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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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7-09
桌上置著兩封草筆帶過的信,只簡略地梅紅色的毛線束了個結,屬名各自不同。

墨亦將有著自己屬名的信拾了起來,掃過信封的瞬間,恰好望見另一封有著詭異屬名的信,疑惑的擰起了眉。

「他離開前後可有發現什麼?」

「屬下並無發現詭異之處,只不過在風公子所在的廂房內,發現了一條滿著血沫的帕子,不知是何人所為。」

墨亦聞言,臉色頓時一沉,掌中的信封險些被他給捏皺。

他知道,風落的身體狀況不大樂觀,他也曾提出要給風落診脈,上一秒還正因為懷中美食開心的風落卻瞬間變了臉色,瞪著眼拒絕了他,並讓他再也不要提了。

此次見血,定也是因為風落的舊傷復發,但距離上次封蠱閣一見,未過半旬,為何在如此短的時間裡發作兩次?

還不等墨亦在進一步理清思緒,這間廂房裡的小客人早就按耐不住性子,吵了起來:

「反正你也不知道這信是給誰的,不如我拆開來看看,一探究竟。」

全然不見他方才那副萎靡的姿態,墨亦皺起眉頭,不禁有些懷疑剛剛到底是挫了誰的銳氣。

少年將那封屬名「恩人」的信拿了起來,又瞥了撇墨亦幾眼,見他臉上未染絲毫慍怒,才放下心,一把抽開上頭的紅結。

見少年逐漸安靜下來,墨亦也將自己的信封打開,仔仔細細地閱讀著。

『墨亦啟,想來此次別離有幾分突然,便撰此信予你告知一番。近日舊傷復發頻繁,又聞近一帶的村落常販些進補好藥,我欲往之,把這傷給治了,一路上與你相伴也能順遂許多。啊、你那護衛沒想到竟是位大美人,為了躲她我還有點不捨呢,不過這次還是我更勝一籌啦。』

興許是這些日子的熟悉,墨亦彷彿能從風落所撰的文字,聽見他的聲音。

他淺淺地笑出了聲,但當閱讀到最後一句時,他的笑容有些僵住。

「翟望,回去自罰五個大板。」

「是,公子。」

翟望只覺得這一切是自己應該有的懲罰,便順從的受了下來,絲毫不覺自家主上的心中那一抹欲蓋彌彰的醋意。

墨亦滿意的應聲,將第一張信紙整齊溫柔地收了袖口之中,翻開了第二張。

『不過,也只是去買些藥材,不用多久,日後在宣涼城見吧!對了,柚梟說你與兩位穿戴斗笠的人在一塊?那兩人在竹兮壇那夜救了你我,你可——』

接下來的內容不得而知,因為墨亦已經驚得將信折了下來,瞪大眼望向早已經閱讀完所有信的「恩人」,他此時正一臉驕傲地看著墨亦。

「真巧啊?那夜吟一救的人,原來就是大名鼎鼎的墨妝君?」

「⋯⋯。」

「我可是你跟那風落的救命恩人,這恩情你可打算怎麼還啊?不如,幻張臉來吧?」

小少爺如今得知自己不再是那個有求於人的人,頓時尾巴高高翹起,甚至都要觸上了天花板。

信件的最後,風落讓墨亦不要苛待二人,並說自己也在十日後相約那二人見面,讓墨亦與他們一路同行。

墨亦看了看信又看了看一臉驕傲自負的少年,三番兩次地在心中掙扎反抗著,最後只得無奈仰天嘆氣,嘗試與少年坐下且「心平氣和」的議事。

⋯⋯


與此同時,已然逃出玥華城的風落,對身後即將到來的危險渾然未覺。

他只知道,自己真的已經是強弩之末,時日無多了。

「如今七竅已去三竅,不到一月之間竟已發作兩次⋯⋯恐怕再下個月就嗚呼哀哉了吧。」強撐著無力感,尋了一隱蔽處,身體便失控地坐跌在了地上,衝擊使他的胸口又再度湧上幾口暗血,漸漸從嘴角漫流墜落。

早些時候,他已經在客棧內發作了,好不容易強壓下所有的痛楚呻吟,草草寫下幾封書信,才趁門口翟望不注意時僥倖逃出了玥華城,方才卻又再次發作。

估摸著,他體內的蠱王已經歷過一次繁殖期,如今那些初生的蠱蟲們正沿著他全身的經脈啃噬著,而蠱王似乎也想更早奪走他的身體,才如此大動作地破壞他的心臟,他只能勉強利用師父留存下來的丹藥將截斷的經脈接上,能撐一時是一時吧。

事到如今,他卻還有心嘲笑著自己的境遇,一點也沒有日薄西山、殘破垂危的模樣。此狀若被墨亦瞧見了,定會罵罵咧咧地趕他去休息安頓下來,說他「病人就該有病人的樣子」。

風落垂首低低笑起,心中墨亦的模樣越發清晰可見。

數月前,風落就已經決心放棄自己,本想著活著即活,死了隨便路邊一掩,也就往黃泉道去了,如今——求生的念頭似乎又像植物般萌芽在他的心底。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知道自己已經沒多少日子能過了,卻遇見了你。興許是閻羅可憐我,不願讓我在地獄擾他太久的清靜,趕緊解了一生殺孽,投胎去吧。」

說著說著,他笑了,他無法自拔地笑著,聲聲蕭瑟悲戚,模樣狼狽疲憊地似如風中殘燭,但他的眼中卻始終蘊藏著燒得旺盛的星火,無論何時、何事,那抹火苗都燒得自我、燒得耀眼灼熱。

「就是要往那地獄走上一遭,也絕不會讓你同我作伴。憑什麼你命該此絕?做夢去吧,墨亦。」

「不管如何,我都會救你的。」

俐落一抹,嘴邊的血漬成為他唇上的嫣紅,嬌豔遇滴,宛若天邊即將落下的烈日,頑強的燃燒著自己,只為照亮一時的世界。

⋯⋯


「葉澈,聽說⋯⋯你讓風落逃出了玥華城?」

眼前的男子說話的聲音很輕、很柔軟,且他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葉澈的回答,擺弄著右手指尖上穿戴的絲匣,時不時勾了勾嘴角,展露一抹清淡、卻惹人沉醉的笑容。

男子慵懶地半倚在石椅之上,他的身上充斥著兩種迥異的氣質,一半鬼魅般的邪媚,自他的眼眸中透出,令人心生敬畏,不自覺地臣服,另一半卻有著如青蓮般的淡雅,似是名謙謙君子,溫潤儒雅的淺笑,好生親近。

雖如此詭異,但也充分的說明了,他所擁有的兩種身分——

「是的⋯大人。是屬下管教無方,底下的人才讓那姓風的逃了去。」

若是為外人所見,定會吃驚懷疑眼前這位葉澈,並非真的葉澈。

堂堂武林盟主,何時需要向一個看似弱不禁風的青年如此的謙卑恭敬?他更是以稱呼示明了上下地位——除此之外,掩蓋在他尊敬的語氣之下,是細碎的顫抖。

「哦?我可還什麼都沒說呢。瞧你,連牙關骨頭打顫的聲音,我都能聽見了。」

此時的葉澈顯然並非江湖上傳聞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而是一個沒有膽量、聽到骨頭嘎嘎作響聲就會嚇得瑟縮的匹夫。

「不過,這也不能怪你,畢竟——你也很害怕被我做成木偶吧?葉澈。」

「大、大人⋯⋯」葉澈嚇得全身直顫,全身的雞皮疙瘩都矗立起來,向自己叫囂著眼前的恐懼。

「別緊張,我不是什麼都還沒做嗎?把方才的探子叫上來吧。」

男子的右手經過他的撫弄後,發出陣陣並非骨肉所能發出的詭異聲響。

令人毛骨悚然的喀喀聲,迴盪在空蕩的大堂之中,葉澈頓時意會於心,面色沉了下來——每當他怒不可遏,他想殺人時,這種聲音就像死神的喪鐘。

如此平淡好看的笑容,卻是經年以醜陋的執著與殺戮編織而成。

不一會兒,門外的探子快速步了進來,向著兩人跪了下來,說道:「拜見兩位大人。」

「你、你說吧,方才何事?」

葉澈話語中的顫抖顯而易見,他知道,越是對男子抱持著純粹的恐懼,越能愉悅他。

「是,風落骨已然逃出玥華城,其同夥還留在城中,與兩名穿戴斗笠者同行。」

「你可知⋯⋯風落他,往何處去了?」男子似笑非笑,纖指輕輕撓過另一手的掌心。

「回大人的話,瞧那方向,必定會經過淙墓鎮。」

「幹的不錯。那你再說說,風落還有同夥?是男是女?」

與此同時,男子的視線不再專注在指尖上,而是居高臨下地掃視過來,他的雙眸昏暗不明,唯一能辨的是深不可測的忌妒,似烈火般灼燒。

「回大人的話,是一名男——」

那名探子的話未完,他的項上人頭便以隨著男子的優雅收手,墜落在了地上。

男子的身手之詭異莫測,竟連兇器的影子也沒看清,一條性命便如此悄聲無息的逝去。

頓時間,腥紅的鮮血宛如湧泉般自他平整的脖頸切面噴溢而出,他的屍體緊接著也軟倒下去,不再有所動靜。

葉澈看著自己忠心的屬下就在面前受人宰割,他自己卻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不禁鼻頭酸澀,心中有些不捨——但也僅僅是有些罷了。

「什麼時候⋯⋯風落在外面什麼時候有男人了?我竟然不知道。」

「我為什麼不知道?他竟然沒有告訴我⋯⋯他、他竟然⋯⋯」

男子的眼中不存在葉澈的身影,便忽略了他,自顧自地喃喃自語起來,情緒一下高昂一下失落,儼然就像個——失了神智的瘋子一般。

「大人,您與風落還未相識。」

興許是因為一肚子的不滿委屈而被撐大了膽子,葉澈竟敢居然出聲提醒男子,打斷了他不知所謂的魂牽夢縈。

少見的是聞言後,男子竟也不慍不火,只淡淡歛起因夢而有些變質的笑容,輕聲細語的說道:「那探子方才是說,那男子與吟一如今在同一處?」

「是,大人。」

「⋯⋯沒想到多年前偶然佈下的絲線能在此時有所用途,那就讓吟一將他處理了吧。如此,便沒有人能夠跟我搶風落了。」

「他會和我相遇、相識、相知、相惜,最後——成為和我一樣的木偶,最好的珍藏品。」

男子的笑容再也繃不住這場夢境中的所有美好,他笑得越發癲狂、越發沉醉,最後竟笑得連葉澈離開也渾然不知。

他就只是,如此執著地笑著,笑聲低低迴盪在這大堂之中,彷彿他笑得越久,這場夢就能夠持續得越久,永遠無法清醒。

【第一卷 結束】

-木頭自語-
-主角盡數上線啦!值得高興、值得高興!-
-禮拜六、採訪回上線!-
-順便會預告接下來的更新行程喔~-

-木頭公告-
-為了慶祝「封蠱墨」開耕滿月,這邊想請各位讀者提出心中好奇的問題,無論是問角色或是問木頭我!-
-這個提問的活動會持續兩周,最後期限是「今天」的更新!-
-如果有想提問的,就在留言告訴我吧,或是在我的IG上提問限動回答!-
-會匯集成類似採訪的小短文,快來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