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無法忍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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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9-19
  葉允軒走進在位於鬧區邊緣,名叫『諾桑』的夜店裡,尚未到營業的時間,黑色的玻璃門擋著店內的情況,周圍安靜的詭異。

  一進門就是大廳,裝潢走得是奢華路線,聳立的黑色玻璃牆上有著用霓虹燈管彎成的英文店名,走到牆後,一眼向下望去就是整座舞池,寬廣的店內,只開了幾盞黃燈,顯得相當昏暗,吧檯區外待了幾個人,有的是提早來的店員,有的是跑腿的小弟,而坐在吧台內的則是負責人之一。

  葉允軒走下階梯,朝吧檯走去,想和坐在那抽菸的妖嬈女子打聲招呼。

  「唷,這時間來可以嗎?」染著一頭金髮,嘴上塗著豔紅唇膏,臉上抹著濃妝的熟齡女子,是大哥風流的對象之一,也是負責在諾桑裡替狐狸打理生活起居的人。

  她原本還悠悠然地抽著菸,眼角瞄到葉允軒後便無趣地拿起骷髏頭造型的菸灰缸將菸捻熄在它的腦袋裡。

  這小子討厭人家抽菸,當心他一個不爽就抽走她手裡的菸,直接捻熄在她造價不菲的吧檯上。

  「擔心妳兒子在學校會寂寞?」

  「應凡我就不擔心了,他老闆著一張臉,我這做媽的都不懂他腦子裝啥?不過,從他懂事都是一個人,寂寞什麼的,也習慣了吧。」

  對孩子事不關己的話從一個母親口裡說出,大言不慚到令人作噁。

  孟應凡的確是習慣了寂寞,有天背叛了母親也許不會有罪惡感,對他而言,母親就是生養自己的人,除此以外什麼都不是。這點,葉允軒也同意。

  葉允軒心情明顯看來就不愉快,「討厭的事太多,一個一個接著來,完全搞不定。」他哼哼地說著。「對吧,孟姐。」

  被他瞧了一眼,孟欣起了雞皮疙瘩。「是啊。」她想葉允軒會來可能是要來交易的。她朝顧門的小弟使了個眼色,小弟便起身走出舞池到階梯上守著。

  她轉身將散發濃濃果香的水果酒倒在小酒杯裡,然後推給葉允軒。

  「存貨剩一把。」葉允軒漫不在意地說著。

  孟欣愣了一下。「怎搞得的你,最近都沒在『工作』對吧。」她的手往吧檯櫃下探去,取了兩疊鈔票出來。

  「因為想愛愛啊,青春期還真難熬。」他轉頭輕輕地嘆息著,憂鬱的側臉,讓孟欣看了有些小鹿亂撞,這貨跟他爹真是一個樣啊,不……比他爹還上相。

  雖然有著親子般的相似臉孔,論氣質可就差遠了。老大豪放爽快,流氓氣重,兒子卻是彬彬有禮書生相,但嚐過他苦頭的人都知道,那只是假象,披著綿羊皮的狐狸。

  「說什麼鬼話?你手一勾,諾桑的男女都隨你挑了。」她將鈔票用紙包好,「一疊十萬,剩下的等收到貨再給。你好一陣子都沒出現在這,幾個公關小姐一直纏著我問你去哪了,真是煩死了。」

  「放顆櫻桃吧。」葉允軒盯著在冒氣泡的酒杯。

  孟欣有點不高興,她剛說的話這小鬼是有沒有在聽啊?她無奈地轉過身拿櫻桃罐,一打開蓋子,甜膩的香氣就溢了出來,她夾了顆閃著光澤的殷紅櫻桃,一放入透明液體,果物就像流血般地滲出血絲。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他用手指捏起櫻桃梗,將紅果實放到嘴邊,挑逗的眼神看著眼前的女子,「只有他才可以滿足我。」所以我不想浪費精力在別人身上。

  最好是操死他,讓他哪都去不成。

  葉允軒張開嘴,一口含住櫻桃的同時將梗拔出,隨後舔了舔沾在唇上的淡紅糖漿。「謝謝招待。」他將暗紅色的櫻桃梗放入未喝一口的酒杯中,裡頭的碳酸已消散得只剩零星的氣泡。

  他臉上掛著優雅的笑容,站起身將鈔票放進書包裡,不再搭理孟欣,轉身就往夜店深處走去。

  孟欣受不了地單手遮住臉,以免被下面的人看見自己的糗樣。「不過是個未成年的小鬼。」怎麼會有這麼情色的表現。

  她不自覺將方才的畫面倒帶了一回,一口含住櫻桃的嘴,還有舔著唇的舌尖,要是用在自己的……不行不行,羞死人了。重點是最後的『謝謝招待』,整個人都給吃抹乾淨,卻還一臉滿足地享受這話的餘韻。



  葉允軒經過洗手間,往逃生門的走廊方向直直走去,接著在門前往左轉,推開和牆壁漆得同色的門板,出現的是接近垂直的窄梯,直接通往二樓。

  諾桑有提供專屬的貴賓室,能去的只有特別的客人,通常都在房間內談些利害相關的事,當然其中也包含了提供性服務的房間。

  他走在像旅館的走廊上,盡頭房間是他專用的,門牌上掛著『F』的字牌,好跟人說明這房間是誰的。

  用鑰匙打開房間的隔音門,房內桌上放置的工具散發著潤滑油的膩人香味,他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打開了冷氣的送風,好給這間沒窗戶的房間透氣,四坪大的空間沒有公寓住所來得舒適,若要選擇的話,他還是比較喜歡這裡。

  房間的隔音設備很好,就算底下音樂放得再大聲,傳到這時都差不多被削弱得幾乎聽不見,最起碼他還沒被吵醒過。

  四周牆上都貼了某人的相片,隨意地用膠帶貼在牆上,這樣的話不管何種角度都能望見其身影。「治雅,你現在做什麼?」

  沒有跟上去,是不想你又生氣,我們之間變得比之前更不如,我只是想要你跟我兩個人開開心心的在一起,雖然對於這點就夠讓你不高興了。

  葉允軒張開雙手,無力地倒在床上,呈現大字型的姿勢,呆望著天花板好一會,想到什麼似的他突然驚彈而起。

  放治雅一天的自由好像不是好選擇。該死的,為什麼要因為一時的情緒感染而心軟。

  他拿起手機,不太高興地走出房間。



  「他在最裡面的包廂。」劉治祺指著吸菸區說道。

  「嗯,我知道了。」來人點點頭,怯生生地往裡面走去。「謝謝你打電話通知我。」

  劉治祺納悶地看著來人的背,印象中的她,一直都挺開朗的,怎變得這麼憔悴?雖然上了點妝,卻還是掩蓋不了那眼下的黑。

  這下子兩人也見到面了,有什麼事就好好說吧。



  葉允軒跑過劉治雅有可能會去的每個街道,亟欲尋找的人的手機怎麼打都不接,這讓他很緊張,也許治雅已經和那女人見面了也說不定。

  兩個禮拜前,施慧芹可能是經由哥哥的關係知道他會待的地方,她在諾桑門口連續兩天從早上空等到下午,看守的人覺得有異,才請孟姐出來跟她說話,後來便要她到大廳裡等葉允軒,一個女孩守在夜店門口不好看。

  很不幸的那幾天,葉允軒對於得到劉治雅這件事無比在意,根本就不想管諾桑那裡的事,他只想和劉治雅成天膩在一塊,一起用餐,一起看電視,等他洗完澡,幫他吹乾頭髮,上床睡覺,隔天一同上學,在上課的期間,就給他透氣,因為是在學校裡。

  這段期間,他可是連劉治雅的一根指頭都沒碰,除了趁他熟睡偷親以外,可是喜歡的人就在身邊,卻什麼事都不能做。硬來的話只會治雅更討厭,他憋得很辛苦,哀傷地想著,難道這就不算討好嗎?

  後來孟姐當天不停地打給他,要他確認情況,不堪其擾的葉允軒只好隔著電話跟施慧芹交談。

  「什麼事?」他的語氣聽來很殘忍的冷漠。

  『你……拿走了我的第一次,難道你不用負責嗎……?』她顫抖地說著,而孟姐在後頭偷笑的聲音也傳進了他的耳裡,想必是以為葉允軒這花心的傢伙,把人家騙到手就甩到一旁了。

  關於『真的』和施慧芹上床這件事,他沒跟劉治雅提過,因為當時施慧芹在跟他哭訴時,自己被裝作未遂犯,也就是說施慧芹沒跟劉治雅說實話,隔天她也打電話拜託他不要跟治雅說,想繼續佯裝自己仍是處女的樣子,對他來說,這樣也好。

  「不好意思,我還以為那不是妳的第一次。」

  嘲諷的語氣讓她落下淚來。『如果說,我懷孕了?』

  葉允軒重重地吁了一口氣。「妳在跟我開玩笑嗎?當時有戴套的不是嗎?難不成妳在套子上做了手腳?」

  『我不知道……那如果真的有呢?』

  蠢問題。



  跟施慧芹做愛是兩個月前的事,但是治雅也不是沒有嫌疑,雖然不曉得施慧芹是根據哪點來認定他是小孩的爹,可以知道的是,也許治雅從沒碰過施慧芹,那天他不也說了:如果他沒跟小芹做過,是不是可以放過他?

  因為這通電話,他偷換了劉治雅手機的SIN卡,將他原本的卡給塞到別支手機,隨時查看有誰打給他。幸虧劉治雅的交友不廣,也沒打手機聊天的習慣,加上他目前是住公寓這邊,跟家人方面也沒什麼不好交代的。

  果不其然,施慧芹也打給了治雅,那是她打給自己兩天後的事。在那之前就思考了很多的可能,施慧芹也許會到治雅家等人,所以他『邀』治雅到他家過夜好就近看管,當然SKYBE上,他直接刪了施慧芹的帳號資訊,另外用假帳號代替,讓表面上看來的她處於離線狀態。

  至於是怎麼知道劉治雅的帳號密碼,只能怪治雅太沒心眼,用誰的電腦還不防備。

  他不常開電腦這點讓葉允軒感到很放心,知道治雅不會在討厭的人旁邊跟他人打開話匣子。相較之下他還比較常靠著沙發看漫畫或看電視磨掉跟某人在一起的時光。

  有些事他可以忍受,一整天說不上半句話,像個呆子望著治雅傻笑,只要看得到他就沒什麼好不滿的,他碰得到活生生的肉體,而不再是幻想出來的虛影。

  但是!他跟施慧芹見面就不行,他會看見另一個治雅,對那女孩溫柔的治雅,教人無法忍受。



  要不是劉治祺才剛幫客人開完台,不在後頭的休息區偷閒,也許就錯過了跟施慧芹打招呼的機會。「要回去了?」

  「嗯,事情我都跟他說了。」施慧芹露出強裝出來的調皮微笑。「仔細想想也不是重要的事。」

  「那就好,妳最近還好吧,感覺妳臉色很差。」劉治祺跟這女孩沒很熟,但認識一場,多少還是關心的。

  「就睡眠不足而已,最近家裡發生了點事。」施慧芹呵呵地笑著,然後往門口移動。「那請哥哥幫我跟治雅說聲再見,拜拜。」

  「喔。拜拜!」

  等她出了店門,他才反應過來,剛不是就應該跟治雅說再見了嗎?怎還要自己幫忙轉達?



  葉允軒看見施慧芹走在對街的人行道上,左右張望後,確定沒車便趕緊快步地來到她面前,她身後是一間頗大間的網咖,治雅的哥哥是裡頭的員工,也是他準備要前往的場所。

  低著頭走路,被突然其來的人擋下的施慧芹緊張地抬起頭,發現是許久不見的葉允軒,不禁警戒了起來。「你想做什麼?」

  一路上跑過來,呼吸跟心跳都劇烈的跳著,他還是努力地想用平穩的語氣說話。「妳見過治雅了?」

  「那又怎樣?」

  「妳想要多少錢?」葉允軒不願再多說什麼,如果能用錢解決的,他就給。「不管妳是否真的有小孩,小孩是誰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準妳生下來。」還沒三個月,墮胎也不構成危險。

  早知葉允軒是狠心的傢伙,聽到這番話的她一點都不意外,一點都不。「那你要給我多少?」她不知從哪生出的勇氣,直視著葉允軒。

  算妳這女人識相。「妳開個價。」

  「五十萬。」

  好個獅子大開口,還是情急下隨口胡亂開的價碼?「二十萬。」葉允軒出聲就砍了過半,「一個初夜最貴也不過幾萬,墮胎也不需要花到五萬,妳需要調養身體的話,剩下的錢也夠吧。」

  「不夠、不夠、不夠!」施慧芹突如其來的大喊,引起了對面路過的人的注意。

  不想被過路人管閒事的葉允軒強拉起她的手,往網咖旁的專屬停車場走去,避免她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你放手啦!」施慧芹感到手腕吃痛地掙扎著,一到停車場的角落,手隨即被甩了開來,她感到羞憤地死瞪著葉允軒,無奈他不當一回事。

  「三十萬。」明明就喜歡拈花惹草,也從不避諱在治雅面前接受男生的示好,該說妳遲鈍還是樂於接受異性的好,造成別人的誤會,自己沒有責任嗎?

  「五十萬。」

  「施慧芹,妳可別太得寸進尺。」葉允軒依然是笑笑的。「一個處子,技巧也沒多好,虧我還期待了一下。」

  當初要是知道你是這樣的人,我也不會……。施慧芹眼眶快速地蓄滿了淚水,一眨眼就滑落了臉頰。「不管……五十萬,我就是要五十萬。」她忍著泣音繼續說著。「我知道你有錢的,你幫你爸賣了很多毒品不是嗎?」

  嚴格來說,他沒賣毒品,幫父親賣毒的是孟欣,他自己則是跟孟欣私下交易黑槍的買賣。

  「喔,妳知道我爸是做什麼的?還敢跟我開口談價,妳真是有膽啊。」葉允軒神情嚴峻地看著她,語氣淨是嘲諷。「付了錢,能讓妳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嗎?」

  施慧芹強忍淚水地點點頭,她也不想再遇到這人,卻還是給碰上了。

  「一百萬。」葉允軒突然開出讓她驚訝到忘了哭泣的數字。「我可以給你。但是往後不準妳再跟劉治雅連絡,任何方式都不行,我要妳徹底的消失。」

  跟治雅有什麼關係?可現在的她也想不了太多。她畏縮地低下了頭,肩膀因忍著哭泣而顫抖著。

  「明天,妳到諾桑,找上次給妳聽電話的大姊,她會幫我把錢給妳。」葉允軒背過她。「雖然這只是口頭的承諾,但要是讓我知道妳違反諾言。」他沒繼續說完,施慧芹已知道那下場絕不會好過。「還有,別忘了我跟妳是表兄妹的關係,奉勸妳一句,最好把孩子墮了。」葉允軒狀似好心地提醒,實際上卻是無聲的威脅。

  不敢與表情變得陰狠的他多待一秒,施慧芹低頭快步地離開停車場,背離葉允軒的當下,她的眼淚又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十幾分鐘前,她終於見著許久不見的『前』男友了,以前明明電話響個三聲就會接的,也不知為何變得很難碰面,好像他們已是陌生人。

  治雅的臉有點瘦了,施慧芹情不自禁地傾身去撥弄他的瀏海。「對不起,讓你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了。」

  對於其他男生的示好,雖然不知道是出自真心還是假意,他們對自己百般的討好卻是不爭的事實,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享受起像公主般的待遇。

  葉允軒的出現讓她很意外,幾乎是在她周遭不同類型的男孩,不可否認的,她很喜歡葉允軒的樣子,還有那溫文儒雅的氣質。所以當她邀請他來房間時,也抱著第一次給這樣的男生,就算以後結婚對象不是他,也算個美好的回憶。

  那一瞬間,她鬼迷心竅了,到底自己的第一次原本是想給誰呢?

  「治雅,你的包容我一直都很討厭。」

  就算當時是我怕被拒絕說的玩笑話,被你當真,你也一直很盡責地扮演你的角色,你的容忍卻讓我覺得,這只是遊戲,當真吃醋才像個笨蛋不是?

  跟這麼多男生曖昧不清,你也覺得我是個愛玩的女孩了吧,你的態度讓我越來越沒自信,只是最後用這愚蠢的玩笑綁著你,想著只要你不說『結束』。

  施慧芹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原本想拜託你的事,還是沒辦法,那等於是騙你呢,小芹我已經出局了,治雅還是去找一個更好的女生結婚吧。」什麼都無法挽回了,為什麼人總是在失去之後才懂得珍惜……。

  治雅一直都很溫柔,連我最後任性的要求也答應了,我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

  施慧芹拔起自己手機上的串珠吊飾,一隻可愛的紅色小熊,像是要留作紀念般地別在劉治雅放在一旁的書包肩帶上。

  在轉身離去之前,施慧芹忍不住回頭看了幾眼,還是不想跟治雅說聲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