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重逢與交好

《西元2175年7月20日，早上7點1分，聖塔莉茲軍校——前門》

艷陽高照的早晨，比斯特一行人從電車站下車，搭了約十分鐘的計程車，在七點左右準時抵達今天的報考軍校——聖塔莉茲軍校。

位在整座城市——德嘉蘭州的中心處的大教堂，面積幾乎佔了整座城市的十分之一，足以代表這座復古城市的景點，近百年的名校「聖塔莉茲軍校」。

先說說這座既復古卻又發達的工業城市。德嘉蘭州，承襲了古人的追思與緬懷，其城市名的原型為前美國的第二大洲「德克薩斯州」，也就是德州。

支撐著天空之城的工業鏈，城市內擁有完美且密集的工業區，在零廢氣的前提下，每年能穩定提供包括主城的所有消費資料、生產資料與農產品加工。

為此，支撐如此龐大工業的動力，是密集的勞力。根據統計，德嘉蘭州的人口密集度位居所有天空之城的第一名，也是外地人最常來的地方。

這邊聚集各地或各城濃烈的民族氣息，城鎮氣息不完全像薩爾那樣，只有冰冷的玻璃大樓與自動化人工智慧，還有仿冒以前地面上的各樣建築與地標。

人工河畔、花園、教堂、原木別墅……等懷舊建築，這邊是四座天空之城裡，最接近以前地面生活時的原始樣貌。

今天的德嘉蘭州明顯比平常更熱鬧。市中心的大教堂，其實是一座軍校。

形似教堂的乳白色建築，外圍被繁花錦簇的花圃以及大理石圍牆包圍著，路面鋪有碎石子道路，通往各大樓的幹道。不過校內人士的服裝卻與建築風格不太相同，不是預料中的道袍，而是標準的軍裝。

以藍鑽打造的噴水池矗立於花園中、透析的純白石雕整齊地排列於主通道——也就是往教堂大門的通道。石雕刻畫著曾經為這座學校貢獻的傑出校友，幾乎都是天空之城的大紅人。

各個畫面描述著這座軍校的壯大與富有，僅只是報考生的考試，也能辦理的如此盛大，彷彿置身於某個皇家晚宴中。

——這就是聖塔莉茲軍校，「洛基之都」中排名第二的明星軍校。走進來時不禁變得格外緊張，被周圍優秀的軍校生與莊嚴的官兵所影響。

「錢已經透過線上支付了，請確認一下。」珍向車內的司機說道。

確認著螢幕上的金額沒有錯誤後，略有年紀的中年司機和善地笑了笑。

「確認東西都帶了吧？別忘在車上，不然很麻煩的。」

「都帶在身上了。」

「好，那祝你們考試加油吧！」

「謝謝。」

扶著計程車的車門，珍露出微笑，向司機點頭致謝，隨後輕闔上車門。

揹著以黑布包裹著長條棒狀物，肉眼估計有兩公尺長，似乎是珍的神器。看起來是棍棒類型的神器，這裡除了比斯特與雪兒外，都是要報考武科的人。

送走計程車後，珍走向站在門口的眾人。

大家的狀態明顯不錯——除了比斯特。

自從電車下站後，比斯特的雙脣有些發紫，額頭不斷滴著冷汗，走路搖搖晃晃的，看起來不太舒服。

「暈車還沒好嗎？」身旁的雪兒擔心地問著。

剛剛在計程車裡，比斯特便在車內小睡片刻，雪兒不斷地照顧著比斯特的狀態。儘管其他人沒表示，但視線也一直在比斯特身上，看來也有點擔心。

忍著嘔意，比斯特艱難地說道：「不好意思，你們先去報到吧，我在樹蔭下稍作休息。」

「喂，別逞強欸，我們也不可能放任一個連走路都有問題的人獨處吧？」瑪莉口氣強硬地拒絕比斯特的請求。

表面上不在意，口氣卻一反常態的擔心。

「只是單純的暈車罷了，無須擔心。報到的時間還有半小時，我很快便會入場。」比斯特毫不在意地拒絕，但語氣相當虛弱。

「確定齁？」瑪莉不放心的再次追問道。

「去吧。」比斯特堅定地回應，隨後轉身離開眾人，獨自走向人流較少的陰涼處，留下擔心的瑪莉等人。只有珍冷靜地看著比斯特背影，若有所思。

（真是失策，沒有事先打一劑鎮定劑。）比斯特在內心懺悔著。

走向校門外的長凳，一旁的樹幹佈滿綠葉，確實遮擋住大半烈陽。比斯特單手攙扶著大樹，另一手撥開長凳上的落葉，隨後不舒服地坐了下去。

再強的戰鬥能力，也敵不過身體的羸弱。

額頭還滴著冷汗，比斯特以禱告的坐姿，低著頭閉目養神。

閉上眼後的聽覺變得更靈敏，喧譁的交談聲、錯落的腳步聲、滲入空氣裡的呼吸聲，甚是令比斯特感到不舒服。

原來，比斯特並不是因為暈車而導致的不舒服，而是不適應吵鬧的環境，尤其是剛剛的電車，儘管只有半小時左右的車程，卻差點令比斯特暈過去。

電車不像之前的電航，沒有固定的座位加上今早的班次乘客數量多，致使搭乘的空間變得擁擠，更別說在有限的空間內，各種無法排除的異音。

比斯特等人並沒有買到電車的座位，上車時就已經客滿，無奈只能在車廂連接處與其他未買票的乘客擠在一起，這種環境更是加劇對比斯特的不利。

過往，比斯特也曾經為了暗殺任務，偽裝並滲入擁擠吵雜的人群中，但與現在不同的是，處理這種任務前，比斯特都會事先注射鎮定劑。

確實是失策。

所幸，行李已經事先寄放在今晚要住的旅館，其他手續也都順利處理完，考完試後便能直接回旅館休息。估計這陣眩暈感會持續一整天。

「呼……」比斯特重新調整呼吸，試圖靠意志力壓過濃濃的眩暈感。

「好久不見了，我親愛的學徒。」突然，右側傳來熟悉的幼女聲。

是誰！？

比斯特大驚，下意識地想站起身遠離這陌生的聲音來源——不料，自己卻動不了，閉目養神的自己就這樣僵住，甚至連眼皮都打不開。

這種束縛感……難道我被封印魔法束縛住了？多麼可怕的強度自己非但沒察覺到，甚至無從破解其魔法，對方的魔法造詣絕對高於自己。

是這傢伙嗎？聲音聽起來熟悉卻久遠，有股老師的親切感。但，自己並不認識任何一個小女孩，這聲音明顯是幼稚園左右的年紀。

「別緊張呀，比斯特。」稚嫩的幼女聲彷彿更靠近比斯特的耳邊，感受到比斯特的不安感，對方輕聲細語地安撫比斯特。

對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子？

這哪能放下戒心？聲音聽起來似乎是熟人，但自己也有與他人接觸的安全距離。聽得出來，對方正在緩緩靠近自己。

在這情況下，想要破除這般強大的封印魔法，只能使用更強大的固有魔法或拔出「檮杌」強行覆蓋其效果，但，這裡並不適合這樣做。

這裡是聖塔利茲軍校的門口旁，人潮洶湧，絕不能有過度醒目的舉動。

「妳……是誰？」無法睜開眼睛的比斯特強忍眩暈感，艱難地反問。

「難過，才過了幾年就把我遺忘了嗎？話說，你跟以前的模樣相比，好像完全沒什麼變欸，身高也是呢，一樣矮小精幹，真可愛。」對方失望地說著。

「我們以前有見過面……？」

「真的全忘了呀？不過也對，畢竟以前的我不是這個型態，不過時間過真快呢，今天你是來報考聖塔利茲軍校的吧？想入哪個科系呢？」

比斯特大驚。

「妳……從何得知？」

「別管這些小細節了，快跟姊姊說，你想進去甚麼科系呢？」對方的口吻真的彷彿溺愛弟弟的親生姊姊，字裡行間都是對比斯特的關心與好奇。

姊姊？

回想曾經與自己接觸的人，會自稱「姊姊」的小女孩，又與數年前的自己有過交集，到底會是誰？

「……」比斯特沉默不語，他不願回答這陌生人的問題，同時，腦內正在快速運轉著，比斯特還在嘗試想起這傢伙到底是誰。

「欸欸，怎麼不說話了？難道生氣了呀？因為我任意禁錮住你的行動所以生氣了呀？好啦，我解除一部分的封印魔法，讓你睜開眼睛看看姊姊是誰。」

「……」

「『冰封』（frozen）部分解除。」

剎那間，緊繃的眼皮得以鬆開，驚恐的視線急忙轉向聲音源——

——果真是個小女孩，綁著一束布丁棕的長馬尾，平直的短瀏海輕飄著，頭上佩掛複雜花紋的水晶髮簪，那雙活力的水藍眼眸注視著比斯特。那一身與年幼外表不符合的露肩黑洋裝，平坦的胸部，身高大概只矮比斯特一點點。

這應該是矮小的比斯特第一次低頭看著別人，雖然只低約莫五度左右。

同時，比斯特眼角餘光瞄到女孩右胸口的胸章——似乎是以冰打造的花雕胸章，其貴重程度，似乎是某種地位的代表物，而且，自己似乎曾有見過。

但，僅此線索仍舊想不起來。

「好色呀，一睜開眼就盯著人家的胸部看。」

「……抱歉。」比斯特些許害臊地轉移視線，與對方正式對到眼。

女孩面帶微笑，露出兩顆小虎牙，看起來天真無暇，肯定能深得成年人的寵愛。她就這麼坐在比斯特的身旁，佔據了長凳剩餘的座位空間。

「如何？看到現在的我，有勾起你一點回憶了嗎？」

「你是……？」比斯特狐疑地打量著。

對方的封印魔法確實只解除眼睛的部分，渾身仍如同被冷凍一樣僵硬。能夠辦到局部的魔法解除，可見對方對於魔法的控制已然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

出乎預料的是，比斯特的遲疑似乎令對方有些詫異，甚至，開始惱羞成怒。掛在女孩臉上的不再是甜蜜微笑，轉變成宛如被忽視而表現出的嘟嘴與冷眼。

「這樣都還認不出我？可不能因為外觀的些微變化而認不出來呀？好歹，我曾經也是親自傳授你魔法的老師呢！」女孩故作生氣地公布答案。

魔法？老師？

「你……您是！？」比斯特終於想起，同時，連忙改用敬詞稱呼對方。

見比斯特終於想起來，女孩顯露孩子氣的驕傲，短小肥肥的雙手插著腰，起身站在長凳上，用著一坐一站產生的視線差，傲視著仍坐著的比斯特。

「太不應該了！比斯特，才幾年的時間，就忘記我這個人稱『青之魔女』的偉大魔法師嗎？給你一次機會，讓你說出我的全名吧！」

「……是的，非常抱歉，徒弟比斯特沒能及時認出您的身分——尊貴的『茱莉安．海瑟葳』師傅。」隨著敬畏的語氣將名子緩緩說出，女孩的笑容變得越來越猖狂——且稚氣。

實在無法想像，眼前這名約莫十歲的小女孩，竟是曾經獨自一人毀掉一座城鎮的魔女，掌握固有魔法「絕對零度」（absolute zero）的蘊冰魔女——「青之魔女」。其實力在魔法界中佔有絕對的一席之地，其身分所帶來的效益超乎想像。

魔法開發至今，所包含元素種類多達百種，「冰」系魔法屬於主流元素——「水」系魔法的衍生，算是相對稀有且強大的屬性。然而眼前這名青之魔女，便是整個冰系魔法的當家，也就是最強的存在。

但，比斯特可是對眼前這位金髮小女孩的樣貌嚇傻。

「師傅，學徒能請教一個問題嗎？」比斯特猶豫良久，方才斗膽提問。

茱莉安豪爽地答應並點頭。

「……您的樣貌，似乎與先前的外觀大不相同呀？」

「喔！這個呀？哈哈哈哈！」茱莉安不以為然地大笑。

她接著解釋道：「對於我這個魔法造詣如此高的高人，年紀與外貌只不過是雞毛蒜皮的浮遊之物，想如何竄改就如何竄改。還是說，你想要我變回以前的外貌？恩，說得也是，正值青春期的你，果然比較喜歡巨乳熟女呀？」

「不，您就保持自己喜歡的樣貌就好，只是，學徒不解您為何要以小女孩的型態與我見面？難道，您在躲著誰嗎？」

「嗚呃！」茱莉安的笑容瞬間有了點遲疑。

那般遲疑就彷彿「你怎麼會知道」的被拆穿感。

「為……為甚麼會這麼說呢？」茱莉安強顏歡笑地反問。

「因為，Master曾經跟我說您是個很調皮的人，您在這座城內似乎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大人物，但時常利用各種手段，不惜翹掉重要會議。」

「……羅斯那個老頭子……」茱莉安依舊硬撐著笑容，但是腦內已經模擬數萬種折磨死那大嘴巴羅斯的場景。

「請問，您在這座城內是擔任怎樣的要職？」

「呃……這個不重要啦。對了，你說你想要報考甚麼科系？」茱莉安連忙追問著比斯特，為了就是不想讓比斯特繼續問下去。

面對明顯的轉移話題，比斯特雖然清楚，但對方是自己的師傅，也就沒說甚麼，俐落地回應道：「魔法科。」

「魔法科呀？不錯不錯。」茱莉安露出笑容，似乎是相當滿意地笑容。

師傅似乎很高興自己能選擇魔法科，不過也對，畢竟師傅可是魔法界首屈一指的大人物，自己的學徒能夠承接她的衣缽，自然是再好不過。

笑了大概五秒後，茱莉安馬上拾起甜美的微笑，臉色陡然有些嚴肅。

這表情轉換快得令比斯特有些詫異。茱莉安靜默不語，吹彈可破的臉頰正慢慢地朝自己的臉龐靠近，這舉動彷彿想與自己親吻一樣曖昧。

「師……師傅？」比斯特無所適從地問道，但對方並沒有回應。

（師傅怎麼了？突然這麼靠近？）

比斯特下意識地想往後，但冰封的效果依存，自己仍然無法動彈。

然而，茱莉安並沒有預料中的親吻下去，她那雙水亮的雙眸只與比斯特的眼睛保持一根食指的距離，隨後便停了下來。

茱莉安伸出短小的右手，撥開比斯特那銀白的長瀏海，將始終被瀏海遮住的右眼顯現於自己的視線中。茱莉安專注地觀察著。

雙方間的空氣凝結，因為近距離而使茱莉安的鼻息變得格外悅耳，緩慢的呼吸正在溫熱地觸碰著比斯特的臉頰。

沉默不語的五秒鐘。

茱莉安慢慢抽回右手，並重新梳理著被自己撥開的斜瀏海。

「雖然只是聽說，但沒想到因為神器暴走而導致的失明竟會如此嚴重。」茱莉安有些心疼地說著，同時，很快就將比斯特的瀏海梳齊。

「您知道……的呀？」

「自己最親愛的學徒遭受如此痛苦，為師的我，又怎麼可能平靜得下來？我這雙眼睛能看出所有人事物的本質，其中，也包括你身與心的沉痛。」

「謝謝師傅關心，學徒我沒那麼脆弱，這點苦並不算甚麼。」

「那僅僅只是現在。未來，勢必還有更加不安的因子，隨時爆發。」

「不安的因子……？」比斯特聽不太懂茱莉安的話。

「沒什麼，就當我這個老人自言自語吧。不過聽好了，即便你的右眼目前是失明的狀態，但也有可能產生其他變數，必須時刻注意。」

「變數是……？」

「就只能說這麼多了。對了，你的眩暈感還沒有消除吧？」

「您……知道的呀？」

「真當我在開玩笑呀？從剛見面的瞬間開始，我的眼睛早已看出你身體內的所有疑難雜症，本來沒有打算這麼早與你見面，但不出馬不行了。」

「出馬……是？」

「坐好別動……不對，你被我『冰封』困住也動不了，哈哈哈！」茱莉安重拾稚嫩的笑容，洗去剛剛嚴肅的表情，伸出左手放在比斯特的頭頂中心。

「第三型重塑——『腦醒』（wake up）。」

不一會，比斯特顱內的脹暈感竟瞬間暢通，彷彿被醍醐灌頂的清醒舒適。不僅噁心感頓散，呼吸更是順暢無比。

「這樣就沒問題了。就這樣，考試加油，若是如預期般考上魔法科的話，我們肯定還會再見面的。」茱莉安親切地祝賀著，同時，聲音隨風消逝。

「師傅！？」比斯特連忙抬頭想要致謝，然而，眼前的人並不是茱莉安。

「師傅？我甚麼時候變成你師傅了？」珍面色冷淡，不屑地說道。

「你是……珍？」

「不然會是誰？反正不是你師傅就是了。不說這個，身體好點沒？」

「……有。」

「有的話就趕快去報到了，趁現在人還沒有那麼多，趕緊去辦理手續。」

「呃嗯，明白了，謝謝妳的提醒。」比斯特熟稔地掛上笑容。珍依舊感到不快地瞪著比斯特，嫌棄道：「我說過了，別對我用這種噁心的假笑。」

「……好吧，抱歉了。」

●

《西元2175年7月20日，早上8點整，聖塔莉茲軍校——體育館》

考試如期開始，偌大的體育館能夠同時容納千人以上，而這裡便是今天的健康檢查與備考區，一切就緒後，便由導師們逐一帶隊去對應的考科教室。

整個空間被清楚劃分為六個區——武科、魔法科、後勤科、醫療科、物流科與研究科，也是今年聖塔利茲軍校想招募新生的全部科系。

順帶一提，聖塔利茲軍校共開設二十四個科系，唯武科、魔法科、醫療科與物流科為每年必招募新生，其餘科系則是依狀況決定其必要性。

今年不意外的，武科報考的人數佔據全部的一半，魔法科其次，剩餘科系相比差異並不大，特別的是，魔法科今年只有兩位男性新兵報考。

比斯特是報考魔法科報考男性的其中一位。剛換上淺黑色的緊身運動衫，與另外一位同期男新兵站在一排，兩人排在魔法科隊伍的第一排。

他看起來好像很緊張？渾身顫抖且額頭冒汗。說得也是，在全部都是女生的環境下，只有我跟他兩個男生，這種被包圍的感覺，確實很壓抑。

更何況……不免俗地受到眾多女新兵注目，耳邊不時傳來討論自己的輕聲細語，排山倒海而來，對於不擅處於公共場所的比斯特而言，無疑是酷刑。

令我感到詫異的是，相較於另一位男新兵，自己似乎受到最多的關注，是因為身分嗎？話說這些人知道自己是地下人嗎？

「第一位！比斯特，過來。」前方的黑短髮女導師大聲地呼喊著，打斷了比斯特的思緒。

「是！」比斯特應聲回覆，迅速走向前方，手裡握著一張基本資料。

手中的資料遞給老師——這老師有點年紀，應該有個三十歲吧。中規中矩的軍裝，紫底金線的風格，右肩上掛有代表任職教師的梅花紋章。對方看起來十分慵懶，即便塗上顯得有活力的豔紅口紅，仍給人一種不好親近的疏離感。

粗略瞥過比斯特的基本資料，對方很快就注意到，比斯特是一個地下人。那雙冷淡的雙眸從手中的資料轉向眼前的男孩，比斯特淡然地與老師對視。

雙方互看幾秒，老師甚麼也沒表示，只是伸出右手，指向一旁的體重計。

「踩上去吧。」

「……是。」本以為對方會有幾句不好聽的嫌棄話，預料之外的冷靜？

赤腳穩踏在冰冷的鐵盤上，體重計的電腦螢幕快速運算著比斯特的體重。螢幕上的紅字停止運算，體重包括身高也全盤揭露。

「體重四十一點五公斤，身高一百六十二公分。」女老師以慵懶的口吻向身旁的志工彙報著體重計的數字，志工則將紙本插入掃描儀，打字輸入。

「完成了。」志工迅速輸入完畢並將資料抽出，還給比斯特。

「測量好的考生去一旁的休息區待著，待全班檢測完畢再一同去考場。」老師一副「好麻煩」的臉色，有些不情願的告示著。

（這老師看起來真沒勁……是因為假日還要來當考官的緣故嗎？）

像極了英高的個性呢。

作為第一個檢測完的考生，比斯特獨自走向休息區，拉了一張鐵椅，緩緩坐在冰冷的椅面。體育館的考生多到快把這空間擠得水洩不通，真是驚人。

連空氣都變得稀薄，平時還能夠聽見一點細微的聲音，如今也很難聽到。這種喧鬧的環境果然不適合自己，只希望應考的時候能不被影響。

記得是下午一點半考術科，下午四點開始筆試……？現在才早上八點鐘，那檢測完的這段時間要做些甚麼？

「呦！」身旁傳來活力的男性招呼聲。

往聲源看去，是一名剃著平頭的男孩，身高遠高自己一顆頭，全身的肌膚略白，臉色朝氣蓬勃，雙眼炯炯有神，與灰暗的自己待在一起根本南轅北轍。

是剛剛那位緊張到渾身顫抖的男生，沒想到比想像中的還樂觀開朗，剛剛的緊張感也煙消雲散。簡直是換了個人似的。

不過，他應該是在向我打招呼吧？

「你好。」比斯特也簡單的打招呼。

男孩也拉了一張鐵椅，逕自坐在比斯特的身旁。

「你也是今年要報考魔法科的學生嗎？你叫甚麼名子呀？」

「我叫『比斯特．史蒂芬』，請多指教。」

「真稀奇呢？用名來當作姓嗎？是父母給你取的嗎？」

「不清楚，一出生便是叫這樣，我也不理解這名子的由來。」

「原來如此。」男孩露出似懂非懂的笑臉，緊接著自我介紹道：「我叫作『凱文．特倫頓』，可以直呼我為凱文，請多指教了。」

「請多指教。」比斯特沒有太在意，冷淡地敷衍回應。畢竟在交談之前，他便事先以「窺探」（snoop）觀察這個人的實際體質——相當平庸。

這個人看起來樂觀憨厚，其實力與平庸的外表一樣，不是值得警戒或接近的人，如果可以，自己並不想與其有任何的接觸或認識。

但對方——凱文並不這麼認為。

隨著身邊的座位越來越多檢測完畢的考生，凱文似乎還想與比斯特深聊。「你會緊張嗎？我好緊張欸，魔法科一直是我的首選，希望能順利考上！」

「順其自然吧。」

「你看起來很游刃有餘欸，難道你以前就有接觸過魔法嗎？」

「一點點而已，但並不算精熟。」

「真的假的，你目前能施展多強的魔法呀？」

「四……四級吧。」比斯特有點猶豫地回答著。

（聽喬治先生所言，四級似乎不太可能是這個階段的實力，但實在不喜歡對外貶低自己的實力，四級已然是最低的心理限度。）

這般答案令凱文新奇的睜大雙眸，一臉「你好厲害」的崇拜表情。

「這麼猛呀！？這年紀能夠達到四級魔法的境界，這哪能說不精熟！比斯特同學太謙虛了。難道……你有請教過哪位名師嗎？」

四級很猛嗎？這種程度的魔法早在我五歲就能掌握，果然，這年紀的同輩實力都很弱，甚至弱到會令自己震驚的那種。

但這只能在內心詫異。說出來的話，恐怕以後的校園生活會多災多難吧。

「算名師……吧？但這位老師的身分不能公開。」

「原來如此！想必一定是位高人，不然不會刻意隱瞞自己的身分。」

「確……確實。」比斯特蒙騙過關，心想著這傢伙也太煩了吧。

與此同時，另一邊傳來一陣讚嘆的驚呼。剛檢測完的雪兒朝比斯特走去，主動向比斯特打招呼。

「比斯特，我檢測完了。」雪兒滿臉笑容地朝比斯特揮著手。

看到雪兒那緊緻的身體曲線，苗條且美麗，在緊身衣的襯托下更是誘人。大概能明白剛剛的驚呼聲是因何而起。

身旁的凱文看呆了，愣住的眼神聚焦在開朗的雪兒，另一手輕拉著比斯特的衣袖，茫然地問道：「你跟那位女孩是甚麼關係呀？」

比斯特淡然應道：「朋友。」

「朋友……嗎？沒想到報考軍校也能有如此眼福！」

「……因為你報考的軍校專收女生啊。」

「痾哈哈哈！說得也是。」凱文傻呼呼地笑著。與此同時，雪兒也拉了張鐵椅，坐在比斯特的左旁。她很快就注意到這位傻憨的平頭男孩。

「比斯特，這位是……？」

「同樣報考魔法科的考生，叫凱文。」

「原來是同期生呀？請多指教嘍，凱文！」雪兒露出溫暖的微笑，向凱文親切地打著招呼。這般「打擊」是如此會心一擊，凱文幸福地快翻白眼。

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嗎？

「妳……妳好，初次見面。」由於是太過緊張，凱文失去原先的自信感，講起話來反倒變得有些彆扭。

不過，呆萌的雪兒沒察覺到凱文對自己的好感，簡單地打完招呼後便看向比斯特，問道：「對了，待會有一系列的體能測試，你準備好了嗎？」

「體能測試……嗎？」

「嗚？難道你不知道？體能測試就是武科與魔法科的共同考科，分別是『五公里賽跑』、『障礙賽』與『生存戰』三項，也是列為評估的門檻喔。」

「……我沒有聽說過，有需要事先準備甚麼東西嗎？」

「我們魔法科不需要啦，武科的人才需要攜帶自己的神器。所以珍、瑪莉跟賽莉娜都各自帶著自己的神器呀。」

「那考試有甚麼限制嗎？」

「限制嗎？我記得魔法科的話……五公里賽跑的規定是不能使用肉體強化魔法，至於障礙賽跟生存戰的話，是可以使用魔法的。」

「就這樣嗎？」

「恩恩，應該就這樣，如果有不知道的話，等下考試前考官也會說吧。」

「明白了。」比斯特點著頭應道。

倒也不擔心三項考試的難度，只是深怕完全暴露自己的實力。

此時，被雪兒的美麗沖昏頭的凱文這才醒來。他轉向比斯特問道：「對了，比斯特你是甚麼元素的持有者呀？」

「我是暗元素持有者，暗領域是精神控制、結界、窺探等專屬技能。」

「暗屬性呀！？」凱文略顯驚色的思考著。雪兒更是驚訝地瞪大雙眼。

「所以你是『稀人』嗎？好厲害，光這點你就能穩穩進入魔法科的吧？」

「是……嗎？」面對熱情如火的兩人，向來冰冷的比斯特有些無所適從。

常見……或是說「主流」的魔法元素共五種。水、火、木、風及土元素。「稀有」的元素，便是光、暗與各種從主流元素中衍生出來的其他元素。

所謂稀有的元素，便如同我的師父——茱莉安所持有的「冰」元素，便是從水元素分化而成，而擁有冰元素的持有者，同樣也能使用水元素。

這類稀有元素的產生原因未知，但能夠合理解釋的就是「基因變異」。

持有稀有元素的魔法師被統稱為「稀人」，意旨擁有稀少元素之人。以目前的發展史來看，稀人全都是天生造成，目前仍未有後天培育出稀人的例子。

而稀人之所以珍貴，是因為這類元素不僅能夠與五大元素一樣，施展各種攻擊或防禦魔法外，每種元素還擁有獨有的能力。

好比說我的暗元素，擁有施放結界、竄改或窺探記憶等特殊能力。然而，目前科學家仍有兩種稀有元素究竟是哪五種元素的分化。

暗與光。反正我使用上沒有任何副作用，至於竄改記憶這方面對於我以前的工作是相當方便的，實在沒什麼好注意，所以就沒追究。

又比如於師傅的冰元素，目前已知是擁有治癒的能力，但肯定不僅於此。

總結來說，掌握暗元素的自己與操控冰元素的師傅，我們都是正統稀人。

而我其實對凱文有所隱瞞。我的確是暗元素的持有者，但並非唯一。正確來說，我體內還同時掌握「暗」、「火」與「風」元素，是一位三元素持有者。

科普一下。以人類的體質，體內最多擁有一個元素，鮮少同時持有兩種的元素，更別說比斯特竟然擁有三種元素。自古以來，持有兩種以上的魔法師都是相當強大的偉人，足以名留青史，無一例外。

對了，這麼看來，其實埃利諾並沒有想像中這麼弱欸。

埃利諾能使用七級封印結界「封魔」，能夠施展結界魔法的她，也是一位暗元素持有者，現在才想到——她與自己一樣都是稀人。

真是人才濟濟呢，僅在天空之城的小城市裡，就如此頻繁遇到稀人，換作是地下城，整個地下城加起來恐怕還不超過十個呢。

那晚倘若我沒有關於兩人的情報，自己能夠輕鬆地戰勝嗎……？

……離題了。

魔法科的錄取門檻中，若是出現雙元素以上的持有者，更何況還是稀人，雖不是說百分之百錄取，但對於分數的影響還是很大的。

若是必要，我大可提前曝光。但我不想這麼做，應該說不需要。

一來擔心自身的能力的曝光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二來，以我的實力根本不需要旁門左道便能錄取魔法科。這種等級的考試根本是易如反掌。

時間很快地流逝，眾多考生也完成了基本的身體檢測，等待區的人也愈來愈多。不知不覺，比斯特、凱文與雪兒三人也聊得很開心。

其實就凱文單方面的追問比斯特，似乎很仰慕比斯特的能力與冷靜。至於雪兒還是老樣子，總能與凱文一搭一唱，比斯特就是靜靜地聽著兩人閒聊。

偶爾還是會點個頭回應吧，總之，比斯特並不是很在意兩人的問題。

體育館內也只剩下魔法科與武科的考生，其他科系的考生數量並不多，以至於很快就完成的體檢，早早轉移至其他考場了。

「呃——魔法科考生都檢測完畢了吧？那麼，請各位站起來，準備遷移至外頭的操場。別太過嬉鬧與吵雜，安安靜靜的移動。」

「是。」眾考生一致大聲回應，宏亮的回應聲填滿整個空間，響徹雲霄。

「走吧。」雪兒向比斯特與凱文兩人露出自信地笑容，迫不及待地起身。凱文與比斯特兩人緊接著起身，準備與雪兒一同前往下個場地。

突然，身後突然有個人呼喊著比斯特的名子，叫住了他。

「比斯特……嗎？你稍等一下。」

是那位看起來慵懶的女老師，主動叫住了比斯特。比斯特有些詫異，轉頭看向身後的老師。她單手抱著硬紙板，另一手朝比斯特揮舞，示意他過來。

雪兒與凱文同樣感到好奇，異口同聲地問道：「怎麼了？」

比斯特也露出「我也不知道」的表情，隨後向兩人說道：「你們先走吧。」

兩人的表情皆是對比斯特的擔心，但他似乎一點都不害怕。轉過身便直接朝女老師走去。

喧鬧的人群漸漸離開體育館，比斯特面無表情地盯著女老師，對方同樣有點漠然地盯著比斯特。兩人之間還沒有任何話題。

（叫我過來跟她乾瞪眼嗎……？）

比斯特心中不禁吐槽著，但仍然不主動開口。

短暫的沉默。

「我剛剛在你的基本資料中看見了，你是地下人，對嗎？」

女老師終於率先打破沉默，這問題比斯特完全不感到意外，倒不如說對方若沒有問自己這個問題，還會覺得有點奇怪。

「沒錯。」比斯特毫不猶豫地承認。

聽見了爽快地承認，這名女老師以慵懶地眼神打量著比斯特，隨後冷冷地說道：「換個地方吧，這裡還有武科考生在體檢呢。」

帥氣地丟下邀請，女老師便直接轉身，往體育館的門口走去。絲毫不理會比斯特的意願，畢竟學生沒有對老師拒絕的權利。

這份果斷的颯爽，與其死氣沉沉的氣息成強烈對比。

不過，對方得知自己是地下人後，又會有甚麼反應呢？難道，是想要刁難自己嗎？抑或是有其他的事情要跟自己說的嗎？

如果是想刁難，在剛剛的體檢大可大聲說出自己的身分，比斯特並不認為對方有半點刁難之意，或許，是其他理由吧。

站在原地沉思良久，比斯特最終還是邁步跟上女老師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