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本章節 5078 字
更新於: 2022-07-02
二〇一二年,位於外界無人知曉的群山環繞的祕境深處,正隱約傳出一陣若有似無的吟唱聲。那是即將失傳的失落語,同時也是古老部族代代相傳下來的古調,為眾神靈所譜寫出來的美麗旋律。
古調的吟唱者,芝雨部落僅存的女祭師——瑪哈勒歐,是古代傳說中先祖與神結合後,所誕下的那位半神的後裔子孫。
瑪哈勒歐從五歲起就開始走神路,十三歲行祭祀之事。至今,時間過去了八、九十載,歲數幾近人瑞,她仍舊始終如一的睜著混濁且蒼白的瞳孔,唱著流傳下來的旋律,獻給常伴她左右的神靈、大地又或者風兒聆聽。
瑪哈勒歐在這天午間時刻,在等待孫女準備飯菜的的時間,一如往常的哼唱起來,氣氛十分和諧愜意。
轟隆——
這時,突兀的一聲怪鳴響起,老祭師聽後身子一僵,霎那止住了聲,似是若有所感,蒼白的瞳孔一縮,呼吸頓時無法控制地急促起來。
瑪哈勒歐顫巍巍的起身,東倒西歪的沿著牆面一攀一扶地走著。可她的雙腳太過無力,不過幾步的距離,還是不小心跌了一跤,造成不小的聲響。
本來在廚房的孫女聽見客廳裡的聲音嚇了一大跳,連忙放下刀具走出來,這才發現自家奶奶竟跪在大門前。
少女大驚失色,衝過去將瑪哈勒歐匆匆扶起。
原本少女是想讓她好好坐著,不料老祭師手臂一擋,便掙扎著要往外走。
「奶奶!」孫女哪裡還能慣著自家奶奶,她都還沒好好檢查奶奶是否傷到了哪,於是她硬抵著瑪哈勒歐的肩膀,不讓她動彈。
「外面……去外面……」瑪哈勒歐歇斯底里的說著,語氣帶著惶恐。
孫女拗不過她,只好讓她靠在自己的身側,一步一步的往外頭走。可當兩人都走到了外面,站在一望無際的山群前,瑪哈勒歐卻只是沉默著,一雙蒼白瞳眸死死盯著頭頂上灰濛濛的天空。
孫女心中疑惑,卻也沒有發話唐突瑪哈勒歐的思緒。因為她知道瑪哈勒歐的反應看上去是感應到了什麼,也許是許久未見的神靈,又或許是來路不明的精怪靈體……
靜默幾分鐘後,瑪哈勒歐嘴裡開始呢喃著不清不楚的話語。
模糊不清的聲音傳來,孫女呼吸一頓,不知為何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她好奇地湊近瑪哈勒歐,試圖解讀她嘴裡吐出的字句,好讓她從中知道她如此反常的原因——但很不巧的是,就在她湊近瑪哈勒歐的下一刻,忽然滴落在手背上的一抹紅瞬間奪走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這是……」孫女身子一顫,抬手將手臂上的紅色液體抹去,然後湊近眼前觀察……不料,未等她發現其中端倪,無數液體便接連地落在她的身上、地上、樹林間,染紅了她視線所及的每一處。
不過幾瞬,空氣中立刻瀰漫著濃烈的血腥味。
孫女這才驚恐地意識到那些液體是什麼。
……這些都是血?
孫女臉色大變,連忙抬手擋住天空降下的血色,下意識拽著老者的手臂往屋裡拖,但後者卻紋風不動,嘴裡依舊呢喃著什麼。
孫女嚇得六神無主,對瑪哈勒歐喊道:「奶奶,妳——」
話才說到一半,瑪哈勒歐卻忽然轉頭望向她,一張一合的嘴也隨之閉合,嘴角整個垂了下來。
孫女既疑惑又惶恐,瑪哈勒歐卻沒有給她反應時間,開口說了一句完整又清楚的一段話——
「可憐的孩子啊……妳將成為他們中心。」
……
據過去古人類所記載的文獻當中,曾確切地提及到——萬物誕生皆由那位神秘的靈(Kawas)為起點衍生出來的。
沒人知曉靈(Kawas)是從何而來、從何處誕生。它存在於世的理由無須因,或者果,它僅僅就只是存在著,並且無所不在。
在第一個生命降臨之前,它先是分化了三種狀態,又或者,可以稱為它的三個分身——分別是連結宇宙意識以及生命意識的河流「米達巴萊」;不存在於時間海域裡的無限空間創造者的「伊歐」;以及空間與概念的初始「雜望」。
後世稱祂們為「三大初始神」。
自祂們被賦予存在意義的那天起,宇宙才開始有了流動,萬物生命也逐漸地被創造出來,並形成人們所認知的「世界」。
只不過,這個「世界」並不像表面那樣穩定,因為那位神秘的靈(Kawas)會在某些特定的時間點忽然甦醒過來,形成幾乎毀滅性的種族大滅絕。舉例來說,這種狀況大概就像是我們忽然從睡夢中意識到自己在作夢,如此一來,夢裡築構的世界也會變得破碎、極度不穩定。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的種族大滅絕……人類經歷了一次次的消亡、重生。
後來,在經過多次的大滅絕後,人們開始不由自主去探究尋找能夠破解「大滅絕」的方法,不過很可惜的是,在人們觸摸到真理的時候,仍舊逃不過被滅絕的命運,一切又再度被清零……
——啪。
教室內昏昏欲睡的同學們被這聲巨大聲響嚇了一大跳,紛紛收回睡意,打起精神抬眼看向講台上面露不悅的女教師,氣氛頓時有些凝滯。
底下同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有出聲——更沒膽出聲。畢竟這堂課的女教師是出了名的難搞,任何忤逆她的學生,最後的下場都是死當不過。
教室內安靜了幾秒鐘,女人這時才展顏一笑,眼底卻藏不住冷光,輕啟著唇,說出方才未完的話:「因此,他們清楚地意識到,這是無法改變的命,也是未來的必經之路,所以最後,向神屈服了。」
一席話落下,底下同學聽完之後心思各異,心情五味雜陳起來,一時不知做何反應。
噹……噹噹……
這時,下課鐘彷彿大赦天下的詔書,迴盪著整間教室。
同學們喜悅之情立刻溢於言表,匆匆收拾著自己的書籍,忽略講台上那令人窒息的視線,逃難似的離開教室。
女教師冷眼看著學生們一個個毫不猶豫的離開,心中雖然厭煩,卻什麼也做不了——她不能再藉著這個理由對學生找碴了,不然她的上頭又會落下一記警告,遭受上層一番責罵。
另一邊,走出教室的同學們彷彿出了籠的鳥兒般嘰嘰喳喳,與先前的態度大大不同,說話毫不修飾的談論著剛才的女教師,面色皆帶著不屑與嫌棄。
其中一位嗓門較大的少年,在人群中嚷嚷抱怨著:「媽的,那個老女人真是個瘋子……整天又是神又是靈的,真以為我們是她的教徒?」
聽到這句話,一位留著烏黑長髮的少女嘆息,喃喃自語道:「……而且還連覺都睡不得,簡直憋死我了唉。」
「對啊對啊!」少年點頭如搗蒜,抓著少女的肩膀激動回覆道:「而且方茜啊,妳有看到她剛剛的嘴臉嗎?簡直是把我們當罪人一樣,只差沒有對我們用刑具了!」
名為方茜的少女聽後愣了愣,被逗得噗哧一笑:「姜家宇你用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形容詞啊。」
「喂,妳別不信啊,她根本就是——」
「不好意思,請借過。」這時,一道聲音響起,談話中的兩人同時側過頭往後看,便看見一名穿著低調休閒的短髮少女站在他們身後,一雙黑色眸子平平淡淡地盯著他們,毫無情緒。
兩人望向那雙深沉的黑眸,下意識有些發怵,雙雙止住了話音讓開路,身體不由自覺地緊繃著,令人難以言喻的壓迫感襲來。
短髮少女道了聲謝謝,踏著不急不徐的腳步經過他們,直到走遠了,兩人這才匆匆回神。
「我們班什麼時候多了這號人物?」方茜有些艱難地開口,呼吸還有點喘不過氣的感覺,「感覺,有點嚇人。」
「哦,妳說她啊。剛轉來沒多久而已。」姜家宇也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抬手擦了擦額間的冷汗。
「轉學?我們都大四了,她轉來能學到什麼東西啊?」
「某些特殊原因吧,詳細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倒是知道一件事情。」說到這,姜家宇忽然壓低了聲音,「她的左腳好像沒了,現在裝的是義肢。」
「義肢?完全看不出來啊……」方茜微微驚訝,又接著問,「不過你是怎麼知道的?」
「從系辦那傳出來的。那裡可是秘密聚集地,什麼都瞞不過他們。 」
方茜聽後意味深長的拉長話音:「哦,是喔……你個小八卦仔。確定不是注意到人家才想打聽的?」
姜家宇喉間一哽,「妳別亂說話!我怎麼可能對那種類型的妹子……」
「嗯,我懂,你別說了,越抹越黑。」
少年氣呼呼的走了。
方茜看著他的背影失笑,也跟著離開了系學院。
邁出校門口,方茜望了一眼來來去去的車潮,一如往常的朝最近的公車站牌前進。
幾乎是分秒不差的,方茜在抵達站牌的下一刻,公車就已經匆匆到站。她順勢上車,動作俐落地從包包裡抽出悠遊卡朝感應器按了上去——
……嗶!
螢幕上顯示餘額不足。
方茜微愣,忘記上學時已經讓票卡代墊過一次,不能再使用,只好翻找自己的零錢包,看看能不能湊齊數目。
然而很不巧的是,她的零錢竟湊不齊一段路程該支付的錢。後面排隊的人見狀,頓時發出不滿的低語聲。
方茜面頰有些熱,她知道這個時段是人潮最多的時候,大家都趕著回家,頓時難堪地低下了頭,對身後的人微欠著身子,並打算就此離開。
但就在這時,一道平穩又沉靜的女聲忽然響起:「司機,我幫她付吧。」接著,女同學便看見自己眼前伸出了一隻白淨的手,不慌不忙地將錢投進了箱子。
方茜驚訝地抬眼一看,發現剛才說話的女生竟是先前討論的——裝著義肢的轉學生。
還來不及道謝,方茜便被身後的人推了一下,連同那位轉學生也一起擠進了公車內,結束了這段插曲。
「不好意思。」方茜有些尷尬的向對方道歉,然後又補了一句:「剛才……謝謝妳。」
「不會。」短髮少女淡淡說了一句,然後整個人又安靜了下來,一副不想被打擾的樣子。
然而方茜並沒有對轉學生的冷漠感到卻步,反而好奇看了一眼對方的腳,再度提起話題:「……站著,沒問題嗎?」
「……」對方聽後沉默了一下,然後在女同學以為不會回答她的時候,輕聲說了一句:「習慣了。」
聽到她的回覆,方茜就更加好奇了,一時沒有自覺這種話題對本人可能是一種傷害,連忙追問:「是車禍造成的嗎?」
此言一出,少女卻是眸光一閃,抿著唇不再開口。這時方茜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這是一件多麼冒犯的事情,連忙開口道歉:「對不起,我不是要冒犯妳的意思,是我沒經過大腦就問出來了……」
語落,少女仍舊沒什麼反應,垂著頭一語不發。
見對方不再理會她,方茜心口有些堵,對自己方才無禮的行為感到相當的後悔,心中不由自主的想著該怎麼釋出善意,才能緩和她們的氣氛。
可就在這時,一聲尖叫忽然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他們都死了……都死了!」方才發出尖叫聲的女乘客驚恐地望著窗外,像是受到的什麼刺激似的,整個人震顫個不停。
聞言,眾人的視線紛紛好奇地朝向外面,看看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然而映入眾人眼簾的這一幕,卻令他們一時難以理解、反應過來……
人們身上在冒著血。
不,準確來說,是一個接著一個的,逐漸化為血水而亡,不留一丁點兒痕跡。
沒人知道是怎麼開始的,就好像是突兀掉落的一抹髒污,啪的一聲毀了一幅人來人往、充滿朝氣的光景——不僅如此,髒污還不斷地擴大,直至將這場景暈染成令人作嘔的顏色。
街上血流成河、亂成一團,公車上的人們驚叫聲此起彼落,對眼前的景象嚇得六神無主。
……但卻沒有一人提出要下車幫助他們。
但在這場混亂中,已經影響到來了道路交通,最後公車迫不得已在眾人惶恐的驚呼聲停了下來。
「別停……別停車!」一名臃腫的婦人喘著粗氣從後座奔了出來,跑到司機所在的位置,歇斯底里叫著:「你沒看到那些人嗎!都瘋了!那些人都瘋了!你——」
話說到一半,婦人卻倏地止住了聲,捂著嘴倒在地上。
旁人見狀連忙扶住了婦人,然後抬眼望去司機所在的方向——那人已經七孔流血,面容淒慘的嚥氣了。
可他卻還是在最後一刻盡責地停下了車、拉開了車門,讓乘客自行逃脫。
嗚——嗚——
下一秒,空中立刻響起令人無法忽視的神秘聲音,那像是野獸的低鳴,又像是怪物般的吼叫,它所發出的鳴叫,震懾著所有人的內心,忍不住為此而戰慄。
這一記聲響就像是敲醒了沉睡中的怪物。
那看不見的、無色軀體,宛如大蛇般順著門口蔓延進來,在它遊走之際,瞬間奪去了好幾個人的性命,人們一個接著一個的化為血水。
「——啊啊啊啊!」方茜驚恐地叫喊著,緊抓著背包就要下車,但她意識得太晚了……在她邁出步伐的下一刻,她整個人便化為血水,啪的一聲落在地面上。
這場騷動並沒有持續的很久。
因為那無形的力量乾脆利落地了結了整車人的性命。
除了一人。
……那位裝著義肢的少女。
她站在原地已經有一段時間,完完整整的見證了這場慘劇,可她的臉上仍舊沒有什麼表情變化。只見她靜默了一會兒,然後輕啟著唇,吐出世人幾近遺忘的失落語,說道——
「祂是無限空間的創造者。」
說著,少女的眸光逐漸變得深沉。
「你們必須向著祂,在祂的腳背上親吻,懇求祂的眷顧。」
一步,兩步,三步。
少女邁出步伐,踩著血色的道路,神色淡然地說著,不知是在說給自己聽,抑或是腳下的眾生。
「你們無路可退。因為祂是中心,風暴的中心。」
說到此處,少女腳下一停,神色終於有了波瀾,似是傷心,似是惋惜,接著,又是一陣沉默後,說出未完的話語——
「同時,也是你們的中心。」
噹……噹噹……
鐘聲響起,教室內便是一陣喧囂吵鬧,同學們爭先恐後地往外走去。
方茜恍然回過神來,呆愣地看著四周散去的人群,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反應。
「喂,方茜,回魂喔。」熟悉的聲音傳來,少年秀氣的面孔忽然出現在面前,嚇得她整個人彈了一下,驚恐地瞪大著雙眼。
對方見狀也嚇了一跳,在她眼前揮了揮,眼神擔憂迫切,壓下身軀低聲道:「妳還好吧?」
方茜下意識搖了搖頭,臉色異常慘白,似乎還未脫離在死亡的一瞬間,自己被利爪撕裂般的痛苦。
剛才的究竟是夢,抑或者是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