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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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8-24
06

祝福死亡的雪花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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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無法捨棄的,不管是你,還是我。——天宮.雪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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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的亂度恆增,這是難以扭轉的自然法則,也許⋯⋯這是為什麼我們無法帶回和平。

夕陽西斜的天空,死亡的消毒水氣味,躺臥在醫院的病床上前共和州總統萊卡望著我請求道。

「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島嶼人丟棄了所有文化傳承,變得殘暴,傷害了別的國家的人,去侵略了別的國家⋯⋯可不可以拜託妳們,阻止我的後代們呢?」

住在共和州的記憶直至現在都還仿若昨日。

記得那是怎麼做的呢?對了⋯⋯手貼在胸口,我向他我的永遠失去的摯友立下了貓娘之誓。

「那麼⋯⋯我會留守在這個國家,竭盡所能,不讓這個國家走上傷害其它人的道路。」

我未能完全實踐的誓約。

「我答應你。」

記得在聽到我的回答後他終於能夠安心的微笑了,即使流著最接近遠古人族的希瑞瓦血液,萊卡還是擔心著開始受到基因劣化影響的島嶼人。

大陸戰爭爆發,過去的兩個世紀我們的文明母星水島受到行星內戰摧殘,島嶼;契爾丹民主共和州最終還是毀滅了,而比我立下更毒誓約的妹妹,為了對摯友貓娘之誓不顧性命的出入戰場。

——如果註定失去,那麼,就讓我捨棄一切換取妳的生存。

滿天閃光打亮契爾丹共議國斷電陷入黑暗的夜晚,火眼的曳光彈被打上高空試圖攔截冰花自由聯邦的隱形無人機,可是沒有雷達的輔助僅靠在夜中全盲的肉眼那不過是在等待機率的奇蹟發生,而就是它們自己也能斷言那是不可能的。

炮管向著天空畫出火紋沒有目標的開火,然後是導彈突破聲速的音爆掃過,防空炮塔被爆炸給吞噬,點亮市中心的公園。同樣的景像在今夜的島嶼已經發生過數次,面對共議國對聯邦的恐怖攻擊,議會跟進貓族聯繫邦的行動展開空襲。

從在街上慶祝聯邦遭受恐攻到逃往地鐵躲避空襲僅是一小時之間的事情,人群跑向河岸的車站避難,身後繼防空炮塔之後又是撕裂空氣的巨響,革命青年團活動中心被導彈給夷平,水泥碎塊被拋上十餘樓的空中後墜入河中。

我切掉無人機的影像,往董事會的旋轉椅躺下,望向玻璃板另一端人族男性體的全息投影。

「吉爾,到目前為止這段影像只有聯邦議會看過吧?」

「是,我們封鎖了消息,但這不會太久。」

他回答。

「最多就兩天的時間。」

「這樣就足夠了,我的僑德國商業夥伴應該能在對共議國的行動中取得它們人口販運的證據。之後就是⋯⋯吉爾你,準備好了嗎?」

「嗯,我會解除聯邦議長的職務,承擔下發動空襲的責任,就照之前說的。」

吉爾說道,對於賠上政治生涯以好戰者被歷史記住,他已經有了覺悟。

「只是⋯⋯如果妳妹妹她知道——」

「她不會知道的。」

我說道。

「我們不會讓她知道。」

他看著我,深深的嘆了口氣。

「一直作為被留下來的貓,僅靠著貓娘之誓而活,那會是無比的痛苦啊。妳讓我調轉有希奈的派遣戰區,直到現在她還在想著在大陸戰爭中殞命的安理會委員⋯⋯雪奈,沒有一任的聯邦議長有好的結局,小涼不行,我不認為有希奈可以。」

我的妹妹,天宮.有希奈是世界政府安理會的委員,百次出入戰區得以倖存不是因為她擁有創造奇蹟的靈力,而是她的前輩在我的指示下替她去了沒有生還機會的戰場在那裡英勇的戰死。

「但是,至少她能活下來對吧?我是隻非常非常自私的貓,我能為了她捨棄所有,不管是我的摯友,還是我的生命。」

我笑著說,能輕鬆的說出這般絕情的話,我想在過去兩世紀的動盪中我大概早就把我的心靈給磨壞了,雖然我可愛又愚蠢的妹妹一直沒有注意到我的改變,還是把我看作那隻溫柔的貓。

人族因為基因劣化變得暴力嗜血,他們創造了歷史上第一場戰爭,但貓族也沒好到哪裡去,在這個漸入瘋狂的世界我們都慢慢變得不正常。

「雪奈⋯⋯」

看著笑著的我,吉爾的表情很是複雜。

「要是有一天她發現了妳所做的,她會討厭死妳的⋯⋯雖然不認為妳會收手,也確實,是我們自願協助妳的,但是⋯⋯再這樣下去,妳最終會殺了妳自己。」

——是啊,那真的⋯⋯好痛苦。

對於摯友的警告,我不在意的輕哼了一聲。

「沒關係,你們是不會有機會看到的。」

有一天我也會跟上他們,我的先行的朋友們;那將是所有衝突終結的日子。是的,不論那要多久,我要結束所有的戰爭,逆熵前行。

「我的願望只有一個,讓我的妹妹再看見和平。在此前提,她絕對不能死,我要讓她成為聯邦議長,她會成為秩序與穩定的象徵,帶領自由聯邦跨越舊政府的醜聞重建人族世界對我們的信任。」

「妳也是⋯⋯決定了就不再改變了呢。」

「在這一點上,我想我們是一樣的。」

我側過腦袋對他微笑,我們都握著通往破滅的車票。

看見我心意已決,吉爾也不再加以勸說,改變了話題。

「對了,我聽說有希奈要領養人族女孩,這件事妳知道嗎?」

「我知道,琉釉炭有和我說過。」

「沒關係嗎?」

吉爾問道。

「沒關係⋯⋯嗯⋯⋯沒關係,豐富的情感關係對貓是好事,正因為深愛著她,所以希望她不要將注意力只放在我上。」

貓娘的肉體不會老化,然而但是心智則否,無盡的壽命將我們逼上自殺,太過悲傷會殺死貓、太過幸福也會殺死貓。

「而且在家裡還有一個需要她照顧的孩子,有這個理由她應該就不會再不顧生命的在戰區冒險。」

「有希奈,那不一定會照妳所想的發展。」

「我明白,可是在涼涼子出事之前,你也對她放手了,你曾也相信著這麼做就能減輕她所經歷的痛苦。我的心情也是同樣,做出可能的最好選擇,剩下的,就只能期盼最好的結果會發生。」

我拍手總結道。

「好了,談比較輕鬆的話題,吉爾你覺得那個孩子怎麼樣?」

「一個非常堅強的孩子,她是喬德國人口販運中唯一的無傷被救出的倖存者,要捨棄將她當作商品販賣的家庭協助自由聯邦,那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但她做到了⋯⋯可是我想這段被監禁還有捨棄血親的記憶會永遠是無法治癒的創傷;有希奈應該會花上很多時間處理她的自責感。」

「我是在想⋯⋯她應該能成為自由聯邦很好的政治籌碼,用來翻轉對我們不利的輿論,並終結人們對共議國所剩不多的同情。」

吉爾的雙瞳先是跳動了一下,隨後搖了搖頭苦笑,事到如今,他不再對我冷血的言論做出本應有的反應。

「我想在我從聯邦議會畢業後如果能製造機會讓契爾丹共議國向國際法庭控告冰花自由聯邦,她的出庭作證應該會掀起反共議國的輿論,但是這個前提是她會願意將她最痛苦的過去公開在公眾之前,而且也要有希奈允許,這只能是她決定。」

「是哇,只能是她決定⋯⋯不過我想她會同意的,我會引導她同意,看見心意已決的她,小希也無法拒絕了吧。」

我知道的妹妹,有希奈渴望保護所有人,甚至到了想透過犧牲自己的程度,但是面對選擇直面威脅將自己暴露在危險的人,她會尊重她們的決定不會阻止。

「如果是這樣,我會準備好舞台,就等妳的消息了。」

「就拜託你了。」

我看了一眼玻璃板上翻動的全息投影數字。

「時間是不是差不多了?」

吉爾點開桌上的觸控手機,目光在跳至數字八整點的螢幕暫停,再過一個小時就是南極洲東岸的日出。

「是啊⋯⋯要準備晨間談話了,媒體都在等聯邦議會對共議國空襲做出回應,還要想辦法糊弄過去。」

吉爾一副加班後又接到工作要死的表情。

「雖然這樣嘆氣,但處理公關危機早就很有經驗了吧?」

對於他誇張的演出我揶揄道。

「對了,涼涼子還好嗎?」

「她在隱居中,我把她保護起來了,雖然情緒有明顯低落了一個月但現在好很多了⋯⋯等這一切告一個段落,等我⋯⋯離開聯邦議會,我想我會去陪她。」

「這樣哪⋯⋯那麼保重了。」

「嗯,來日方長,保重了,妳也是。」

吉爾切掉了通訊,議長辦公室的全息投影從玻璃板後消失,房間又歸為深夜的黑暗與寧靜。

在冰花自由聯邦的南半球大陸西海岸,時差與位於南極州的首都天原能差到四小時,到北半球島嶼南岸的阿蘭加又是四小時,截然不同的季節,這是兩個國家行政中心的距離,那是不僅是地理的,也是政治的。

距離也讓聯邦幹員能在共議國斷電的夜色掩護下行動;因為聯邦議會的晨間談話加上對島嶼的通訊封鎖,任何在共議國發生的事情只可能是今天以後的新聞,沒有第一時間的輿論壓力給了聯邦很大訊息操作的空間。

手指滑著觸控螢幕上的通訊錄,我找到了駐共議國的行動小組,連上加密的衛星網路頻道。

「雅蘭娜上尉,情況怎麼樣了?」

共議國的影像透過玻璃板投射在眼前。

工廠區的停車場上洩漏的生質燃油還在燃燒,帶著共議國國民兵軍帽的女性踢開了腳邊的碳化的屍體,站到球形無人機的鏡頭前,用手擦抹掉臉上的血液。

爆炸從她身後的四層水泥建築傳來,她向後望了崩塌的住宅大樓一眼後回道。

「已完成對燃油精煉廠的肅清,我們的小隊很順利的摧毀了共議國的人口販運交易所。」

手指輕點臉部——原先覆蓋全身的全息投影退去,露出底下雪白屬於堪德里安人無機質的拋光金屬皮膚,雙眼也變迴流動著鈦血的水藍色。

「情況比想像得遭,共議國真的對了這些返祖者⋯⋯對她們做了很殘忍的事。」

雖然捨棄了肉身,但在提到返祖者時,那本應不會受到情感擾動的中性嗓音卻在那個瞬間不再完美。

「倖存者⋯⋯我想也是呢。」

她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仍想抱有一點的希望,然而情況就是遭到連一點希望都沒有辦法允許。

現今的本島島嶼人與兩世紀前相比完全不是同一物種,基因劣化改變了他們的大腦,最後契爾丹共議國在六月革命中取代並摧毀了共和州——和平的燈塔;妄想繼承人族最強國家的稱號。它們將全球性的經濟衰退歸因於外國人,不滿可是卻又渴望貓娘還有與她們相近的存在,於是秘密以淨化血統的名義從國內收集發生返祖現象的女孩當作玩賞玩具還有一次性生育工具。

「那種情況就算是活著也跟死了一樣,而且,更多時候我們只來得收取她們的屍體⋯⋯我把每位遇害的女孩大腦都掃描了,雖然這個世界無法給予她們幸福的出生,但我們堪德里安至少能給予她們以機械之軀重生,抹去過去記憶追尋幸福的機會。」

通過微電流的鈦血在黑夜中散著淡淡的藍光,雅蘭娜向著我說。

「我們會讓傷害這個世界的人都付出代價對吧?讓它們再也不敢在做出此等暴行。」

「會的,國際社會還有聯邦必會讓共議國再也不敢做出踏人權的行為。」

就算是在大陸戰爭也沒有發生過以種族、血統為名義如此惡劣的仇恨行為。冰花自由聯邦必須對共議國展開更嚴厲的制裁,這是我的真心話。

「嗯,有天宮家的承諾我就安心多了⋯⋯只是,有件事我很在意,雪奈,這一次行動我們真的肅清了所有涉案的島嶼人了嗎?在肅清可汗家分家宅邸的過程中從產房成功取回了返祖者的屍體,但沒找到她被迫為可汗家次男生下的嬰兒。」

「妳是說被共議國的高層帶走了是嗎?」

「嗯,我擔心,本來按照《肅清協定》都要和島嶼這些基因污染者一起處理掉,加賀見保安官提供的刺殺名單應該有遺漏。」

「這的確是個問題。」

基因劣化的人族除了大腦,軀體與繁殖能力都較其它人種優秀,是極度不穩定的文明威脅,但是如果它們還取得了返祖者擁有貼近貓娘高功能大腦的基因,尤其還是把持共議國國會的高層,在未來的二十年共議國可能會誕生出一位比先前的軍政委員對世界更具威脅的領導者。

「不能再讓下一位可汗領導共議國國會⋯⋯關於嬰兒的去向,我大致有一位人選,別擔心,他會來找我們的,也就是⋯⋯聯邦能使用的政治籌碼。」

共議國軍用直升機的探照燈掃過她的頭頂,透過智能手錶將無人機切換至跟隨模式,雅蘭娜一腳跨過地上的本土島嶼人屍體向著接應的集合點移動。

鏡頭帶到其它先行抵達集合點的堪德里安幹員,紛紛解除偽裝的全息投影,抓著扶手登上直升機的座艙。

「要殺掉嗎?」

登上直升機前雅蘭娜問道。

我閉上了眼睛。

「不。」

所有的共議國領導階層還有它們的後繼者對文明都是威脅,但在這個情況讓它們繼續活著會更好。如果要再執行刺殺,到了那時將是有希奈必須下令;殺戮不是聯邦議長該有的形象。

我張開雙眼看向雅蘭娜說道。

「沒能在現在處理掉的話我們就錯過了機會,就算等到塵埃落定,冰花自由聯邦也不會有能夠合理化行動的理由再發起肅清,我想我們最後還是會與共議國達成停火協議;我們也的確需要⋯⋯雖說如此,它們可以成為輿論箭矢的標靶,讓靈貓六國先前對共議國展開的一系列行為都可以被接受。」

雅蘭娜拉著扶手登上直升機,對著球形無人機的鏡頭,本應是難以作出表情的無機質臉部好像在一瞬間閃過了笑容。

「妳已經有計畫了?」

「我想是的。」

我點頭道。

「那麼⋯⋯我很期待。」

渦輪機組全力運轉將燃燒中的煉油場甩在身後的夜色,雅蘭娜點開手腕上的智能手錶引爆了事先佈置在廠區地下的塑性炸彈。

儲油槽被崩塌的地面吞噬,爆炸的火焰捲入周邊建築引發連鎖反應,火柱衝過三十樓高——靈貓六國的肅清行動將佈置成一場火災事故,事情的真相只有未來的人們才會知道⋯⋯如果那時聯邦政府仍存在,還能解密過去史資。

「雪奈。」

「嗯?」

我抬起一只貓耳等待她的問題。

「跟我說,在妳預想的未來,妳看見了什麼?」

張開口聲帶卻發不出聲音,只剩下直升機運轉中的引擎,我才發現原來它也沒有內心吵雜。

——未來呢⋯⋯

那種問題只能閉起眼無奈的慘笑。

「沒事的,沒有要讓妳犧牲的計畫。」

「也就是說⋯⋯我還不夠格。」

她聽著不是很高興。

雖然能以還有別的用處等話語來包裝,但話語出自能將視為家人的朋友以利用價值來計算的我是不會被採信。正因為是事實,我沒有否認。

「我只能說,在我的計畫中,不會讓堪德里安毀滅⋯⋯我不會再讓任何一個協約國毀滅,共和州就是我們的止損點。」

我說道。未能守住島嶼,但至少我能陪著它一同破滅,這樣也不算違背我的貓娘之誓。

「不能再有下一場的大陸戰爭,水島的衝突必須在島嶼共議國結束。」

雖然這麼做意味著總有一天要將島嶼變成戰場。

「未來的半年,我想聯邦與共議國會有很激烈的輿論攻防,還不是犧牲的時候,至少在現在,還有很多工作等著我們去完成呢。」

「嗯⋯⋯」

「是說上尉,其它小組的行動完成了嗎?」

「完成了,正在清場的工作,預期在阿蘭加日出前,順利的話三小時後能夠全員撤離共議國。」

「三小時啊⋯⋯」

我望向全息投影的時間,對著冬季那還有許久才會到來的天明長嘆。

「看來,今天也會是很漫長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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