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8
本章節 8321 字
更新於: 2022-09-13
同一時間，巴庫爾行星，距離市區4120公里處 ……
這是曾經被命名為蘭德爾盆地的大型地貌帶，不過隨著行星環境工程的改造，富含於大氣中的水氣因為平均氣溫持續降低而加速凝結，以液態形式生成的水資源依地形匯流集中，形成地表上零星分散的湖泊，對於擁有相對龐大腹地的蘭德爾盆地，便在聚集水源後形成蘭德爾湖，是目前巴庫爾行星上儲水量位列第三的湖泊系統。
撇開地質學上的討論，蘭德爾湖距離以巴庫爾市為中心的殖民活動區域超過四千公里，因此並不具有經濟價值，這一帶位處荒原，缺乏可供開採的天然資源，雖然湖水的主要成份是濃度超標的碳酸液，不過鄰近巴庫爾市的幾個小型湖泊就已經能滿足全市的工業需求，也就沒有特地到此汲水的必要。總結來說，巴庫爾自治政府在現階段，甚至是可預見的20年內，大概都不會制定出任何涉及到蘭德爾湖的工程計畫吧。
換句話說，想要瞞過自治政府的監督在湖區進行秘密活動實在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當巴庫爾人正為修復家園忙得不可開交的同時，位於湖心偏西南向的底部已建造出一座頗具規模的行動基地，這裡距水面深度超過800公尺，偶爾在上空軌道經過的氣象衛星（ 屬於巴庫爾環境局所有的太空裝備 ）完全無法探測到這個基地的存在。
水下行動基地的第五號附屬模組是專用於接駁潛航船的設施，現在負責整個基地運作的最高主管作鎮在此，以迎接一位身分特殊的貴賓。
連接潛航船的氣密艙門開啟，身穿『 麥塔軍事科技公司 』制服的乘客魚貫而出，從隨身攜帶的行頭來看都是研究及技術員之流，這些男女在等候線上排隊讓警衛逐一掃描身份，他們各個神情輕鬆，顯然對公司的安全程序習以為常，等到所有職員都遵循指示前往居住模組安置，搭乘這班潛航船的唯一特別訪客才步出現身。
那是一名身材高瘦的中年女性，臉上掛著有別於先前乘客的嚴肅表情，和她那身鐵灰色的軍服十分搭襯，但是又有別於一般的星際軍，其制服上沒有用於識別所屬部隊的番號，只有一面藍底四金的階級章，以及繡著『 凱拉 』而沒有顯示姓氏的名牌。
凱拉摘下軍帽，露出挽在腦後的銅色髮髻，銳利的眼神快速掃視這個初到之地，最後停在前來迎接自己的主管身上。
「 凱拉， 」主管以熱情的態度迎上，「 歡迎來到『 前哨者 』基地。 」
「 克萊恩。 」軍官禮貌性的和對方握手，態度卻相對冷淡。
「 容我先帶您到分配的艙房吧。 」主管的態度顯得過分殷勤，甚至還支開了在場的警衛，「 為了讓研究人員能在舒適的環境下有效率的工作，我們可是在居住區的機能規劃上投注了不少心血，相信一定可以讓您 …… 」
「 感謝好意， 」凱拉打斷對方，「 不過我希望可以馬上就正事開始進行討論。 」
「 呵，直奔主題嗎？ 」克萊恩會意似的露出微笑，「 其實我也比較喜歡這樣，那麼請隨我來吧。 」
軍官在主管領路下離開接駁模組，通過加壓艙道進入基地的主體設施，他們穿過供職員休閒活動的居住艙區，以及管理階級和貴賓共用的高級住艙，最後來到主管的辦公室。
在助理告退後，克萊恩拿出兩只玻璃杯，親自動手斟水的工作。
主客面對而坐後，克萊恩朝凱拉舉高手上的杯子。
「 在進入主題之前， 」他的臉上泛起溫暖的微笑，「 讓我們以此慶祝一下多年久未重逢的同窗情誼吧。 」
「 哼，同窗嗎？ 」軍官沒有舉杯相應，只是噴著不削的鼻息，「 我可不認為你還是當年我所認識的克萊恩˙薩姆克。 」
「 要這樣說的話，妳我都只是彼此彼此啊， 」克萊恩有些自討沒趣的放下水杯，「 妳就能說自己一點都沒有改變嗎？ 」
「 最起碼『 那種事 』我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她的語氣充滿指責。
「 嗯？我不太確定妳所指的是哪一件事啊？ 」
「 別跟我裝傻，當然是這次在背地策劃利用教圈攻擊巴庫爾殖民地的事情！ 」她不再掩飾自己的惱怒，瞇起雙眼盯著對方，「 自治政府的高階成員幾乎全數遇害，被捲入戰火的無辜民眾更高達近四萬人的死傷，全都要拜你的過激手段所賜。 」
「 四萬人嗎 …… 」克萊恩搔弄著下巴，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我們的計畫目標可是預期要製造50萬以上的的傷亡哪，要不是軍方過早介入，一定是可以達標的 …… 我記得很久以前的地球上似乎某個名人曾說過『 一個人的死亡是悲劇，但是死一百萬人就只是統計數字 』這樣的話吧。 」
「 你這傢伙！ 」凱拉咬牙說道，她被對方的態度所激怒，幾乎要拍桌大罵起來。
「 別這麼生氣嘛，是我失言了。 」自覺到在這種事情上過度刺激對方並沒有好處，克萊恩舉著雙手表示投降。
在雙方都重新調整心情，談話才再度繼續。
「 如果可以的話， 」他說，「 能否告訴我對於整件事情，聯邦究竟掌握到什麼程度了呢？ 」
凱拉斜眼睥睨著對方，沒有立即回答。
她相信就憑麥塔公司在『 奧格瑪 』特區培植的人脈，絕對很清楚問題的答案，克萊恩只是想從她身上套出更多資訊而已。
「 哼，這根本不難判斷， 」她說，「 防衛軍打從發動登陸作戰前就在監控聖戰軍的內部通訊，之後造成其整個指揮系統瓦解的主要原因就在於首腦部突然消失所導致，這是尋常的情報分析官都能看出來的事情，差別只是在於我知道你這個人的存在，以及你早就潛伏在這個行星上的事實。 」
「 哦？ 」克萊恩露出逗弄般的表情，「 那麼妳對此打算採取什麼樣的動作呢？ 」
「 什麼都不做， 」凱拉回答的同時也下意識的別開視線，顯然對如此的妥協態度感到羞愧，「 我的工作不是調查巴庫爾事變的始末，眼下在『 禁域 』的局勢才是該關注的問題。 」
「 看吧，其實妳我都沒什麼改變嘛， 」克萊恩輕笑起來，「 我們都是懂得放眼大局的人，只是行事的途徑和手段不同罷了，妳選擇進入特戰資（ 註：特殊戰爭資源科 ）服役，而我則為麥塔科技效力，但是就目標來說，我們都是在為人類這個物種的續存在努力啊。 」
才怪，這傢伙變了。她在心中大聲駁斥。而且變得徹頭徹尾，同窗時代的克萊恩是個在追求理想的同時也會堅持原則的青年，但是如今卻充滿算計，能無視代價而採取過激的冷酷手段，她不禁揣測起為這樣的克萊恩所追隨的上司又是什麼樣的怪物。
凱洛格˙弗萊爾，不僅是現任麥塔軍事科技公司的總裁，也身兼達隆殖民星系的代表，憑著其財力及政治手腕在最高評議會中呼風喚雨，是無人能等閒視之的重量級議員。
「 沒必要繼續談論巴庫爾殖民地的現況了， 」凱拉正色說道，「 我想知道麥塔在解析工程上的進展，還有教圈方面所牽涉的程度。 」
「 沒問題， 」克萊恩乾脆的承諾，「 考慮到未來和教圈之間的衝突會越來越激化，我的確受命在權限範圍內盡量和妳分享麥塔掌握的資訊。 」
他微微向桌面前傾，以膝碰肘的撐著腦袋解說起來。
「 妳應該知道在大約140年前，麥塔的前身是為太空探險活動的設備進行客製化改裝的承包商，據說當時的經營者極度醉心於高等外星文明的探索活動，因此便在公司內設立了專門部門，除了負責收集相關的傳聞和考據，更會資助發起探勘計畫，該部門雖然在之後被繼任者以節省開支為由而裁撤，但是直到公司落入弗萊爾家族手中又重新啟用，並且在彙整資料庫的過程中搜尋到妳們稱之為『 提爾 』型的文明證據。 」
凱拉對此說法輕噴著鼻息表示反應。
所謂的『 提爾（ TEAR ） 』其實是特殊戰爭資源科的成員之間創造的戲言，是『 科技上極端先進的外星種族 』取其自頭所拼出來的簡稱，當然就相同的定義來說，官方正式文件自有一套又臭又長的代碼，不過平時為交談上的便利還是會直接採用這個非正式的稱呼。
「 可想而知， 」克萊恩繼續說道，「 就算不論學術上的價值，當時新成立的麥塔也會基於營利投資對此展開更積極的調查態度，並在之後的30年間陸續發掘出更多的遺跡，雖然絕多數都是毀損到難以從中獲得實質知識的殘骸，但是從比較工藝文物的一致性，可以推斷至少在四萬年前，曾經存在著支配多個行星的跨星系文明，考慮到如此先進的種族就算在步向滅亡也會尋求續存的手段，麥塔便致力於搜索該文明所遺留的『 時間膠囊（ Time Capsule ） 』了。 」
「 然後你們終於找到了， 」凱拉說，「 就在這個巴庫爾行星上。 」
「 沒錯，但是在搜尋的過程中也遇上了競爭者 …… 」克萊恩露出無奈的笑容，「 教圈方面同樣在尋找那個文明的遺物，就我們所知，教圈似乎是在偶然的機遇下取得遺物，並且利用遺物所引發的現象來建立其信仰基礎，畢竟在他們體制化施行的愚民政策下，跳脫常識認知的科學就如同魔法般的玄奧吧。 」
「 很有意思的論點 …… 」凱拉呷一口水，同時思索著克萊恩透露的說法，聯邦的情報機關到目前還未能完整解析教圈的體制運作情形，也許在增加外星文明遺物的要素後尚有進一步研究的可能。
「 總之， 」克萊恩接續話題，「 麥塔和教圈同時盯上了巴庫爾行星上的寶藏 …… 不，應該說他們的行動還要早先我們幾年的時間，當時發現的可是一座進駐上千人的基地，教圈在此地並不僅止於挖掘，甚至還設置了能半自給的研究設施以及相當規模的防守部隊。 」
「 這似乎不太合理， 」凱拉指出疑點，「 巴庫爾行星在當時是聯邦和教圈互相宣稱所有權的爭議地帶，既然這是教圈極度重視的東西，為什麼沒有在挖掘後就立刻運回本國境內，反而要冒險在這裡建造研究基地呢？ 」
「 妳這是按就常理所下的正常判斷，但是我們在事後發現這在實際上是不可行的做法， 」克萊恩苦笑著攤起雙手，「 簡單來說，遺物本身不能脫離這個星球，任何試圖移動的搬運嘗試全都以失敗收場，哦，我也曾擺出過妳現在這樣的表情，不過別忘了那可是超越我們知識水準、如同魔法般的存在啊。 」
「 對於這一點我就姑且先相信好了，那麼關於被教圈搶先一步，我想麥塔是採取直接搶奪的作法吧？ 」
「 那當然，這可是被他們視為聖物的存在，進行交易談判只是在浪費時間，訴諸武力才是唯一的解決方式，然而當時終究還是失敗了。 」
克萊恩稍作暫停，在自己的腕部終端上瀏覽部下發來的文件，由於只是不具重要性的例行程報，他草草簽署後又繼續被打斷的話題。
「 當時的計畫是投入地面部隊，打算一舉攻佔教圈的基地，不過同時為了防止走漏消息，麥塔並沒有動用公司內部的警備隊，而是向某個比較特殊的 PMC （ 私人軍事公司 ）牽線來雇傭戰鬥員，雖然都是一群拿錢辦事的亡命之徒，但是終究無法跟對方的狂熱教徒對抗，當掠奪行動宣告失敗，便改施行從軌道投擲核武器的備用方案，轟炸夷平了教圈基地和地面戰場的一切痕跡，這是發生在100年前的事情了。 」
「 哼，得不到就乾脆直接毀掉嗎？這的確是符合你們麥塔的一貫作風哪。 」
「 當時的現場判斷是認為『 如果讓對方將遺物運回教圈本國就麻煩了 』的想法，畢竟那時候並不知道遺物是無法被移動的嘛。 」
「 該不會除了無法移動之外，還有無法被摧毀的特質吧？ 」她說，「 如果遺物在核轟炸的攻擊中消失，現在我們也就沒有在此會面的理由了。 」
「 不，遺物確實是可以被破壞的，至少在形體上是如此，但是別說是受到損傷，就算在熱核武器的高溫下蒸發殆盡，也會隨著時間在原處自動再生成形，這是連同無法移動，我們到現在都未能明白的原理機制。 」
「 我懂了， 」凱拉豁然貫通，「 一向對托勒密星區採取消極態度的最高評議會突然態度大轉，不顧教圈抗議的將巴庫爾星系納入領土，並且僅用不到一年時間就啟動殖民計畫的前置作業，這一切都是麥塔在搶奪失敗後暗中策動的結果吧？ 」
「 既然了解到遺物無法運離這個星球，那麼就讓這個星球成為聯邦殖民地，才是確保未來投入研究計畫的最佳安全保障，妳說不是嗎？ 」
「 所以麥塔耗費百年的時間追求這個遺物，甚至不惜引發兩場戰爭， 」她問，「 姑且不論麥塔的經營方針，我要聽聽你個人的想法，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
「 唔，這其實沒有什麼差別，我可是基於認同理念而加入麥塔的。 」
克萊恩稍作沉吟，似乎在斟酌用什麼角度來闡述自己的觀點。
「 如果參考卡達肖夫指數（ 註：文明等級 ）的標準，我們在地球上的祖先曾經在即將成為第一型文明的階段前幾乎造成自我滅絕，然而當時的倖存者不但重建了戰前的文明水準，甚至在之後僅只經過數個世紀就晉級為現在的第二型文明，但是反觀羅希斯帝國是經過近千年的時間才達到這種成就，至於卡隆族據說則超過四千年，雖然我們人類比起其他種族在學習能力和對創新技術的追求上有相對強烈的意向，但是持平而論，造成如此現象的最關鍵原因還是在於當年透過逆向工程取得羅希斯族摸索數百年才發明的維度空間航行技術，說穿了我們是靠著作弊將原本可能要耗費千年的過程壓縮成三個世紀，然而按照最樂觀的估計，以人類目前的步調要提升到第三型文明恐怕至少是數千年、甚至萬年以後的未來，但是如今我們很可能已經握有再次將過程大幅縮短的捷徑鑰匙。 」
說到此處，克萊恩的聲音在激動下發顫著。
「 試想一下， 」他陶醉在那還未實現的願景中，「 如果我們夠聰明、能夠理解、甚至運用從遺物獲取的知識，就能掌握前所無法想像的強大力量，絕對能成為遠遠超越羅希斯、卡隆以及弗誇恩的至高種族吧。 」
「 這就是麥塔所追求的目標嗎？高唱人類至上主義？ 」凱拉頗不以為然的批判道，「 這樣的主張只會激化和其他國家之間的摩擦，難道你真的認為眼下的聯邦具備和帝國交惡、甚至跟聯盟爆發大型衝突的條件嗎？ 」
「 如果將眼光放遠，這些顧慮根本不值一提，不論是政治力學的操作，或是會談的巧言，這一切在絕對的優劣關係下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要素，只要人類握有無可挑戰的支配實力，其他的外星種族將別無選擇，只有低頭稱臣的份。 」
「 哼，就文明體來說，這才不是提升，而是退化吧。 」凱拉反譏，克萊恩的高傲態度讓她不僅反感，也有些訝異。
她認為就算在有形的科技上獲得躍進式的發展，但是藉此延伸的種族優越情結反而是心智上的退化，當一個人類連這麼粗淺的道理都不明白，那樣和操弄先進技術的猴子又有甚麼差別？如果物質和心靈的發展出現極端的不對稱現象，恐怕只會促成種族的自我滅亡，她不知道那個存在於四萬年前的外星文明是基於什麼原因而消失，但是假設人類是在該文明的遺產刺激下而重蹈覆轍，那將是一齣沒人笑得出來的諷刺鬧劇吧。
「 妳似乎有所誤會了，雖然我們的終極目標的確是要成為凌駕帝國和聯盟的霸主，但是眼下利用遺跡的知識，累積實力足以對抗『 人馬座禁區 』的威脅才是當務之急啊。 」
對於克萊恩所指的事實，凱拉一時只能沉默以對。
一般來說，軍隊組織不會對生命起源的議題上投入關注和經費，不過對學術界而言，人類相繼和其他三個星際國家種族接觸，可是每每掀起對基礎理論造成強烈衝擊的重大事件。數世紀以來，以生物、考古、哲學為中心的相關學科不斷提出各式各樣的構想來試圖解釋人類並非已知宇宙中的唯一智慧物種，而其中便有諸多學派以動物園假說（ Zoo Hypothesis ）作為立論核心，在支持聲量上算是相當主流的大宗之一。
就現實觀察而言，在數千光年的宇宙空間內同時存在包含人類的四支種族，在科學發展加速的原則（ 隨著知識累積，形成科技發展的腳步與複雜性有等比提升的趨勢 ）下，不同起源文明彼此的科技水準只在伯仲之間，尤其是人類和羅希斯族的發源地相隔300光年，卻在生理外觀上具備極高的相近度，這都是那些著眼於概率演算的學派所難以論證的現象，不過動物園學派也有飽受質疑的罩門，那就是必須證明有凌駕人類、如同『 神祇 』般的先進存在，而這樣的理論缺陷如今卻因為聯邦在『 人馬座禁區 』所遭受的挫敗，在某種程度上獲得了解答。
雖然掌握維度空間航行法使得人類及其他外星種族得以建立起有效支配多個星系的星際國家，但是在面對宇宙的開闊程度，想要做到完全控制以光年為單位的空間，不僅只是缺乏效率，更是不切實際的做法。因此，實質上能界定國家版圖的還是在於文明活動的範圍，更具體來說就是所擁有的殖民地（ 住人星系 ）以及連結這些星系的交通航道所形成的網狀框架，而所宣示的領土即以此向外延伸包覆的空間，至於所能延伸的程度，便是取決於本身的國防規劃，以及和他國共同商訂並互相承認的國界了。
換句話說，現今的任一個國家若想要藉開發殖民地來拓展領土，已經不再是單純尋找適居星球的問題，更要考慮此舉對星際局勢造成的影響，若是以聯邦和帝國之間培養超過兩個世紀的友邦關係來說，多半都只會是向對方大使館進行書面告知的形式工作，但是對卡弗聯盟方面就顯得顧慮重重，由於聯邦和帝國組成的共同防衛體（ 註：瓦萊利吉恩公約 ）和卡弗聯盟正處於對峙的冷戰關係，雙方之間到目前為止陸續簽署諸如劃定非軍事中立區以及限制太空探索等規範擴張行為的協定，這全都是各國外交機構長年努力的成果，雖然仍無法在根本上解決對立問題，但也至少達到維持局勢平衡，不至崩壞而爆發全面戰爭的效果。
根據領土相關協定的內容，聯邦政府會向公眾宣告限制航行的『 禁區 』，並以此審核所有國內發起的殖民或資源探勘計畫，就國民的感受來說這樣的規範倒還不至引起民怨，畢竟就算排除受到禁止的區域，無垠的太空依然充滿著值得探索的祕境，而且只要是稍具常識的人都很清楚，引發和卡弗之間的國際紛爭絕不是件鬧著玩的事。
然而公眾所不知的是，在這些受到限制的諸多區域中，唯有『 人馬座禁區 』是聯邦政府自行劃定，而非和卡弗聯盟之間商議的結果。
聯邦誌392年，星際軍曾構想出代號『 阿基里斯 』的作戰計畫，其目的在萬一和卡弗聯盟爆發戰爭時，動用小型艦隊繞過中立區直攻『 K401 』星系，有望在開戰之初便能一舉摧毀聯盟國內第三大的主要反物質燃料生產基地。為了評估計畫的可行性，軍方高層決定派遣一支特種偵查艦隊，對規劃航道進行必要的情報蒐集。
考慮到這項行動的敏感性，當時動用的是從第六艦隊抽調編組而成，堪稱精銳中的精銳，但是出乎預料的，這支結合最優秀官兵以及最尖端裝備的特遣艦隊，居然在和一艘不明船艦的遭遇戰中慘遭一面倒的蹂躝，幾近覆滅。
在倖存官兵返回聯邦後不久，所有和計畫相關的人員都被下達了緘口令，原因不外乎是一旦公開這項消息，就等於在向卡弗方面昭告星際軍的戰略意圖，至於更深層的考量是軍方擔憂他們可能在無意間捅了蜂窩，招惹到遠遠凌駕人類的先進文明，若貿然公諸於世，實在難以估量對民眾造成的影響。
數個月後，星際軍從情報部門、軍事科學研究中心招集成員，秘密成立了對策行動指揮部，為這個來自人馬座旋臂方向的新型威脅，尋求有效的對抗手段。
對策行動指揮部的執行單位是從第六艦隊內挑選組成規模近百艘的部隊，這支小而精銳的艦隊在知情者之間被封為『 無名的第七艦隊 』，其任務並非用於再次發起毫無勝算的軍事挑戰，而是要深入禁區蒐集情報。
第七艦隊在往後數年間取得的最大成果，就是讓軍方高層認知到那是絕無可能以傳統戰術抗衡的對手，因而越發寄望於特殊戰爭資源科的表現，並且開始從民間組織招募人才以廣納更多樣的意見，在如此氛圍下，當時已經成長為國內第二大軍事承包商的麥塔公司便展開和軍方的合作關係。
麥塔將長年蒐集的外星文明資料和禁區獲得的偵查情報進行比對後，意外發現居然有高度吻合的特徵，雖然無法就此斷定兩者之間的關係，但是仍可從此得出結論，認定這些外星文明遺物就是往後備戰的關鍵所在，也為特殊戰爭資源科增添新一環的任務：在麥塔提供的協助下發掘更多遺物，並且從中獲取足以克服技術差距的知識。
然而，現實世界可沒有這麼單純。凱拉舉杯啜飲的同時如此想道。
因為和麥塔之間的合作關係打從一開始就變了調。
比起軍方，麥塔已經在遺物的研究領域耕耘超過一個世紀的時間，加上其身為超級企業所能運用的龐大資金，輕而易舉的就壓過軍方底下的小部門，掌握了主導權。那些比凱拉還要高好幾階的長官，有時甚至對麥塔方面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這次的巴庫爾事變就是在這種扭曲模式下所導致的結果，麥塔為確保佔有巴庫爾行星上的遺物而不惜激化殖民地內部的族群衝突引發戰爭，同時也給聯邦製造未來向教圈發動報復的理由，以遂滿足其覬覦教圈擁有遺物的野心。
這一切，可說都是在知情高層的沉默下所容許發生的事情，當然也不能說對策指揮部裡全都是一群冷血無情的腐敗軍人，而是這個單位自設立以來頻頻受挫，縱使付出慘重傷亡，仍然對於人馬座禁區的神秘威脅毫無辦法，落得必須跟麥塔苟合的處境。
至於在第一線和麥塔打交道的凱拉和她的下屬也同樣不好受。對策指揮部方面會支援專門人員參與遺物的研究工作，而她在往後幾個月的職責就是管理這個基地中的所有軍方研究員，表面上是和克萊恩地位平行的存在，然而終究還是有主客之別，麥塔包辦整個設施的建造和運作，實在讓人有種寄人籬下的莫名屈辱感。
但是就實際考量，以麥塔之能可以籌措所有用金錢能取得的最先進研究設備，及所能網羅到的優秀學者，若是想要實現將遺物所藏的知識進行解析、甚至運用的目標，倚仗麥塔的資源無疑是對策指揮部眼下最佳、也是唯一的選擇了。
思及至此，凱拉放下水杯，正視面前的麥塔主管。
「 我很清楚現在應該要就進駐人員的安排跟你進行討論，不過 …… 」她將身體微微前傾，「 我想先親眼見識一下『 那個 』東西。 」
「 其實我還在納悶妳要拖到什麼時候才會提出這個要求呢，雖然我的立場應該是要把關自己訂下的保防規定啦， 」克萊恩先是一陣失笑，旋又佯作為難之貌，故意稍微端詳對方的神情後才改口道，「 但是為了老同學多年重聚的情份，還有我們往後合作的好一段日子，實在沒有在這件事上拒絕妳的道理啊。 」
克萊恩起身，向凱拉伸出表是邀請的手勢。
「 請隨我來吧。 」他說，臉上一抹真誠友善的微笑。
這是曾經被命名為蘭德爾盆地的大型地貌帶，不過隨著行星環境工程的改造，富含於大氣中的水氣因為平均氣溫持續降低而加速凝結，以液態形式生成的水資源依地形匯流集中，形成地表上零星分散的湖泊，對於擁有相對龐大腹地的蘭德爾盆地，便在聚集水源後形成蘭德爾湖，是目前巴庫爾行星上儲水量位列第三的湖泊系統。
撇開地質學上的討論，蘭德爾湖距離以巴庫爾市為中心的殖民活動區域超過四千公里，因此並不具有經濟價值，這一帶位處荒原，缺乏可供開採的天然資源，雖然湖水的主要成份是濃度超標的碳酸液，不過鄰近巴庫爾市的幾個小型湖泊就已經能滿足全市的工業需求，也就沒有特地到此汲水的必要。總結來說，巴庫爾自治政府在現階段，甚至是可預見的20年內，大概都不會制定出任何涉及到蘭德爾湖的工程計畫吧。
換句話說，想要瞞過自治政府的監督在湖區進行秘密活動實在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當巴庫爾人正為修復家園忙得不可開交的同時，位於湖心偏西南向的底部已建造出一座頗具規模的行動基地，這裡距水面深度超過800公尺，偶爾在上空軌道經過的氣象衛星（ 屬於巴庫爾環境局所有的太空裝備 ）完全無法探測到這個基地的存在。
水下行動基地的第五號附屬模組是專用於接駁潛航船的設施，現在負責整個基地運作的最高主管作鎮在此，以迎接一位身分特殊的貴賓。
連接潛航船的氣密艙門開啟，身穿『 麥塔軍事科技公司 』制服的乘客魚貫而出，從隨身攜帶的行頭來看都是研究及技術員之流，這些男女在等候線上排隊讓警衛逐一掃描身份，他們各個神情輕鬆，顯然對公司的安全程序習以為常，等到所有職員都遵循指示前往居住模組安置，搭乘這班潛航船的唯一特別訪客才步出現身。
那是一名身材高瘦的中年女性，臉上掛著有別於先前乘客的嚴肅表情，和她那身鐵灰色的軍服十分搭襯，但是又有別於一般的星際軍，其制服上沒有用於識別所屬部隊的番號，只有一面藍底四金的階級章，以及繡著『 凱拉 』而沒有顯示姓氏的名牌。
凱拉摘下軍帽，露出挽在腦後的銅色髮髻，銳利的眼神快速掃視這個初到之地，最後停在前來迎接自己的主管身上。
「 凱拉， 」主管以熱情的態度迎上，「 歡迎來到『 前哨者 』基地。 」
「 克萊恩。 」軍官禮貌性的和對方握手，態度卻相對冷淡。
「 容我先帶您到分配的艙房吧。 」主管的態度顯得過分殷勤，甚至還支開了在場的警衛，「 為了讓研究人員能在舒適的環境下有效率的工作，我們可是在居住區的機能規劃上投注了不少心血，相信一定可以讓您 …… 」
「 感謝好意， 」凱拉打斷對方，「 不過我希望可以馬上就正事開始進行討論。 」
「 呵，直奔主題嗎？ 」克萊恩會意似的露出微笑，「 其實我也比較喜歡這樣，那麼請隨我來吧。 」
軍官在主管領路下離開接駁模組，通過加壓艙道進入基地的主體設施，他們穿過供職員休閒活動的居住艙區，以及管理階級和貴賓共用的高級住艙，最後來到主管的辦公室。
在助理告退後，克萊恩拿出兩只玻璃杯，親自動手斟水的工作。
主客面對而坐後，克萊恩朝凱拉舉高手上的杯子。
「 在進入主題之前， 」他的臉上泛起溫暖的微笑，「 讓我們以此慶祝一下多年久未重逢的同窗情誼吧。 」
「 哼，同窗嗎？ 」軍官沒有舉杯相應，只是噴著不削的鼻息，「 我可不認為你還是當年我所認識的克萊恩˙薩姆克。 」
「 要這樣說的話，妳我都只是彼此彼此啊， 」克萊恩有些自討沒趣的放下水杯，「 妳就能說自己一點都沒有改變嗎？ 」
「 最起碼『 那種事 』我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她的語氣充滿指責。
「 嗯？我不太確定妳所指的是哪一件事啊？ 」
「 別跟我裝傻，當然是這次在背地策劃利用教圈攻擊巴庫爾殖民地的事情！ 」她不再掩飾自己的惱怒，瞇起雙眼盯著對方，「 自治政府的高階成員幾乎全數遇害，被捲入戰火的無辜民眾更高達近四萬人的死傷，全都要拜你的過激手段所賜。 」
「 四萬人嗎 …… 」克萊恩搔弄著下巴，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我們的計畫目標可是預期要製造50萬以上的的傷亡哪，要不是軍方過早介入，一定是可以達標的 …… 我記得很久以前的地球上似乎某個名人曾說過『 一個人的死亡是悲劇，但是死一百萬人就只是統計數字 』這樣的話吧。 」
「 你這傢伙！ 」凱拉咬牙說道，她被對方的態度所激怒，幾乎要拍桌大罵起來。
「 別這麼生氣嘛，是我失言了。 」自覺到在這種事情上過度刺激對方並沒有好處，克萊恩舉著雙手表示投降。
在雙方都重新調整心情，談話才再度繼續。
「 如果可以的話， 」他說，「 能否告訴我對於整件事情，聯邦究竟掌握到什麼程度了呢？ 」
凱拉斜眼睥睨著對方，沒有立即回答。
她相信就憑麥塔公司在『 奧格瑪 』特區培植的人脈，絕對很清楚問題的答案，克萊恩只是想從她身上套出更多資訊而已。
「 哼，這根本不難判斷， 」她說，「 防衛軍打從發動登陸作戰前就在監控聖戰軍的內部通訊，之後造成其整個指揮系統瓦解的主要原因就在於首腦部突然消失所導致，這是尋常的情報分析官都能看出來的事情，差別只是在於我知道你這個人的存在，以及你早就潛伏在這個行星上的事實。 」
「 哦？ 」克萊恩露出逗弄般的表情，「 那麼妳對此打算採取什麼樣的動作呢？ 」
「 什麼都不做， 」凱拉回答的同時也下意識的別開視線，顯然對如此的妥協態度感到羞愧，「 我的工作不是調查巴庫爾事變的始末，眼下在『 禁域 』的局勢才是該關注的問題。 」
「 看吧，其實妳我都沒什麼改變嘛， 」克萊恩輕笑起來，「 我們都是懂得放眼大局的人，只是行事的途徑和手段不同罷了，妳選擇進入特戰資（ 註：特殊戰爭資源科 ）服役，而我則為麥塔科技效力，但是就目標來說，我們都是在為人類這個物種的續存在努力啊。 」
才怪，這傢伙變了。她在心中大聲駁斥。而且變得徹頭徹尾，同窗時代的克萊恩是個在追求理想的同時也會堅持原則的青年，但是如今卻充滿算計，能無視代價而採取過激的冷酷手段，她不禁揣測起為這樣的克萊恩所追隨的上司又是什麼樣的怪物。
凱洛格˙弗萊爾，不僅是現任麥塔軍事科技公司的總裁，也身兼達隆殖民星系的代表，憑著其財力及政治手腕在最高評議會中呼風喚雨，是無人能等閒視之的重量級議員。
「 沒必要繼續談論巴庫爾殖民地的現況了， 」凱拉正色說道，「 我想知道麥塔在解析工程上的進展，還有教圈方面所牽涉的程度。 」
「 沒問題， 」克萊恩乾脆的承諾，「 考慮到未來和教圈之間的衝突會越來越激化，我的確受命在權限範圍內盡量和妳分享麥塔掌握的資訊。 」
他微微向桌面前傾，以膝碰肘的撐著腦袋解說起來。
「 妳應該知道在大約140年前，麥塔的前身是為太空探險活動的設備進行客製化改裝的承包商，據說當時的經營者極度醉心於高等外星文明的探索活動，因此便在公司內設立了專門部門，除了負責收集相關的傳聞和考據，更會資助發起探勘計畫，該部門雖然在之後被繼任者以節省開支為由而裁撤，但是直到公司落入弗萊爾家族手中又重新啟用，並且在彙整資料庫的過程中搜尋到妳們稱之為『 提爾 』型的文明證據。 」
凱拉對此說法輕噴著鼻息表示反應。
所謂的『 提爾（ TEAR ） 』其實是特殊戰爭資源科的成員之間創造的戲言，是『 科技上極端先進的外星種族 』取其自頭所拼出來的簡稱，當然就相同的定義來說，官方正式文件自有一套又臭又長的代碼，不過平時為交談上的便利還是會直接採用這個非正式的稱呼。
「 可想而知， 」克萊恩繼續說道，「 就算不論學術上的價值，當時新成立的麥塔也會基於營利投資對此展開更積極的調查態度，並在之後的30年間陸續發掘出更多的遺跡，雖然絕多數都是毀損到難以從中獲得實質知識的殘骸，但是從比較工藝文物的一致性，可以推斷至少在四萬年前，曾經存在著支配多個行星的跨星系文明，考慮到如此先進的種族就算在步向滅亡也會尋求續存的手段，麥塔便致力於搜索該文明所遺留的『 時間膠囊（ Time Capsule ） 』了。 」
「 然後你們終於找到了， 」凱拉說，「 就在這個巴庫爾行星上。 」
「 沒錯，但是在搜尋的過程中也遇上了競爭者 …… 」克萊恩露出無奈的笑容，「 教圈方面同樣在尋找那個文明的遺物，就我們所知，教圈似乎是在偶然的機遇下取得遺物，並且利用遺物所引發的現象來建立其信仰基礎，畢竟在他們體制化施行的愚民政策下，跳脫常識認知的科學就如同魔法般的玄奧吧。 」
「 很有意思的論點 …… 」凱拉呷一口水，同時思索著克萊恩透露的說法，聯邦的情報機關到目前還未能完整解析教圈的體制運作情形，也許在增加外星文明遺物的要素後尚有進一步研究的可能。
「 總之， 」克萊恩接續話題，「 麥塔和教圈同時盯上了巴庫爾行星上的寶藏 …… 不，應該說他們的行動還要早先我們幾年的時間，當時發現的可是一座進駐上千人的基地，教圈在此地並不僅止於挖掘，甚至還設置了能半自給的研究設施以及相當規模的防守部隊。 」
「 這似乎不太合理， 」凱拉指出疑點，「 巴庫爾行星在當時是聯邦和教圈互相宣稱所有權的爭議地帶，既然這是教圈極度重視的東西，為什麼沒有在挖掘後就立刻運回本國境內，反而要冒險在這裡建造研究基地呢？ 」
「 妳這是按就常理所下的正常判斷，但是我們在事後發現這在實際上是不可行的做法， 」克萊恩苦笑著攤起雙手，「 簡單來說，遺物本身不能脫離這個星球，任何試圖移動的搬運嘗試全都以失敗收場，哦，我也曾擺出過妳現在這樣的表情，不過別忘了那可是超越我們知識水準、如同魔法般的存在啊。 」
「 對於這一點我就姑且先相信好了，那麼關於被教圈搶先一步，我想麥塔是採取直接搶奪的作法吧？ 」
「 那當然，這可是被他們視為聖物的存在，進行交易談判只是在浪費時間，訴諸武力才是唯一的解決方式，然而當時終究還是失敗了。 」
克萊恩稍作暫停，在自己的腕部終端上瀏覽部下發來的文件，由於只是不具重要性的例行程報，他草草簽署後又繼續被打斷的話題。
「 當時的計畫是投入地面部隊，打算一舉攻佔教圈的基地，不過同時為了防止走漏消息，麥塔並沒有動用公司內部的警備隊，而是向某個比較特殊的 PMC （ 私人軍事公司 ）牽線來雇傭戰鬥員，雖然都是一群拿錢辦事的亡命之徒，但是終究無法跟對方的狂熱教徒對抗，當掠奪行動宣告失敗，便改施行從軌道投擲核武器的備用方案，轟炸夷平了教圈基地和地面戰場的一切痕跡，這是發生在100年前的事情了。 」
「 哼，得不到就乾脆直接毀掉嗎？這的確是符合你們麥塔的一貫作風哪。 」
「 當時的現場判斷是認為『 如果讓對方將遺物運回教圈本國就麻煩了 』的想法，畢竟那時候並不知道遺物是無法被移動的嘛。 」
「 該不會除了無法移動之外，還有無法被摧毀的特質吧？ 」她說，「 如果遺物在核轟炸的攻擊中消失，現在我們也就沒有在此會面的理由了。 」
「 不，遺物確實是可以被破壞的，至少在形體上是如此，但是別說是受到損傷，就算在熱核武器的高溫下蒸發殆盡，也會隨著時間在原處自動再生成形，這是連同無法移動，我們到現在都未能明白的原理機制。 」
「 我懂了， 」凱拉豁然貫通，「 一向對托勒密星區採取消極態度的最高評議會突然態度大轉，不顧教圈抗議的將巴庫爾星系納入領土，並且僅用不到一年時間就啟動殖民計畫的前置作業，這一切都是麥塔在搶奪失敗後暗中策動的結果吧？ 」
「 既然了解到遺物無法運離這個星球，那麼就讓這個星球成為聯邦殖民地，才是確保未來投入研究計畫的最佳安全保障，妳說不是嗎？ 」
「 所以麥塔耗費百年的時間追求這個遺物，甚至不惜引發兩場戰爭， 」她問，「 姑且不論麥塔的經營方針，我要聽聽你個人的想法，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
「 唔，這其實沒有什麼差別，我可是基於認同理念而加入麥塔的。 」
克萊恩稍作沉吟，似乎在斟酌用什麼角度來闡述自己的觀點。
「 如果參考卡達肖夫指數（ 註：文明等級 ）的標準，我們在地球上的祖先曾經在即將成為第一型文明的階段前幾乎造成自我滅絕，然而當時的倖存者不但重建了戰前的文明水準，甚至在之後僅只經過數個世紀就晉級為現在的第二型文明，但是反觀羅希斯帝國是經過近千年的時間才達到這種成就，至於卡隆族據說則超過四千年，雖然我們人類比起其他種族在學習能力和對創新技術的追求上有相對強烈的意向，但是持平而論，造成如此現象的最關鍵原因還是在於當年透過逆向工程取得羅希斯族摸索數百年才發明的維度空間航行技術，說穿了我們是靠著作弊將原本可能要耗費千年的過程壓縮成三個世紀，然而按照最樂觀的估計，以人類目前的步調要提升到第三型文明恐怕至少是數千年、甚至萬年以後的未來，但是如今我們很可能已經握有再次將過程大幅縮短的捷徑鑰匙。 」
說到此處，克萊恩的聲音在激動下發顫著。
「 試想一下， 」他陶醉在那還未實現的願景中，「 如果我們夠聰明、能夠理解、甚至運用從遺物獲取的知識，就能掌握前所無法想像的強大力量，絕對能成為遠遠超越羅希斯、卡隆以及弗誇恩的至高種族吧。 」
「 這就是麥塔所追求的目標嗎？高唱人類至上主義？ 」凱拉頗不以為然的批判道，「 這樣的主張只會激化和其他國家之間的摩擦，難道你真的認為眼下的聯邦具備和帝國交惡、甚至跟聯盟爆發大型衝突的條件嗎？ 」
「 如果將眼光放遠，這些顧慮根本不值一提，不論是政治力學的操作，或是會談的巧言，這一切在絕對的優劣關係下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要素，只要人類握有無可挑戰的支配實力，其他的外星種族將別無選擇，只有低頭稱臣的份。 」
「 哼，就文明體來說，這才不是提升，而是退化吧。 」凱拉反譏，克萊恩的高傲態度讓她不僅反感，也有些訝異。
她認為就算在有形的科技上獲得躍進式的發展，但是藉此延伸的種族優越情結反而是心智上的退化，當一個人類連這麼粗淺的道理都不明白，那樣和操弄先進技術的猴子又有甚麼差別？如果物質和心靈的發展出現極端的不對稱現象，恐怕只會促成種族的自我滅亡，她不知道那個存在於四萬年前的外星文明是基於什麼原因而消失，但是假設人類是在該文明的遺產刺激下而重蹈覆轍，那將是一齣沒人笑得出來的諷刺鬧劇吧。
「 妳似乎有所誤會了，雖然我們的終極目標的確是要成為凌駕帝國和聯盟的霸主，但是眼下利用遺跡的知識，累積實力足以對抗『 人馬座禁區 』的威脅才是當務之急啊。 」
對於克萊恩所指的事實，凱拉一時只能沉默以對。
一般來說，軍隊組織不會對生命起源的議題上投入關注和經費，不過對學術界而言，人類相繼和其他三個星際國家種族接觸，可是每每掀起對基礎理論造成強烈衝擊的重大事件。數世紀以來，以生物、考古、哲學為中心的相關學科不斷提出各式各樣的構想來試圖解釋人類並非已知宇宙中的唯一智慧物種，而其中便有諸多學派以動物園假說（ Zoo Hypothesis ）作為立論核心，在支持聲量上算是相當主流的大宗之一。
就現實觀察而言，在數千光年的宇宙空間內同時存在包含人類的四支種族，在科學發展加速的原則（ 隨著知識累積，形成科技發展的腳步與複雜性有等比提升的趨勢 ）下，不同起源文明彼此的科技水準只在伯仲之間，尤其是人類和羅希斯族的發源地相隔300光年，卻在生理外觀上具備極高的相近度，這都是那些著眼於概率演算的學派所難以論證的現象，不過動物園學派也有飽受質疑的罩門，那就是必須證明有凌駕人類、如同『 神祇 』般的先進存在，而這樣的理論缺陷如今卻因為聯邦在『 人馬座禁區 』所遭受的挫敗，在某種程度上獲得了解答。
雖然掌握維度空間航行法使得人類及其他外星種族得以建立起有效支配多個星系的星際國家，但是在面對宇宙的開闊程度，想要做到完全控制以光年為單位的空間，不僅只是缺乏效率，更是不切實際的做法。因此，實質上能界定國家版圖的還是在於文明活動的範圍，更具體來說就是所擁有的殖民地（ 住人星系 ）以及連結這些星系的交通航道所形成的網狀框架，而所宣示的領土即以此向外延伸包覆的空間，至於所能延伸的程度，便是取決於本身的國防規劃，以及和他國共同商訂並互相承認的國界了。
換句話說，現今的任一個國家若想要藉開發殖民地來拓展領土，已經不再是單純尋找適居星球的問題，更要考慮此舉對星際局勢造成的影響，若是以聯邦和帝國之間培養超過兩個世紀的友邦關係來說，多半都只會是向對方大使館進行書面告知的形式工作，但是對卡弗聯盟方面就顯得顧慮重重，由於聯邦和帝國組成的共同防衛體（ 註：瓦萊利吉恩公約 ）和卡弗聯盟正處於對峙的冷戰關係，雙方之間到目前為止陸續簽署諸如劃定非軍事中立區以及限制太空探索等規範擴張行為的協定，這全都是各國外交機構長年努力的成果，雖然仍無法在根本上解決對立問題，但也至少達到維持局勢平衡，不至崩壞而爆發全面戰爭的效果。
根據領土相關協定的內容，聯邦政府會向公眾宣告限制航行的『 禁區 』，並以此審核所有國內發起的殖民或資源探勘計畫，就國民的感受來說這樣的規範倒還不至引起民怨，畢竟就算排除受到禁止的區域，無垠的太空依然充滿著值得探索的祕境，而且只要是稍具常識的人都很清楚，引發和卡弗之間的國際紛爭絕不是件鬧著玩的事。
然而公眾所不知的是，在這些受到限制的諸多區域中，唯有『 人馬座禁區 』是聯邦政府自行劃定，而非和卡弗聯盟之間商議的結果。
聯邦誌392年，星際軍曾構想出代號『 阿基里斯 』的作戰計畫，其目的在萬一和卡弗聯盟爆發戰爭時，動用小型艦隊繞過中立區直攻『 K401 』星系，有望在開戰之初便能一舉摧毀聯盟國內第三大的主要反物質燃料生產基地。為了評估計畫的可行性，軍方高層決定派遣一支特種偵查艦隊，對規劃航道進行必要的情報蒐集。
考慮到這項行動的敏感性，當時動用的是從第六艦隊抽調編組而成，堪稱精銳中的精銳，但是出乎預料的，這支結合最優秀官兵以及最尖端裝備的特遣艦隊，居然在和一艘不明船艦的遭遇戰中慘遭一面倒的蹂躝，幾近覆滅。
在倖存官兵返回聯邦後不久，所有和計畫相關的人員都被下達了緘口令，原因不外乎是一旦公開這項消息，就等於在向卡弗方面昭告星際軍的戰略意圖，至於更深層的考量是軍方擔憂他們可能在無意間捅了蜂窩，招惹到遠遠凌駕人類的先進文明，若貿然公諸於世，實在難以估量對民眾造成的影響。
數個月後，星際軍從情報部門、軍事科學研究中心招集成員，秘密成立了對策行動指揮部，為這個來自人馬座旋臂方向的新型威脅，尋求有效的對抗手段。
對策行動指揮部的執行單位是從第六艦隊內挑選組成規模近百艘的部隊，這支小而精銳的艦隊在知情者之間被封為『 無名的第七艦隊 』，其任務並非用於再次發起毫無勝算的軍事挑戰，而是要深入禁區蒐集情報。
第七艦隊在往後數年間取得的最大成果，就是讓軍方高層認知到那是絕無可能以傳統戰術抗衡的對手，因而越發寄望於特殊戰爭資源科的表現，並且開始從民間組織招募人才以廣納更多樣的意見，在如此氛圍下，當時已經成長為國內第二大軍事承包商的麥塔公司便展開和軍方的合作關係。
麥塔將長年蒐集的外星文明資料和禁區獲得的偵查情報進行比對後，意外發現居然有高度吻合的特徵，雖然無法就此斷定兩者之間的關係，但是仍可從此得出結論，認定這些外星文明遺物就是往後備戰的關鍵所在，也為特殊戰爭資源科增添新一環的任務：在麥塔提供的協助下發掘更多遺物，並且從中獲取足以克服技術差距的知識。
然而，現實世界可沒有這麼單純。凱拉舉杯啜飲的同時如此想道。
因為和麥塔之間的合作關係打從一開始就變了調。
比起軍方，麥塔已經在遺物的研究領域耕耘超過一個世紀的時間，加上其身為超級企業所能運用的龐大資金，輕而易舉的就壓過軍方底下的小部門，掌握了主導權。那些比凱拉還要高好幾階的長官，有時甚至對麥塔方面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這次的巴庫爾事變就是在這種扭曲模式下所導致的結果，麥塔為確保佔有巴庫爾行星上的遺物而不惜激化殖民地內部的族群衝突引發戰爭，同時也給聯邦製造未來向教圈發動報復的理由，以遂滿足其覬覦教圈擁有遺物的野心。
這一切，可說都是在知情高層的沉默下所容許發生的事情，當然也不能說對策指揮部裡全都是一群冷血無情的腐敗軍人，而是這個單位自設立以來頻頻受挫，縱使付出慘重傷亡，仍然對於人馬座禁區的神秘威脅毫無辦法，落得必須跟麥塔苟合的處境。
至於在第一線和麥塔打交道的凱拉和她的下屬也同樣不好受。對策指揮部方面會支援專門人員參與遺物的研究工作，而她在往後幾個月的職責就是管理這個基地中的所有軍方研究員，表面上是和克萊恩地位平行的存在，然而終究還是有主客之別，麥塔包辦整個設施的建造和運作，實在讓人有種寄人籬下的莫名屈辱感。
但是就實際考量，以麥塔之能可以籌措所有用金錢能取得的最先進研究設備，及所能網羅到的優秀學者，若是想要實現將遺物所藏的知識進行解析、甚至運用的目標，倚仗麥塔的資源無疑是對策指揮部眼下最佳、也是唯一的選擇了。
思及至此，凱拉放下水杯，正視面前的麥塔主管。
「 我很清楚現在應該要就進駐人員的安排跟你進行討論，不過 …… 」她將身體微微前傾，「 我想先親眼見識一下『 那個 』東西。 」
「 其實我還在納悶妳要拖到什麼時候才會提出這個要求呢，雖然我的立場應該是要把關自己訂下的保防規定啦， 」克萊恩先是一陣失笑，旋又佯作為難之貌，故意稍微端詳對方的神情後才改口道，「 但是為了老同學多年重聚的情份，還有我們往後合作的好一段日子，實在沒有在這件事上拒絕妳的道理啊。 」
克萊恩起身，向凱拉伸出表是邀請的手勢。
「 請隨我來吧。 」他說，臉上一抹真誠友善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