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畢業典禮

　　下午，我正在實驗室外頭吃著老師請的八寶粥，味道還不錯，但因為在實驗室中放了兩個小時以上，原本冰冷的八寶粥早已變成常溫了。然而，我並不介意，只是默默吃著味道有些太過濃郁的食物。手邊還有一罐咖啡，老實說我並不喝咖啡，但因為整天都沒睡的緣故，我還是跟老師要了罐咖啡來喝。這罐咖啡我從來沒有在便利商店看過，只知道好像是越南商店才賣的高級品。雖然一直都有聽說越南的咖啡很好喝，但從來沒有試過。真要喝飲料的話，我會選擇可樂而不是咖啡。

　　此刻，我心裡想，不知道同年級的學生到底在幹嘛。我想，肯定是坐在大禮堂中聽不知道名稱的主任講話吧！今天是畢業典禮，但我並沒有參加，只是覺得參加那種場合很是愚蠢，人多的環境也讓我很是不知所措。一想到那些人的表情就讓我想吐，我寧願關在實驗室中讀書、做分餾的實驗來浪費一整天時間，也不想跟同學相處。時間剛過一小時，幾名學弟妹才剛把實驗產物放入ＮＭＲ中，感覺還需要段時間才能夠換我。我看了看文獻中的資料，照理說這次合成的有機化合物應該會含有機酸才是。

　　此刻，老師才從辦公室過來，他拿了一疊學弟妹的報告，問我能不能幫忙改一下。我答應下來後，便提到自己還沒吃午餐，想要去買點東西吃。老師看了眼手錶才想起來，這間實驗室的學生們都還沒吃飯，只有吃老師請的點心而已。眼看時間差不多了，學弟妹的實驗也該結束了，他才放大家去吃飯，而我則是進去使用ＮＭＲ，想看看這次化合物到底會有甚麼ｐｅａｋ存在。

　　經過一番苦鬥，我量了化合物的熔點，最高熔點與最低熔點之間的間距不大，表示純度不錯。拿起眼烘乾的燒杯，裏頭的結晶純白且呈刺蝟狀，看起來十分漂亮。我遞給老師下結論，他認為我這次實驗做得不錯，裏頭化合物的顏色很漂亮，產量也不錯。他告訴我可以寫報告了，之後再打成電子檔交給他檢查。隨後，我開始收拾行李，準備離開這間大學。

　　「子硝，妳真不打算讀研究所嗎？」我搖搖頭，表示自己還找不到答案，所以不想浪費老師的時間。雖說大四了，但我實在不清楚未來的方向。我曾以為讀化學就是我的人生目標，但我大概錯了。跟在老師身邊的一年，我想了又想，總覺得無法適應這個社會。所以，我決定先回家去，看看有甚麼事情是我能做的！

　　「既然妳已經決定了，那我也只能祝福妳了。妳是個好學生，或許會找到真能讓妳提起勁的事情。」我收拾好了實驗室的器材，走了出去。身上都是有機溶劑的味道，很臭，臭到讓我受不了。

　　理學院，各個身著畢業袍的學生正在拍照，我不知道這有甚麼好留念的，明明以後就不會再見面了，為甚麼還要拍照留念呢？說到底，果然是因為我沒有真心的朋友關係吧！我總是一味地認為交朋友會讓自己變得軟弱，我害怕再次失去摯友的疼痛，所以乾脆遠離所有的人。但即便如此，還是有人主動走到我的身邊，關心我的狀況。

　　我回到宿舍，一個人繼續研究化學實驗的課程。老實說，我不太喜歡無機化學，聽不懂對稱之類的東西，讓我很是苦惱。稍微看了幾篇論文，是關於水凝膠的應用，記得有人用它來當藥物的載體，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我書桌旁邊，有一罐可樂，當我研究起它的原物料時，才覺得化學真是神奇的科目，可以讓人重新審視自己平日裏攝取的元素。記得，有很多人說吃便利商店的食物，就是吃下整張週期表。雖然有誇飾的意味在，但我挺喜歡這樣的諷刺的。

　　下午，我洗完澡後便將實驗袍丟進大臉盆中，用各種清潔劑與漂白水浸泡，希望它上頭的氣味能夠少一些。看了看自己洗實驗袍的手，因為各種藥劑的緣故而變得光滑且乾澀。除此之外，上頭還有一個小點是我之前取高濃度氫氧化鈉時不小心滴到的。那時候，手就好像燒了起來一樣，具有超級難忍受的搔癢感，這讓我好一陣子無論做甚麼都戴著手套。我看了一眼我的房間，大部分的東西都已經運回老家了，只剩下筆電、衣服、盥洗用具跟一兩本小說。

　　眼看時間差不多了，我便騎上機車去往南部的補習班，今天是我最後一天上班，對方只幫我排了兩個小時的課後輔導。跟小學生一同上課的日子，今天也是最後一天了。雖說我是補習班老師，但實際上根本沒有教任何學生有用的知識，只是把網路上看過的化學實驗做給他們看罷了。畢竟，跟他們解釋電子的移動與各種化合物的立體結構是沒有用的，他們不懂。

　　我將桌上的藍瓶放進背包中，打算送給補習班當作講解的器材。除此之外，我也拿了幾枚硬幣，上頭鍍了不同的金屬。雖然看起來很粗糙，但我想也能激起小朋友學習化學的慾望吧！整理好包包後，我便漫步在往南的道路上。果然，這座小島的交通非常差，三番兩次都讓我差點出車禍。我一邊哼著歌一邊停好機車。此刻，補習班的車輛似乎少了許多。說起來，小學生們早就放暑假了，會來聽課的學生本來就不多。這樣就好，小學生的暑假果然還是多出去玩才好。

　　補習班是一間灰灰舊舊的建築物，裡面分成好幾樓，在二樓就是我跟小學生們上課的地方。二樓的冷氣機很是吵雜，有時候還會滴水。不過那些水最終都會被存起來拿去澆花。雖說實在不像是大城市的建築物，但裏頭的家長可是很闊綽的。買教材、聽講座、花錢學才藝樣樣不少。總之，雖然有些許缺點，但卻仍是個相當和平的小地方。

　　我走上台，告訴他們我今天就要離開的事情，要他們不要傷心。小學生們都很逞強，明明難過得要命，卻還是祝我一路順風。我笑了出來，總感覺這樣真誠面對他人的小傢伙們，才像是我所追求的人類。隨後，我拿出一張Ａ４紙，要大家跟我一起折紙飛機。稍微解釋了原理過後，大家開始折屬於自己的紙飛機，就連其他老師也不例外。果然，折完紙飛機後一定要對尖頭哈氣，這樣才有完成的儀式感。

　　我們在教室射紙飛機，當然有提醒過他們不可以往別人身上射。就這樣，我們完了一個小時。回到課堂上，我將藍瓶交給其他老師，希望他們能夠收下這項教材。雖說藍瓶很好買，也不難製作，但這個瓶子可是我特地挑選的，上頭有各種假水晶的玻璃瓶，希望補習班能夠好好對待。說罷，我便下台一鞠躬，領了薪水後便回到了宿舍外抽菸，準備今天最後一項要事。

　　我抽的菸是美國品牌的，抽起來有股牙膏薄荷味，可謂相當清涼。此刻，我才意識到是時候該吃飯了，但不知道要吃些甚麼。一想到學生餐廳那沒有料的咖哩飯，還有兌水到極限的咖啡等等，就讓我反感。真不知道為甚麼這種店家能夠在學校生存下去，明明一點也不合學生口味，但卻像是磁磚縫的黴菌一樣深根。想想，還是抽菸好多了。

　　我看了眼手機，裏頭盡是有關癌症的論文，這是我大四下研究的主題。當然，研究的人只有我一人，沒有其他人。並不是因為我或者我認識的人得了癌症才想去了解，單純只是因為癌症的資料數大，可以發揮的空間更多，讓我有種找到家的感受。稍微略過幾篇簡單的論文後，我開始看起人體溫度跟癌症復發率有關的論述。除此之外，還提到了遠紅外光治療癌症的可能性，不過都緊緊是理論。或許，距離攻克不治之症的日子還有段時日。

　　除了讀書以外，我沒有甚麼興趣。家人們跟我很是疏遠，不是因為感情不好，而是單純我們沒有這麼熱絡罷了。看得出來，我不是一個重感情的人。當然，也不可能結婚或交男朋友。對我來說，一個人活著或許比較輕鬆吧！一個人運動、抽菸、讀書、準備考試、睡覺，然後吃飯等等。我就是一個無趣的機器，但這世界能夠和平運作，也是多虧了我們這種如同機器一樣的人。

　　手中的香菸逐漸減少，想到我已經抽了四年的香菸，就覺得時光飛逝。我不喜歡說甚麼感傷的話，但總覺得大學時光流逝得很快，讓我沒有時間抓住它。不知何時起，香菸熄滅了，而天上的太陽則緩緩落下。原來已經傍晚了，一整天都沒吃東西的我，此刻才察覺到肚子因為空腹而感到疼痛。當我深了懶腰，看了看周遭時，那個女人現在才過來。

　　那個女人是我的學妹，叫做真凌，聽起來就好像日本名字一樣。她穿著約會用的正裝，而我則是上頭印有奇怪英文字的短Ｔ，風格明顯不同。除此之外，她居然穿了帶跟的鞋子，想想我一輩子都不可能穿那種東西，感覺很是不明覺厲。她告訴我，她剛剛才從畢業典禮的現場回來。雖然她不是畢業生，但負責籌辦畢業典禮跟拍照等等雜務，讓她抽不開身子。真是辛苦她了！做這種沒有錢賺的事情還這麼熱衷，或許她才是這個社會需要的一員。

　　我從包包內拿出兩罐可樂，一人一罐，是從補習班那裏拿來的，感覺都溫了。我們一邊走一邊喝可樂，而她則開始問我問題。她想知道，我是怎麼從畢業委員會那邊脫身的，因為我原本要當撥穗儀式的代表，怎麼可能說不來就不來呢？我當然是說了一些正式的理由，好讓我不去參加畢業典禮。不過，說實在話的，其實是靠實驗是老師的關係，在化學系的所有人都知道，那位老師說的話是不可以不聽的。總之，並不是甚麼大不了的答案。

　　「妳還記得螞蟻學姊吧！她居然準備了一套漢服來拍照！」我們聊著有關畢業生的八卦，雖說我對他們都沒甚麼好印象，但還是希望他們能夠好好度過出社會的日子。我一邊踢著小石子一邊在腦海中進行化學實驗，大多都是有關背部進攻的簡單實驗。不久，我們抵達了學校附近的夜市。

　　說實在話，我並不討厭夜市食物，只不過很多學化學的人不敢吃夜市中加了許多添加劑的食物。但是對我來說，這些都沒有差別，我可不想活到七老八十，大概四十歲就可以離開人世了吧！當我提到這個想法時，真凌笑了出來，並詢問我，難道沒有想要生孩子的意願嗎？當然，我搖搖頭表示，自己寧願學習更多化學知識，例如複習有機化學內的背部進攻。此刻，我問了個問題。

　　「妳覺得溴乙烷在背部進攻後產生的乙醇，會有人想用嗎？」我是沒有差別，只要產生的溴離子能夠好好去除。我想，就算使用溴乙烷產生的乙醇應該也沒問題。但真凌不這樣想，她認為這是觀感問題。若是在沒有看見的地方做這樣的實驗的話，或許人們還能接受。但是到了大眾面前，這就不是有沒有危險，或者安全與否的問題，而是觀感。

　　「就好像死刑一樣。我們在課本中看到法國貴族被斬首的畫面，很是不以為意。但是要是在現場觀看的話，肯定會很震撼吧！」真凌舉了個奇怪的例子，雖然不是不能夠理解，但我還是不太能夠接受理性以外的答案。我將喝完的可樂丟進路邊的垃圾桶，垃圾桶早已滿了出來，但我卻還是丟在那堆滿出來的垃圾上頭。

　　我們在一間小吃店坐了下來，雖然從沒在這間店吃過，但聽其他同學所言，似乎非常不錯。我點了羹麵還有排骨酥，而真凌則點了滷肉飯和一碗青菜湯。我們慢慢吃著食物，感覺時間過得好快。很快便解決掉了餐桌上的每樣東西。當然，我不忘了再點兩瓶可樂來喝。我們坐在餐桌上一邊滑手機一邊喝可樂，消磨時間的方式就好像大學生一樣。此刻，真凌才問我有沒有找房子，而我則告訴她或許我會在老家住一段時間，房子等我找到工作再說。

　　「租屋、找工作、投履歷，感覺我們就好像社會人一樣。」不是好像，我們就是社會人了。真凌告訴我，她現在正在化學廠實習，明明不喜歡化學但卻又偏偏想走這條路，不知道她在想些甚麼。然而，她卻告訴我，她想要合成對世界有益的化合物。為此，她才很認真學習，但說到這裡她卻低下了頭。

　　「但是我沒有天分，不像妳可以輕鬆將所學的知識拿來應用。」我告訴她，所謂的天分是可以靠努力所彌補的。人真正重要的是機運，她認識了很多朋友、參與了很多活動，這些都是增加機運的方式。不像我，只有讀書一途可走。我要她不要看輕自己了，總有一天會有人要她幫忙的！說了一堆心靈雞湯的話，讓我膀胱脹了起來。我將錢包鑰匙等等東西交給真凌保管後，一個人去了廁所。

　　我在廁所前抽起了香菸，慢慢看人流從一側走向另一側，總感覺人生就只是這樣，讀書、工作、吃飯、睡覺，沒甚麼特別的。然而，這種沒甚麼特別的生活卻是大家所嚮往的，或許我也是如此吧！嚮往走向和平簡單的日子，沒有目標或者人生希望，僅僅是躺平的生活就讓我感到開心。我將菸盒中最後一根香菸抽盡，丟棄掉剩餘的垃圾。隨後，進入了廁所之中。

　　廁所很是髒亂，看起來就已經很久沒有打掃了。或許，這就是這座小島的風格吧！我選了最深處的一間廁所，慢慢排泄掉身體裏的廢物，一邊思考有關藥物滲透速率的問題，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用到各種藥物的機會。上完廁所後，總感覺自己很是疲憊。原本想拿手機出來看時間的，但才發現手機在真凌那裏。我揉了揉半睜開的眼睛，打了個哈欠後便推開了門。此刻，我的睡意完全消失了！

　　夜市不見了，甚至就連這間廁所也是。這裡變成了一片樹林，明明原本還是夜晚的，但現在卻變得光亮許多。我走出廁所隔間，一往回看，隔間也消失不見了！我被丟在一個陌生無人的環境之中，不知所措！我立刻揉了揉腦袋，想確定這並不是夢境。周遭的植物與鳥類都再再顯示，這就是現實！我傻笑了出來，問自己是不是有病。我開始尋找河流，直到看見一條清澈的小溪為止。我的旅程從這條小溪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