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亡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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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6-26
我以前是一隻流浪貓,不過小時候並沒有得不到溫飽的困擾,因為有一家人會定期給我食物(小小圓圓的、一顆一顆、顏色很深、有點硬,不好吃,卻也不難吃),下雨時也會把毛絨絨的柔軟容器放在外面讓我睡。
此一行為持續了四年,到我四歲才結束。
後來聽別隻貓說,有些人類只是因為我們長得可愛才幫助我們,等長大了、不可愛了就撒手不管。
不過那一家人不是這樣,他們搬走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不過他們在這四年間摸我的頻率都居高不下,甚至還拖延出門時間。
說到這個,人類出門的原因很奇怪,聽仰冬說有人是為了得到能兌換食物的紙,有人是為了學習知識而出門。
覓食還能理解(除了那種神奇的紙),因為我們也會為了能吃飽而打獵。
但是學習又是怎麼回事?
像爬樹,多爬幾次不就會爬了?
我問仰冬時,他也很激動(卻又帶一點心虛)的說那根本沒必要,但是不去的話會被別的人類抓走。
搞不懂。
回歸正題,因為那一家人一直在摸,所以我不覺得他們會為了躲避我而搬家。
雖然很好奇,但是我有更重要的事必須處理。
那就是食物。
我的灰毛很長也很厚,所以不太怕冷,但是肚子會餓,所以我得想辦法找東西吃。
可是,因為我一直都不需要打獵就有東西吃,所以靠自己弄到食物很困難。
我原本想說多試幾次就熟練了,卻完全不是這樣。
嗯?這麼說來人類學習會不會也是這個原因?為了鍛練生存所需的技能?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仰冬完蛋了,他長得不可愛,應該沒人想給他食物。
算了,反正在這裡食物雖然會改變體態與精神,但是不吃也不會死。
更何況,別看他平常那個樣子,憑他的能力要想活下去簡直是易如反掌。
總之,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過了兩年。
我的身體已經變得乾扁,毛也都黏成一團了。
然後有一天,我在飢餓與疲勞之間徘徊時,一個人類把一碗食物放到我面前。
那是懷念的褐色顆粒。
我很快就把整碗吃完了。
他朝我伸出雙手,我還以為他想摸這種又髒又硬而且掉得亂七八糟的毛,結果他把我抱起來,放進一個硬硬的、有間隙卻不足以讓我鑽出去的長方形容器中,我轉過身面對他,卻發現應該在前方的洞變成與四周一樣的牆。
我有試著撞、咬、抓,卻都無法破壞這詭異的空間。
我只能一直高聲呼喊、咆哮,但是他完全不理我。
累了。
精疲力竭的我敵不過襲來的睡意睡著了。
醒來時我已經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身體能動,可是總覺得怪怪的。
就好像心裡的某種想法,或是說慾望消失了。
然後我的右耳缺了一小角,真的很小,只是尖端裂開一點點而已,不影響聽覺。
是那個人類做的嗎?為什麼?
……我果然搞不懂人類。
在那之後,不知道過了多久。
生活依舊艱苦,身體也越來越不聽使喚。
即使如此。
我還是拖著虛弱的身體走著。
我不知道該去哪,但還是一直走。
在這種盲目行為的彼端,是一道光。
好亮。
因為右邊突然亮起來了,所以我轉頭去看。
一個勉強算是長方形的物體壓著四個圓形迅速逼近,並發出刺耳的叫聲。
好吵。
不要吵啦,也不要用光照我,我想睡覺。
可是,如果你有食物的話,我很歡迎哦。
在他撞上我的前一瞬,我才感到危險。
但是我沒辦法躲過。
而且我真的累了,也很餓。
我不想走了,雖然直覺在腦中拉起警報,但是我才懶得管。
我掛起微笑。
這樣就不會累也不會餓了吧?
「喵。」
疼痛尚未駐足便已逝去。

★★★

又是一個不知道是哪的地方。
不會累也不會餓。
我走到最近的池塘邊,身體很輕盈。
水中的我看起來精神飽滿,毛色光潤,身體也恢復健康了。
可是記憶怪怪的。
我有身為「一命」的自覺。

★★★

不知道過了多久。
我完全沒看到其它生命體或人造物,這裡只有森林、草原與池塘。
有一天,這個地方突然晃動了,我想你們應該也經歷過,那不是地震,而是整個世界都在晃動的感覺。
……雲流,不用露出那種表情,你是「八命」所以當然沒經歷過啊。好啦,讓我們回到正題吧。
搖晃停止後,我看見了。
原本空無一物的草原,出現一棟與「自然」一詞無緣的房屋。
我被嚇到跳起來,就像背上突然出現小黃瓜那樣。
然後,個頭不高也不大的男孩摔出門外。
「……」
他側躺在地上,蜷縮起的身體不斷抽搐,微張的口腔沒發出任何聲音,卻彷彿能聽見極為慘烈的哀嚎。
我慢慢的靠近他。
他在無意間瞥見我一眼,然後移回視線盯著我看。
「……貓?」
嗯……這個人會說貓話?
不對,聽起來不像,但是腦裡卻有與他聲音對應的意義。
「為什麼你會突然出現?」
我猜得出大概,因為在剛來這裡時不只有「一命」的事情出現在腦中,我也知道這個地方是「什麼」。
「呃……因為我死掉了?」
「嗯……說得也是呢,但我問的是死因啦。」
這個人好像有點遲頓。
「……被火車撞死的。」
他的嘴開合了幾次後才發出聲音。
火車……是那個在兩條很長的鋼線上飛奔的東西吧?而且還沒長腳。
感覺好痛,被那麼快又那麼大的物體撞上,他還真不走運。
「我是二命啊……那麼一命就是妳嗎?」
「嗯。」
「這樣啊……那我要回去了。」
說完,他走回先前摔出的建築物。
怎麼回事?為什麼語氣突然變得死氣沉沉?
難道是死前發生了什麼事讓他變成這樣嗎?
他的湛藍眼眸瞬間失去「生氣」,給我的感覺就像是對什麼死心了一樣。
又或者,那是絕望?
……他還有遺憾嗎?
後來的七天我都沒看他走出來過。
感覺很不妙,雖然應該不會再死一次,但是我就覺得很不妙,這是貓的直覺。
於是我跳上建築物的第二層,窗戶是開的,所以我能進去,我在裡面的地上安穩著地,抬頭一看卻發現這裡被黑暗籠罩。
如果我不是貓應該看不見吧,但是這種程度對現在擁有年輕健康身體的我不成問題。
問題是在黑暗中蜷縮著的他。
我很確定他有看到我,因為他面對我進來的窗口。
但是,即使我從正面接近,他還是沒有把視線移到我身上,只是安靜的看著不存在的某個點。
我感受著陽光灑在身上的溫暖,向他踏出步伐。
「不要、過來。」
幾乎能隱藏於寂靜中的聲響,經由貓敏銳的聽覺造訪我的大腦。
憑你?憑現在這副模樣的你?就憑散發寂寞氣氛的你?也想說出這種話?
我再次踏出停下的步伐。
「就說了、不要、過來。」
這次的聲音不像上一次,原本小到令貓驚訝的聲音變大了,語氣也從平靜的告知變成像快哭出來的乞求。
嗓音甚至有些沙啞。
這種異常的反應讓我從過去的對話發現不對勁。
被火車撞?那不是有圍起來嗎?而且火車來的時候會有刺耳的巨響吧?為什麼會被撞?
加上他說出原因前的難以啟齒,我得到一個推論,與此同時,胸口湧上一股熱流。
這個人……
「……你覺得只有自己活得很艱辛嗎?」
我的聲音帶了怒意。
喉間的低鳴如洶湧的暗潮般蠢動著。
而他終於把渙散的目光聚焦於我。
「你可能不知道,不過居無定所的貓連溫飽都得不到哦,像你這種衣食無缺的人類永遠不會懂吧。」
就像四歲前的我一樣。
「就算是這樣,我們也沒有放棄,一直用盡全力求生存,才終於得到在生死之間徘徊的權利,就你這種程度的煩惱,憑什麼去給火車撞啊!憑什麼在死後還把自己關在黑暗中!給我掙扎啊!既然還有一絲光芒,就別任自己落入深淵啊!更何況,你也不會死第二次了吧?你到底在頹廢什麼?」
雖然不知道他的煩惱是什麼,但是不會比生存還艱辛吧。
於是我放任情感氾濫大吼著,他卻只是像要躲開我一般低下頭。
「看著我!我不允許你逃避!你已經死了,根本不需要管那麼多!」
然後,他把頭抬起,直視我枯葉色的瞳孔。那雙如夜空般暗沉的眼裡,並沒有名為希望的星芒。
「我才沒那麼覺得。」
「喵?」
太過突然的一句話害我發出不構成任何意義的叫聲。
「妳說得沒錯,就我這種程度根本不算什麼,跟只能活在重壓下的那三個人比起來……」
「那為什麼……」
「我不是自己去給火車撞的,我才不會選那麼痛的自殺方式,我是被丟出去的」
「……」
他剛剛說什麼?丟?如果是推出去我還能理解,丟?就算他的體重不重,要在火車察覺前把他丟出去?
怎麼可能,那樣的話準備動作會很明顯,怎麼想都不會有人挑這種容易被發現身份的方式殺人。
火車會閃避吧?那鬼東西跑那麼快,肯定也有優秀的反應速度。
「我被繩子綁住,然後他們在火車行經時把我從鐵道旁的房屋陽臺丟出去。」
他們?不是一個人?
徹骨的寒意把胸口的熱意覆蓋了,我強壓著不斷冒出頭的恐懼用顫抖的聲音問道。
「……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做?」
雖然面容仍舊憔悴,但是他說出原因時的聲音沒有一點怨恨與委屈,只是理所當然般的說出這句話。
「因為我剝奪了他們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