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

本章節 5470 字
更新於: 2022-07-15
盛葉陞抱著雙臂,半靠在廁所外面的牆壁。
他在等人。
看完墨劭熠的演出後,他們六個人來到市區的一家餐廳吃晚餐。
這還是直屬聚餐後,洛熙琀第二次和他們吃飯。
「葉陞?」徐逸珩的聲音自他的耳邊響起,盛葉陞循聲望去,徐逸珩一邊將手上的水往衣服上擦去,一邊朝他走來。
「葉陞你是要上廁所嗎?怎麼不進去?」徐逸珩疑惑的問著,盛葉陞離開牆壁,搖搖頭。
「我不是去上廁所的,我是來找你的。」
「找我?」徐逸珩呆了呆,盛葉陞直視著徐逸珩的眼,輕聲的問:「逸珩,你還好嗎?」
聞言,徐逸珩一愣,他抿了抿唇,沒有回答,而是低下頭看著地板,久久不出聲。
「逸珩?」盛葉陞有些擔心的喊,他發現徐逸珩的腳尖前,有幾處的木製地板染成了深色。
盛葉陞皺了皺眉,他伸出手,將徐逸珩的頭按在自己肩膀上。
他一手扣住徐逸珩的後腦杓,一手輕輕拍著他的背。
徐逸珩抓著盛葉陞的衣服,全身顫抖。
他將臉埋在盛葉陞的肩膀上,盛葉陞的衣服將他的眼淚全數吸收。
「逸珩」盛葉陞嘆息說:「你…看見了,是嗎?」聽到這句問話,徐逸珩的雙肩發顫的更厲害了點。
墨劭熠和洛熙琀坐在石椅上的樣子,不只盛葉陞看見,徐逸珩也在現場。
他看見了那副景像後,整個人的狀態變得非常不好,其他人只當他是為了在休息室裡的事情難過。
而盛葉陞則是不動聲色,直到抓到這個機會。
「葉陞…我…我…」徐逸珩緊緊咬著牙,想要說的話卻被啜泣不斷打斷。
「逸珩,你不用逼迫自己說出來。」盛葉陞輕柔的在他耳邊低語,他的語氣包含著無限的溫柔,冷漠的眼眸此時軟化成了柔情。
「葉陞…我不知道…我的心很痛…就像演出前的時候,那種感覺很難過很痛苦…我不希望…不希望我有這樣的情緒…我只是害怕,很害怕,我很怕…怕她…怕他…都不想要我了…」
「不會不要你的。」盛葉陞歎氣道,他把徐逸珩抱得更緊,企圖給予更多安慰。
他一直都知道徐逸珩的感情,這也是當初他反對洛熙琀加入他們的原因之一。
他怕因為有了洛熙琀,讓所有的平衡全數摧毀。
擔心的事情終究是發生了。
徐逸珩很沒有安全感,這點和冉芝言很像,可是與冉芝言不同的是他必須偽裝。
他必須用最開朗的一面去面對冉芝言,必須用最若無其事的方式隱藏感情。
他比冉芝言受到更大的壓力與痛苦。
盛葉陞緊緊的抱著他,瘦弱的身軀彷彿下一秒便會折斷,明明是相同的年紀,盛葉陞認為自己比他幸運多了。
也更加的心疼他。
「逸珩,他們不會不要你的,你不要擔心,如果他們膽敢不要你,我會替你打他們。」盛葉陞一本正經的說詞,倒是讓徐逸珩笑了出來,儘管聲音裡還是有著濃濃的鼻音。
徐逸珩放開盛葉陞抬起臉,盛葉陞用袖子替他擦掉眼淚。
「葉陞才不敢打他們。」徐逸珩咕噥著,盛葉陞微微笑著,輕聲的說:「我現在不敢,可是為了你,我能做出這件事的,所以你放心。」
「是葉陞,所以我放心。」
「逸珩哥,葉陞哥?」一道男聲插進兩人的對話,兩人回首,方阡裔站在走廊的轉角,疑惑地看著他們。
「你們還好嗎?怎麼在廁所這麼久?劭熠哥還以為你們出了什麼事。」方阡裔小跑了過來,漂亮的眼睛除了擔憂還帶著一絲埋怨,對於盛葉陞的埋怨。
盛葉陞無奈的揉了揉他的頭髮,笑著搖搖頭:「我們剛剛在討論這次的音樂,我想請芝言幫我作詞,所以先和逸珩聊了一下,畢竟逸珩有權利知道。」
那倒是,徐逸珩簡直就是冉芝言的監護人,就像盛葉陞等同是方阡裔的監護人。
畢竟兩人都還沒滿20歲。
「那你們討論完了嗎?我們要走囉!」方阡裔顯然是接受了這個說法,他笑嘻嘻的抓住揉亂他頭髮的罪魁禍首,將之抓近自己的胸口,順勢將自己半靠在盛葉陞的胸口上。
「好了,我們回去吧。」盛葉陞輕柔地笑著,但在心中他暗暗的嘆了口氣。
身後的徐逸珩看著盛葉陞的背影,他咬著唇,埋藏在心底的那絲慾望,那絲想要衝破口質問的慾望,終究被他壓下來。
他相信他們,相信盛葉陞,相信所有人,相信諾言。
所以,他選擇隱藏,隱藏那個迫切想知道答案的慾望。

洛熙琀甫回到家,便覺得不對勁。
洛刈端正的坐在客廳的椅子上,滿臉嚴肅的盯著剛進門的她。
「父親。」洛熙琀簡潔的打了個招呼,洛刈很少回家,他大多都住在官邸,哥哥時常會被父親一塊拉去官邸辦事。
洛刈回到家的時間與次數越來越減少,曾經何時她已經不會再對父親的歸來感到興奮與期待,取而代之的只有淡漠和疏離。
「熙琀,妳去哪了?」洛刈低聲的問,明明沒有什麼感情,卻在無形之中給了人強大的壓迫感。
「我和朋友出去。」洛熙琀頓了頓,決定說出實話。
「砰」洛刈右手重重一拍:「荒唐。」
他低聲的道,語氣未改,眼神卻冷了一度,周身的壓迫感變得更強烈。
不怒而威,這四個字是洛刈的最佳寫照。
洛熙琀低下頭,緩緩跪了下來。
「妳推掉家族的會議,就為了跟朋友出去?」
洛熙琀沒有回應。
洛刈嘆了口氣,他改了坐姿,開口:「熙琀,我以為兩年前的事情是妳最後一次犯錯。」
洛熙琀緊抿著唇,耳邊繼續傳來洛刈的聲音:「妳一直都是懂事的孩子,我特意讓妳轉去S大,不是讓妳玩物喪志的。」
洛熙琀抬起頭,忍不住回嘴:「父親,我沒有玩物喪志。」
「沒有?那妳為何要無故推掉家族會議?」
「不是無故,我是去找朋友。」洛熙琀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她受夠這種持續重複的人生,多一點的想法,多一點的時間,都無法由她自主。
洛刈凝視著她好一會,難得沒有動怒,他只是從桌上拿了幾張紙,扔到洛熙琀的跟前。
「熙琀,妳要與他人結識我不反對,但妳自己看看妳都跟什麼人混在一起了?」
洛熙琀低首一看,散落的紙張上,貼著令她眼熟的照片。
這是墨劭熠、盛葉陞、徐逸珩的學籍資料。
洛熙琀驚愕地看著洛刈,洛刈輕輕的道:「先不論徐逸珩還跟別的女人住在汽車旅館,盛葉陞和墨劭熠都是A高出名的不良學生,他們這三個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又沒有背景也沒有任何家世。這種最底層的人根本一文不值。更何況他們…」
「你沒有資格這樣說他們!」
洛刈的眼神在剎那注入了震驚,他怎麼也沒想到,一向乖巧的女兒居然敢如此無禮的頂撞他。
洛熙琀憤憤的瞪向洛刈,緊握雙拳,咬牙切齒的低吼:「你沒有資格侮辱他們,就算你是國家元首,你也不能夠隨便輕視我的朋友!你什麼都不懂為什麼可以斷章取義?他們才不像你所說的這樣,識人不清,你又有什麼資格能夠擔任一國的元首!!」
洛刈的臉色在剎那間鐵青,他猛地站起身走向洛熙琀,反手就是一巴掌甩了過去。
「放肆!」洛刈勃然大怒的看著被甩在地上的洛熙琀,低吼:「小小年紀,居然敢如此對父親說話,我看妳是翅膀長硬了是不是!」
洛熙琀捂著火辣辣的右頰,沒有說話。
洛刈冷笑了聲:「識人不清?近墨者黑,就是因為跟他們混在一起,妳才敢變得這麼放肆!鈴姨,把她帶回房間讓她禁足思過一個月,我會向學校請假,這段時間哪都不能去。」
「我不要!」洛熙琀出聲抗議,卻換來洛刈的警告。
「熙琀,妳再反抗我,我立刻就把那三個人在S大的學籍開除。」
洛熙琀一震,她猛地看向洛刈,大喊:「父親,你沒有權力可以剝奪他們的東西!」
「沒有權力?」洛刈冷笑了聲,他居高臨下的看著洛熙琀,道:「熙琀,有沒有權力不是妳說的算,我是元首,當之無愧的元首,別說是學籍了,就算是要他們的命,他們也得乖乖自己奉上,妳明白嗎?」
洛熙琀一愣,剎那間她感覺到全身的溫度全數褪去。
他們是法治的社會,人民有著人權、有自由,但前提是,不危害到政府,以及擁有「資格」。
像墨劭熠他們這些位在社會階級底層的人,根本沒有權利可言。
這就是權力,還有階級的詬病。
也是多年來的積習。
而她不想再見到。
她沉默下來,不再抗議。
站在一旁的管家默默的走過來,扶起洛熙琀,將她帶回房間。
洛熙琀的眼神是無聲的控訴,李鈴露出苦笑:「小姐,您別這樣看我,您還是好好待在房間吧,等元首氣消了自然會放您出來的。」
洛熙琀沒有回答,李鈴微微朝她一欠身,然後退出房間,反鎖房門。
洛熙琀將自己甩到床上,看著貼滿紙張的牆壁,輕輕地嘆了口氣。
她還是沒辦法脫離家族與父親的掌控,即使她努力的反抗,但父親總有辦法壓過她。
洛熙琀突然覺得想哭,她將手放在雙眼上,靜靜讓眼淚流淌下來。
時間的流逝隨著眼淚一點一滴的過去,倏然房門有了開鎖的聲音。
洛熙琀擦掉眼淚,起身查看。
走進房門的,是她的哥哥,洛熙然。
「哥」洛熙琀輕聲的喊,帶著濃濃的鼻音。
洛熙然俊逸的臉龐揚起一抹美麗的微笑,他走近洛熙琀,坐在床沿輕輕地摸了摸洛熙琀的臉頰:「都多大了還哭?」
洛熙琀低下頭,用力地擦擦眼睛。
「熙琀,別太難過。」洛熙然將洛熙琀擁入懷裡,輕柔的安撫著。
「我不懂,憑什麼父親可以隨便評斷他們?可以依仗自己的身份隨心所欲?到底什麼時候我們才能真正擺脫這個不公平的社會?」
洛熙然無奈的嘆氣:「熙琀,別怪他,要怪就怪這個框架吧。父親在當上元首之前,曾經也立志要改革這個僵硬的社會,可是到最後他還是失敗了。熙琀,沒有人能夠抵得過現實,沒有人能夠扛得住利慾與權勢。父親不行,我也不行,妳更不行。所以別怨恨任何人,因為我們都沒有資格。」
「我可以。」洛熙琀倔強地看著洛熙然「我可以抵擋那些慾望,因為我不想再看到那些發生在我朋友身上的事情。」
洛熙然將洛熙琀扶起來,直視她的眼睛:「熙琀,不是我反對你們在一起,只是妳真的知道妳的朋友是什麼樣的人嗎?我不希望妳受到傷害。」
洛熙琀吸了吸鼻子,點點頭。
「我曾經見過徐逸珩。」聽到洛熙然的話,洛熙琀驚愕地看向他:「真的嗎?」
「嗯,妳忘了嗎?徐逸珩逃出來後,是我發現他的。」
三年前,那個發現走在路上的徐逸珩不對勁的大學生,便是洛熙然。
那時的他見到一個穿著灰色衣服的少年蹣跚的走在街道上,手上還抱著一個滿是血跡的女孩,怎麼看怎麼怪。
就算那時候鄰近扮成鬼怪的節日,那未免也太逼真了點。
於是他上前關心,沒想到還沒問到什麼他就昏倒了,當下之際他報了警,叫了救護車。
確認一切妥當後,他便向父親稟告了這件事。
然後,他就發現那其實是早已失蹤多時的孩子。
「他那時的眼神我忘不了。那是一個決心,一個死都要出來的決心。我相信有那樣眼神的人必定不是壞人。」洛熙然輕聲的道:「但是另外兩人,他們是A高裡出了名的不良學生,妳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洛熙琀沉默,A高是Yun市最特殊的學校。它並非是本市的第一志願,更嚴格來說,A高的學生素質可以說比最後志願的學校還不如,只要付學費,任何人都能進去A高。
A高接納所有人,包括黑道的孩子、中輟生、燒殺擄掠的少年犯罪,總而言之,世人眼裡的「敗類」,全都聚集在那所高中。
這所學校,是身為首都Yun市的一大特色,那裡彷彿形成一個小型國度,任何的政府機構皆不能進入與干涉。
由於A高從沒出現什麼亂子,也能好好管控裡頭的學生,政府便睜一眼閉一眼,算是默許了這所學校的存在。
在這樣混亂的地方,盛葉陞和墨劭熠還能被學校列為不良學生,可見他們到底有多不良。
洛熙琀想到這裡,突然有些惶恐。
可是她又猛然憶起,盛葉陞與她從教授辦公室走回教室的那段路上發生的事,也想到他對自己流露出的微笑,想到他對其他人溫柔對待,更想到墨劭熠在醫護室與石椅上和她說的那些話。
無論如何,她都相信他們。
她想要相信他們。
洛熙琀咬著唇道:「無論他們是什麼樣的身份,他們都是我們的朋友。況且,是社會把他們逼到這樣的絕境,不能怪他們。」
洛熙然嘆了口氣:「盛葉陞是什麼樣的身世妳是知道的,他是被墨劭熠拉去念那所高中。可是墨劭熠妳又真正了解他多少呢?」
洛熙琀愣了愣,的確,墨劭熠對自己的身世隻字未提。甚至連他是Click的首席舞者,也是由徐逸珩告訴她的。
「熙琀,政府找不到墨劭熠15歲以前的資料,他就是憑空冒出來的一個人。戶政事務所查過,墨劭熠申請身份證和其他證件的日期,是六年前的2月22號。」
洛熙琀疑惑地看著洛熙然「說不定是去補辦的,這有什麼問題嗎?」
洛熙然望向洛熙琀,眼神充斥著一股擔憂:「如果是補辦那倒沒什麼問題。可是熙琀妳忘了嗎?六年前除了宋曉榕案,本市還發生過另一件重大案件。」
六年前的1月4日,Yun市發生一起重大的殺人搶劫案件。
受害對象是國家銀行,掌管全國的貨幣與匯率的重要樞紐。
而犯人則是本市,或是說全國都忌憚的犯罪組織S.K。
當時一共十九人遇害,包含九名銀行員工與十名民眾。
後在警方的追擊下,四名主嫌被捕,其中一名當場擊斃。
其餘共犯逃脫,展開復仇。
1月31日,本市的市政府被S.K的成員安裝炸彈,造成無數死傷。
2月4日,S.K在YUN廣場發生隨機殺人事件,一共四名市民死亡,數十人受傷,並且揚言下一個目標,便是元首的官邸。
2月17日,警察總局與S.K展開三天激烈的槍戰,導致十七名員警殉職,時任的副局長重傷,S.K被消滅了大半。
2月21日,當時的警察局總長舉行了記者會,正式宣布已剿滅S.K。
而2月22日,墨劭熠這個人突然出現在了世人眼中。
無人知道他的過往,無人知曉他的身份。
洛熙琀想起,墨劭熠那股溫柔底下的狂暴氣質。
「我希望妳可以開心的生活,也希望妳在我們,在我身邊,可以盡情的笑著。」倏然,墨劭熠溫和的嗓音在她腦袋裡響起,蓋過了狂暴的印象。
他是那樣的溫柔,那樣的誠懇。他是那樣的對待其他人,所以她信他。
她決定賭一把。
「就算墨劭熠和S.K有什麼關聯,我還是信他。」洛熙琀堅定地看著洛熙然,道:「他對我,對其他的朋友,是那麼友善溫柔,即使他的以往真有什麼,我也願意相信現在的他。」
面對洛熙琀的堅決,洛熙然愣了愣,最後露出溫柔的笑,那抹笑與墨劭熠的一模一樣。
「那熙琀,我也相信妳的直覺。我也相信妳能夠堅定自己的理想。」洛熙然輕聲的道,寵溺的摸了摸洛熙琀的頭髮。
與此同時,在Yun市的另一邊,坐在書桌前的墨劭熠蓋起筆電,放下手中的手機,舒展了一下因為久坐而僵硬的四肢,他抬起眼不經意朝著書桌前的牆壁望去,雪白的牆上貼著一張泛黃的報紙,斗大的標題佔滿了他的眼---
S.K確認剿滅,犯罪成員身世遭起底。
呵,被剿滅了,不代表被剿清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