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話.天晴
本章節 5361 字
更新於: 2022-07-22
「落選了啊……。」崔聖恩坐在大廳內失落的拿著水杯。
「最失落的還是她本人吧……。」艾莉亞說著,她的衣服都還沒換,只見她表露出了滿臉的擔心。
要是我當時沒有急著去廁所就不會錯過,也許不會讓她那麼痛苦吧。無論是作為朋友還是前輩我都覺得自己失職,緊緊扣著自己的雙手,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心底十分不踏實導致整夜沒睡,後悔自己的無知與無能。
如果我知道落選的感受是什麼就好了,但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一點都沒有感受過,所以我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她才好。
無能的感覺攀爬在身上,正吞噬著自己的心智。
如果世上真的有神的話。
為什麼要把才能給我這種人,而不是像她那樣熱愛寫作的人?
這不是很不公平嗎?我生來第一次痛恨這種不公平。
對我來說只是賺錢的工具,對她來說卻是自己的夢想與一切,而我這樣的人自稱她的朋友,還狠狠的將她打倒在地面上——這到底算什麼啊!
「我去和她談談吧。」簡武仁率先站起了身子。
他頭也不回的朝著天晴的房間走去,上次是他讓天晴振作的,這一次也只能交給他了——而我根本什麼也做不到,到底是憑什麼自稱她的好友與前輩——我已經錯過了一次,這一次依然什麼都辦不到。
低著頭,不甘心的淚水漫流而出。
過了一陣子之後他卻搖著頭走了回來。
「她不肯和你談嗎?」艾莉亞問著。
「無論我說什麼都沒有用,我也承認她付出許多努力,至於為何沒辦法成功這點?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了,也許是不幸吧?這一屆的參加者,全都是網路上知名的作者。」
簡武仁也一臉難受,他肯定也想不透為何偏偏撞上這些人。
我也想不透,到底是要把她逼至何處才好?要說再努力就好?見到那副拚著命下去寫的模樣,誰敢說出再努力?那個人絕對會是人渣。
短短不到半年寫了兩部作品還維持網路的一定更新,我想在場的我們都不一定能好好辦到,她辦到了卻依然落得失敗。
那我們到底還能說什麼?
崔聖恩站了起來。
「我去!」
「你能說什麼?」我問。
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個十七歲就出版的人還能說什麼?和我一樣的天才到底是能夠對她說什麼啊!
「再加油是不可能說的,但是我希望她繼續寫,只是這樣而已。」
他留下這句話便朝著對方的房間走去。
我想像不到他會怎麼開口,但是我也知道不該跟過去偷聽,想必會說出一些平時根本說不出口的話語,誰也不希望這些話語被傳達對象以外的人聽見。
可我不看好他。
同樣是努力派的簡武仁都無法再說什麼了他又能怎樣?不過是跟我一樣的傢伙又能如何?為什麼遇到落選的人不是我們?我就無法理解?
十七歲的年輕人為何能寫出出版等級的作品?為什麼初次寫作的我都可以出書?一個努力到奉獻一切的人不行?假使是我落選,恐怕我也不會傷心吧?因為我壓根就不愛寫作。
這點我還是想通了。
我與她根本不是一類的人,是壓根就不同的存在,正常來說不會有任何交集的,要是她如同其他的人一樣厭惡我這個人,現在我還能當她的出氣桶,成為一個箭靶。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也甘願。
可是我知道她並不厭惡我,也不會做那麼傷人的事情,所以我——現在根本無法為她做任何事情,比誰都要無能。
我想理解她的痛楚並且與她共同承擔,因為我們是朋友,可我卻是一次次地錯過與無法為之共鳴……。
夏 西奈——這個人。
果然還是無法理解其他人的感受。
所以才會被厭惡。
崔聖恩走了回來,他一臉沉悶。
「她怎麼說?」艾莉亞問。
「……」他站到一旁面對著玻璃窗,雙手還緊握著拳頭,看來是被說到生氣了。
「那我去遊說看看吧?我想辦成聖誕派對。」艾莉亞笑道,但誰都知道她在故作鎮定。
「妳去只會有反效果而已,妳可是世界最大的作者之一,我們和妳相比都不過是一介草民。」
最離譜的人要去安慰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在開什麼玩笑嗎?
像是天生擁有一切的富人去與一個遭受各種失敗與風霜的乞丐說:
再嘗試就好了!
開什麼玩笑……!結果我們沒有誰是能理解的嗎?
艾莉亞出發了,她只留下了一句話:「我相信身為他人偶像的力量。」
人更不想被自己的偶像看見自己無能的一面,天晴想向妳展現的是自己的成功與努力,最不想被妳看見的就是失敗與挫折啊。
也許妳是失敗過的。
但是能走到這一步,也就代表妳根本不平凡,妳是努力加上才能的結晶,還是擁有超越我的才能!這樣的妳到底能說什麼!?
要去和她說——『妳也可以像我一樣。』嗎?她可是什麼都沒有啊!
我已經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了。
為什麼……?為什麼……?我知道對方並沒有錯,選擇更好更有商業價值的作品是絕對的正義。
我也知道其他作者肯定也付出了十足的努力。
那麼我為什麼會特別對她的失敗感到痛心?因為我親眼看著她努力的身影?或是因為我身為她的朋友卻一無所能?
全都有吧,絕對是全都有。
我承認我偏心,但是因為喜歡而偏心有什麼錯?
此刻艾莉亞也走了回來,她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的坐到沙發上。
淵史遲遲不動,他懇求的看向了我。
「你不去嗎?」我問。
「我去了也不會有結果,這件事情……早就超出我能遊說的範疇了,我知道她有多努力,說不定我還比不過呢。」他苦笑了一陣。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我也有才華的,雖然沒有特別出眾,但是它確實存在,這樣的我能與她說什麼呢?」
他游離的眼神中透露著迷茫。
「那我又能說什麼!」
生平以來第一次怒吼,所有人都看向了我。
「是呢……。」他低聲唸著。
「只憑妳是最親近她的,她也最親近妳,單單這點——我想拜託妳。」
淵史轉換過神色,真摯的目光緊盯著我的眼眸。
「你要相信我……?」
「靠妳了。」
「拜託妳了。」
「麻煩妳了。」
其餘的人跟著說道,幾乎是在強迫我動身。
「好吧……,我試試看。」
我不知道我該說什麼,但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
漆黑的房間和過去一樣的地方,我根本沒有變,還是那個一事無成的自己,我連他人的話語都聽不進去,我知道他們想讓我振作,可我卻將他們拒之門外,因為他們根本無法理解我的心情。
努力成功的人、天分成功的人、天分與努力合併成功的人,他們全都與我不同,根本就不能理解永遠在跌倒的人是什麼樣的感受。
你們又知道我失敗了多少次?你們又知道我付出的努力有多少?依然做不到任何事情的我,到底還剩下什麼價值……?
誰也不能理解,這種痛誰也不能理解。
因為會失敗至最後的人,反而比成功的人還要少,走到了這一步卻屢屢跌倒,到底有誰和我一樣?要說我自怨自艾就說吧!但你們又有體會過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現狀的苦痛嗎?
無能、無能、無能!這就是我啊——。
我就是一個無能的三流作者,自稱小說家只不過是狂妄與自滿,真是愚蠢透頂了!熱愛寫作的自己也一樣愚蠢,反正自己永遠不會開花結果……!
要說我悲觀?說我軟弱?那就說吧。
我就軟弱無力,我就是個悲觀的人,我就是個誰也不需要的人!
熟悉的敲門聲——這次是妳嗎?最大的天才還想與我說什麼?第一次投稿就過審……雖然無法厭惡他們任何一個人,只是不想再聽見任何打氣的話語。
「天晴。」她喊了我的名字,而我並不想給予回應。
「其實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她道。
那妳為什麼要來?來了不就是為了說些話嗎?
「因為我和妳不一樣,從起跑線開始就不一樣,無論我說什麼都只會變成傷害,也許我根本不該站在這裡,對吧?」
「……」
她說的沒錯,我卻又無法對她怒斥或是讓她離開,因為她還是擔心我的。
「妳很努力了,好像只能那麼說了,不夠好之類的……我不想說,我也不知道有什麼漂亮話了,就只是……,想看著妳並陪伴著妳,只是這樣。」
「……明明知道我討厭妳不愛寫作卻有才能這點?」
「嗯,我知道。就算如此我還是想親近妳,也許是因為妳長的可愛、也可能是我很變態、更不排除是單純的性癖問題。但是結論就是……,現在我只能說著這些延長待在這裡的時間。」
「妳想逃走嗎?」
「嗯,我想逃。因為我認為自己沒有資格陪著,那個人不該是我,我連自稱朋友的權利都不該有。實際上我到底能為妳做些什麼?好像只是在傷害妳……。」
「所以妳不想正眼看我?」
「不,我想看著妳。因為那努力的身姿很吸引人,我覺得自己也該努力一下,所以想了解寫作的快樂。對我來說妳很重要,是第一個吸引住自己的閃光,可我現在才意識到,我大概——不適合待在妳的身邊。」
「……因為厭惡不了解的自己?」
「沒錯,我痛恨這樣的自己,如果能在多理解的妳的痛楚,能在多看看妳的反應,我就不會一次次錯過妳最需要人陪伴的時刻,可我錯過了,還是因為自己的放蕩不羈導致的,真是個糟糕的人。」
「『錯過』,如此之痛嗎?」
「嗯,很痛啊。深深的自我厭惡,因為我很在意妳才會更加厭惡自己,看著妳的努力再回頭看看自己的放蕩,我到底算老幾?太過分了吧?仗著才能就說些大話認為自己比對方優秀,我們都是如此過分的,所以妳不想聽我們說話……,我能明白。」
「不——大家都是努力過來的……只是我……。」
「不對,我做了什麼努力?和妳相比根本微不足道,我承認我還是有努力,但那根本不是最大的努力,我卻輕而易舉的成功了,這就是才能!只是不會每個人都意識得到,努力固然有用且絕對是必須的,才能卻能昇華努力使自己超越其他人並得到出眾的表現,仔細回想——大家何嘗不是有才能呢?」
「既然妳如此否定自己,那又為什麼要來到這裡,和我述說這些?」
不知不覺間我已經爬到了門口,看著陰暗的房門。
門外同樣是黑暗卻是我不了解的黑暗,她也在痛苦著。
「因為我——喜歡妳吧。」
「……!」
「是家人的喜歡?還是朋友的喜歡?或是真的愛上?我不知道,我還搞不懂,但我知道我很介意妳也很信任妳,總體來說——我重視妳,就只是因為這樣。」
「也許是不需要區分的愛了——總之這就是愛,所以我才說著對誰都沒有說過的感受,只是想告訴妳、只是想觸碰妳、就只是……發自心底的拒絕再次體受孤獨,僅僅是這樣而已……!」
她的聲音在顫抖,聲音中夾帶著迷茫與苦痛,比起深淵不如說是渾沌。
她和我一樣在痛苦著,就算是不同的想法仍然是痛苦。
她想跨越所以才說著,那我是否想跨越呢?跨越過這個陰雨綿綿的大地?
「妳能——擁抱我嗎?」
我——想跨越眼前的一切。
雖然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跨越,更不知道跨越後的自己能做些什麼……只是內心的深處和她有相似的點,試圖拒絕著孤獨一人。
門打了開來,一把抱住了對方。
她的體溫相當溫暖,可衣服卻是濕透的,她差點因為我的動作而跌倒,而我根本沒有看見她的表情,只是一味的將臉往她的身子上埋。
感覺的到自己正在哭,也知道她也正在流淚。
彼此都好不到哪,只是想要一起跨越而已。
傷痛總是要跨越的,冷靜下來之後誰不明白這個道理。
我需要通過這裡,不能被夾在悲痛中一生,不想在以後留下遺憾,所以現在勢必要跳躍而過。
那怕擋在牆面的是萬里長城?還是新天鵝堡?或是白金漢宮?我全都要跨越,因為——我還是熱愛寫作。
她將手往後伸溫柔的抱住我並且輕輕的哼起了歌。
不需要任何話語,僅僅是在彼此的身上浪費時間。
#
平安夜的夜晚我們下到了大廳,但那也不過是幾個小時之後的事情。
眼淚早就擦乾了,該憤恨的也憤恨完了,任何痛楚都已經燃燒殆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徹底釋然的感覺,眼前一片寧靜的海面與藍天,大概是現在的心情吧。
「……!」所有人都轉身看向了我們,現場卻是一陣的沉默。
「來開聖誕派對吧!」
沒有其他好說的——開派對吧!這樣就足夠了,所有的痛苦都會隨之煙消雲散。
「好的!」淵史哥笑道。
「我來秀一手吧。」武仁大哥捲起了袖子。
「沒問題!最高級的酒該拿出來了!」艾莉亞姐姐高舉起手笑道。
「外送炸雞!」崔聖恩大聲喊著,他高舉起右手跳了起來。
西奈對著我一笑,大家一起準備起聖誕派對,過程簡短而歡快——不過多久一桌的聖誕大餐便放滿了整個飯廳……
崔聖恩端著一盒又一盒的炸雞反覆跑上樓,嘴中還大聲喊著炸雞兩字。
武仁大哥弄出了大家喜歡的各種菜色,組合成一大桌奢華的大餐。
淵史哥不知道從哪裡搬來了一組點唱機和麥克風與音響,他氣喘呼呼的對著我豎起大拇指。
艾莉亞姐姐拿著珍藏的酒來到飯廳,全都是些陳年好酒,可惜我不能喝。
西奈特別拿了各種桌遊出來,顯然會是個熱鬧無比的夜晚。
「聖誕快樂!我們開動了!」
在歡快的氛圍中暢談著彼此的事情,也許與寫作無關,就只是想說說自己的事情,這大概是創作者宅邸中大家第一次敞開所有心房聊天,一點都不正經且偶爾會出現黃色話題,可氛圍相當的放鬆。
我喜歡這樣的氛圍。
吃飽了之後喝醉的淵史哥走到了撥放器旁——。
「來跳舞吧!撥音樂!載歌載舞!」他高聲喊著,他酒醒後肯定會很後悔。
「森巴!」艾莉亞姐姐也因為酒醉失去了所有形象。
「親親!」西奈也跟著高喊,但是歪樓了。
不知不覺間大家都離開了椅子,站成了一個前三後二的排列……。
「HA!天如雨下,而你正在哭泣。」
「哭著自己的痛楚,想要哭出劉備的天地!」
「但是誰都有誰的痛楚,你不是我我不是你,我不明白彼此的傷痛。」
眾人跳起了自己的舞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步伐,有人像是貴族一樣優雅、有人像是在跳街舞、也有人看起來像是水草擺動,而我呢?
跳著只屬於我自己的步伐,拿著麥克風唱著。
「何謂傷?何謂痛?何謂苦?我都不明白!因為我早就將那些遠遠甩在腦後!HA!站起來吧!」
「看那青天白日!看那絢爛的陽光!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傷痛的同時世界仍在旋轉!所以擺動你的裙擺!跳舞吧!」
「世界是如此美好,無論生老病死還是喜怒哀樂都公平的在旋轉著!」
「你的24小時也是我的24小時!不必比較誰辛苦誰付出的多……!」
「我們都是最棒的!因為我是獨一無二的——」
「藍 天晴!」
「藍色的高空!廣闊無邊的天際!永遠高掛著絢爛的晴光!」
當然,最後是我改的。
回頭一笑,想起了某人曾問過我的一個問題。
「這就是我的——名字意思了。」
願你的前景,如天晴般絢爛,獻給所有走在同一路上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