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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9-28
不久前凝視那幅畫的遺念再度敲進腦內。這塊是左眼,那塊是肚臍,還有右耳、心臟、腳趾頭……嘻嘻。

我竟然在一天內分裂兩次,而且是從人變成雲啊。這次或許再也恢復不得了。像《變形記》裡的薩姆薩。不過要我來選,變成雲總比變成蟑螂好。我習慣直接把故事裡的甲蟲當作蟑螂。感覺這樣故事會更有深度。

輕飄飄.....輕飄飄……

咦?怎麼腳底突然接收到紮實感?

我慌忙地睜開眼,眼前場景已移回美術館內。

「你到底是.....」

媽的!又是這個狗問題,難道就不能放我清閒一下嗎?

我雙眼冒火,卻看見百合呆愣,直盯著這裡。我下意識地摸摸臉頰,拉拉臉皮,雖然身邊沒有鏡子,但憑藉觸感,大抵還是人的模樣吧?所以說變回來了嗎?正當我準備開口招呼時,對方的表情大大扭曲起來:

「哪方神明何故連神信物都給了下來?這色鬼一副頹喪無用的衰樣,究竟哪方神明會對他有興趣?還有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明明神性爆發了,這個色鬼現在卻好端端地恢復原狀?完全跟訓練教得不一樣。不一樣、不一樣、不一樣……」

大悲咒,她絕對是在唸大悲咒。可是我為何感覺這版本的大悲咒是在超度我的壞話?

顯然百合已陷入以自怨自憐為中心運作的空間了。從條件和狀態來看,明明是我更有資格這樣的啊。她雙手抱頭,縮腳蜷曲,像極了正在預謀大規模自殘響宴的危險人士。

既然被我歸類為危險人士,目前還是別接近她吧。得出結論後,我反倒感覺自己還忘了什麼。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幹幹幹!怪物啦!

我連忙環顧四周,只迎來滿目瘡痍。到處都是如同小型隕石坑一般的洞痕,牆壁則留著獸爪肆虐過的裂傷。然而最重要的怪物卻消失無蹤。

被吃掉了嗎?

哈哈,一定是被守護美術館的小精靈們分食了吧,畢竟公家機關本來就摳門,伙食一定很差。講到吃,如果場地的賠償責任落到我頭上,接下來的人生還有多少次享用正常食物的機會呢?

呵呵呵……嗚……哇哇!

我崩潰,蹲地,視線只能迴旋於臂窩與雙膝共組的黑暗空間,就像我的未來一樣黯淡無光。啜泣嗚咽勝過千言萬語。

「怎、怎麼突然哭了起來?唉唉,我剛才如果說了什麼難聽的話,不是在針對你。好啦!別哭了。我的工作壓力也很大啊。」

「連泡麵都只能撿水槽剩的……嗚嗚──」

「又跟泡麵扯上什麼關係了?不只好色,你連思緒也很脫離常軌呢。」

百合現在正嘗試安慰我吧。雖然最後一句明顯是補槍。我勉強抬起淚痕肆虐過的臉孔,告訴一臉錯愕的百合,絕望有多深。這下少女沒轍了,瞳孔不安地左滾右轉,腳跟微微跳蹬,像面對迷路爆哭的小小孩。她先拉起圍裙,粗魯地替我拭淚。

「好了,好了。我清楚你現在很混亂,但也不必哭成這樣嘛。好不容易擊退『后稷之怒』,現在卻一副狼狽樣。豈不前功盡棄了嗎?」

「后稷之怒?」

「就是差點砍死你的大塊頭,這總該記得吧?」

「擊退?」

「對啊!你聚集強風,直接包圍掃蕩,屍骨無存呢。」

現在是黑暗童話朗讀時間嗎?我先是呆滯幾秒,將流出來的鼻涕吸回去,然後乾笑,乾到滿嘴皆是沙漠的氣息。百合瞧我又一副憨樣,勉強按捺厭惡之情,指指我的手。

「不信的話,自己看看手上握著什麼。」

「不就是打斷的垃圾.....」

手套!我明明是那種放任雙手裸露的變態啊。不是,現在可是大熱天,誰會戴手套出門啊?我狐疑地快速翻閱兩手,黑色的手套舒服貼身,緊度適中,裡頭的手指甚至感覺不到悶熱,就像躲在河穴假寐的山椒魚。

「本來擔心神信物被搞壞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不過以結果來說,短期內似乎沒有太大的影響。更重要的是,你靠著這雙手套,救了自己一命。」

說到最後,百合眼睛裡閃過一絲愧疚、不甘心的光。

「我終究只是旁觀而已……」

「那個,其實一開始要不是有妳幫忙,我早就被剁成肉醬了,所以──」

「少囉嗦!失職就是失職,哪還需要安慰同情──」

對方發洩了幾句,發現自己其實沒有立場斥責我,但又拉不下臉來,嘟著嘴,撇開頭。如今輪到我沒轍了,面對陰晴不定,而且還是破畫而出的少女,豈是我這等級的宅男能應付的呢?

這時樓上傳來腳步聲。百合總算重新拾起職業精神。

「糟糕,五洲人察覺到了,我們快走吧!」

「但場地還──」

「那不是你該擔憂的事。站到我身旁。快點。」

這代表我不用賠償這些像賽亞人激戰後的殘局,或是帳單之後會寄到我家,沒人知道。恍惚間,我已經站到百合身旁,只看她從懷中掏出一罐小瓶,纖細的手指捏出幾片花瓣,以富有儀式意義的動作,散其於地。空間頓時多了幾分清香。

「以類萬物之情;以通神明之德。」

花瓣上一滴豔紫才剛觸地,突然濃郁撲鼻,眼前出現了一隻百花合綻的鹿。我會這般形容是因為真的看不見應該存在的鹿皮,取而代之的是大小爭豔之芳。鹿是由花組成的。

百合溫柔地撫摸花鹿頭後,如柳燕輕盈躍上鹿背。

「短程距離這就堪用了。還傻愣著?快上來啊。」

「去、去哪?」

「找一個重要的人。快點,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呃.....其實我可以自己出去沒關係。」

「你給我上來。」

冰寒的威脅強過大聲斥喝百倍有餘。我像是察覺到主人臉色不對的小狗,低著頭完成她所要求的動作。尊嚴,我的尊嚴已經踏上前往夕陽國度的旅途,永別。

騎上這頭花鹿,彷彿置身花叢,挺不真實的,而且要不是牠頭上雄偉的叉角,我還分辨不出來這是什麼生物。老實說,這到底算不算「生物」?既然植物是,那應該就是吧。

「要出發了,抓好。」

「等等,抓哪啊?哇哇──」

百合無視我的提問,雙腳一蹬,我們便頭也不回地直飛出去。

小姐,後座不像妳一樣有鹿脖子可以依靠好嗎?

我在情急之下胡亂揮攫,不得已只好抱住少女的纖腰。百合起初不適地扭動一陣,之後便放棄似地嘆了口氣。於是我又莫名淪為佔人便宜的一方。雖然這樣環抱少女的腰確實不好意思……

花鹿彷彿內附導航系統,雄有成竹地急速狂奔,卻每每於千鈞一髮之際閃過路人。更弔詭的是,沒有任何人察覺自己身旁忽有龐然大物。

我的思緒像斷了線的風箏,漂浮於茫茫然。

百合的長髮被風拉成流水樣,而我為了避免落鹿,只能任髮絲刺得滿臉癢,癢到滿溢著清甜的花香。

本來預期能在沿途遇見牧翼鳴和病貓,但這就像奔馳在高速公路還想尋廁所般,強人所難。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衝出美術館(等等!門到底是不是開著啊?),趕上交流道。

此生總算體驗到車神舒馬克的比賽視角了,絕不誇張,我甚至有種幻覺,每輛車的頭燈都是一雙滿懷忌妒的怒眼死瞪著我們。

呸呸!不小心吃到百合的頭髮了。

我究竟身處甚麼狀況?這個問題自從百合出現後,反覆折騰腦袋不下百次。先回到最實際的面向,我連這小姐的身分都還沒搞清楚,就隨她前往未知的目的地。雖然她剛才一直想保護我的性命,但只憑這點,依舊難以確認其用意何在。

「吚──」

遠方傳來類似雷殘的聲音,正當我想轉頭確認時,卻聽到百合大喊:

「不好!快低頭!」

我還在思索這句話背後有何涵義之際,登時疾風狂嘯,鋪天蓋地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