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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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12
絲綢的觸感真的很好。我繼續強迫自己撫摸著身下的床單,徒勞的乞求能從中獲得一點慰藉──想當然毫無懸念的失敗了。

「或許我們應該要先脫掉衣服。」淡棕色的德國牧羊犬──瑪雅──我的配偶說道。這個概念還是讓我思緒打結,無法理解事實。

「呃……好。」我想她在這方面比我有經驗,即使百般不情願,但應該不會有任何狀況能比現在尷尬無比的瞪著彼此更糟了。

我將脫下的衣服摺好放在一旁,看了馬雅一眼,然後立刻意識到這是多麼嚴重的錯誤,而反射性的撇過頭。

「我讓你感到噁心嗎?」她稍微挨近了一點說道,至少聽起來不像是受到汙辱的語氣。

「不,女士。」我感覺到自己在發抖,只能用力握住雙拳。「妳很完美。」我用上十二萬分的力氣想將頭轉回來,但是辦不到。

「嘿,別跟我客套。」瑪雅居然笑了。「里希特當初也是這個表情,簡直一模一樣。」她輕輕用手掌拍了拍我的臉頰說道。「然後他就吐在我身上。」

「什麼,真的嗎?」那個畫面太具體了,害我笑了出來。

「那天晚餐有不少海鮮,而且他為了灌醉自己,喝了很多酒。所以那個味道……喔我的天啊。」瑪雅笑著說道,繼續輕撫著我的側臉。

「我和里希特的第一次見面也是差不多的場景,」橘色液體從他純白毛髮上滴下的畫面進到了思緒之中。「我偶爾還是會想起來。」不知道為什麼,這段記憶讓我鼻頭感到一陣酸楚。

「里希特為了我和亞瑟做出這麼多犧牲,但他其實很少和我有交心談話的,所以我一直覺得自己很不了解這匹大灰狼、不了解我的配偶。」瑪雅擦了擦我的眼角。「或許你願意和我說說?」

「可能也沒有什麼很特別的。」我緩緩的說道,一邊檢視著記憶。「傑出的領導者、帝國第一劍客、運籌帷幄的戰術家,喔,妳真應該看看,他操控無人機群的那個畫面。」像是駕馭洶湧浪潮,號令狂風暴雨那樣。「非常壯觀。」

「不,」她輕輕在我臉頰上點了幾下。「不是那些別人言談之中的形象。我是說,他真正的樣子。」

那語氣中的某些東西觸動了我,讓我轉向馬雅,和她對上視線。我看見自己的倒影,自那琥珀色的虹膜凝望了回來。

深深吸了口氣,翻找著記憶片段。那雙藍色眼睛,在我們獨處時偶爾才會露出寂寞的神情。我注意到了很多原本不在那裡的記憶空缺,但感受依並沒有因此減損。

「就像我剛剛說的,我們第一次見面不是很順利。」雖然說之後幾次也沒太順利就是了。「我當時覺得里希特就是個愛吹毛求疵的神經質貴族,所以總是對他小小惡作劇,來發洩我對上層階級的不滿。」光是煮壞了他的咖啡和放錯糖的數量,就能讓里希特生氣整天。「他不斷以各種很有創造力的處罰來教訓我,但我不是那種會這樣就聽話的雜種狗,所以只是讓惡作劇的程度不斷升級。毀了他珍藏的麝香貓咖啡豆那次,我很肯定他真的打算把我丟到氣閥裡射進太空,要不是艦長亞瑟及時出現制止的話。」仔細想想,艦長好像救過我的命太多次了。

「他老是說,『列兵路瑟,我真該替你的舌頭找些別的事情做,比如說清理甲板』。」我引用了里希特的原話。「我想這是因為他無法忍受我『自以為是、油腔滑調、伶牙俐齒的那張臭嘴』。不過,我們在他宣稱因為咖啡喝太多無法入眠的徹夜對談中,里希特倒是很少抱怨。」那個,彷彿時間無限放緩了的片刻。「但是顯然,他最後還是替我的舌頭找到了其他擅長的領域。」我聳了聳肩說道,瑪雅輕聲笑了出來。

「具體來說,是什麼呢?」她有些好奇的問道。

「嗯……」對不是很熟的人說這些事情實在太害羞了,我抓了抓耳朵試著舒緩燥熱感。「如果我不是為了激怒或是逗弄他,而且時間許可的時候,」我閉上眼睛,嘗試回憶起細節。「我喜歡先慢慢舔上他的鼻子,那總是能很快挑起他的興致。」

我感覺到瑪雅靠近的動作,還有預料之外鼻尖上的溼熱麻癢觸感,那讓我打了個大大的冷顫。

「然後……」記憶中畫面的顏色好像沒那麼鮮明了,但是氣味還在。「他通常會對我臉嗅幾下回應,可能是某種大灰狼才懂的舉動吧。」濕濕的觸感,在我吻端旁輕輕磨蹭著。

「里希特從來不肯承認,可是我知道他最喜歡被搔右耳後方,那總會讓他舒服到耳朵一直抽動。」將我摟進懷中的體溫,還有自頭上傳來的輕撫,不疾不徐的移到耳朵後方抓搔著。好癢。「他那個甩動耳朵的可愛的樣子,老是害我克制不住的想要繼續作弄他,舔上耳朵末梢效果尤其顯著。受到這麼多刺激的時候,他通常會忍不住咬我。」銳利犬齒陷入我肩膀的刺痛感,令我全身一震。

「不過我知道那只是他的某種矜持,或是其實是邀請。」大灰狼的某些訊號很難懂,不過另一些就很好解讀。「因為里希特蓬鬆的大尾巴,這個時候來回擺動的速度已經能製造自己的小旋風了。」我好像聽見,尾巴上的毛髮和床單纖維來回磨擦的窸窣聲響。

「趁這個時候,如果我能摸到尾巴基部附近的毛皮,他就會陷入瘋狂,發出可愛的叫聲。」暖暖的觸感沿著我的脊椎往下方游移,在尾巴基部輕柔的按壓著,像是電流的刺激自尾椎傳遍全身。「有時候甚至像是幼崽無助的咽嗚聲,那會讓我很有成就感。」這種反差萌實在是難以抵抗。

「不過,真正關鍵的是,他的眼睛。」無法克制的顫抖中,我伸出了手,在純白的細緻毛髮上探索著,感受著他的體溫。「那美到無以復加的眼睛。」

我察覺到了濕濕的觸感自臉頰上滑落,側過頭,輕輕將眼淚蹭上他的毛皮。

安撫似的,他捧起了我的下巴,用拇指在我眼角旁擦拭了幾下。吸著鼻子,我緩緩張開眼睛,對上那深邃的雙眸。在這片失重的真空中,我看見了自己最真實的樣子,我看見了那能夠容下萬物的湛藍。



我聽見瑪雅躡手躡腳穿好衣服,離開床舖的聲音。

「怎麼,你是來監督還是驗收什麼的嗎,要不要我脫下褲子張開腿讓你檢查一下啊?」可能以為我還在睡,而且隔了扇門,所以她並沒有特別壓低音量。接下來有一段時間沒有交談,讓我好奇馬雅在和誰說話。

「妳還好嗎?」艦長亞瑟的聲音很好認,語氣中充滿著無奈。

「喔,我可好到不能再更好了。」瑪雅則是聽起來很氣憤。「我剛剛基本上強暴了個小朋友,更別提他是我配偶的……」瑪雅頓住了,沒有說完,顯然不知道該選用什麼詞彙。「……然後你問我好不好?真是謝謝你的關心呢,可真博愛啊。」我已經二十一歲了好嗎,但是她語調中帶著的哭腔,居然讓我產生了一點罪惡感。

這好像有點奇怪,不過這或許就是所謂我心中男性沙文主義的部分?我細細重溫床單質料的觸感,滑順纖維在我指尖下經緯分明。

「好,我知道。」門後傳來悶住的哭泣聲,應該是瑪雅把頭埋在亞瑟的懷中。

「你知道個屁!」瑪雅斷斷續續的吼著,聽起來她正捶著亞瑟的胸口。

「對,我知道個屁。」亞瑟用低沉的聲音說道,而瑪雅則壓低聲音啜泣著。「沒事了,會沒事的。」

剩下的時間,艦長繼續安慰著瑪雅,我則是維持趴在床上的姿勢,撫摸著殘留在床單表面的溫度。在絲綢和羽絨之中,我嗅到了那非常薄弱但確切的熟悉氣味,害我再次把枕頭給弄濕了。

我站起身,來到衣櫃前翻著,找到那套紅色的司令制服。我能從磨損的幾個地方,認出來這是里希特當時穿著的那件,那件沒有口袋的。

他們已經徹底清洗過,乾淨到像是不曾沾染上一點血跡過那樣,自然也沒有任何味道殘留下來。我用雙手緊緊抓住紅色制服的寬大衣領,將頭埋入其中,想要抱住自己,在徒勞之中繼續嘗試著,直到全身在無法承受的痛苦之中劇烈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