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怒天?

本章節 13881 字
更新於: 2022-07-16
  『──以上是傳奇記者『真相眼』,他所拍下關於英雄怒天首次出現在眾人視野中的珍貴紀錄。此英雄從出道至引退一共三十二年,他的行事作風有著十分兩極的評價,但他的功績卻是不容被人所質疑。英雄怒天引退至今即將滿二十年,讓我們來細數──』
  「喂──諺晨,你這次畢業專題的主題該不會也是怒天吧?」
  駐足在投影幕前的諺晨轉頭望向說話的人,只見對方似乎已經蒐集完自己所需的資料,滿臉開心地跑來找他了。
  「對啊,主題一樣是怒天沒錯。」諺晨驚嘆地看著投影幕,說道:「沒想到這座號成全球最大的英雄博物館裡面資料這麼多,怒天這份紀錄影像我居然是第一次看到。」
  「如果連你都這麼說,那看來真的非常稀有。」對方笑了笑,說道:「不過你忘記廣告的簡介上有說,這座博物館有很多檔案跟資料都是第一次獨家公開,所以有你沒看過的也不奇怪吧?」
  「喔──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諺晨點點頭,心想的確好像有這麼一回事。
  「不過你這麼喜歡怒天這位英雄嗎?你從大一開始幾乎所有的作業、報告都選怒天對吧?」
  「你說喜歡嗎?嗚嗯──」諺晨歪了歪頭,接著搖了搖頭,說道:「認真來說我應該並不喜歡這位英雄,他的行事作風跟手段太過激烈跟殘忍了,是一位負面評價多過正面評價的英雄。」
  檀賢面色古怪地問道:「我這下是真的好奇了,你在我們系上都有怒天百科的稱號了,這樣都不喜歡他?那你英雄說個喜歡的英雄來聽聽?」
  「喜歡的英雄啊?『九靈』和『秋波美眉』這兩位英雄我就很喜歡啊!」
  「……」檀賢斜眼看著他,說道:「你是因為她們長的漂亮吧?」
  「嘿嘿──」諺晨低聲笑了下,接著看向同學問道:「檀賢你呢?這次主題是哪位英雄?資料都找完了?」
  「我是打算寫英雄『魔女』,本來還在頭痛網路上能找到的資料不多,但沒想到這裡居然有她完整的英雄發跡!」檀賢推了推眼鏡,神情有些激動:「我打算先去吃個午餐休息一下,下午再進來繼續,你要一起嗎?」
  「我嗎?嗯……」
  諺晨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思考了一下,接著有些抱歉地對檀賢說道:「我再待一下好了,我下午還有事得過去才行。」
  「有什麼事這麼重要啊?這博物館簡直跟寶庫一樣,一個上午根本不夠看吧?」
  「是沒錯啦,我應該之後還會再來幾次。」諺晨聳了聳肩又無奈地笑了笑,說道:「你也知道我的情況。」
  「啊……」檀賢想起了什麼,默默點了點頭。
  「你先去吃飯吧,我再逛一下。」
  「行吧,那我先走啦,周一見啊!」
  「好,周一見。」
  朝著檀賢揮了揮手,諺晨目送大學好友在人群中穿梭離去,接著轉過頭繼續去看那還在播放的紀錄片。
  『滴滴滴──滴滴滴──』
  又過了半小時左右,口袋裡手機響起了提前設置好的鬧鐘,諺晨只好有些遺憾地離開了博物館。
  搭上附近的公車,轉乘了幾次後來到了一家療養院門口。
  看著鐵門裡美麗的花園與幾棟高聳的大廈及華麗建築,他在一旁的驗證器上按上手掌。
  『身分驗證成功。歡迎光臨,英財綜合療養院歡迎您。』
  烏黑的金屬柵門緩緩地向兩旁拉開,兩旁一共四名持著步槍的保安對著諺晨點頭示意。
  雖然一般人不知道,但這其實是英雄協會下直屬的單位,如果英雄有需要就會讓親人、甚至是自己住進來。
  先進的醫療設備、專業的醫生、齊全的設施、完善的照顧,這處機構幾乎可以說是一個能獨立運轉的小型城市。因此雖然名稱是療養院,但其實裡面也細分了非常多不同的部門與單位。
  諺晨來到養老院的大樓,與櫃檯的護士小姐姐打了聲招呼,搭乘電梯來到了五樓。
  「唷!小文啊!」
  電梯門一開,就看到一名坐在大廳沙發上的老爺爺沖著諺晨揮手打招呼。他拿起手中漆黑的細長煙斗深深抽了一口,接著笑著吐出細細的白煙,起身朝著諺晨走來。
  「白大爺,菸少抽一點!我都懷疑我好像從來沒看過你沒抽菸的時候了。」
  「哎呀,知道、知道──那只是我每次抽菸都剛好被你撞見,不是我一直抽!」
  「少騙人了,我等等就叫護士把你的菸草給沒收了。」
  「別啊小文!我一個老人家就剩這麼一個樂趣啦……」白大爺又抽了一大口,可憐兮兮地說道:「而且我跟別人不一樣,要是真不給我抽……那才是真的不健康!」
  諺晨聽著白大爺的胡言亂語笑了笑,無可奈何地說道:「大爺,看你這樣抽我是真怕你肺壞掉啊……」
  「我知道,唉唷──現在像你這麼好的青年真不多嘍!要不是我沒女兒,我肯定介紹給妳當老婆!」
  白大爺一邊說著、一邊從口袋拿出菸灰缸,將煙鬥倒置在上面輕敲,把裡頭燒盡的煙草灰燼敲出。
  「你如果有女兒都可以當我媽了吧?」
  「少瞧不起人,明年我就生個女娃養,十八年後讓你娶回家!」白大爺朝著諺晨擠眉弄眼,表情略有些猥瑣地笑道:「怎麼樣?這主意不錯吧!」
  「先等大爺您能找到個人跟你生再說吧……」
  「嗨噫!你個小鬼別瞧不起人,我的魅力要找幾個女人還不是分分鐘的事?」
  「是、是、是──記得別太騷擾人家護士,他們工作已經很辛苦了。」
  「就是那身護士服才更引人遐──嗚喔!」
  一臉猥瑣的白大爺忽然驚叫了一聲,整個人僵直不動。他的雙手朝著前方虛抓,像是想抓住什麼東西似的,然後就看見他緩緩的朝前方傾倒。
  「白大爺?你沒事吧?白大爺!」
  諺晨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對方,有些手足無措的喊著。
  「……一……」
  「白大爺?哪不舒服?」
  「…………腰……啊……」
  「腰?大爺你腰怎麼了?」
  「……閃……閃到了……」
  「……」諺晨收起焦急的神情、面無表情的悄聲嘆了口氣,慢慢地扶著白大爺到一旁的沙發上坐下。
  「……白大爺,別嚇我啊……我還以為你怎麼了呢。」
  「……哼,那是…唉唷──痛痛痛!呵呵,年輕人。」白大爺冷笑了一聲,不服氣地說道:「那是你還年輕,等你老了你就會嘶──痛啊……就會知道閃到腰有多嚴重。」
  「那等我老了體驗到後再跟你賠罪,嘿嘿──」
  「呿!一點也不可愛的小鬼,以前那憨傻的樣子還比較討人喜歡。」白大爺笑罵道:「快扶我坐下,去請馬尾妹來看看我老人家。」
  「是是──請坐請坐,不過──」
  諺晨在扶白大爺坐下時,右手掌心冒出微微的白光,不經意地在他腰上輕輕拍了幾下。
  諺晨做完這一切讓白大爺坐下後,一臉好笑的說道:「請護士就不用了吧?哪有這麼嚴重,閃到腰而已。再說大爺你只是看人家漂亮想趁機調戲吧?」
  「胡說什麼!我是真的痛到快──咦?」白大爺話說一半,一臉疑惑的反手摸了摸腰部,接著又小心翼翼地扭了扭腰。
  「奇怪……怎麼會?咦?神奇了!」
  白大爺緩緩站起,走了兩步又左右晃了晃身子、再彎下腰摸了摸小腿,一臉驚奇地說道:「怎麼忽然就不痛了?好了?難不成剛剛是錯覺?」
  看著一臉茫然的白大爺,諺晨努力憋著笑容不在臉上流露出來,說道:「就說腰痛沒什麼了吧?」
  「這……怎麼會呢?不應該呀?」
  「行啦,白大爺你腰不痛就好,你要調戲女護士就自己去,別想害我形象變差,讓人以為我跟你狼狽為奸。」
  「你個年輕人怎麼說話的,誰跟你狼狽為奸啦!」
  「要是我找來結果你腰不痛,那不就跟你狼狽為奸了嗎?」
  「呿!滾一邊去,大爺我這是給你製造機會接觸人家小姑娘,你一輩子打光棍好了!」
  「行啦,白大爺。」諺晨好笑的指了指一旁的走廊,說道:「我先進去,晚點出來再找你聊。」
  「嗯,去吧去吧。」白大爺笑咪咪的點了點頭,說道:「有什麼事就大聲喊我啊,老頭子給你處理。」
  諺晨無奈地說道:「有事情應該先喊醫生護士吧?我本來只需要喊一個護士,喊你來我可能需要喊兩個了。」
  「嘿嘿嘿──就你最會說。」白大爺笑著搖了搖頭,抬起那烏黑光亮的煙斗,深深吸了一口。
  「呼──呵呵,不錯的一個小鬼頭。」
  白大爺嘴角帶著一抹笑意,口中呼出一道濃厚的白色煙霧,飄散在他周身而不見散逸。籠罩在白煙之中的他,遠遠看上去顯得有些寂寥,靜靜地坐在那一口、一口抽著菸斗。
  走到熟悉的房門前,諺晨敲了敲門,沒等房裡人應聲就伸手轉動門把。
  「外婆──我來看你啦──」
  剛推開門,就一團白色的物體朝著自己面部飛來,但早有準備的諺晨抬手,漂亮的接住。
  「哼哼──這對我來說已經沒嗚……可惡。」
  一臉得意接住的諺晨,才剛放下手就馬上被另一枚白色物體給擊中面部。他將兩枚白色物體──也就是衛生紙團扔進垃圾桶,伸手在臉上摸了摸,發現臉上沾到了不知道什麼黏黏的東西。
  諺晨沒有去思考那是什麼東西的打算,只是面露嫌惡地走進房裡的廁所洗了一把臉。
  同時,房裡一道蒼老、沙啞的嗓音大聲對著走進廁所的諺晨高喊。
  「你是誰?你來做什麼?」
  正在洗臉的諺晨聽到門外的高呼聲,擠了兩下洗手乳在手中搓出泡泡,同時大聲回道:「外婆,我是你孫子!今天來看你啊!」
  「你才不是我孫子!我孫子今年才五歲,走都還走不穩,胡說八道!」
  「那是你忘記啦──我就是你的孫子,文諺晨,有沒有想起來?」
  「你……你怎麼會知道我孫子的名字?」門外的聲音語氣充滿著震驚,接著怒不可抑的大聲道:「你們這些惡徒!是什麼時候追查到我的家人的?有本事衝著我來,別他媽的對我孫子下手!」
  聽著外面隨著憤怒的吼聲傳來乒乒乓乓聲響,諺晨不急不忙甩了甩手上的水滴、拿起一旁的毛巾擦乾了臉,接著看著鏡中的自己發呆了幾秒鐘。
  「……唉……」
  諺晨口中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淺淺的嘆息,但真要問為什麼,他大概也沒法回答上來自己嘆氣的原因。
  掛好毛巾、走出廁所,閃躲掉幾個飛過來的衛生紙團或原字筆,走到房裡那張寬大又舒適的床邊。拉過椅子坐下,看著眼前滿頭白髮、皮膚疲軟鬆弛、正瞪大著眼氣呼呼的老人,面帶微笑地說道:「外婆,是我啊!你最寶貝的孫子諺晨。」
  「胡說!」外婆激動地張開嘴大聲怒罵,飛濺的唾沫噴了諺晨滿臉。
  「真的啦,外婆。」諺晨也沒有生氣、也沒有無奈,只是很平常的拿出手機在翻找著什麼。
  「不準那樣叫我,我不是你外婆!」
  外婆顫抖著手,吃力地抬起手指向諺晨,兩枚衛生紙團從角落的垃圾桶裡飄起,朝著他飛去。
  「唉唷!外婆你等一下啦,我在開照片給你看。」
  諺晨習以為常地揮手將瞄準自己臉部的衛生紙團揮掉,接著將手機遞到外婆眼前,說道:「外婆你看!這個是不是你孫子?」
  「嗯?」外婆瞇起眼睛,靠近手機螢幕吃力地看著,過一會兒整個人憤怒的像是要從床上跳起,歇斯底里地大吼:「你把我孫子怎麼了?把他抓去哪裡了?要是敢傷他一根寒毛,我絕對會讓你死得非常難看!」
  「別激動啦!別激動──」此時諺晨真的有些無奈,每次到這一步驟外婆的反應都不一樣,有時候激動、有時候呆滯、有時候沉著冷靜,沒想到今天是最激動的反應,簡直是抽到了下下籤。
  諺晨連忙開始將手機裡的一張張照片滑給外婆看,同時嘴裡安撫外婆道:「你看,你的孫子早就不是五歲啦!這是六歲生日,這是七歲…八歲……你看,這是去年二十一歲的生日照片!而且每年都有跟你合照,你看我們的合照有這麼多!」
  「是這樣嗎?嗯……」外婆瞇著眼睛看著一張張照片滑過,整張臉都快貼到手機螢幕上,臉色狐疑地說道:「所以……你是我孫子?」
  「是啊,就是我,我就是你孫子。」
  「哈啊……是這樣嗎?」外婆看上去有些混濁的雙眼看向諺晨,在他臉上來來回回的打量,遲疑地說道:「好像……有點像啊,真的是我孫子?」
  「真的啦──我買了好吃的東西來探望你,你說除了孫子誰還幾乎天天給你買好吃的來給你?」
  「喔喔……」
  外婆呆滯地眨了眨眼,似乎在思考。過了一會,她緩緩咧開嘴,慈祥的笑容在外婆臉上綻放,欣慰又開心地說道:「好、好、好,我的孫子都這麼大啦,長的真帥啊!」
  諺晨聽著外婆的話鼻腔微微一酸,但他迅速的將情緒抽離,拿出了兩個紙盒放到小桌子,端到外婆的病床上。
  「來,外婆!這是我買給你的一些點心,燒賣、小籠包、腐皮捲……都是你最愛吃的,還熱熱的快吃一點。」
  「好、好──我吃,哎呀……我的孫子越看越俊啊。」
  諺晨笑了笑沒有說話,拿起附贈的一次性筷子拆開包裝後遞給了外婆。
  外婆笑咪咪地顫抖著手接過,同時雙眼視線也隨著低下頭而看到諺晨遞筷子的手,視線死死地盯住他那很正常的右手手背。
  「……沒有……」
  「嗯?外婆?」
  「……你的手背……沒有胎記。」
  「──!」
  正當諺晨意識到糟糕,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外婆像是瘋魔一般伸手將面前的紙盒掃落,餐盒與裡面的吃食散落一地。
  外婆不知道受到了什麼刺激,整個人現在異常狂躁,她身上的念動力不受控制的散逸,整間房裡所有物品都憑空的開始震動,就像是靈異事件一樣。
  「你把我外孫怎麼了!為什麼要殺了他?你們怎麼可以殺了他!」
  看著憤怒嘶吼出聲的外婆,諺晨連忙說道:「外婆!我沒……你孫子手上沒有胎記啊?」
  「你胡說──我自己的孫子我還不清楚嗎?那我生出來的我還會搞錯?就是你殺掉他的!」
  聽到這裡,諺晨大概了解是什麼刺激到外婆了……但這完全是無法避免與預料,使他只有深深的無奈。
  「把他還我……把我的兒子還我!我要讓你償命──」
  隨著外婆的情緒越發激動,房裡物品不論大小,震動得越來越激烈。
  『喀、嘶喀──』
  視線中,窗戶的玻璃出現了裂痕,正緩緩的在玻璃上蔓延。
  諺晨無奈的雙手在身上口袋裡翻找,接著摸出了一隻原字筆跟一支棒棒糖。他想了想,拿起棒棒糖也不拆封,就只是反過來用嘴巴叼著塑膠棒,語氣刻意的變得低沉說道:「好久不見了,怒天。」
  「你……究竟是誰?」
  迎著自己外婆那忽然變得充滿殺氣與精光閃爍的雙眼,諺晨思考後扯了扯嘴角,笑道:「你忘記我了嗎?我是多年前被你抓住送進監獄的『計算機』。」
  「原來是你。」外婆瞇起眼睛,森然道:「當年留了你這姓潘的惡徒一條狗命,現在是要來讓我送你去見你弟弟嗎?」
  整個房間的物體震動頻率與幅度越來越大,窗戶上的裂痕已經多到令人詫異怎麼還沒有碎成一地。
蒼老衰弱的外婆,此刻卻給諺晨一種下一秒就會從床上彈起身,躍到面前將自己殺死的錯覺。
  諺晨雖然感到有些恐懼,但還是穩住情緒,繼續說道:「你都那樣殺了我兄弟,我把你全家人都殺了也不是很過分吧?怒天。」
  周身的壓迫感越來越強,自己像是身處在一雙看不見的巨手手心內,緩緩的要將自己擠壓致死一般。
  「你什麼意思……你什麼意思!你對我的兒女兒孫做了些什麼?」
  「哈哈。」諺晨右手做出抽菸的姿勢,夾住叼在口中的棒棒糖,作勢呼出一口氣,說道:「放心吧,絕對比你對我弟還要來得殘忍。」
  外婆雙眼猛地睜圓,強悍的念動力暴動使這小小的病房裡像是颳起了颶風,同時房裡一些小物品也朝著諺晨激射而去。
  諺晨急忙抬起雙手護住自己臉部,然而等了幾秒鐘,身上卻沒有任何一處傳來被什麼東西擊中的感覺。
  「諺晨啊,你在那……是在做什麼?」
  「嗯?」聽到外婆對自己發出疑問,放下面前的雙手,滿臉喜悅地看向外婆。
  房裡整整齊齊,彷彿方才房裡的異動、朝著諺晨激射而來的物品全都只是一場幻覺,而外婆此刻正坐在床上,看著諺晨一臉疑惑。
  「外婆!」諺晨開心的大步走到床邊,彎下身與外婆清澈的雙眼對視,開心地指著自己問道:「外婆,你知道我是你孫子嗎?」
  「廢話!」外婆無力的手在諺晨頭頂拍了一下,沒好氣地說道:「到底是我老人癡呆還是你癡呆?我當然知道你是我孫子。」
  「哎呀──因為你有時候會認不出我來嘛。」
  諺晨又拿出兩盒紙盒,仔細看是與剛才被掃到地面上的港點是同家盒子。
  「你又亂花錢,就說了不用每次都買這些東西給我。」看著孫子給自己準備的港式點心,又撇了一眼地面上散落一地的同樣食物,外婆皺起眉頭說道:「我不是跟你說過好多次,叫你不要沒事來找我嗎?怎麼又跑過來了?」
  「我有事啊,所以我才來看看你呀。」
  「你來這裡有事情?」
  「對啊!」諺晨拿起一雙免洗筷拆開,放在外婆面前展開的紙盒旁,笑著說道:「我特地買好吃的港點來給你,很重要的事情耶。」
  「唉……」外婆臉上不由自主地微笑,卻又迅速地擺出不耐的神情,說道:「我知道你跟你爸媽真的很孝順我……但不用常常來沒關係的。」
  「唉唷,我就想來看看你呀!現在快畢業了,時間很多的。」
  「我自己知道我什麼情況。」外婆冷著一張臉,沉聲說道:「反正以後不準來了,你要是不小心受傷了怎麼辦?」
  「哪會啊──外婆你擔心過頭了啦,你也知道我的能耐呀。」諺晨笑笑的推了推桌上的紙盒,說道:「來啦外婆,先吃一點,現在還熱熱的,等下冷了就不好吃了!」
  「哼,別以為你那點能耐有什麼,在我面前那可是一點用也沒有。」外婆不悅地說道:「我不吃,你自己拿回家吃,趕快走吧。」
  「吃一點嘛!這真的很讚耶,吃一口嘗嘗嘛──」諺晨伸手捏著外婆衣角,撒嬌的晃了晃,努力的想讓外婆嘗一口。
  「你這孩子……這麼大一隻還跟以前五六歲一樣,什麼時候才能長大點。」外婆看上去不悅地瞪了諺晨一眼,但嘴上這麼說、手卻已經拿起筷子,巍顫顫夾了一個燒賣放進嘴裡。
  諺晨擺出誇張的笑容,一臉期待地看著外婆。見外婆望向自己便逗趣的挑了挑眉頭,期待地說道:「怎麼樣?好吃吧?很好吃吧?覺得好吃沒錯吧?」
  「嗚嗯──」外婆不以為然地說道:「還不錯啦,做得還可以。」
  「嘿嘿嘿──就說好吃吧!下次再買別的東西來給你嘗鮮。」
  「不要!不準再亂花錢了,自己賺的錢自己好好存起來就好。」外婆罵咧咧地說道:「我又吃不了多少,買這些給我做什麼?隨便吃吃就好了,都準備要進棺材的人了,還把錢花在我身上做什麼?」
  「吼──外婆你又這樣講,就是因為吃不多才要買各式各樣好吃的東西給你吃點啊!別擔心,想吃什麼我負責給你買來!」
  「真是……」外婆嘴角露出幾絲笑意,像是太過高興而忍不住露出的一角。
  看到自己孫子正笑咪咪的看著自己,那點笑意瞬間消失,一臉不悅的說道:「好啦,我東西也吃了,你趕快走吧。」
  「別急著趕我走嘛,我陪你聊聊天啊!」
  「聊什麼聊,有什麼好聊的?」外婆皺起滿是皺紋的眉頭,冷淡地說道:「我要去叫金胖子把你們的通行證取消,以後別讓你們過來。」
  諺晨聞言有些急了,連忙說道:「不行啦!這樣子我怎麼來看你?」
  「就是不要你們來看我!」
  「那怎麼可以,這樣我就不能常常來看你了……」
  「有什麼好看的?我也沒幾天好活了!」外婆『哼』了一聲,冷冷地說道:「真的是早點死死掉好了,一直活著要做什麼,一點意思也沒有。」
  「吼──外婆……別這樣說嘛!你還沒看到我們孫子有人結婚啊,你要看到明年表哥結婚啊!」
  看外婆搖了搖頭沒有說話,諺晨又繼續道:「表哥結完你還有三個表弟和我妹的婚禮要看耶!再說……你也要看到我結婚啊!」
  「你喔……」外婆像是被諺晨給逗笑,臉上露出有些無奈的笑容,緩緩說道:「我看你們還早得很咧,你交到女朋友了沒?」
  「啊哈哈……目前還沒有。」
  「你要是一直不結,我得活到幾歲才行啊?」
  「那我不管,反正你得看到我結婚、參加我的婚禮才行!還有還有──」諺晨一臉神祕地說道:「我明年過年可是要包一包特──別大包的紅包給你!你要好好期待喔,而且跟你保證以後每一年都會比前一年更大包!」
  「包那麼多要幹什麼?我又花不到!天天住在這裡,哪裡花得到錢。」外婆忍不住笑了出來,拍了諺晨的頭,笑罵道:「你要多包給你爸媽!讓他們開心才對,我不用你包啦!」
  「那不行!你從小到大每年都給我的紅包都那麼多,今年我好不容易要畢業了,終於可以賺錢給你包紅包了,我也要包超大包的紅包給你!所以……」
  諺晨笑了笑,伸出手抓住外婆的手,可以感受到外婆的皮膚已經疲軟鬆弛、手掌像是只有骨頭而沒有一絲肌肉,心中忽然湧起一股強烈的酸澀直衝鼻腔中。
  「所以外婆你……」諺晨逼迫自己臉上露出開朗的笑容,看向外婆說道:「你要健健康康活很久,才能讓我包很多很多超大包的紅包給你喔。」
  「嗯……」
  外婆輕聲應了一聲,接著看著諺晨沒有說話,只是直愣愣的看著他。
  「嗯?外婆?」諺婆看著像是呆滯的外婆,疑惑地握著外婆的手晃了晃。沒想到──

  「你是誰啊?」

  外婆一臉茫然地看著諺晨,那眼神像是看著陌生人。
  「……」
  諺晨的臉在片刻間緊縮成一團。
  「哎呀?你怎麼啦?」外婆看著眼前的諺晨,關心地問道:「是發生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嗎?怎麼哭了呢?」
  「我…我沒、沒事!」
  雙手一抹眼角與臉龐,重新露出笑容說道:「我是來送東西給你的,是你孫子寄給你的喔!」
  「喔喔!我孫子給我寄得啊?」
  「是啊,你孫子說他很愛你喔。」
  「這樣啊、這樣啊。」外婆一臉和藹地笑著,接著又疑惑地問道:「可是我孫子是誰啊?我有孫子嗎?」
  「有啊!你三女兒給你生了一個孫子叫做文諺晨喔!」
  「啊──是小三娃給我生的啊,哈哈!我有孫子啦!」
  「來,這是你孫子要給你的東西。」諺晨將手中的棒棒糖拆開包裝,放到外婆的手裡。
  「棒棒糖啊!我最喜歡吃了,我媽媽好久沒有給我買棒棒糖吃了。」
  外婆像小孩子一樣將棒棒糖放進口中,一臉珍惜又開心的吃著。
  「對了,你孫子還有話要我帶給你喔。」
  「嗯?」
  諺晨看著嘴裡含著棒棒糖一臉好奇的外婆,沉默了幾秒鐘後才緩緩開口,輕聲地說道:「他說他很愛你喔,下次會再來看你的。」
  「嘿嘿──」外婆開懷地笑著,說道:「那你也幫我跟他說,我也愛他喔。」
  諺晨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離開了房間。
  一關上了房門,方才還笑得十分開朗的表情,瞬間從他臉上消失的無影無蹤。
  面無表情。
  對著門嘆了口氣,想了想又覺得今天還是值得開心的,至少……今天外婆有認出自己來。
  緩緩呼出胸腔中積淤的那口悶氣,諺晨準備離去,但一轉過身就差點撞上了一堵黃橙色的牆壁。
  「咦?」
  諺晨嚇了一跳、抬頭一看,一名身高超過兩米、全身滿是肥肉、看不見下巴、一個人佔了七八個人位置的體積、頭很大、有著銳利的瞇瞇眼、綁著一條垂至腰間的小辮子、一身黃色橙色的衣服、上面滿是金邊元寶的俗氣圖案──的一個胖子,正低著頭用他那雙銳利的小眼盯著諺晨。
  噓──這是身為旁白的一點點小特權,可以趁機罵人。
  然而諺晨並沒有感到恐懼,反而有些驚喜地喊道:「金叔叔!好久不見了!工作不忙嗎?」
  高大的胖子原本冷淡的臉孔立刻變得笑容滿面、就如同彌勒佛一樣笑的和藹慈祥,他渾厚的聲音對著諺晨說道:「小晨啊,叔叔真的很久沒見到你了!最近怎麼都沒來我辦公室找我泡茶啊?我最近好吃的都有給你留上一份,就是沒等到你來!」
  「最近大學在忙畢業專題,都在圖書館之類的地方找資料。上周有去找你一次,但剛好你不在。」諺晨笑著解釋道:「今天我還特地跑去那間新建的英雄博物館呢,裡面好多第一次知道的資料!」
  「啊──起源博物館嗎?」胖子點了點頭,擠出脖頸上的肥肉,說道:「我們的確是把許多以往沒有公開的資料跟紀錄展示出來,不過……」
  胖子臉上有些不滿的俯身盯著諺晨,抱怨道:「你想知道什麼就來找叔叔我啊!我能告訴你的絕對會比那間破館要來的多,還特地跑去那裡做什麼?真是的,叔叔我很傷心喔!」
  「真的嗎?那我最近一定去找叔叔,我的畢業專題缺的就是資料了。」
  「哈哈!好,我會把好吃的都準備好的!」
  「嗚哇……金胖子你這副模樣我到現在還是看一次震撼一次啊。」
  「白大爺。」
  諺晨與忽然出現在不遠處的白大爺打了聲招呼,而金胖子則是扭過他那不知是退化還進化而消失的脖子,張開那雙瞇瞇眼撇了對方一眼。
  白大爺笑咪咪地抽著菸斗,呼出白煙說道:「小晨啊,想知道什麼也可以來問我,我記性比那金胖子靠譜些。」
  「呵,你個老白毛就慢慢在那放屁吧,年紀都半隻腳進棺材了,吹這種牛還不害臊?」
  「怎樣?哪像你,就你這體積,棺材我看得拿大鍋爐來裝你這一身唷。」
  「呵,我缺那點錢買個訂製棺材嗎?倒是你買個最小的就夠了。對了,你要是買不起別擔心,我幫你墊上。」
  「那不需要,我看是你會先早我幾步,就你這身肥肉哪天心肌梗塞都不意外。」
  看著一見面就幾乎要吵起來的兩人,諺晨無奈的打起圓場,打哈哈地說道:「金叔、白大爺,你們兩位如果都願意的話,那我會找時間都向你們請教的!這對我的畢業專題太重要了!」
  「那有什麼問題!你要來給我通個電話,直接來我辦公室就行了。」
  「小事,我都在這層樓哪都不會去,小晨你隨時來、隨時都能問!」
  兩個人先是和藹可親的對著諺晨掛起保證,說完又互相瞪視了一眼,也不知道這兩位以前究竟有什麼過節。
  但諺晨這麼些年下來也習慣了,向兩位道過謝後準備離開。
  「諺晨啊。」
  就在諺晨剛轉身走了兩步,身後的金胖子叫住了他,轉頭一看不只金胖子,就連白大爺也咬著菸斗靜靜地看著自己。
  「我知道你外婆的情況,在念動力的活躍度達到一定程度後,她的癡呆會有機會短暫的恢復沒錯,但是……」
  金胖子與白大爺相視了一眼,只見白大爺罕見的接過金胖子的話,繼續說道:「但是……這其中是有很大的危險,並不是對你外婆而是對你而言。雖然你外婆現在念動力無法操控有些重量的物體,可是這並不是絕對。」
  白大爺看著沒有說話的諺晨嘆了口氣,緩聲勸道:「不管是我……還是金胖子,都不希望你時常用這種方法刺激你外婆,來獲得短暫的正常。誰也沒法保證……你哪一天會不會有一個萬一。」
  諺晨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微微低頭,似乎正盯著療養院的木質地板數著上面的紋路有幾條。
  「而且……」金胖子猶豫了一下,看了眼諺晨後,才輕聲說道:「而且對你外婆來說……」
  「金胖子。」
  白大爺似乎是猜到他想說什麼,皺起眉頭喊了他一聲,但金胖子只是看了白大爺一眼,繼續說道:「對怒天……對你外婆來說,也許癡呆的狀態……更好、更幸福一些。」
  「晨晨啊,你別生氣喔。」白大爺有些擔憂地看著諺晨,罕見地替金胖子辯解道:「這胖子的意思並不是說你外婆癡呆比較好,而是對你外婆來說,這是有很深的緣故在裡面!」
  「放心吧,白大爺、金叔叔,我還是懂你們意思的。」諺晨臉上掛著禮貌性的微笑,點點頭說道:「其實我對外婆的過往也是有些了解的,你們說的……我大概也清楚外婆當年大概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
  諺晨輕輕呼出一口氣,小聲地說道:「可是她是我外婆啊……我會想她。」
  說完,也不管他們有沒有聽到、有沒有聽懂,轉身離開。
  「唉……」
  白大爺責怪地瞪了金胖子一眼,沉聲說道:「你沒事說這些做什麼?提醒他小心點別再亂來不就好了嗎?非要說這些!」
  「……」金胖子目光從諺晨離開的方向收回,搖搖頭說道:「雖然諺晨是我們從小看到大,也把他當成自己的孫子,可是……他現在也不是小孩了。」
  「唉……道理我也懂,可是……」
  白大爺神色複雜地拿起菸斗抽了一大口,呼出濃濃的白煙,沉默了一會後開口說道:「金胖子,你有沒有覺得諺晨他──」
  「很像當年的怒天是嗎?」金胖子點了點頭,說道:「所以才更令人擔心啊。」
  「是啊。」
  「希望……在我們的照看下,諺晨他不會變成另一個怒天。」
  兩人想著剛才從房裡出來的諺晨,那臉上發自內心流露出來的開心,心理不經有些沉痛。
  「我說……胖子啊,你就不能……」
  金胖子斜眼看著他,低聲說道:「你想說什麼?」
  白大爺猶豫了一會沒說話,最後才掙扎著開口問道:「你就不能用你能力嗎?錢的話……我有!把他癡呆那毛病給治了,不行嗎?」
  「……」
  金胖子也陷入了沉默,最後在白大爺又打算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才淡淡地說了一句令白大爺睜大眼睛的話。
  「這是當初拯救世界的代價……所以,我也沒有辦法。」
  望向昔日隊友的房門,金胖子與白大爺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沒有再跟白大爺說話,金胖子逕自的轉身離去。
  「唉……」白大爺略顯煩躁的抽了一口菸,看著怒天的房門口喃喃自語道:「老太婆,爭氣一點啊……你孫子,是真的把你放在心裡,你是沒看到……」
  白大爺又深深吸了一大口菸,轉身離開。呼出的白煙隨著細不可聞的呢喃與嘆息,在空中緩緩消散。
「你是沒看到,諺晨他能跟你說上話……臉上是多麼的開心啊。」

  然而過了兩周,白大爺難受地看著像失了魂似的諺晨,呆呆地站在病房門口慘白著臉。
  白大爺拿起菸斗往裡塞了點自己做的菸草,取出火柴正準備點燃,但想了想後卻垂下菸斗沒有動作。
  菸斗裡的煙草落下,掉在冰冷的磁磚上發出細微的『沙沙』聲,但在這寂靜的此刻環境中,顯得有些震耳欲聾。
  白色的牆壁、米白色的地面、淡綠色的座椅,深夜被叫醒的諺晨站在這冷清的走道上,只感到這片空間中的冰寒。
  身上穿著已經不會穿出門、只在家中穿的寬鬆舊衣,匆忙中換上的牛仔褲及隨手抓起的外套,雖然一點搭配都沒有但此時的諺晨卻沒有心思去管這個,只是直愣愣地看著這裡唯一耀眼的顏色──鮮紅色的手術燈。
  諺晨腦中此時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只是木然地盯著面前門扉上方那刺眼紅光。
  周遭還有著七八個人也神色嚴肅的小聲說話著,有些還來到諺晨身旁對她說著些什麼的樣子。
但他沒有任何的反應,只是空著腦海、看著紅燈,沒有絲毫理會。
  那些人都是諺晨的親戚,他們與諺晨的母親看見他這副模樣,都一個個輪流給他拍了拍肩、說了些安慰的話。
  他們不知道,諺晨腦海裡正像是跑馬燈般閃過一幕幕從小到大與外婆相處的畫面。
  四歲,外婆對著亂丟娃娃砸破玻璃的諺晨露出不悅的神情,然後過了一會拿出他最愛吃的餅乾。
  五歲,外婆趁著嚴格的媽媽不在,牽著自己到一旁的雜貨店買了小美冰淇淋與芋頭冰棒,那粗糙但溫暖的手掌心與冰棒的香甜到現在依舊清晰無比。
  六歲,六點半外婆帶著被念經聲吵醒的諺晨,到熱鬧的市場裡吃了一籠熱騰騰的小籠包和一碗香甜的米漿。
  七歲,外婆抱著在學校被欺負的諺晨哄著,背上彷彿還殘留著那對肉呼呼手掌輕拍的感覺。
  八歲,外婆在媽媽生氣下拿出了諺晨吵著說想要卻沒有得到的機器人玩具,趴在地上開開心心的玩了起來。
  九歲,諺晨從外婆那裡得到的拇指大卡通玩偶,已經塞滿了一整桶。
  十歲,外婆總是趁著媽媽不注意塞五百塊到自己口袋裡,對著自己豎起食指,笑著眨了眨眼。
  十一歲……
  十二歲……
  十三歲……
  ……
  ……
  諺晨的腦海裡只能不停地喊著抽離、抽離、抽離、抽離。
  一股股悲傷的情緒被抽離、一股股想嚎啕大哭的情緒被抽離、一股股害怕失去外婆的情緒被抽離。
  這些情緒像是一個個諺晨被自己扔出了體外,一個又一個、一個又一個、一個又一個的自己嚎啕大哭、悲傷、害怕。所以……才能保持自己現在的平靜。
  在這等待得過程中,木然站在原地的諺晨,身後已經擠滿了無數個悲傷哭泣的自己。

  『碰、碰──』

  地面隱隱地傳來震動,沉重到不像是腳步聲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諺晨偏過頭看向聲音來源,不一會就看到一個龐然大物出現在走廊轉角。
  「諺晨!」
  金胖子焦急地跑來,先是喘了幾口氣後粗大的手掌輕輕撫了撫諺晨後背,接著大步推開了手術室的大門,大聲地向著裡面的人不知在詢問些什麼。
  裡面傳來似乎是金胖子焦急的吼聲,周圍的親戚們也露出不安的神色。
  接下來的事情就像是無聲劇一般,過了幾分鐘金胖子一臉嚴肅地從手術室裡出來,同時那艷紅的燈也隨之熄滅。
  他與在場的人說了些話,而在場眾人臉上露出沉重的表情,但沒有人立刻哭出來,應該是沒事吧?總不會他們這些外婆的子女是這麼的冷血吧……
  耳中不知為何開始耳鳴,一開始細微的高頻音像是逐漸靠近,不一會諺晨的世界就失去所有的聲音,唯獨剩下了那尖銳的耳鳴聲。
  看著他們討論與焦急的對著金胖子發出詢問,接著親戚們又自己圍成了一圈小聲地討論,然後有人沉著臉說著話、有人激動地在反駁、有人閉著嘴低著頭、有人站在討論圈外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嘶──呼──」
  耳鳴越來越嚴重、尖銳的高頻音彷彿隨時要刺穿腦袋似的,連自己深呼吸的聲音都聽不見絲毫。
  那群親戚在自己眼中快速地拉遠,周遭的空間像是被拉伸般變形、扭曲,那盞剛熄滅的手術燈好像又緩緩亮起,發出彷彿要滴下鮮血般的鮮豔紅光。
  「諺晨啊。」
  一個手掌搭在諺晨肩膀上,使他驚醒般地眨了眨眼,下意識地轉頭望向左側搭自己肩膀的人。
  「叫你呢,看那。」
  白大爺下巴朝著前方點了點,諺晨才發現他們好像已經討論出了結果正看著自己,而剛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錯覺罷了。
  沒有吵雜的耳鳴聲、沒有扭曲變形的空間,那盞手術燈也沒有再次亮起。
  諺晨點了點頭,在許多人擔憂的目光下朝著他們走去。
  聽著金胖子說明外婆的情況、聽著醫生表明手術的結果、聽著他們大人討論過後的結果,這些諺晨幾乎都沒有聽進去,印象也模糊到想不起來。
  但在這七嘴八舌的說明過程中,有兩個字深深地刻在了諺晨腦海裡。
  ──安寧──
  他們是在說……要將外婆轉進安寧病房嗎?
  諺晨並不瞭解這是什麼意思,但卻直覺地瞭解了這是什麼意思。面無表情的諺晨心裡閃過了這麼一個念頭──
  ──這些人,是要讓外婆等死嗎?

  你們……要殺了外婆嗎?

  這個念頭化為一枚種子深深的種在諺晨的腦海裡,黑色的情緒升騰,如荊棘一般肆意的蔓延、擴張。
  諺晨呆站在原地沒有說話,兩眼失焦地看著空中,而周圍的親戚與他父母卻只當他是還需要時間去接受。
  這之後的事情,諺晨的記憶有些模糊,記的並不是太清楚。
  「……唉──」
  當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回過神時,自己正坐在加護病房區外面的椅子上,自己父母、親戚、金胖子或白大爺一個都不在。
  左右望了望又低頭看了眼時間,快凌晨四點的現在,醫院的走廊並不是漆黑一片,但也看的見許多關上了燈、像是被虛無給吞噬一樣的區域。
  要是平常,諺晨自己在這半夜的醫院裡,可能會感到有些恐懼吧?
  他站起身推開了加護病房區的大門,看著每個病床上的銘牌尋找著。不知道為何,此時的加護病房區正巧都沒有醫護人員,就這麼讓諺晨在這裡自由的行走、尋找。
  『吳高熙蓮』
  看見外婆的名子而停下了腳步,緩步走到床邊站定,靜靜看著插著鼻胃管、一臉憔悴地躺在床上熟睡的外婆。
  「……」
  諺晨抬起手,在半空中遲疑地抬起又放下了一陣子,最後顫抖著伸向外婆那插著好幾條導管的右手。
  非常小心、輕柔地握住,彷彿害怕動作太大會讓插在手上的導管給外婆造成疼痛。
  諺晨沒有說話,但忽然感到有水珠不停地落在外婆手上,連自己握著她的手也被滴到了不少。
  伸手一抓有些搔癢的臉頰,才發現自己雙眼正不停落下一顆顆淚珠,滑過了臉頰、滴落在外婆與自己的手上。
  「外婆……」
  諺晨胡亂抹掉臉上的淚水,猛地吸了吸有些被鼻涕塞住的鼻子,對著外婆露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外婆,我來看你了喔。」
  他輕聲地對著外婆說話,臉上的淚珠比剛才還要兇猛的姿態從眼眶洶湧而出,不停滴落在病床上、留下一個個深色的水漬。
  「你要快快好起來,你一定會沒事的。在兩個月就要過年,我已經準備好了一個大大的紅包要包給你喔!」
  臉上的笑容已經扭曲得快要看不出樣子,臉上的肌肉因為悲傷而幾乎全扭在了一起,淚痕與鼻水在諺晨臉上混在了一起。
  「他們都說要送你去安寧病房,說這樣對你才是好的。可是……可是……可是我捨不得啊……」
  也許是因為外婆剛開完刀吧?諺晨雙手握著她的手,只覺得為什麼好像浮腫得很厲害呢?
  「我相信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我相信你一定會好起來的!為什麼……為什麼要送安寧病房啊!」
  諺晨渾身因激動、悲傷而開始顫抖,把心中憋著的話語與疑惑低吼出聲。
但並沒有人回答他。
  他垂著頭任憑臉上的淚水滴落,在極致的悲傷下,一絲憤怒的火苗開始靜靜地在心底燃燒。
  悲傷就像是煤油,讓心底這一絲怒火高速的膨脹,彷彿要從皮膚裡竄出火苗般猛烈燃燒。
  「外婆……我會讓你沒事的。」
  拿起一旁的衛生紙用力擦掉臉上的眼淚與鼻水,堅定的目光看著外婆,再次說道:「外婆,我會讓你沒事的。」
  他再次握住外婆的手,漆黑的病房內緩緩亮起一絲溫和的白光,諺晨握住外婆的雙手此時正奇異地散發出柔和光芒。
  「外婆,我會讓你沒事的。」
  諺晨手中白光逐漸增強,沒過幾秒,病房內的白光已經強烈的猶如開了日光燈一般。
  「外婆……」
  諺晨臉上不知何時已經佈滿了汗水,整個人搖搖晃晃的撐住病床使自己勉強站著。他像是剛用全力跑完三千公尺一樣,不停喘著粗氣。
  「我不會讓你死的。」
  他眼中透露著堅定,脹紅著臉、緊咬著牙低聲再次說道:「我不會讓你死的!」
下一刻,光芒強烈到有如白晝一般,將病房內映成白茫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