關係。」艾咪只是簡單地應了一聲,什麼都沒有多說,等到萊恩重新站好拍打大衣上的雪時,才重新問了一遍是否到了目的地。

  「不,還沒到。」萊恩接受了艾咪的貼心,勉強當作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接下來的路只能用走的,一般還要走個半小時,以這個天氣來說大概要大半個小時吧?要是妳走不動的話跟我說,我會揹妳的。」

  艾咪沒有逞強拒絕,乖巧地回了一句「需要的時候就麻煩你了」後,便與萊恩一同望向石梯,不過她其實對自己的體力蠻有自信,以前受佐藤照顧時就把樹林當作自家的後花園四處玩。

  既然艾咪睡醒了,自然沒有繼續待在這裡的必要,在萊恩像是要提起決意般喊了一聲「那就出發吧」之後,便與艾咪一同踏上登山的石梯。

  隱山正如其名隱藏於群山之中,實際上並沒有多高或者多獨特,因此站在景觀的角度自是沒有特別之處,更直白地說則是沒有旅遊價值,不過狐族既然挑這座山作為家族重地,想當然是內有乾坤,這裡是異都之中靈力最為充沛的地方,正好適合他們負責維持包裹整座異都的結界。

  也許有一點想遠離繁囂,也許是不想有人來打擾清淨,總之基於不歡迎別人深入的緣故,登山的路途別說沒有什麼休息的位置或者觀景台,甚至刻意保留原始的樣貌,僅以最低限度開鑿出一條石梯徑,一直迂迴曲折地往上延伸,除了石梯外就只有石梯,兩旁的樹林自由地生長,不論登到多高依然什麼都看不到。

  幸好的是路就只有一條,所以就算難以確認攀登的進度,至少不會迷路,只要往前走的話就一定會抵達狐族的宗家大宅。

  要說漏算了什麼,則是萊恩除了該給艾咪購買防寒衣物外,也應該給她送一雙適合的鞋,那雙可愛的紅皮鞋要走鋪滿積雪的石梯,看起來真是險象環生,要不是艾咪運動神經出乎萊恩意料的好,應該早就發生意外。

  看見這狀況的萊恩雖然說了要揹艾咪,但後者斷然拒絕,理由是她覺得這意外地好玩。

  在萊恩的觀察下確實感覺得到艾咪正在慢慢掌握移動的竅門,既然如此他也不再說什麼,只要提高一點注意力就好。

  一大一小就這樣緩緩並行爬到石梯的盡頭,那陌生卻異常深刻的景色重現在萊恩面前。

  正面是一道雙開大門,漆成朱紅的門頂被厚雪覆蓋只能依稀看到本來的顏色,門前一對中空的石礅只要點火則能作為照明燈之用,兩邊放眼望去是比周遭樹木還要高的石牆,比起連視線也嚴禁侵犯的森嚴感,或許有人會覺得這是分隔內外世界的界線,甚或有監獄的感覺。

  既然是感覺,當然是視乎看待的人了。

  萊恩帶著艾咪停在距離門前約五步的距離,因為守在門前的其中一名門衛舉手示意二人止步,「來者何人,所為何事?」

  聽起來只是有點古味的詢問,沒有帶著那種恃勢凌人的感覺,不過就算是後者,決定來這裡的萊恩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而生氣。

  「公理所的浪差,應該已經有聯絡,請求幫忙鑑定這位迷途者的血源,能麻煩傳達嗎?」萊恩一邊說一邊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令牌以證明自己的身分。

  五步的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要仔細確認令牌的真偽應該很困難,但對方卻只是瞄了一眼便回答:「長老有吩咐過了,請在這裡等候,我現在去通報。」

  不確認可能是偷懶,但更可能是沒有這個必要,只有不要命的人才敢來到狐族宗家撒野,真的做出欺騙行為吃虧的只會是來者。

  「哼,在這裡等啊。」萊恩什麼都沒有說僅是如此心想,他當然沒奢望過能有一杯粗茶,只是在這樣的天氣底下叫人站在大門前等,不禁會叫人思考這家族有多不懂得禮數。

  不過站在對方的角度,觀點大概會變成「願意出來見人」便應該感激了。

  不論如何,萊恩終歸只是在心裡想這些有的沒的,表面上就乖乖和艾咪一起等待,看著其中一名門衛拉動一下門環後那扇大門便自動打開,待到人進去後便自動關上,不禁叫人感到就連在這種無謂的地方都要浪費靈術才能。

  幸運的是宗家一方並沒有擺架子的打算,在門衛進去後過不到五分鐘,萊恩便感覺到有二人正在朝門口走來的動靜,考慮到佔地寬廣的大宅,光是門前庭園就好比足球場,如此短時間便出來應該算是給足面子了吧。

  想著這一點的萊恩努力讓自己的臉看起來不要那麼臭,陪笑或者問候自是不可能的了,至少避免讓對方覺得自己不爽。

  只是當門扇再次打開,與門衛一同到來的新面孔出現在萊恩面前時,一切都毀了。

  「是你?」「是你!」

  兩人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對方抱持驚疑,萊恩則是震撼。

  任憑萊恩如何料想,都不可能想到竟然會是這個人,那個曾經追了他半座山,把他打得半死的人。

  不過要是他人提起這件事,萊恩肯定會不服氣反駁他不是單方面被打,而是把對方打到差兩步就要踏進鬼門關。

  總之,二人在見面後就陷入沉默,相互瞪著對方。

  或許是經歷的歲月差距,擁有淡金色毛髮的老人率先停止這種無意義的互瞪,改為望向在萊恩旁邊的孩子:「要調查這娃兒的血源是吧?」

  艾咪看到對方的目光投向自己,便微微點頭示意:「是的,勞煩爺爺了。」

  「嗯,很有禮貌,不像那個放火混混。」老人偷罵著萊恩,連一眼都不願看他,直接開始做準備。

  對此萊恩竭力壓抑漸漸產生的火氣,不停在心裡跟自己說什麼都沒有聽到,只要繼續耳聾一陣子問題就解決了。

  只見老人緩緩抬手,白色長袍底下露出佈滿皺紋的手,只見他以手指虛空劃了幾下,似乎是在空氣中劃出某種圖案後,最終手掌虛握成一個留有空洞的拳頭放在自己的眼前,就像是孩子玩耍時模仿著望遠鏡一樣遠望的動作。

  當然老人並非在玩耍,隨著這個動作結束,本來紫藍色的眼眸泛起柔和的金色光茫,艾咪被這樣注視的同時,有種全身連同內在都被看透的感覺,整個人不自在得想要躲避,不過最終只是捏著萊恩的大衣衣角,咬牙忍耐下來。

  這樣的狀況持續了半分鐘左右,老人把手放下來的同時蘊藏在眼中的金光亦已消散,「確實是同族的血,特徵已經確認到了,在這邊等著,那特徵我有印象不會找太久。」

  老人說罷也不等待萊恩回答,徑自往回走,而看到這情況的門衛也就不再擋住門,來到外面後讓門自動關上。

  「看來不用撲空,太好了呢。」萊恩看向旁邊還有點緊張的艾咪,輕輕摸了一下她的頭。

  「嗯,不過那個老爺爺的眼神有點恐怖……」艾咪沒有仔細說清楚,「剛剛他說你是放火混混,該不會是萊恩哥哥在車上說的那個管家?」

  反正當下只有等待,況且過去的事都跟艾咪提過了,所以萊恩沒什麼好避諱直接承認:「對,他就是諾曼,一條瘋狗,都已經是個死老頭子了仍然沒有長出那麼一丁點和藹的感覺,看著獵物就只會死命地追著對手一直咬,當年我都燒掉他半條腿了,他用爬的爬了幾百公尺,追到山腰下面。」

  雖然萊恩此刻說得有點搞笑,但其實他當時可是處於喪失理智陷入瘋狂的狀態,蠻多事情都無法清楚回憶起來,就唯有與諾曼的對決,如今回想起來仍然歷歷在目,足見對方那股狠勁是如何的深刻。

  之前艾咪聽到的只有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經歷過怎樣的戰鬥則是現在才聽到,雖然她沒有對血腥的事情有什麼抗拒,畢竟她生活的樹林可是無情的大自然,弱肉強食實在見怪不怪,就只是並不會有特別興趣追問。

  「沒辦法,誰叫萊恩哥哥想要搶他們的寶物。」艾咪決定不在戰鬥的事情上多談。

  「嘖,又不是要取走,只是借用一下替伊芙續命,爭取尋求根治的時間而已。」萊恩說著的時候不忘觀察那兩名門衛,他和艾咪間的對話雖然沒特別大聲,但以狐狸的耳朵說不定其實聽得很清楚。

  門衛的臉色果然改變了,雖然說是當年的事,但也就四年多前,除非是之後才誕生或來到這裡,否則不可能不知道。

  萊恩並沒有惡趣味到以這樣的方式嚇唬對方取樂,但也不會特意顧及對方就是,他就只是在和艾咪閒聊消磨時間。

  「這樣啊……要是當年可以談妥的話,說不定就能見到伊芙姊姊了。」

  「哦?妳很想見到她嗎?」

  「感覺是個充滿活力的人,應該和我一樣會喜歡在樹林裡四處走。」艾咪腦袋的假想引擎全開,她當然沒有聽萊恩說到這個地步,畢竟萊恩滿嘴都是伊芙有多可愛罷了。

  「先不論會不會在樹林裡玩耍,很有行動力倒是真的。」

  萊恩想起當年自己本來打算偷偷來宗家借寶物,結果被病榻在床的伊芙發現,她身體再不舒服也挺著那口氣要阻止他做這種沒希望的傻事。

  結果當然不用說,阻得了一次,阻不了第二次,對萊恩來說伊芙就是一切,被伊芙發現後要殺要剮,也是等救了她之後的事。

  知道艾咪對伊芙感興趣,萊恩就把這當作話題,給她說了些過往的蠢事,這麼說著說著其實已經聊了蠻久,卻仍未感應到宅內有什麼動靜,雖然說要翻閱祖籍確實有可能需要點時間,況且還得考慮諾曼會想惡整他而特地拖延,但該說是萊恩也算是個有點歷練的人,他直覺上感到些許奇怪。

  「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萊恩甚至禁不住說出來,就是覺得奇怪到這個地步。

  「是說諾曼爺爺的眼神嗎?」

  「妳指那個金光?那只是用來看妳血源的靈術,不是在說……」

  「不是喔,我是指在眼睛發光之前和之後,諾曼爺爺看我的眼神很不同。」

  「嗯?」萊恩完全沒注意到這件事,在目前沒有什麼線索下,便打算聽聽艾咪的說法,「怎樣的不同?」

  「不知道。」艾咪卻是一臉微妙地搔了搔臉頰,「不知道該說是驚訝,驚恐,還是驚喜嗎?有點像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覺?」

  萊恩的眉頭不禁皺起,他當時可沒有在摸魚,一直在戒備的他當然有注意著諾曼的舉動,畢竟現場就數那條老瘋狗最危險了,可是他沒有看出這些。

  饒是如此,萊恩並沒有懷疑艾咪的話,既然她說看到就是看到,因此萊恩試著往這條思路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會導致諾曼有那樣的反應。

  「該不會艾咪的血源非常特別?那條瘋狗也有說他記得……」萊恩在腦袋中重複推敲諾曼離開前的那番話,「慢著,他說記得,能很快找到,叫我們等?他人有這麼好嗎?以他那惡劣的性格,應該是立即把我們趕走,說之後會把結果寄給公理所,拖上十天八天吧?」

  萊恩對於自己以這樣的目光看待對方毫不愧疚,還嫌自己可能評價得不夠低了,不論如何,這件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疑心一起,就會覺得每件事情都很奇怪。

  「可是大宅內還是沒什麼動靜,也感覺不到有結界阻止靈力感知……」萊恩此刻已經不是以平常那種方式在警戒,而是把精神集中起來注意細微的變化,然而還是什麼都感覺不到。

  或許是看出了萊恩凝重的神色,旁邊的艾咪雖然有些擔憂,但不敢貿然打擾,只好默默地等待說明。

  不過萊恩的思緒已經開始在鑽死胡同,自是完全沒注意到艾咪的情況,他就一直糾結諾曼奇怪的舉動肯定是有什麼謀算,而到底是怎樣的謀算則是怎麼想都想不出來。

  畢竟,萊恩又怎麼可能想到——

  要不是因為萊恩在警戒以致觸覺敏銳到就算是背後被人盯住仍能察覺,剛剛從他頭頂飛過的物體肯定已經連同他一起釘在門上了。

  「媽的死瘋狗!恨到連浪差都想殺嗎!」萊恩咆哮的同時一手把艾咪抱起挾在腋下,他可不敢往回頭的石梯走,畢竟攻擊就是從那邊來的,他左右瞄了一眼後反正看不出分別,便沿著大宅右邊的石牆衝刺。

  艾咪當然想問發生什麼事,但現在顯然不是時候,緊緊咬著牙免得咬到舌頭。

  簡單來說,這的確是萊恩意識的盲點,他戒備大宅,卻沒想到對方從一開始就打算攻擊並且不只是教訓那種程度,而是想要致他於死地,所以安排了人從山下上來,在背後包圍伏擊。

  「哼哼,你不仁,那就別怪我不義了……」萊恩的血液在沸騰,雖然下意識保護了艾咪,但一旦進入戰鬥狀態,可顧不了那麼多。

  「萊恩哥哥……」艾咪終於覺得不能再維持沉默了,「他們為什麼要攻擊我們?」

  「當然是當年的仇恨啊!堂堂狐族宗家大宅被一個小小浪差燒個半毀,要不是『神』居中調停,他們早就想把我的拆了丟進鍋裡煮了吧。」

  「呀……這樣萊恩哥哥還敢來?」

  「因為那件事算解決了啊,剛不就說『神』調停了嗎?所以這幾年我活得好端端的。」

  「如果是這樣,對方不就更不可能攻擊了嗎?」

  「我哪知道他們瘋到這程度……」

  「冷靜一點,萊恩哥哥。」艾咪雖然像隻小貓被拎著,又遭遇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但她仍然保持著冷靜,不過在這狀況大概任何人與萊恩相比都肯定是冷靜那一個,「想想會不會有其他理由?」

  基於艾咪一再強調,加上萊恩的觸覺已經從防備大宅改為把樹林都納入警戒之內,確認不知數量的敵人似乎在猶豫是否深入樹林追趕,便稍微分了點神思考艾咪的話。

  「真的不可能有啊,我與狐族從那次後就勢不兩立,完全沒有交流,還能有什麼其他理由?」

  這時萊恩已經帶著艾咪來到石牆的盡頭,這邊與山體連在一起沒有辦法前進了。接下來只剩兩個選擇,一是大膽翻過牆壁潛入大宅,二是進入林木亂生的樹林,至於是要往上還是往下,不論哪一邊都非常難走。

  不過進入大宅肯定不是選項,至少在帶著艾咪的情況下他絕不能選,畢竟那是要來一場廝殺的意思,想要在敵人的地盤內隱匿起來,不如乾脆給自己的脖子一刀。

  假若只有萊恩一人,走入樹林中倒是個不錯的選擇,畢竟敵人之所以不敢貿然追擊亦是基於同一緣故,那就是萊恩之所以被稱為「濁焰」,自然是他極為擅長火焰靈術,在樹林中戰鬥時非常可怕,當年之所以在宅內外鬧得那麼大亦是歸功於此。

  可是現在萊恩非得顧及艾咪,那樣嚴苛的環境她肯定受不了。

  艾咪當然不懂得這些戰鬥上的問題,她那小小的腦袋在尋找的是避免衝突的方法,在聽到萊恩再三否定之後,便順利得出結論,「那麼只可能是我了。」

  「啥?」萊恩腦袋沒好到憑這麼一句就把所有事情想通,「妳?」

  「我不知道,但可能是諾曼爺爺剛剛看到了什麼,所以做了這個決定?」

  萊恩不敢把艾咪放下來,畢竟要是再來幾根冷箭,他可沒信心在匆忙間來得及保護她,因此沒辦法看到她的表情,唯有根據她的話來思考。

  「不知道理由,但狀況倒是有幾分合理,這就能解釋那條瘋狗為什麼叫我們留下來等待他,因為要召集山下的人上來封住退路……」萊恩一邊思考一邊警戒,但老實說這是他超不擅長的事情,在這種生死一線間還一心二用,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夠做到的。

  萊恩以空下來的那隻手猛抓頭髮,「就算當妳說的都對好了,那對現狀也沒什麼影響吧?他們可是想要我的命,剛剛那一箭要不是我發現得早蹲下來,我的頭現在就像西瓜一樣被釘在大門上了。」

  萊恩這番比喻實在太過繪聲繪影,艾咪聯想到那個景象時身體禁不住抖了一下,不過她還是壓抑住這些情緒,「只要把我交給對方就能得救……」

  「就算是玩笑我也不容許。」萊恩不知道艾咪是抱著怎樣的想法或者心情說出這番話的,但這越過了他的底線,「要理由我隨便都能想到幾個,既然對方想要妳,更不可能留下我這個活口,這樣才能瞞過公理所那邊,所以交妳出去沒有意義。」

  「這……」

  「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萊恩第一次用這麼強硬的語氣跟艾咪說話,後者被嚇得不敢再說。

  雖然萊恩多少有點歉意,但在這非常狀況下也只能用非常手段,即使知道艾咪立意是好,他現在只能想辦法突破這個困境,一切緣由以後再說。

  「不過艾咪的話確實有點意思,這或許解釋得了為何大宅內仍然未有動靜,那條脫韁的瘋狗還沒出來咬人,應該是要是有個萬一的話,就說成我被仇家襲擊便好了吧?畢竟那可是『神』的調停,就算是狐族也不可能敢違逆。」

  萊恩並不是為了釐清狀況才思考這些,而是要分析敵人的戰力,更甚是戰術,距離他們逃到這個地方已經過了幾分鐘,卻仍然未出現任何追擊,情況可謂十分奇怪。

  「就算不敢進入樹林,沿著外牆過來就好了吧?還是說不敢現身?抑或偷襲不成就放棄了?」萊恩腦海中閃過種種念頭,但憑他以靈力探知周遭的結果,沒有可以作任何判斷的理據。

  「真是麻煩死了……」萊恩不快地吐了一聲,然後把艾咪放回地面。

  雖然這有點打自己的臉,之前判斷這樣難以保護艾咪,但繼續僵在原地不動的話狀況只會變得更惡劣,唯有以種種理由來說服自己,像是當前背靠著山壁和石牆,敵人的攻擊角度有限,只要以自己的身體作為盾牌擋在艾咪前面就沒有問題。

  就算艾咪不知道戰鬥是何物,萊恩這樣擋在前面本著怎樣的想法不可能看不出來,但她也知道不論自己說什麼都改變不了萊恩,無奈下唯有問萊恩打算做什麼。

  「我打算做什麼?」萊恩雖然覺得這是個蠢問題,但既然問的人是艾咪那也只好回答了,「四年前我燒過一次,現在再燒一次又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