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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25
想到這裡,一股難以名狀的悲傷便充斥我的內心,胸膛都好像要炸開來。
另一半靈魂的我仍是美好的;剩下這一半的我,則是殘破、缺乏的。難怪卡麥爾會將那顆關著我的玻璃珠扔進坑裡。如此不完美的我,活著能有什麼意義呢?
阿撒茲勒貼近我,小心翼翼地收起過長的爪子,伸出手貼著我,輕輕地來回撫摸我的小腹,「你很完美,你一點都不殘缺。沒有你的世界才是殘缺,是不完美。」他的手仍是冷的,惡魔沒有熱血,可是他的心很熱。
「阿撒茲勒……亞列、阿拉卡、拉末爾、譚爾……他們都死了!」直到叫出聲時,我才發現我的聲音是多麼地悲慟,眼下的我竟撕心裂肺地難受著,「我們不會再有孩子了。」我感覺自己哭得快要嘔吐了。
「一個熾天使,終其一生所能生育的機會,也不過一次而已。是那時候的我太不知足,是我不珍惜你,也不珍惜我們的後代。」他不斷用冰涼的嘴唇,像是微雨般密密麻麻地啜著我的脖子。
他低聲喃訴道:「我真的很想幫你生一個,但是我的肉身是用路西法的血澆鑄而成,已經不是熾天使了,我沒有受孕的器官,對不起……」
路西法!路西法!回到地獄以後,什麼都是路西法!
我用力按住他的背,將我的指甲刺進他背上收著翅膀的部位。「…嗯……!」他本來英氣的眉,陡然一蹙。這很痛,我知道,可是這比不上我曾經歷過的痛楚!
他撢開那顆水晶球,雙臂一圈,將我摁進他的胸膛,「我們已經不需要孩子了。」在我耳邊輕聲道:「有你就夠了。其他什麼,都再也不需要了。只要你好,我什麼都好。」
我收了手,來回摸摸他背上被我掐出血點子的傷處,「那就別上去打什麼天魔大戰了,那真的很無聊,我一點興趣都沒有。至少在米迦勒讓你去死之前,休息一下,陪陪我吧。」
他點頭如搗蒜,除了「好」以外,其他的話都不說了。
※
路西斐爾墮天之日,是路西法曆元年的開始。路西法曆第666年,路西斐爾本想為了慶祝吉祥數,率領魔軍進攻七重天,與耶和華爭奪寶座,但是米迦勒率一眾使團過來說服了他。
沒有人知道他們之間做了什麼骯髒的交易,反正魔界最後並沒有進攻天國;取而代之的,則是和平協議的實踐--作為叛教者離開天國的懲罰,阿撒茲勒被親臨魔界的米迦勒,扔進第九獄的硫磺火湖中,躺了一千年。
這一千年來,我陪著他,他一句話都不能說,任憑惡臭的硫磺焚燒他的身體,靈魂在撕裂。沒關係,我陪著他。
一千年已然過去,地上的羅馬人都開始蓋澡堂了,路西斐爾終於親自駕臨。
整個地獄裡只有他一個人有能力,自火湖中將阿撒茲勒那幾乎已無人形、近於屍骨的殘骸,撈出這充滿詛咒的硫磺湖。
第九獄的火湖是將來耶和華在末日審判時,用來丟罪人(99.9%是不信他的異教徒)的垃圾回收場,不論是天使還是惡魔,被燒了就是死,遑論人類;可是這裡是路西斐爾的地盤,他就是有這個權能足以對抗耶和華的權柄。
我能想見阿撒茲勒經受了不少痛楚,可路西斐爾接下來又要再次耗費鮮血,在地心裡用熔爐澆鑄他的肉身,吃的苦並不會比較少。但是比起天魔大戰,人類文明崩壞,天國與地獄屍橫遍野,天使與惡魔們為了無聊的戰爭失去他們心愛的人,只讓阿撒茲勒與路西斐爾受苦,已經是一個兩全其美的雙贏局面了。
或許,路西斐爾是故意的。他知道耶和華的預言必然實現,無法迴避;那麼在他還能救阿撒茲勒的時候實現,對阿撒茲勒而言更好。宣稱要開打天魔大戰,只是他逼米迦勒實現預言的一個手段,他知道還沒有到全面開戰的時候,耶和華一定會差派米迦勒下來談判。
或許,路西斐爾是想要阿撒茲勒留下來;他一直在暗地裡照顧著阿撒茲勒,卻沒讓他知道。否則為什麼要讓他住在離自己的宮殿最近的第四環?為什麼要讓他住比起現居,更加富麗堂皇的舊宮殿?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問他:「光耀晨星,我問你,為什麼阿撒茲勒寧可承受這一千年的折磨,也不願意接受米迦勒開出的條件,回到天國,重新當一次天使?」我知道不該試探他,但是我正在試探他。
路西斐爾沒有否定我對他的稱呼,儘管他現在既不光耀,亦非晨星。
他血紅色的眸子瞥了我一眼,顏色變得更深了,「因為在這裡,我允許他繼續愛你,可是耶和華不允許。這是我對他的讓步,也是他對這個世界的讓步。」
「他很愛你。」說完,路西斐爾便謹慎地懷抱著阿撒茲勒那毛髮與皮膚都被燃燒殆盡的殘留骨骸,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一丁點骨灰都沒落下。
我能看見路西斐爾那本來細長好看的手,因著伸入硫磺湖裡,指頭都被燒沒了,只剩下骨架。一時間,我頓時明白了,為何阿撒茲勒甘受火焚一千年,只因為路西斐爾要自耶和華那裡,將阿撒茲勒爭奪過來,亦付出了一定的代價。此前,他也用他的血親自餵養阿撒茲勒那乾枯的身軀。
我自路西斐爾對阿撒茲勒無聲的溫柔中,竟能感受到阿撒茲勒對我的好。
他將阿撒茲勒的靈魂裝進逆十字架裡,用鮮血餵養他;就彷彿阿撒茲勒為了解放我的靈魂,得到相應的能力,甘願屈居人下,為路西斐爾所統帥;就像他願意為了我,放棄以天使的身份重新來過的機會,情願墮天。
他們其實很相似。他們的愛,都是同樣地潤物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