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9『熱情的送別』
本章節 3539 字
更新於: 2022-07-11
「從今以後,尤朵拉就是你的新娘了。」
「咦?」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外觀華麗的白色教堂,鴿子紛紛展翅逃離⋯⋯不對,是從象徵著幸福的籠子裡飛向蔚藍天空。
站在我身邊的嬌小幼女,頂著一副要將人拖入地獄的狠毒表情,裝扮卻是相當合身的漂亮禮服。
「沒聽清楚嗎?從今以後,人家的身體和心靈只屬於臭布納。」
「請、請等一下——」
「過來!是時候交換戒指了。」面對窩囊下跪的我,尤朵拉表現出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態度。
突然間,我感覺後腦杓被用力踩住,原來是對方穿著過膝襪的腳。
「哼!果然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居然興奮起來了。」
我才沒有那麼麻煩的性癖拜託饒命!
尤朵拉絲毫不打算收手,用充滿輕蔑的聲音說:「萬萬沒想到,人家真的跟討人厭的蟲子結婚了。」
怎麼可能是兩廂情願?她絕對會宰了我這個新郎!
尤朵拉伸手抓住我的耳朵放在地上拖行,完全沒有莊嚴或甜蜜的氣氛。當成某種處刑現場說不定更吻合。
面對如此超乎常理的景象,我心中只有逃跑的衝動。
「那種攸關未來的大事,別給我隨隨便便決定⋯⋯耳、耳朵要被扯下來了啊啊啊啊——!!」
我從睡夢中驚醒,意識回到現實世界。
肉體承受的劇痛感覺很真實,我急忙確認全身上下每個部位都在,摸著快速跳動的胸膛不停深呼吸。
「該死的噩夢,居然跟那個臭小鬼結婚⋯⋯想讓人心靈受創嗎?」
這是無論活幾輩子都不可能發生的,機率比中樂透還要低。
外頭看起來已經天亮了。
「昨晚又麻煩你陪我家女兒,不好意思啊。」一個略帶磁性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喔⋯⋯」
我漫不經心地回應,同時撐起趴在書桌上太久而僵硬的身體,開始伸展四肢。就在這時,一條毛毯從我身上滑落,我發覺自己所在的地方並不是狹小的公寓套房,而是少女的房間。
從空無一人的床鋪到消失的拖鞋,可以判斷霧羽已經外出,今天是平日。
「如果新谷先生不嫌棄的話,一起來吃早餐吧,菜色是現榨柳橙汁跟豬排三明治。」
「抱歉,我不是很習慣吃豬排當早餐。請問你們這邊有煎蛋⋯⋯咦?」
等腦袋完全清醒過來,我這才跟站在門邊的男子對上目光。
對方穿著短袖T恤配牛仔褲,鼻子跟親生骨肉一樣直挺,雖然有點啤酒肚但體格非常健壯。不會認錯的,他正是霧羽的親生父親——木野宮九輔。用我比較習慣的方式來稱呼就是「九輔先生」。
就這樣盯著對方的臉整整十秒鐘⋯⋯啪!啪!我大力拍打臉頰提神。像個傻瓜愣在原地有夠沒禮貌。
「啊不!那個⋯⋯我這邊才要道歉,又跑來打擾你們。」
「哈哈,不用放在心上。我已經猜到是她拉著你過來,那孩子有時候非常任性,連我的話都聽不進去。」
面對彎腰鞠躬的我,九輔先生無奈地苦笑。然後,他彷彿臨時想到什麼似地說:
「聽說你前陣子找到一份工作。在學校當老師?還真厲害耶。」
「其⋯⋯其實沒什麼了不起的。與其說我找到那份工作,不如說對方主動找上門來——」
「嘛,不管招募過程如何,聽那孩子說你付出不少努力、願意替學生著想,甚至到了為他們豁出一切的地步,在我眼中才是值得託付終生的對象。」
「啊哈哈⋯⋯」豁出一切這種說法,某種程度上也算正確吧。
霧羽可能漏掉了差點溺水這部分。
假如讓九輔先生知道我曾經有多麼魯莽,是否還會像現在這樣樂觀?更別提用一副爽朗的模樣說著佩服的話。自己當初的醜態實在是不忍直視。
昨晚我只記得在床邊陪霧羽直到睡著。毯子應該是她擔心我會著涼才蓋的。
到底是誰在照顧誰?明明可以叫醒自己然後替她送行。
上午的課八點多開始,霧羽就讀的學校比較遠,通勤需要不少時間。考量到「特殊物種管制法」裡面針對巴涅魯熊怪的規範,不太適合帶班諾去市區,她大多選擇坐電車,除非到逼不得已的情況才請老爸接送。
「九輔先生,還真是樂於助人呢。」
「沒有你想像得那麼偉大,我只是順從自己和『她』的意念。」九輔先生語調平靜地回答。
望著床頭櫃的照片,他沉默了幾秒,重新換上開朗的表情,「打起精神來!新谷先生,你肯定餓到前胸貼後背了吧,就算趕著上班也請務必帶去吃。」
「謝謝⋯⋯啊,對了,我家裡好像有上次借走的盤子忘記還。」
「原來如此,是那個玫瑰圖騰的陶瓷盤吧?既然放在你那邊就放心啦。好!不說那麼多廢話,食物冷掉就不好吃囉?」
當我準備跟著對方走出房間,那件毯子不小心掉到地板上,我趕緊撿起來拍掉灰塵。
話說回來,每個人都有「那個」吧⋯⋯從小陪伴你到長大的珍貴物品,可能是抱枕或安心小毯毯,無論它有多破舊多骯髒始終不肯拋棄。
我當然也有,是一條印著雪花圖案的毛毯,味道聞起來超級香又容易上癮,卻得到老媽「噁心死了,趕快拿去洗一洗啦」之類的言論。可是拿去洗就沒味道了。老媽什麼都不懂。
「別人的寶物要好好愛惜才行⋯⋯唔哇!氣味好重⋯⋯怎麼會有西瓜汽水的甜味?」
「記得我上次擅自拿去洗,差點失去一隻手臂。」
感覺連我都比不上霧羽發起狠來的程度。
「說笑的啦,別當真。」九輔先生揮了揮手。
他剛剛的表情看起來很嚴肅,不像開玩笑,彷彿一名身經百戰的老兵在講述戰場往事。不過我確實能體會毯子突然被拿去除魔(老媽的說法)的彷徨。
「屋簷下住著正值青春期的女孩,期望能搞懂她們的內心世界,已經是半個老頭子的我還是別做夢了。現在只剩我獨自扶養那孩子,責任都落在我身上,很擔心自己某天會力不從心。」
「————」
「啊,抱歉,忽然講這些事讓你見笑了。」
神情從沉重逐漸變回往常的和善,男人露出微笑,逕自走向樓梯。
面對這樣袒露心聲的九輔先生,我總是說不出話。
霧羽所背負的痛苦也能在她父親身上看見。想要理解那份心情絕非易事,何況我沒有面對親人逝去的經驗,只怕擅作主張會造成負面效果。有了學生們的前車之鑑,當然不會容忍這種事二度發生。
有時候最好給對方一點空間,讓他們去找調適方法,比一個外人什麼都不懂亂說要好。
此刻,口袋裡的手機發出震動聲。
「鬧鐘嗎?我看看⋯⋯咦——!?」不知不覺就九點多了。
行李已經提前放在學校,不必再回家跑一趟,但身為導師怎麼能在這裡浪費時間?
出發的時間預計是九點半,其他老師大概會提前集合學生,我從霧羽家抵達學校大約要二十分鐘,只怕在尖峰時段找不到交通工具。
刻不容緩,我將毯子收好後直奔樓下,看見端著碗盤的九輔先生。
「果然在趕時間嗎?如果工作被耽擱就不好囉。這些你帶去吃。」
「抱歉!不小心睡超過時間了,下次再約大家一起去吃飯,我請客。」
「男子漢就是要說到做到才帥氣,我們都很期待喔。」
「我會記得帶折價券。」
與面帶笑容的九輔先生立下約定,我去浴室洗把臉,心懷感激地接過早餐,原本有些疲倦的精神差不多恢復了。
「從今以後要更小心才行。」
我推開連接戶外與玄關的門,深深吸一口氣,往馬路跑去。
——結果我立刻跌倒。
對天發誓,我沒有在耍綜藝,而是踏出去的步伐受到某種異物阻攔,身體瞬間失去重心,下巴差點撞到柏油路。
不用多想也知道犯人是誰。
「嗚⋯⋯痛死了⋯⋯怎麼又是你這忘恩負義的傢伙?上次被壓扁還不夠嗎?」
將覆蓋著雪白皮毛的前肢收回去,然後裝出一臉不知情的笨熊——班諾,朝我投射出鄙夷的目光,嘴邊黏著一丁點飼料的粉色殘渣。
那身淺白色的毛髮在陽光底下微微閃耀,可見身為主人的霧羽有多麼愛護牠。
大清早離開被窩出現在這裡,說明了這隻笨熊是在守株待兔。至於偷襲的對象當然就是我。
九輔先生聽見聲響好奇地探出頭,「搞什麼,居然跟班諾玩起來了,把我排除在外太狡猾啦!反正開店的事可以等等,我這就來加入你們!」
「這是什麼新的摔角技⋯⋯會、會窒息的!繼續下去會死掉!請九輔先生手下留情!」
「放心放心,不會弄到骨折那麼嚴重,畢竟還得讓你四肢齊全地去上班。聽見了沒?班諾,因為最近比較少跟小羽玩就鬧彆扭是不行的喔。」
「你原來是想玩想到瘋掉了嗎——!?」
我痛苦地抬頭仰望天空,身後是舉起雙臂鎖住自己咽喉外加放聲大笑的男子。不是我想抱怨,這個家的成員似乎很習慣把自己的苦難當成消遣,不愧是父女。
遭到一人一熊的雙面夾擊,要不是因為吵鬧聲引起附近居民圍觀,我大概會腦缺氧然後橫死街頭。
所幸鄰居們都對霧羽父親「開放」的性格十分熟悉,沒有人向委員會舉報。
事後只有我頻頻低頭道歉,班諾已經爬回牠的小窩,九輔先生則是拍拍我的肩膀後說了句「體格似乎變好了嘛,不錯不錯」,隨後溜回玄關。霧羽八成是忘記叫他起床,所以延遲開店,真是豪爽的性格。
我絕對不可以仿效那個男人。
「真是各方面都被關照了啊。」好不容易從地獄中獲得新生,我重新整理儀容。
手腳因為剛才的「愉快活動」而發疼,配合我那對常常被誤會成圖謀不軌的陰沉眼神,嚇得旁邊在散步的一對母子加速跑開。沒有多餘的時間去向他們解釋自己不是黑幫份子,畢竟——還有一群學生在等著我啊。
握緊胸前的水晶吊飾,那是璃奈送給自己作為友誼象徵的信物。
伴隨著意念的確信,內心深處也燃起了熱情。被託付如此重要的心意,就要拿出百分之百認真的態度。
或許是命運之神不忍心再糾纏,我順利攔到一輛計程車。
眼下沒有時間暗自欣喜了。
迅速跟司機說學校的地址,計程車火速前進,行駛在京都市繁榮又整齊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