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家人。(之二)

本章節 8162 字
更新於: 2022-08-24
「來吧,我們先離開這裡,空氣好沈悶。」

有希奈看向我說道,牽起我的手,沒再多解釋的拉著我離開了房間。


————————————————————————————————————


我跟在有希奈的身後走到職員休息室。

「琉釉炭說妳已經有兩天沒休息了。」

剛進休息室她就說到我一直在逃避的事情。

「那是——」

「害怕嗎?我知道。沒事的。」

她坐在沙發上,拍了拍自己的雙腿示意我將腦袋枕在她的腿上。

貓娘的膝枕,只是普通人的我享受這種世界領袖級的待遇,我沒辦法接受,四肢不工作的愣在了原地。

「我不行。」

「躺下。」

她簡短的說,一手搭在了我的手腕上,聲音既不強硬也說不上是命令,但給我不容拒絕的態度。

我照做了。

「很好。」

「嗯⋯⋯」

貓娘的身體很柔軟,若用力一點躺上去感覺骨架就散裂,跟我的身體很類似。

「妳會看到吧?」

「什麼?」

仰視著她白如初雪的睫毛,我疑惑的問。

「那些因為妳間接死去的人。」

因不安而躁動的內心讓我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但這已經是回答了。

「我也會喔,雖然貓娘不會做夢,情況也跟妳不同,有些,是我在戰場上下的死手,但是⋯⋯是的,我也會看到,那些因為我為貫徹兒童優先原則延後救濟而死掉的難民,還有我下令空襲而被從星球抹去存在一整個要塞的叛軍,他們死前的聲音,情感⋯⋯」

她指著自己的腦袋,笑容帶著痛苦。

「都在這裡,不停的迴響,逼妳去記得。」

「這樣的話⋯⋯該怎麼辦?」

「如果是人族的治療法,能夠用強電流直接刪除妳的記憶,這種療法也只對人族有用。」

她的手指拂過我的額頭撥開了我的瀏海。

「不過,我想告訴妳另外一個想法。我們所看見的,那是身體在提醒我們,避免我們再次受傷,還有再次陷入同樣的情況。妳也許會覺得這是妳應得的,過去追著妳那是因為妳的罪惡,但是也許,這不是妳的錯,歆鈴。曾經妳無力過,無法阻止令妳討厭的事情發生,但現在,妳在的地方很安全,這些事情絕對不會再發生,我保證,妳不會受到譴責,所以,妳對自己也無需這麼做,一切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那只是過去的幽靈。」

「嗯。」

我點了點頭。

「閉上眼睛,歆鈴。」

我照著她的話畢上了眼睛,朦朧的光透過皮膚,還聽得到窗外的鳥啼。有希奈的手貼在我的額頭上,很溫暖。

「我會用靈力對妳的記憶腦區釋放刺激電流,這是我的姐姐治療戰爭難民時教我的方法,等下妳會看到妳的過去,但是相信我,妳完全不用害怕,我會立刻削弱腦核的運作,妳不會有很強烈的恐懼感產生,我只需要妳做一件事,看到妳腦內閃過的畫面,然後回答我的問題。」

「⋯⋯我知道了。」

「那麼要開始了。」

我聽到有希奈說道,隨後一陣暖流通過我的全身。過去的人事物不停的傾倒在我眼前。

「妳看到了什麼?」

她開始了題問。

「我的父母⋯⋯還有宅邸的傭人。」

影子中那令人厭惡一張一張的臉,取笑的臉,還有那個不是拿來看人的眼神再次刺向我。

「它們在做什麼或在說說什麼?」

「它們說了我是商品活不了多久⋯⋯笑聲讓我很不舒服,他們又給了我好多衣服⋯⋯說可汗家的少爺會喜歡要我習慣。」

「妳還覺得害怕嗎?」

「嗯?不會?」

我疑惑的說,曾經我縮在棉被裡聽著鐵窗之後的它們譏笑著我身為商品短暫的壽命,不停的哭泣,恐懼印在牆上的黑色人影,可是現在這些話語好像無法在我的身上留下任何刺痛。

就像是看一個不怎麼好看的電影,有些不悅但也不會有什麼其它的想法。

「有任何人因為妳想逃跑的決定而怨恨妳嗎?」

有希奈換了一個問題問。

「⋯⋯沒有。」

聽見了自己的回答,我才發現,惡夢裡怨恨的臉,都是被我想像所創造出來,那些為財產與權力能夠把生命拿來販賣的人們,面對權勢者膽小奉承的人們,根本就沒有那個力量用自己的生命去恨人。

如果它們還活著,大概只想躲著我越遠越好。

「妳還看見了什麼?」

那是一個被上鎖的房間,女孩高興的說著要來接走她的夢中青年,想對她伸出手卻越不過平板電腦的螢幕,只能看著她被帶走,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被破壞。

「我一個有在通信的朋友,有一天說島嶼的未婚夫要來接她,與她最後的視訊影像,她以為這是好事笑得好開心,我不敢和她說她會遇到什麼⋯⋯然後我再也沒看到她,我聽到僕人說她身體太弱被玩死了,說下一個就是我⋯⋯」

「現在覺得怎麼樣?」

「很遺憾,要是她在晚一年被帶走說不定就能獲救,可是⋯⋯已經不會難過了,因為我逃出來了,它們沒有得逞,我們這群反祖的女生,至少有人成功逃出來了。」

「妳還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淨。」

令我又愛又恨的遠東男孩。

過去幾天盤據著我的內心,握著我的手許下的承諾,還有之後用手壓著我因慾望失去理性的雙眼,但現只覺得無關緊要。

「在旅館他壓著我,想逼我為他生小孩,我拒絕了他,這讓他非常的生氣。」

「他的表情會讓妳害怕嗎?」

「應該要很可怕的⋯⋯可是,感覺他不管是拿怎麼樣的表情對我,好像都沒有意義了,我對這些人死心了吧?」

「嗯,這樣就可以了,張開眼睛吧?歆鈴。」

我張開雙眼,看著眼前白色的身影,窗外的陽光透過她的長髮,把髮梢變成白金色,如果希望有顏色,那就是她的顏色吧?

「我說得沒有錯吧,沒有什麼需要恐懼的。」

「嗯。」

「還有歆鈴。」

「怎麼了呢?」

「關於妳說的那個女孩,我想她還活著,只不過不再是有機軀體,在過去一個月瓦解共議國人口販運的行動中,有安排探員進入島嶼,那些在行動前遇害但腦部保存完整的女孩包括被救出時心智嚴重受損的女孩,都被送到了我們貓族盟國,坎德里安技術網路,透過意識轉移她們會以機械之身重生。」

——這是說⋯⋯

——我失去的姐姐她⋯⋯

「這是說⋯⋯我還能見到她嗎?」

被驚喜佔據心靈,我不敢相信的張大了雙眼。

「也許可以,不過這些女孩受過太嚴重的傷,記憶已經被消除,身體和坎德里安人同樣已經不再是人族而是機械,她不一定能認得妳。如果妳想見她,這件事我會再向技術網路申請。」

「我想見她。」

我毫不猶豫的回答。

「那我知道了。」

她笑容裡的溫暖就像能融合冬雪的春陽。

我感激的望著對著微笑的她。

「妳終於會笑了呢?」

聽到她這麼說,在弄明白自己為什麼想隱藏情緒前,便下意識的用手捂住嘴。

「這事件好事,不用藏起來。」

似乎覺得我的反應很有趣,她輕輕的笑起來,清澈的聲音就像是風鈴。

「在這裡,沒有連情感都需要妳隱藏自我的對象。」

她說的沒有錯,我已經不需要再畏懼被傷害而隱藏自己的情感。

「僅僅是活著,那就不是件容易的事,甚至可以說是件痛苦的事,對於貓娘是如此,對於妳。與我們接近的返祖者也是如此,所以能笑的時候要盡量的笑,當然覺得難過的話,也盡情的哭泣,記得生活並不全然是需要壓抑自我痛苦的事情。」

「⋯⋯謝謝妳。」

「我很樂意,好好的睡一覺吧?暫且忘記那些討厭的事。」

我聽她的話閉上了雙眼,沒有了囚禁我的那些擔憂,疲憊感很快的拉著我入眠。

非常久沒有睡得這麼好。

我做了一個夢,已經受困過無數次的夢境;夢裡我又回到了別墅,不過這一次,卻不覺得有一點的害怕,並不擔心鐵窗外那些準備奪取我肉體的那些人手的影子。

連任何影子都沒有看到。

原本應該是能望向庭院的長廊,慢慢的崩解,平靜如鏡的海洋,在沒有一片烏雲清澈若水的天空下,從碎片中展開。

最後連窗上為防止我逃跑的加固鐵窗都鏽蝕斷裂,溫暖的陽光與溫柔的風牽著手在窗邊跳舞,在這一片安寧中,抱著枕頭的我椅著窗邊的牆闔上了雙眼。

在夢中睡著,那真是奇特的光景,但也許那就是我的願望,已經太久了,根本不記得沒有擔憂的度日,那是什麼樣的感受。

沈浸在能夠包容一切的海洋,我的意識被令人安心如她雙眼一樣的湛藍色帶走。


————————————————————————————————————


補了五小時的睡眠,夕陽照在臉上的臉上的溫度叫醒了我,以需要的睡眠來說仍然不夠,尤其像我經過長期睡眠剝奪的人,但身體還是感覺好了許多,也只有休息才會知道身體被摧殘了多久。

睡著前我是枕在有希奈的腿上,不過現被蓋上了聯邦藍的法蘭絨格紋毛毯,剛睡醒時沒注意還險些滑到沙發下。

匆忙抓住的毛毯撲到鼻尖,有屬於貓娘天生的淡淡花香。

「你醒了呢⋯⋯比我預期的早,也是好事,正好趕上日落。」

有希奈關閉電腦自休息室的長桌起身,從桌上的玻璃壺倒了一杯水遞給我。

伸手接過了玻璃杯,我盯著被弧面上被扭曲的自己倒影。

「怎麼了?」

「啊⋯⋯沒什麼。」

有些迷失在包裹住我身體的毛毯香氣,這樣的話實在無法說出口。

「是貧血嗎?琉釉給我的醫療報告提過。」

她貼近了我的額頭,櫻花般的粉唇隨著呼吸微微顫抖,散開的過肩長髮與窗後夕陽融為白金,隨距離更近,幾道白絲落到了我的臉頰上。

本能的對美的喜好被鎖住了視線,我數著僅有幾分距離,她一片溫柔的海洋,湛藍色雙瞳內生物光造成的星輝,被繁星給吸引⋯⋯

心跳背叛我的上升。

心室與心房兩拍組成的心音,人族很難察覺,但貓娘感知能敏銳的捕捉包括自身與周遭生命體所有細微的身理變化,而我的情感,便如此簡單的洩漏。

湛藍色的雙瞳注意到什麼的睜大,她抖了抖一對雪白貓耳退後了一步。

「對不起⋯⋯妳還不習慣這樣的人際距離吧?」

「我⋯⋯」

那一陣一陣的心跳毫無保留的被聽見,讓我的雙頰升到了從來沒有過的高溫。

——失態了。

除了迴響念頭,大腦好像忘記了其它的工作。

「歆鈴。」

她拋出問題,以轉移了注意。

「回去嗎?」

我想那大概是顧慮到我;大概的意思是百分之百。

想要逃離尷尬的微微的點頭,又裝作沒事的慢慢的把玻璃杯內的水喝完,以比平常更慢的速度,像在喝很難下口的飲料,為了以此為藉口遮住自己的臉。

也許是覺得我的反應很有趣,她淺淺的微笑。

「那等我一下,將電腦收好我們就走。」

「那個⋯⋯」

「怎麼了。」

她停下將電腦收入袋子的動作。

「謝謝妳,毛毯還有水,都是。」

「道謝的話,之前妳已經說過了很多次了喔?不用這麼拘謹的,因為,我們是家人嘛。」

她燦爛的笑著,將電腦收入手提袋中。

「吶,對吧?」

眼裏是那溫和的湛藍,我張開口,想要回應她。

要回應她。

必須回應她——

然而不知道怎麼的,我的聲帶,那應該要能夠發出聲音的聲帶,我卻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之後有希奈讓我到安理會辦事處的大廳等她將借出的休息室和毛毯歸還,消磨時間的我開始數室內溫室的植物葉數;在政府建築的中庭建造溫室,好像是發源自南極洲的聯邦才有的建築形式。

我好像都沒有去仔細看過別墅內的花園,沒有什麼快樂回憶的地方,但蓋給暴發戶住的庭院,應該也是非常的漂亮吧?忙著哭泣,就沒看到了近在身旁會讓人覺得活著也不是件壞事的景色。

棲息在花朵上的嗜花蟲感覺到體溫的接近展開了佈滿靈粉的雙翼,我追隨著它飛行的軌跡直到融進透過玻璃的夕陽光中,即便是要沉下地平線的最後一小時,還是耀眼的讓我把手背貼在額前。

「歆鈴。」

我眨了眨眼望向站在向日葵花叢後的有希奈,橘金色與她的雪白非常的相稱。

「回去了喔?在做什麼呢?」

她向我伸出了手。

「走吧?」

我看向溫室花海的彼端,追失的嗜花蟲,搖了搖頭,搭上了她的手,不會太近也不是那麼遙遠,剛剛好的距離。

「原本應該是帶妳回家,不過既然是這個時間,帶妳去一個我很喜歡的地方。」

坐上了有希奈的飛行車後她看向後座的我說道,聲音聽起來感覺比我還期待。

雪停了,銀色飛行車升上天空,經過如鳥群隊形整齊略過車頂玻璃的飛行車隊,還有點著離子火焰,想要加入繁星,往水島太空港的物資火箭,銀色的倒影在摩天大樓與磁浮列車軌道染上夕陽金的金屬外牆跳躍,避開了主要道路向著郊區飛去。

我趴在車窗看著記憶中只出現在照片裡的異國街道,從寒帶苔原如結晶長出的建築群,被流線型的月銀金屬包覆;拖著天台的溫室花園,作工精美的後現代花瓶。

聯邦擁有的科學技術彷彿和其它國家不是同一個世界,就像突然走進了來自異星的文明。

聽說過去人族也有同等繁華的城市,最著名的就是貴金屬產地,有『自由的黃金國』之稱的諾菈烏賽克共和國,不過那般的國家大多因大陸戰毀滅了,現在居住在大陸的人族連核融合發電廠與全自動工廠都難以維持,兩百年前的故事聽起來都像是科幻小說,無法想像我們還是建立了許多殖民星系的星際文明。

「妳很專心呢?發現了什麼了嗎?」

有希奈抖了抖她一對雪白貓耳,看了一下後視鏡中倒影抖我。

「好多沒有看過的景色⋯⋯好漂亮的城市。」

「對吧?星川是有著悠久歷史的運河都市,這片南極洲最北端的鄰海雪地,在戰前是每年都會有旅遊雜誌為她寫專欄,不過城市遊覽不是今天的目地。」

「嗯?」

「再等一下吧⋯⋯」

飛行車壓低高度,傳過聯繫摩天大廈的水晶空橋,進入切過丘陵的隧道——

道路兩側佈置的橙黃二極體燈在出口最後的十標準公尺消失,取代的是夕陽,連結至天際好似沒有盡頭的璀璨金黃。

「妳沒有機會親眼看過吧?海洋。」

飛行車近貼供路面載具移動的道路飛行,靠近我位置窗戶的一側是染上夕陽光名為海洋寬廣的水體。

沿著防洪堤興建的離岸風力發電機眺望著我不知道名字的海洋,繼續轉動來自數世紀前的古老設計。

「通往南極海的緲宿海峽保留下了聯邦在宇宙探索時代前的古蹟,我很喜歡這片海洋,很難得能找到存在的比我還久遠的事物。」

我順著她的視線眺望過防洪堤,在遙遠一點的外海蒙上了一層白霧,天空在晚霞與升起星點之間被切開,夕陽沒入海面的一邊仍飄著雪,仿若兩個世界,而陸地這邊沒有任何的雲朵,風平浪靜。

「被切開了?那邊的天空下著雪?為什麼?」

「雪?妳是說那邊嘛⋯⋯那是因為我們張開了熱能盾,為了穩定都市的日夜溫差。第一次看到,有種夢幻到超現實的感覺對吧?」

要墜入海平面的夕陽令落下的雪花幻化為彩虹,把整片海洋作為舞台,微光在波浪上舞蹈,美的讓人有種離開了現實世界的感覺。

眼角在不知道的時候沾上了心靈融雪的水。

真的走出來了——望著曾經連想像都無法的景色,用手指抹去淚水;身體,還有這顆心靈,已經是不再在被困在四坪大的的緊閉房間。

「真的⋯⋯非常的⋯⋯」

我看向前方駕駛座,在夕陽中白髮閃耀光芒的她,想要感謝她帶我到海邊,但又想起來她在溫室時說的話。

我將又要道謝的話壓回心裡改口說。

「非常的美麗。」

「妳喜歡,真是太好了。」

她笑得好像比我幸福。

那樣很令人嚮往,因為身邊人的笑容而感到開心。

夕陽落下後飛行車抵達了有希奈她在星川的住所,仿聯邦商人共和國時期設計建造的社區點亮景觀燈,帶金輝柔和的光流過鍍上絕熱塗料的雙層青瓦拱頂,如橄欖石一般的色調非常的漂亮。

在橋德國時還是超過九小時的長晝,但到了入冬年末近極圈的聯邦,下午三點後日照最後的餘暉便消失在海面下。水島文明核心,屬於貓族的南極洲,不管是季節,還是日照時間都與多數人族主權國家不同,意識到這件事,感覺挺奇妙的。

「我們到了。」

有希奈在爬藤植物搭起的車棚停下飛行車,透過駕駛座控制面板遠端接觸後座的車鎖,聯邦特有等蝶翼車門向天空展開。

她走下車,低頭看著仍縮在後座的我。

「真像小動物呢。」

手遮著嘴唇噗嗤的笑了。

如果無毛無耳的人族有特化的耳朵,那一定會被血液給沖紅了。

「捉弄過度了吶,我不該這麼說妳的。」

她道歉的垂下貓耳,然後再次向我伸出手。

「手,走吧?」

握住她的手,我踏入被門前燈點成金色的石英台階上。

似乎以沿著社區街道種植的黃金楓樹為名,『楓香葉宮庭』經過雷射鵰刻,不擔憂被破壞的金製門牌坎入石英外牆上,在北半球,除了靈貓六國協約的成員國,已經沒有任何國家保留下這種大陸戰爭前盡情主張文明繁榮的奢華設計。

「從殖民星系返回水島居住的貓娘大多會被安排到這個社區,挺不錯的吧?這個社區⋯⋯不過這也是兩世紀前的事情了。」

解開電子鎖的時候她盯著黃銅製的大門門把陷入了沈思,那並不是開心的表情。

「有希奈女士?」

也許是注意到身後我的視線,推開了門,她轉身對向我,又戴上了笑容。

「已經沒有別人了,就算深夜不注意聲音,也不會有誰在意,所以歆鈴,不用再這麼拘謹了。」

「有希奈女士⋯⋯有希奈,不是水島的原住民?」

「我是現在的首都行星,雲島的居民,因為安理會委員的身份,想拉近與水島的居民的距離,就很少再公開談我的來自宇宙的出生了。」

她是笑著,但卻無法稱之為笑容。

跟在她身後走入了住宅大廳,我看懂了那個表情,因為我也曾經到過那裡——

那是⋯⋯寂寞的表情。

為什麼沒有別人了?離開了安理會辦事處,街上一只貓娘都沒看見,那個原因我沒蠢到去問。

生下我的人總是嘲笑貓娘,説她們肉體與心靈都很懦弱;那場殘酷的大陸戰爭,還有接續的六月革命,不只毀了水島的人族,連守住文明價值的貓族也一同陪葬。在戰爭結束的那年,大量的貓娘自殺,同時,水島歷史上第一次沒有貓娘從宇宙移入。

我無法想像,比我出生前更還要早的事情,死掉的人們。有希奈明明失去了許多,可是就算是這樣,她也寧可說成是要我不用拘謹。

厚重的金屬大門自動蓋上。

穿過沿著走廊佈置的黃銅信箱櫃,滿滿雷射鵰刻的貓族名字,時間像凍結在許久前的過去沒有任何一封信件,沒有生機的信箱櫃,有希奈領著我走到了盡頭,搭上通往上層住房的電梯。

電梯最後停靠在九樓,通往樓中樓拱頂的黃銅金屬門滑開,正對著走廊盡頭坎入拱形屋頂,高二層樓俯瞰整個社區的水晶長窗。

她打開了連結走廊左側的大門,似乎原本的設計應該是將屋頂切分,左右總共容納兩戶的設計,不過右側的大門被撤除,取代的是種植景觀植物的溫室。

「這裡一整層都是天宮家的資產,不過空間實在太大,實際上真的有在運用的只有這一側的建築。」

跟在她身後我走入了樓中樓設計的客廳,燈籠草水晶燈後的二層建築被書架和點著一古典桌燈的合成纖維閱覽桌填滿,還有通往內部房間的畫廊,比起家庭住宅,更像是聯邦商人共和國時期的私人圖書館。

一層保持與二層暖色調的合成纖維裝潢,但整體設計較近現代,停留在機械自動化時代,環形的沙發繞著地毯中心的水晶圓桌佈置,正對著嵌入陶瓷牆面的拱型液晶螢幕,在離沙發較遠的一側有與吧台式廚房連結的餐桌,能一覽客廳和長窗旁的書架與掛畫,很古典的聯邦式設計,聽說在聯邦轉型數位民主前,除行政責任仍有立法責任的聯邦議員會在私人時間下廚招待人族的企業家,在與他們的家庭聚餐中談好商業政策。

「這個社區在落成時考慮到會有人族的訪客,所以洗手間、廚房還有臥室這些面向人族有留下空間。一層是面向人族的居住空間,走廊走到底是大浴池還有幾間臥室,就選妳喜歡的當作妳的房間。二層則是我平時會住的地方,被宇宙探索時代起,包括我,三代天宮家成員的藏書跟藝術品給填滿。」

有希奈舒展了貓尾,姿態慵懶的在客廳的沙發坐下。

「雖然大多都是老古董,但都各個時代的經典,如果有妳喜歡的也可以看。還有很多和平時代留下的產品,妳看,電子遊戲機也有喔?要玩嗎?」

「電子遊戲機⋯⋯那是什麼?」

「⋯⋯對啊,這個時代的人⋯⋯妳不可能見過。」

她再次露出了寂寞的表情。

「那個⋯⋯」

我捏著裙擺說出口了。

「我想玩玩看。」

剛才沈下海洋的表情掃空。

「就等妳這麼說!那麼坐下來吧?」

她開啟了連結液晶螢幕的電子遊戲機,拍著身邊的沙發示意我過去。

「那個我⋯⋯」

「歆鈴,這裡沒有連情感都需要妳隱藏自我的對象。」

她再次對我說,遞給我了一個銀色的無線控制桿。

「嗯。」

「就算是那樣的過去,妳和我一樣都算是名家的大小姐對吧?我想這個遊戲,會很適合我們,以工業時代金本位貨幣過度到聯邦代卷為背景的《大資本家》!是戰前我還是學生的時候,艾梅麗安民主共和國幾間知名遊戲公司聯合開發的大作!」

「⋯⋯我還不會用這個呢。」

沒能理解她興奮的我眨了眨眼,指著手中的連按鍵都沒有的神秘控制桿。

「對呢,得從一開始教呢?」

她有些的尷尬的笑著,貼到我身邊開始介紹起遊戲的遊玩方式。

有希奈認真介紹的模樣很可愛,有些失禮,但開始思考起別的事情的我並沒有很認真的聽。

那幅與我相仿年紀的外貌總是會讓我忘記她是來自幾百年前的貓⋯⋯如果我有正常的生活,坐在我身邊,像這樣玩遊戲的會是未曾去過學校的朋友?還是那些跟我關係要好但被奪走未來的女孩們呢?

遊戲進入了選單,在液晶螢幕上展開了水島的世界地圖,並不是我所熟知的國界。

一整天的相處,有希奈總是面帶笑容,但不管是她還是琉釉,總是有那麼幾個時刻露出了寂寞甚至是悲傷的神情。建於白雪上和平的城市,卻一個行人也沒有,我總有這樣的感覺,聯邦似乎想要用她的繁華還有笑容來掩飾什麼。

——不知道有希奈又是如何看待失去?

我想著想著,瞥見了連結樓中樓二層螺旋梯旁的牆上掛著的世界地圖,與遊戲中的地圖很類似,唯一的不同——那些連聽都沒有聽過的國家上面以紅色海報筆畫上了代表刪去的交叉還有註記,眾國家中有幾道交叉我認得,其中一個畫在曾經的西希緹安合眾國,另一個是在艾梅莉安社會主義國家;兩個大陸戰爭衝突中心的國家。

還有兩國交界的內陸,打上最後一道交叉——僑德國;我的母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