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禁忌的遊戲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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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07
張家文正恍神間,何強飛等人已將「人抓鬼」遊戲的事討論到一個段落。
黃肖莉正一邊滑著手機,一邊道:「底下這個應該也可以用,你們覺得呢?」
她所指的,是「人抓鬼」相關討論串的某篇迴文中,另一位網友提到的「鏡中世界」實驗。它的遊戲規則要相對簡單:
準備一塊全身立鏡,用繩索吊起來,離地至少十九公分。參加者手持點燃的蠟燭,面對鏡子,倒著唸自己的姓名和農曆的生辰八字,便有機會穿越到另一個異世界。
約莫是因為都需要用到蠟燭,才會引出這一位網友的回覆。至於觸發穿越的精準條件是什麼,所謂的異世界又會是怎樣的光景,文中沒提,大夥兒也沒打算深究,畢竟兩者皆太過脫離現實。
「等等,這暱稱也太好笑了吧?『女人救世劍』?什麼樣的中二病才會覺得自己可以拯救世界上的女人們?」何強飛第一次看沒注意到,現在再看,方察覺發表「鏡中世界」傳聞的網友有個很特殊的中文暱稱。
「是這樣嗎?」黃肖莉歪頭道:「我還以為這個意思是指,女人才是拯救世界的那把劍耶。」
李亞弘卻嘆一口氣,「都不對吧,這分明是仇女的人才會取的暱稱。」
說罷,他望向程雨嫣,希望她的臉上沒有任何不舒服的神色。有一瞬間,他們四目相對,但程雨嫣很快別過頭,不願再多看他一眼。
李亞弘心如刀割。
「算了,他是什麼意思不重要,總之所有能用的東西,我們都要拿來用。」何強飛說:「那麼實驗遊戲和傳說的部分,第一波就決定是碟仙、四角遊戲、鬼講古、人抓鬼和鏡中世界了。」
碟仙的知名度十足,毋須多言,四角遊戲則同樣是很有名的都市傳說:
深夜時分,在一個方形的房間,關掉所有燈光,黑暗中由四個人分別站在四個角落。然後,甲沿牆向前去拍乙的肩膀,乙再去拍丙的肩膀,丙則去拍丁的肩膀,按這樣的動線逐一移動更換位置。
按理說,丁被丙拍肩後,將會移動到空無一人的角落,因為甲早已走至乙原本站的位置,所以如果丁移動後能拍到誰的肩膀,就代表房裡多了一個人……不,是多了一個鬼!
而所謂的鬼講古,卻是黃肖莉先前瞎掰出來的產物。據她說,靈感的來源是日本的百物語。
其規則也不複雜,就是每個人輪流說一件撞鬼的親身經歷,縱使這輩子都沒遇過鬼,也得自己編造。不過,要是被其他人抓到造假的破綻,就算輸。那萬一大家都說得很精彩呢?別擔心,有沒有輸家不是重點,真正的鬼可能會被吸引過來旁聽才是!
當然,既然連遊戲本身都是黃肖莉編造的,誰也沒期待這個環節能否拍到鬼,就只是湊集數外加騙騙觀眾而已。反正她匿名發表的時候,用的都是家用浮動IP,非專業人士大概很難追查到她的身分。
這陣子,他們都花費許多時間蒐集靈異故事與都市傳說。一次拍足能夠定期更新一段時間的分量,對剛起步的他們而言是很重要的。
因此,對於何強飛的這份「名單」,眾人都沒有異議。
正在此時,外頭忽然下起傾盆大雨。
李亞弘皺眉,低頭看了一下手錶,隨即道:「我要回學校上課了。」
「可是我們還要討論夜遊的景點耶。」何強飛說。
「你們決定就好,我沒有意見,反正到時候我一樣都會去,放心。」李亞弘微笑道:「倒是你,再翹系主任的課,小心連這一科也被當。」
「知道啦,優等生。」何強飛擺擺手。
「那我也要回去了。」聽到李亞弘要走,張家文跟著起身,迅速收拾好平板電腦。他可不想獨自面對這三位新夥伴,這樣怪尷尬的。
何強飛睨他一眼,間接表達了不滿。
「早點討論完,你也早點休息。」李亞弘對程雨嫣道。
程雨嫣只是輕輕點頭。
李亞弘苦笑,走至玄關處時又問張家文:「你有帶傘嗎?」
「啊……沒有。」張家文有些著急,要是平板淋濕了可不好。
李亞弘把手伸進背包,一直以來,他都習慣攜帶兩把摺傘。雖然兩人共撐一把傘頗為浪漫,肩膀卻不可避免會淋濕,而且在臺灣,多數的道路都沒有提供兩人並肩行走的條件,因此特地為程雨嫣準備一把是必要的。好在,現在市面上已有許多輕巧的摺傘,價錢也不貴。
但自從他與程雨嫣之間再度發生問題,他不得不考慮這個習慣有沒有繼續維持下去的必要。雖然如果情況允許的話,他還是希望能夠挽回……
手剛摸到其中一把傘,忽然,門口旁邊的置傘架吸引了他的目光。
架上有一把印有某家銀行字樣的手動直傘。在宿舍相處近一年的時間,他有無數次的機會見到這把傘,故而幾乎第一眼便認了出來。
「啊,原來在這裡……」張家文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終於也發現自己的雨傘被遺忘在此處,不免又有些尷尬:「我上次不小心忘記帶走了。」
「走吧。」李亞弘微微一笑,催促張家文趕快穿鞋。
身後隱約傳來其他人已開始討論夜遊探險地點的話聲,還夾雜著嘈嚷的雨音。他們似乎提到「肉粽」、「荷蘭」、「小百岳」和「八景」等字眼,大概是考慮去彰化、臺南或是某個風景漂亮的地方,言談間不時還發出笑聲。
由於先前大夥兒就有提過,暑假拍片的時候要順便到附近的景點玩,所以氣氛輕鬆歡樂是很正常的,但李亞弘已無心細聽,他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程雨嫣的事情。
離開這棟公寓,兩人撐傘並肩走在雨中。
在紅燈前停下時,張家文覺得空氣太沉悶,遂隨口問道:「我是第五位成員吧?你們之後還有要找別人來嗎?」
事關一個人能分得多少比例的酬勞,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先問清楚。
「是沒有。」李亞弘回答的速度有些慢,「不過,你不是第五位成員,第五位是第五名才對。」
「啊?」張家文以為自己聽錯了,但反覆思考好幾遍一頭霧水。這是冷笑話、繞口令,還是打啞謎?無論是哪一個,好像都不符合李亞弘說話的風格。
「別看阿飛現在也住在宿舍,他以前其實是北部人。」李亞弘解釋道:「他小時候有一個玩伴,名字很特殊,姓『第五』,單名『燐』,外號就叫『第五名』。在我找你進來之前,阿飛已經拉他入團了。」
「是什麼樣的人?」
「年紀比我們小一點,今年剛滿十八的樣子,但聽說連高中都沒念完。他家裡是開宮廟的,媽媽是替人辦事的宮主。阿飛說,隊裡有一個這樣的人,比較方便裝神弄鬼、增加氣氛,而且有什麼關於鬼神的問題也可以請教他,算是我們的宗教顧問吧。」
這話乍一聽很有道理,再細細思索,張家文卻是感到頗不爽快。為什麼何強飛自己找的人就不用來開會?不是說這小子高中輟學?那應該有時間參與討論吧?而且就連剛剛李亞弘早退離席,何強飛也沒給臉色!
果然,他與何強飛之間的問題癥結,只在於他和何強飛不熟。
翻個白眼,張家文愈發覺得自己前途無「亮」。
其後,張家文回到宿舍,李亞弘則是徑直前往教室上課。
待到下課鐘響時,李亞弘的手機正好響起,是何強飛打來的,這傢伙也挺會看時間。
「欸,你和程雨嫣怎麼了?」電話一接通,何強飛劈頭就問。
李亞弘抓起背包,走出教室,「你還在雨嫣家?」
「沒,散會了,我剛離開。」
「真的有這麼明顯?」
「還好吧,黃肖莉那傻妞就還沒察覺的樣子。欸,你別看我這樣啊,我的觀察力也是很敏銳的,不然怎麼識破球場上的假動作?」
「這一點我倒是沒有懷疑過。」
「所以你們小倆口到底怎麼了?」
「她……」李亞弘走到一個安靜的角落,背部貼著濕漉漉的牆,「好像瞞著我跟誰在一起了。」
「啊?」何強飛的語氣充滿了不敢置信。
李亞弘用力吐一口氣,都不知道是否該藉機向何強飛傾訴,這其實並非程雨嫣頭一次背叛他。早在他們交往半年後,他就親眼目睹她與其他男人手牽手,狀似親暱地逛街約會。
當時,他選擇不說破,暗自原諒,若無其事。
而這一次,是他用Line的視訊通話打給她時,她似乎沒有發現是視訊,接通後只是很從容地往耳邊貼。便是那短暫的數秒時間,他看見她的房裡有其他男人的身影。儘管沒能看清楚對方的臉,兩人赤裸的皮膚色卻已刺痛他的眼。
那天以後,程雨嫣大概也察覺自己的失誤,開始刻意疏遠李亞弘。他一直搞不清楚,她究竟是感到愧疚,還是鐵了心要分手,不給他挽回的機會。
這件事始終如巨石一般,沉甸甸的壓在他的心頭。每過一天,他就愈發感到呼吸困難,快要喘不過氣。他很想趕快把話說開,卻又擔心兩人一旦撕破臉,會破壞整個團隊的和諧。現如今這份感情已不單純是他們兩人的事了。
尤其,程雨嫣的IG可是有固定的粉絲群。將來他們若是有打算製作其他類型的影片,就必須開設別的頻道加以區隔,到那時,張家文的臉書粉專、程雨嫣的IG等社群網站,都能夠幫忙整合宣傳。
在這百家爭鳴的時代,要想確保自己能夠出頭,除了增加和應用所擁有的資源,還得小心團隊內部不會因為任何事而翻船。
當然,這些都只是他選擇暫時隱忍的原因之一,最主要的,還是因為他很愛她。他知道程雨嫣的性子倔,愈是讓她感到難堪,她就愈不容易回頭。
卻可惜,越是站在她的角度想,反而越是讓他自己體會到壓抑的痛苦。
想當初,程雨嫣願意借出住處當作開會的地點時,他還很感謝她,畢竟有些女孩子會介意別人進出自己的香閨,縱然對方是熟識的人都不行。
現在則不同了,他覺得這一切都很醜惡。
她如果真的把自己的租屋處當成是免費旅館,和別人的男人上床,難道就不怕他或何強飛、黃肖莉來這裡開會的時候會發現蛛絲馬跡?
還是說,她根本是故意的?
想到張家文那把傘,李亞弘頓時腦門發疼。
那天他所看見的裸男身影,會是張家文嗎?
李亞弘覺得自己應該先找到充足的證據,再下定論。要知道,說出口的話似覆水難收,萬一是誤會,張家文肯定會覺得很受傷,他們倆的友誼也會跟著完蛋……
「喂,你有在聽嗎?」倏地,何強飛在電話那頭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嗯?有啊。」李亞弘努力回想自己方才最後抓到的幾個字眼,不外乎是說他們已大致決定好夜遊的地點,像是觀音山、十八王公廟和洋人墓園之類的。
「細節以後再討論。」何強飛道:「你之前不是說,要先拍完遊戲實驗的影片,粗剪一下看有沒有什麼問題,再去拍夜遊的部分嗎?這雖然比較浪費時間,但我後來想想也覺得有道理,而且第五名跟他媽媽那邊好像也還搞不定,所以……就這樣吧。」
「知道了。」李亞弘的視線不經意飄向一旁,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在混著青草與泥土芬芳的空氣中,一隻蝸牛正緩緩爬上牆。
他忽然覺得自己連胃都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