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終章

林子燕睜開雙眼，刺眼的白色日光燈幾乎扎得她睜不開眼皮。

但她已經休息夠了。如果真要問她心裡最真實的感受，她甚至認為自己不會有機會再醒過來。

她躺在一張病床上，身上蓋著淺綠色的厚重棉被。

小型單人病房內的布置非常簡單，天花板和地板都是白色，除了病床外只有一個床頭櫃，周邊並無對外窗，只有房間另一頭有兩道門，一扇通往衛浴，另一扇則是對外走廊。

而在病床旁，坐著一位有著俏麗短髮，容貌堪比模特兒等級，穿著委員會制式黑色套裝的年輕女性，正讀著手上的厚重讀物。

見林子燕醒了過來，她把手中的書放到膝蓋上，笑吟吟地看林子燕。

「燕子，妳總算醒來了。我真的好擔心啊。」周筱霏嗲聲說道，她的身上散發著一股能放鬆壓力的茉莉花香味香水。

是的，那就是林子燕在委員會中為數不多的同齡朋友，現任職於北區第四中心，公關處副處長，有著動人容貌和情報力的女子，周筱霏。

但，林子燕很懷疑，在這一連串事件之後，自己是否還能稱她為朋友。

林子燕真的不知道。

她能活下來，大部分很仰賴周筱霏事先給她的收容措施，TW-458，隔空取藥的指甲貼。


循著整件事情的脈絡下來，林子燕自己心中也猜了七七八八，是委員會中其他派系針對趙鶴凌的行動，而自己身為趙鶴凌的養女，成為首要清除的目標自然是一點也不奇怪。

但自己卻活了下來。


「為什麼我還活著？」林子燕躺在厚重的棉被中，感覺頭腦有些昏昏沉沉，似乎麻醉藥的效果還未退去。想要從床上起身，卻覺得好像少了什麼東西使不上力。

「是吳炳鑫把妳帶回來的。」周筱霏回答：「幸好他及時趕到現場，在妳右手上的傷口止血，不然妳可能會因為失血過多死在山上。」

「但右手就真的保不住了…。」周筱霏深深嘆了口氣：「燕子妳實在太可憐了，我一定要幫妳找個好男人來照顧妳。」

林子燕這才注意到那種不協調的無力感是源於自己的右手，或是已經消失的右手。現在她看不見衣服內的情況，但感覺到似乎整條右手臂被齊肩截肢了，只餘下一整條空蕩蕩的袖子。

林子燕微微倒抽一口氣，試探性地想要移動右手，發現真的已經不在了

她想起失去意識前，瓶中小人緊緊抱住她的右手臂，用盡她最後的力氣想要連同自己一起帶到地獄的深處。

那惡毒而充滿怨恨的最後一眼，即便瓶中小人滿是皺褶的臉上，缺乏正常該有的五官，卻依舊能感受到那怨毒的視線。

面對愛氏等級XXX的危險異常，最後只失掉一條手臂。這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林子燕在心中安慰自己。

「我不是問這個。」林子燕設法坐直了身體，但少了條手臂實在是難以行動。周筱霏見林子燕的動作，彎下身來幫她旋轉病床底下的轉輪，讓病床頭可以升起好讓林子燕靠著，再伸手幫她調整身體躺到比較舒服的位置。

「那趙博呢？」林子燕決定換個方式問。

「他已經被捕了，他被指控多次藉由職務之便將異常提供給外部人士使用，其中涉及多項機密異常。」周筱霏說：「這次引發景月山事件的TW-459就是在八年前趙鶴凌為了獲取張清和在委員改選的支持，而將TW-98提供給他來復活他的女兒。張清和已經坦承罪刑，轉作為汙點證人。」

所以張清和也還活著。林子燕心想，這個囂張跋扈的立委居然會願意為了他的妻女上山犯險，多少讓她對張清和有所改觀。

「那我的處分呢？」林子燕問。這些年來她沒少幫趙鶴凌處理過事情，追究起來或許還涉入不少，只是她大多扮演執行面的角色，不清楚背後的利益交換。


在林子燕的想像中，如果直接放她在山上死去，還能省下處理她的功夫，畢竟委員會幹員在面對異常的傷亡率總是居高不下，沒有人會去質疑其中是否有問題，況且這還是一個研究處幹員違反命令下的獨斷獨行。


「燕子你想太多了啦。趙鶴凌有問題的案子都跟你沒關係喔。如果真有問題，醒來時坐在你旁邊的就會是政風處的人了。」周筱霏說。

是嗎？林子燕在心中又嘆了口氣。趙鶴凌在這種關頭還是履行了他跟魔神仔的承諾。

「我只是來探病而已，要我幫你削一些蘋果放著嗎？」

她指的床頭櫃上的水果籃，似乎是早先其他處裡的同事送來的慰問禮物。

「妳想要的話我還可以餵妳喔！這是生病的人才有的特權。」

「不用了，我現在沒胃口。」林子燕說：「劉藺蕙呢？她的情況如何？」

周筱霏搖搖頭：「很不樂觀，她陷入嚴重的昏迷，到現在還沒醒來，現在也只是靠生命維持裝置撐著。作為景月山事件的核心人物，還有許多問題需要她的證詞。」

危及生命的昏迷狀態，林子燕在心中輕哼一聲，這真是對委員會有利不過的狀態了。先是可以避免她吐露過多關於蓮華聖理教的情報，二是可以用治療劉藺蕙為交換，得到張清和的支持。

「在山上時我有跟劉藺蕙短暫交談過，她有提供一些情報給我。關於是誰提供製作TW-459的方法給她。」

「哦？那是非常重要的線索。」周筱霏從隨身的黑色皮製小提包中拿出筆記本和筆放在大腿上，一副準備做筆記的樣子，但晃動原子筆的動作卻有些漫不經心。

「據劉藺蕙所說，是『冒名』蓮華聖理教的人提供了復活張玫英方法給她。」林子燕加重了冒名二字的音調。

「是什麼樣的人呢？」

「那個人自稱是蓮華真人，據說是年輕女性，短髮，身材高挑窈窕，身邊總帶著刺鼻的香水味，讓人覺得她選香水的品味有夠差，而且有雙撩人的眼睛，似乎專門勾引男人呢。」林子燕看著周筱霏的眼睛說，後者只是隨意在筆記本上寫了幾筆，就啪一聲闔上了筆記本。

「和委員會目前掌握的資訊不同。雖然都是年輕女性，但她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和智慧才爬到蓮華真人的位置，對男人反而沒什麼興趣呢。」周筱霏微笑地點頭：「不過我還會把這個消息轉給北區第三中心的管理處。現在景月山事件的後續的調查都由他們全權負責喔！」

北區第三中心管理處接手，林子燕一聽就懂了。該中心主任是反對趙鶴凌派系的其中一人，調查的力度可想而知。

「燕子你現在只要好好養病就好了。不要再去管額外的事情。」

「這是身為朋友的我能給妳的最好建議。」

林子燕看著周筱霏水汪汪的大眼，她誠懇的表情沒有露出一絲虛假。

「是嗎？」林子燕淡淡地說。

然後林子燕把頭別過去，看向空無一物的白色牆壁。

「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要把握時間好好休息喔。」周筱霏用驚人的效率在眨眼間就收完手邊的東西站起身來要離開：「接下來還會有許多事情要忙呢！」

「對了。」周筱霏的手握住病房門板握把，正準備離開時，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淘氣地轉頭。

「恭喜妳升處長了。」


兩星期後，林子燕恢復到可以出院的程度，但醫生仍叮囑她每週仍要回到醫院回診，評估截肢後傷口復原的情況和進行復健。但林子燕心中知道那只是表面上的理由，她的身體狀況都會被送到委員會某地的研究處分析調查，來評估瓶中小人對她造成的傷害。

以及，她作為魔神仔的養女，在體質上是否有和常人不同之處。

最終在景月山的事件上，如同周筱霏說的，她並未被究責，還榮升至處長，但當她無論是在醫院的走廊、大廳，都隱隱有種被人監視的感覺，或許回到北區第四中心後，監視的力道還會更加明顯吧。

美其名是榮升，或許是把她套上更深的枷鎖。

但在回去委員會之前，她要先去一個地方。

外頭的陽光十分強烈，刺的她幾乎睜不開眼。而眼前穿著黑色亮麵塑膠風衣，上面還穿滿各種閃亮金屬掛件的男子，更是令人難以直視。

無論從亮度和品味都是。

他斜坐在黑色重型哈雷機車上，一旁放著一頂紅色的安全帽，似乎已經等了她許久。

他撥開頭上燙著火紅閃電的全罩式安全帽的面罩，對林子燕露出微笑：「我們的處長大人總算出院啦。」

林子燕白了吳炳鑫一眼，逕自走到後座旁，拍了拍上面的皮椅。

「你的機車應該不是擺著好看吧？」

「當然，她可是我的寶貝，能夠帶妳到世界的盡頭，或是地獄的深處。」

林子燕半是同意的哼了一聲，左手接過從吳炳鑫遞來的紅色安全帽。

「地圖上找不到的地方也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吳炳鑫笑道：「那妳今天想去哪呢？」

「景月山風景區。」


愛氏等級XXX─魔神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