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開導航就看不到球賽了

「都是你啦，叫你用導航就不要。比賽都要開始了。」

「這個嘛……我想說前幾天有先走過一遍，應該是記得路了啊。」

就覺得球場差不多是在這個方向嘛。

亞利桑那七月的日夜溫差還真是大，昨天晚上還覺得有涼意，但到了今天下午卻變得相當炎熱。

實在是捨不得下車。

我依依不捨地打開車門，瞬間熱氣包裹住全身，好像身體的散熱系統故障一樣，熱量完全無法從皮膚溢散而出。

因為太晚才到，球場附近的停車位都被搶光，所以我們停車的地方還離球場有一段距離。

這麼熱的天氣，走沒幾步路額頭上的汗水就像是雨滴般落下，難怪雯璃會生氣。

「快走吧，滿澤還在等我們呢。」

雯璃戴上太陽眼鏡，雖然看起來相當適合，但是還是感覺得出眼鏡下眼神的殺氣。

「抱歉啊。」

「嗯……只要等等買杯冰淇淋聖代，然後買一件馬提的球衣，還要再給我一顆塔提斯的簽名球，而且要是他打全壘打的球拿去給他簽名喔。以上都有達成我才考慮要不要原諒你。」

雯璃的頭每說完一句話就點一次，像是很有節奏感的節拍器。

「……只有考慮啊。」

我徹底眼神死。

這根本是趁火打劫嘛。

「我的要求沒有太過分吧？」

雯璃轉過頭來，笑容像是花朵般大大的綻放開來。

真是可愛又可惡。

「沒有，完全沒有。非常合理的要求。」

我和雯璃就這樣大約走了十來分鐘，終於抵達亞利桑那守宮隊的球場。

今年大聯盟的明星賽就在這裡舉辦。

「哇！好久不見啦！」

滿澤站在靠近場館入口出處的地方用力地揮手，並朝著我們走過來。

「這幾年大聯盟混得還不錯吧？」

「筠步啊，都多少年的好友了，這種客套話就免了。你直接查網路就可以知道我在大聯盟的成績，真的是慘不忍睹，現在我幾乎沒有上場的機會了。」

「明明你在3A就是虐殺全聯盟的表現，只要再熬一段時間，就有機會站穩大聯盟了吧？」

但滿澤卻搖頭說道：

「我覺得已經碰到天花板了，不管怎麼努力都打不過那些怪物啊。看來我終究只是平凡人。」

「你能升上大聯盟就已經不是平凡人了啦。看看我，現在只能騙騙高中生怎麼打球。」

我無奈地苦笑著，想安慰滿澤一下。

「但我還是不夠特別……」

滿澤瞬間露出一絲落寞的神情，但很快滿澤就用微笑蓋住沮喪，然後繼續說道：

「不過能上到大聯盟就已經很幸運了。這裡的設施跟小聯盟比起來真的豪華很多，生活起居都超級享受。」

「何止幸運，能進小聯盟就已經很強了，更何況是上到大聯盟欸。」

「但這種生活不知道還能持續多久，畢竟現在有傷在身，球團評估可能會需要開刀。」

「真是糟糕，傷勢會很嚴重嗎？」

「是沒有到不樂觀。但大三時受的傷後來還是有影響，有時候動作沒做確實，就傷到肩膀了。最近感覺我的肩膀有點到極限了。」

滿澤用左手輕輕按摩著右邊的肩膀。

努力不是成功的唯一條件，一旦有傷在身，就算想努力也什麼都做不到。

「如果開刀的話，復健一定很辛苦。」

「對啊，而且開完刀後恢復的狀況也不知道會如何。所以我早就在考慮要不要轉往日本發展，或是直接回台灣了。」

對滿澤來說，肯定是感到相當挫折與無力，但他現在卻能一笑置之，也許歲月也讓人學會向現實低頭吧。

「你是覺得日本不夠怪物，等級比較簡單、比較好打就是了？」

雯璃故意挖苦滿澤，嘴角露出一絲賊笑。

滿澤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用力地吞了口水。

「妳……妳這句話的邏輯表面上是沒有錯，但是這個說法真不太妙啊，講的我好像在瞧不起日本職棒一樣。」

「沒有，我沒有這樣說喔。」

滿澤抱歉，可能是我惹到雯璃，讓她遷怒到你身上了。

「好啦，比賽應該要開始了。我們大老遠飛來美國就是要看尹涵在明星賽投球啊。」

我轉移這個沉悶的話題，輕推滿澤的背。

「走吧走吧，我有幫你們拿到很前面位置的票喔。」

「滿澤謝啦～」

走進球場後，買了雯璃指定的聖代，並且找到位置後，二局上半準備要開始了，此時站在投手丘上的正好是尹涵。

「沒想到尹涵這麼早就登板了。」

我挖一匙聖代起來送入口中。

「所以啊，要是有人在繼續堅持不看導航的話，我們就要錯過了。」

雯璃一手搶過我手中的聖代。

「對了，你們那邊孩子都還好嗎？」

滿澤問完，便大口咬了熱狗吞下。

孩子們啊。

其實說是孩子們，但他們也沒有小到哪裡去，我也只不過比這些高中生大個十歲左右。

現在我在高中擔任體育老師，同時是棒球隊的教練。

身障棒球隊的教練。

「嗯……整體來說都不錯，但是小迴最近說想要放棄打棒球了。」

「這樣啊，小迴想放棄了啊。不過真沒想到當年只有一面之緣的小朋友會變成你的球員。」

「對啊，誰都沒想到。」

這個世界真是小。

「不過啊，我不是在問球隊的孩子。是問你和雯璃的孩子。」

「喔喔，早說嘛。」

「是你自己搞錯意思就開始解釋了。」雯璃挖了一口聖代塞進我的口中，似乎是要我這個少根筋了阿呆閉嘴。「現在兩個孩子在爺爺奶奶家，因為都還不到一歲，不方便帶出國，現在就交給筠步的爸媽照顧。」

「原來是拋棄小孩來美國看球旅遊的部分啊。」

先前受到雯璃挖苦的滿澤，找到機會反擊了。

「筠步打他。」

「不要為難我啦。」

我這麼善良，才不會動手打人呢。

「喔～大谷準備要登場了！尹涵對決大谷欸！他們兩人大聯盟生涯首度對決就是在明星賽上。」

滿澤相當高招的轉移話題。

此時球場的歡呼聲沸騰到最高點，洛杉磯惡魔隊的大谷正走上打擊區。

沒想到尹涵這傢伙真的站上這個舞台了。

真是可惡啊。

不但成為球隊的王牌先發，還入選了明星賽。

而我則是一名觀眾。

尹涵拿錢打球，我卻是付錢看球。

為什麼高中老師的薪水和大聯盟球員差這麼多啊？這世界太沒天理了，等等球賽結束一定叫尹涵請客。嗯嗯，這樣絕對只是剛好而已，才不是我太貪心喔。

很快的，尹涵投出他的第一球。

大谷也果決的出棒，強勁的飛球擊成了界外，而這顆界外球正朝著我們來。

雯璃這時正在用湯匙挖著聖代，嚇得不知該往哪裡躲。

不用躲啦，我就在妳身邊。

我瀟灑地伸出手，把球牢牢地接在掌心。

所以有夠痛的。

會不會骨折啊？

但這麼英勇的一刻，我盡量讓自己的表情保持平靜。

「筠步太帥了！」

滿澤開心地舉起雙手歡呼。

雯璃則是露出逃過一劫的笑容，然後吃一口聖代壓壓驚。

這時我出現在球場的大螢幕上。

附近的球迷都為我掌聲喝采。

沒想到我會這樣登上大聯盟球場的螢幕，這樣的話，我肯定上電視了。

而雯璃動作之快，已經用手機拍照傳訊息告知家人朋友我們上大螢幕了。

尹涵看著外野的看板會心一笑，然後轉向我們這邊朝著我們揮揮手。

我也相當興奮的向尹涵揮手。

尹涵揮完手後，便轉身回到投手丘上。

我盯著手中棒球，用手指摸著球上的縫線，仔細的感受棒球縫線帶來的粗糙觸感，然後將它握緊。

這就是大聯盟的用球啊。

我曾經夢寐以求的事情。

用手中的這顆球在球場中創造紀錄。

但是，這些成年往事都已如煙，曾經感受的痛苦、絕望都已模糊不清。

現在我過的也滿開心的，雖然也稱不上多有成就的人。

突然間我發現，在我座位前方的一個小女孩用水汪汪的大眼不斷注視我手中的球。

不要這樣子看我啦，我會有罪惡感欸。

真是拿妳沒轍。

我沒有任何猶豫，把手中的球交給了那位小女孩。

女孩原本因為與飛球擦身而過的沮喪瞬間從臉上消失，狂喜的笑容馬上浮了上來，高興地又叫又跳。

此時逐漸冷卻的歡呼聲又再度增大，大家為著我送出球的舉動而鼓掌。

「真是心地善良的有為青年。」

滿澤點點頭說道。

雯璃也滿意的笑著。

「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兩人讚賞的視線讓我有些不自在。

「不是啦，因為等等賽後碰到尹涵，要多少顆球就有多少顆，所以球給小女孩我是沒差啦。」

「我才這麼稱讚你，你就馬上拆自己的臺。」

「我果然看錯人了。」

雯璃灰心的搖著頭。

「不過就算尹涵不會給我球，我還是會把球給這個小女孩啦。」

「不用再狡辯了，我們都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了。」

滿澤揮揮手表示要我不用再解釋了。

我不禁笑了出來。

球場的歡呼聲逐漸冷卻，尹涵也準備投下一球了。

如果人生可以自由選擇自己想要的樣子，我一定想要選擇變的跟尹涵一樣。

但是這終究只是如果，不是現實。

既然不是現實，也只能接受。

雖然遺憾與挫敗肯定會永遠深深烙印在心中。

但現在的我，也沒什麼不好。

我也擁有需多珍貴的事物與回憶。

就算在他人眼中覺得平凡，但對我而言，卻是相當寶貝的東西，無可取代的感受。

也許你可以稱之為酸葡萄心理。

因為我就是吃不到葡萄，所以也只能接受這樣的標籤。

要瞧不起我，就盡管瞧不起我吧。

人們定義了冠軍就只會有一個，剩下的人註定都將成為失敗者，但是這世界從來就沒有規定敗者不能做什麼，或是人生就因此沒有價值。

敗者還是有敗者的尊嚴。

沒有音樂細胞還是可以寫一首屬於自己的歌大聲地唱著；沒有烹飪天分還是可以做出讓家人感動的料理。

就算缺手缺腳一樣可以打棒球。

不需要追求第一，不需要變成最強，大家都能享受棒球的樂趣。

這就是我想傳達給這些孩子的理念，也是我成為老師的理由。

不過如果真的雙手雙腳都沒有的話，我就不知道可以從事什麼運動了。

有機會應該來想一個缺雙手雙腳的人也能玩的運動才對。

我看向球場中的尹涵，尹涵微微抬起腳，跨步投出下一球。

下一球的結果會是如何呢？

在球棒擊中球之前，是沒有人會知道的。

也許結果會令人後悔，也許依舊做出了錯誤的決定，也許我會失敗一輩子……

但我還是會繼續揮擊下一球。

繼續朝著目標前進。





只想好好打棒球為什麼這麼困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