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回:年輕人夜獵飛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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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7-22
第7回
」我過幾天再來看你,好嗎?」,」嗯」,一頓晚飯過後,和安雅送宋克到門口,兩人放不開的手正緊緊握著,離情依依的看著彼此。
「他在看什麼看還不走,快點說再見啊」,在一旁監視著的西拉雅嘴裡咕噥著。
「是你不要再看了,以後宋克會常常來,你剛才說希望和安雅幸福,現在又在搞什麼」,李文說。
「你不要管我」。
「李文,我先回去了,你既然住在這邊,我不在的時候,和安雅就拜託你照顧」,宋克走過來跟李文道別。」好,沒有問題」。
「欸,明明是我在照顧和安雅,你為什麼拜託李文」,西拉雅覺得宋克搞錯了很不服氣。
「是,那就拜託你了,西拉雅,再見」,宋克笑著說。
「最好不見」,和安雅輕輕推了西拉雅一把,」嗯!我的意思是說再見」,看到和安雅是這麼在乎宋克,西拉雅也只好馬上轉變態度。
【夜獵飛鼠】
「西拉雅,晚上我們要去夜獵,等一下大夥兒會在檳榔樹那邊集合,你一起來吧」,道卡斯第一個想到找西拉雅。
「你們去吧,我不去」,想到要面對歐浪,西拉雅還是沒準備好。
「你怎麼可以不來,平常你不是最喜歡夜獵」
「我…」
「而且,我們沒有你不行,還是你比較知道那裏有飛鼠,你不去不是很掃興嗎?」道卡斯不知道西拉雅跟歐浪的事,還在一昧地鼓吹。
「對啊!一起出去玩啦!好久沒有去夜獵」、」大家都是一起玩的,缺你一個那就不好玩了」,」好啦!姐姐」,部落弟弟們你一言、我一句的要勸西拉雅去。
「好吧」,西拉雅見推也推不掉,只好答應了,只是心中忐忑的不只他一個人,還有旁邊的李家少主,「不知道西拉雅見了歐浪會怎麼樣,會改變心意嗎?」。
【入山口】
「等一下兩三個一組有人負責拿火把、有人射殺飛鼠,一定要確定光照到飛鼠才能發箭,大家出來玩最重要是開心,刀劍不長眼小心不要傷到同伴」。 歐浪在入山處已經開始分配工作,並叮嚀著大家注意安全。
「當拿火把的人照到飛鼠時,飛鼠會因為燈光而突然被定住身形不動,這時你只要朝兩眼間放槍,通常是十拿九穩,這樣懂了嗎」,帶著部落弟弟們來開闊眼界的道卡斯,細心的教導著,弟弟們則認真地聆聽著。
部落打飛鼠跟獵鹿是完全不一樣的活動,獵鹿是一種經濟行為的狩獵活動,打飛鼠則比較類似一種玩耍、遊戲。而飛鼠有一點趨光性,喜歡往光源靠近,並且會躲在附近樹上偷窺火把和人類,因此飛鼠不難打,有趣又有成就感,才會成為年輕人很喜歡的夜間活動。
歐浪看著西拉雅還是帶了李文過來,痛苦的別過臉去;而最不希望歐浪難過的就是西拉雅,小時候只要歐浪有什麼難過的事,西拉雅都會去安慰他,只是沒有想到這一次,自己居然成了讓歐郎傷心的那個人,她也低下了頭;李文看了一眼西拉雅,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許他是今晚最不應該來的人」。
「咻咻咻」,幾箭之間,好幾隻飛鼠就這樣落了袋,」我打到飛鼠了,姐姐你看」, 只見西拉雅在飛鼠尾巴的根部,熟練地左劃一刀,右劃一刀,再拽著尾巴用力拉,瞬間尾部的毛皮就與骨肉分離,成了一件天然的圍巾,
「這件毛皮你就留作紀念,而且你很有慧根,未來一定是個好獵人」,西拉雅指導並鼓勵著部落弟弟們如何打飛鼠,李文拿著火把走在一旁,而一心想要避開歐浪的西拉雅不知不覺走得遠了。
年輕人開心玩耍的聲音在山間迴盪,只要有人打到飛鼠,森林裡就響起一陣歡呼的聲音好不快樂。
「啊~」,一聲慘叫讓大夥兒都停下動作,哈勇拿著弓箭驚惶地不知如何是好,」我不是故意的」。
「拿火把來」,歐浪衝過來想先確定是誰中了箭。
「阿洛,你還好嗎」,新港社部落青年也應聲趕來,看見中箭倒地痛苦呻吟的兄弟。因為他們今晚也來夜獵,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歐浪,你們在做什麼,為什麼要射傷阿洛」,歐浪心頭一驚。
阿洛是新港社長老-迪卡唯一的兒子,也可能是他們未來的頭目,而新港社是麻豆社最大的仇敵。因為十幾年前他們兩個部落之間發生大戰,由麻豆社獲得勝利,取得大員地區的領導地位,但也讓新港社因此懷恨在心,導致這些年來大大小小的糾紛不斷,恩怨糾葛讓雙方宛如沸騰的壓力鍋,不知何時會炸開。「完了,這該怎麼辦」,阿洛右胸正汨汨地流出鮮血。
「這是誤傷,我們真的不是故意的」,歐浪蹲下去想幫阿洛先止血。
「不用你假惺惺,今天晚上你們準備應對我們的襲擊吧」,新港社青年氣憤地向歐浪他們宣戰,扶著阿洛趕緊回新港社。
「歐浪,怎麼辦」,哈勇說著話都在抖,」你為什麼老是這麼魯莽」,歐浪捏著緊鎖的眉頭。
「我們先回部落跟長老們報告吧,新港社今晚要打過來了」,道卡斯提醒著歐浪,」現在情況萬分緊迫,已經沒辦法再浪費時間」。
「道卡斯、哈勇跟我去找長老,其他人散了先回家,大家都要小心今晚的襲擊知道嗎」,」好,走了」,」快點」,歐浪他們直奔公廨 (部落政治中心,長老們開會之處)。
【西拉雅】
「啊~」,聽見西拉雅一聲慘叫,李文一個箭步過來扶住西拉雅。
「我的腳」,月光透過婆娑的樹葉灑落下來,李文看見了響尾蛇心頭一驚,「
糟糕,這是很毒的蛇」,西拉雅已經痛得跪下。
「你不要動,我先幫你把傷口劃開」,而傷口附近的血已經變成黑色,李文知道毒液正在西拉雅身上流竄。
「好痛」,西拉雅呻吟著,李文趕緊用嘴將毒血一口一口的吸允出來,希望血液不要循環的這麼快,一定要吸允到血液不是黑色為止,可是有一些毒液已經進入身體來不及,而西拉雅也昏暈了過去。
「歐浪、道卡斯,你們在那裡」,李文呼喊著想叫大家來幫忙。」 颯颯颯」,森林裡面靜悄悄的,只有風吹動樹梢的聲音,既沒有點點火把的燈光、也沒有人回應,當時他跟西拉雅已經走太深了,一點沒有發現大夥兒都已經回去,而李文對山裡面的路根本不熟,現在又是夜裡「怎麼辦?」,李文先找一個山洞,升起火堆。
「好冷」,西拉雅的臉色開始轉白,全身的溫度越來越低,李文趕緊把柴火點上,他不知道剛剛吸允出來的毒液夠不夠,他也不知道流入西拉雅身體的蛇毒會怎麼樣,他只祈求上天讓西拉雅能撐過這一次。李文一直添柴把火燒到最旺,焦急地牽著西拉雅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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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洛,怎麼會這樣,是誰射傷了阿洛」、」是麻豆社歐浪他們」、」為什麼要射傷阿洛」、」當時我們剛射下一隻飛鼠,阿洛想要去撿回飛鼠,就被他們的人射中了」,眼看阿洛已經面無血色、奄奄一息,迪卡心痛地看著唯一的兒子,「大家心裡都知道阿洛沒有救了」。
「長老,歐浪他們是故意的,我們一定要報仇,殺光麻豆社」,」對,跟他們拚了」,」麻豆社欺人太甚,我們不能再軟弱下去」、」太過分了,一定要報仇」,迪卡長老何嘗不想要報仇,連他的親哥哥也在大戰中被大加衲長老(西拉雅爸爸)所殺,可是現在新港社的元氣還沒有恢復、阿洛也還命懸一線。
「可以讓我看看阿洛嗎」,荷蘭牧師甘治士正好在新港社傳道,用西方藥物治好許多病人,也跟迪卡長老傳揚福音,」牧師,你有辦法嗎?這是箭傷」,做父親的迪卡幾近哀求地看著甘治士。
「趕快把阿洛帶到我們荷蘭營寨,或許有機會」,因為荷蘭東印度公司都有隨行的醫生,而牧師們也都具備良好的醫學知識,「只要透過外科手術阿洛也許就有救了」,可是路途往返已經讓這個年輕人大量失血,甘治士也沒有十足把握。
「真的嗎?好,好,我們馬上過去」、」但是,你們要答應我一件事……」,甘治士牧師提出一項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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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吸允出來的血已經呈現鮮紅色,李文也沒有辦法再做什麼了,看著西拉雅虛弱蒼白的臉,身體因為發冷而顫抖著,這是他從小到大第二次感覺到害怕。火盡可能地再升大一點,李文把自己的衣服都搭在西拉雅身上,隨著西拉雅的臉色越來越慘白,李文心中的恐懼也越來越大,最後吞噬了他的心。
「阿娘,我們先回去了,好嗎?」
「阿文,我等你阿爹的船回來」。
「你每天都來海邊吹風,這樣對妳身體很不好,我們趕快回家吧」,小李文的阿娘已經生病,醫生吩咐她要好好的休息,但是她還是每天都到海邊等他爹回來。
「我要在這邊等你阿爹回來,你阿爹的船一上岸我就可以馬上看到他」,小李文知道阿爹根本不會回來,因為在他小時候的記憶當中,這個名詞很少出現。「可是,阿娘就堅持每天來,一直在等,到底在等什麼啊」。
「阿爹說他年底的時候會回來」,小李文這是在騙他阿娘。
」真的嗎?」 他阿娘瘦弱的身子,在這陣陣無情的海風之下已經形如枯槁,聽到他爹要回來的消息,還是微笑了,但是他心裡也知道這不是真的。
」是啊!阿爹剛有派人回來講」,隨便說些什麼,小男孩只希望他阿娘趕快回家休息。
一個女人能夠承受摯愛的丈夫遠離多久呢?一天又一天的翹首盼望、一次又一次的失落,李旦每次都說會再回來,但最後呢?回來的都只剩銀兩、人呢?在日本平戶早就有其他女人,一個心痛的妻子可以忍受多久,李文的娘早就生病了,這年又感染了肺癆,卻還是堅持每天來海邊等著丈夫回來。
「阿娘,如果你不好好休息、不好好吃藥,阿爹年底回來他會不高興喔」,海上的風呼呼響起,現在天氣已經很冷,小李文把一件外套搭在阿娘身上,實在很怕阿娘撐不住。
「你回去好好養病、吃飯,我們一起等阿爹回來好嗎?」小李文的娘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聲音一般,目光呆滯的一直望向海洋。
「我們回去了,回去」,小李文是真的著急了。
「至少,你阿爹他過年就會回來,對吧」,阿娘終於聽到小李文的呼喊,回過頭來說了一句,」是,阿爹他過年就回來了」,小李文給了他娘一個肯定,阿娘終於燃起一線希望。
「論語學而篇你都背熟了嗎?你爹回來要考你」。
「都背好了,我背給你聽,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阿娘牽牽嘴角看著自己的兒子,「背得真好」,手撐在孩子身上慢慢起身準備一起回家。
「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李文繼續努力的背著,因為知道這樣阿娘會開心。
「阿娘…你怎麼了」,阿娘一個癱軟下去,倒在了小李文旁邊,他一直喊著、搖著她卻沒有任何反應。附近的漁夫們聽見小男孩的呼叫聲,紛紛趕過來要幫忙。
「救救我娘」,小李文抓著身邊一個漁夫說,」求求你們救救我娘,拜託你們」,漁夫們一個個別過頭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這個孩子,因為他阿娘已經沒有了氣息,」你阿娘已經死了」。
「沒有,不可能」,小李文一直搖晃阿娘的身體,用力搖晃著,」阿娘你趕快起來跟我說話,我再背更多的論語給你聽,快點起來」,這個孩子生命中唯一的依靠,唯一愛他、疼他的人就這樣倒下,無論小李文怎麼喊,阿娘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 阿娘你不要死啊,求求你,不要死,你不要離開我」,小男孩已經理解到漁夫的話,但他的世界也完全崩陷坍塌了。
現在西拉雅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李文楞得癱軟在地,曾經失去摯愛的錐心之痛全部湧上來,癱瘓了李文所有的感知能力,在這裡再沒有剽悍剛毅的李家少主、也沒有俊朗英姿的平戶少年,在這裡只有一個無助絕望的小男孩,正在經歷另一次,所愛的女人即將死在自己面前,李文顫抖著手摸了西拉雅的臉龐,」西拉雅,求求你不要死,你不要離開我,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我喜歡你」。
※17世紀台灣台南三大部落:麻豆社、蕭壟社、新港社
※荷蘭牧師-甘治士:基督教,荷蘭時期來台第一任牧師。
※公廨:部落的政治中心,是長老們開會之處。
※宋克:台灣荷蘭時期的第一任大員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