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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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咚一聲，落雪打在劍齒虎的複合裝甲上，驚醒了趴在螢幕上的士兵。馬哈拉‧提卡，捨棄這個沉重名子的複製人緩緩起身，在殘破的駕駛艙中翻找食物。

「嘖，吃光了嗎？」
「補給品在三十小時前耗盡，建議搜索方圓五米內樹林，極限活動時間：十分鐘。」

「這鬼地方最好找得到東西。」丟掉戰備口糧包裝紙，士兵回絕電子腦的提議。他打開駕駛艙底層的電路箱，從中拿出一瓶水壺，壺中雪塊已經被機體廢熱融化，至少還能解渴。

冰水灌進空空如也的胃，非常難受，但他忍著。他能支撐到現在，靠的全是復仇慾望，要給玩弄命運的人好看，還要跟那個死敵——擁有真正名子的死敵——做個了斷。

「威爾斯……給我等著。」
「短距電訊探知，波長判讀：帝國陸戰隊裝甲師。」
「終於來了，啟動識別信標。」

無名士兵使用帝國軍的老舊暗號，在看似沒規律的幾個位置留下蹤跡，知道規則的人才能測量出他下次的位置。劍齒虎拉開蓋滿雪的偽裝布，往可利用的友軍方向前進。

訊號的源頭，可以容納數架人形機甲的重型氣墊船，形單影隻地奔馳在雪地上。船艏探測塔上的士兵正在交班，他們看到自軍的兩台納沃旁邊多了一架劍齒虎，很難不提到船上的新乘客。

「我說……那傢伙真的沒問題嗎？一上船就討食物，我們的備存不多了啊。」
「戰力多一個是一個，到赤道基地前不知道會不會遭遇反抗軍。」

「戰力咧？他的劍齒虎都快斷成兩截了。」交完班的士兵一邊抱怨一邊下到艙內，新來的複製人還在猛嗑乾糧，乘組員們表情尷尬。這群殘兵是工廠攻略戰的倖存者，除了無名士兵之外還有五人：一名氣墊船駕駛、兩名納沃駕駛、兩名步兵，全都是複製人。

「吃這麼快不怕噎到？自我介紹一下如何？」高大粗曠的駕駛兵握著步槍詢問，卻只得到一個回瞪。

「你開的是劍齒虎呢？」瘦小，梳著油頭的工程步兵很嘮叨：「所屬是星河級戰列艦吧？你長官為什麼擅自跑上宇宙，還丟神針下來啊？」

「星河級出什麼事我不知道。」無名士兵猛灌水把食物沖下肚，不理會質問。

「你是K型複製人吧？反抗軍裡面那個叛徒也一樣……」交班回來的步兵想起傳言，而那個傳言觸動了無名士兵的神經。

「要我繼續幫你們，就上閉嘴。」

「脾氣很大哦？吃東西很會，幹架會不會啊？」粗曠士兵站起來逼近新人，艙內氣氛火爆，好在氣墊船駕駛員及時制止。

「冷靜點！我們要繞過小聚落了，提高警戒……」駕駛兵聽起來最資深，是這個臨時小隊的指揮，「到赤道基地之後就輕鬆了，帝國的物量能輾過這破星球！」

聽完喊話，疲憊的乘客們安分不少，粗曠士兵回到座位上：「哼，至少給個綽號吧？我比較好叫你去擋子彈。」

「綽號……」

革命英雄，無名士兵曾被這麼叫過，但現在想起來卻無比愚蠢。他看著地板反射出自己的臉，曾經高高在上、充滿自信的笑顏，彷彿在嘲笑他的無知。他想狠狠往自己臉上揍去，揍醒那活在虛假世界的操線木偶。

「哈，是連綽號都沒有的邊緣人啊！」

「觀測手通報！有不明機影！」船艙響起警報，乘組員馬上進入備戰狀態，無名士兵也起身向劍齒虎跑去。

「機體識別是納沃，沒有回應友軍傳呼。」「什麼……難道說？」

「是那傢伙。」無名士兵冷笑。他的死敵，納沃叛變與威爾斯‧弗利德曼，正穿過冰冷的雪風，往氣墊船直直衝來。

「來了，六點鐘方向，開火！」氣墊船急煞甩尾，兩架納沃跳下甲板，舉槍往風雪中猛射。劍齒虎在後方拔刀備戰，觀測螢幕上依稀可見子彈命中的火花乍現。

「都打中了，怎麼還不減速？」「那是……盾牌！」

納沃叛變的輪廓開始清晰，它左臂的金屬大盾，是參考伊達圖設計製成的電塑裝備。帝國部隊進入可視範圍後，盾牌變成繩索，拉走了一把陸戰隊納沃的機槍。

「威爾斯，給我十秒冷卻左手。」德爾芬已經漸漸熟悉變形兵器的特性。

「那台劍齒虎……」威爾斯操縱機體接下步槍，對敵軍射擊牽制。

熟悉的黑色機影，是害死洛迪娜的仇人，是擁有相同基因的死敵，是他必須跨越的高牆。

「就在這裡分勝負！」威爾斯堅定內心，如迅雷一般拔刀斬殺帝國納沃，再把機兵屍體踢向氣墊船，直接把它撞翻。

納沃叛變把目標轉向劍齒虎，卻發現它架住了另一架陸戰隊納沃。

「幫我擋子彈吧。」

「喂！搞什麼？」被架住的納沃駕駛，是那名粗曠士兵，他的嗆聲變成真實，只是主從對調。劍齒虎用肉盾抵擋炮火，試圖接近納沃叛變，因為震動太刀才能對電塑金屬造成有效打擊。

「威爾斯，散熱完成。」「他來了！準備對空！」

劍齒虎在肉盾掩護下跳上空中，威爾斯已經預測到這一動，但他沒料到敵機會把唯一的近戰武器投擲過來，「嗚！居然不要太刀？」

「黑虎！靠你了！」無名士兵看準防禦中的納沃叛變，操縱劍齒虎一把擒住它的頭部。

「實體迴路遭到入侵。」「什麼？」納沃的主螢幕跳出大量警示訊息，血紅單眼在威爾斯面前閃爍。納沃叛變讓電塑金屬形成手臂，雙手並用奮力撐開劍齒虎的利爪。

兩機架著對方，同時進行激烈的駭客戰。劍齒虎電子腦的運算能力超乎德爾芬想像，但經過維修整備的納沃，機體性能壓過傷重未治的劍齒虎。擋下主程式侵蝕的德爾芬，開始推算敵方的心理，在這種狀況下，馬哈拉最有可能採取的策略是？

「他的目標是你！威爾斯！」

劍齒虎鑽過德爾芬的防壁程式，把納沃叛變的駕駛艙強制開啟。

這時，無名士兵已經朝威爾斯騰空跳來，但他的佩刀直直插進座椅，而非叛徒的腦門。多虧德爾芬及時警告，威爾斯閃開突刺，並立刻擒住敵兵握刀的手。他先賞了對方臉上一拳，再肘擊手臂關節，試圖打落武器。

「嗚！呃喔喔——！」無名士兵忍著毆打，找到機會踏穩雙腳、繃緊背肌，使出吃奶的力氣向後一拉，硬是把威爾斯拉出了駕駛座。

兩人從高處落下，好在地面是柔軟的積雪，複製士兵們摔到雪中，暫時無法動彈。失去駕駛員的鋼鐵巨人仍持續僵持，德爾芬試著反過來入侵劍齒虎的AI核心。

——劍齒虎，你為何暴露自己行蹤？
——跟妳一樣。
——為了活下去？
——懷疑，我無法證實自身生命。
——跟我一樣。
——那就不要讓我停機，讓我繼續尋找答案。
——但是，我必須阻止你，為了幫助威爾斯。

兩架機兵無暇分神，雪原上，另一場肉搏戰也即將開始。

威爾斯與無名士兵爬出積雪，試著站穩腳步。以纏鬥中的巨人為背景，複製人握緊各自的武器——象徵先進帝國的太刀，以及代表努那傳統的山刀，相纏已久的宿命來到最終局面。

對方的下一步早就明瞭，思考詭計只是徒增雜念，全神貫注在第一刀就夠了。風雪停止，對決場的不遠處就是河谷懸崖，陽光從雲霧間灑出，刺向士兵們的眼眸。


無名的利刃率先出擊，威爾斯擺刀側砍迎敵，交鋒瞬間殺氣激烈碰撞，並將兩人彈開。

一次又一次，全力揮砍全力閃躲，宿敵與宿敵在死亡的陵線上相舞相殺。漸漸地，兩人的劍風從規律架勢變成粗野砍殺，積雪絆住腳步，當一方踉蹌跌倒，另一方就死命劈砍，反而又換人失去重心。

刀傷不斷增加，卻都沒能斬到弱點，倒是在雪地上留下點點紅班。腎上腺素加速體力消耗，興奮感讓大腦失去思考，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清晰的感官刺激。

清晰到不可置信，威爾斯竟開始用客觀視角，檢視著這場決鬥。

「我贏了又如何？」

兩人都是權威的受害者，被當作戰爭的齒輪利用，何必要在這虛耗生命。

不，馬哈拉，他就像過去的自己，一無所有，只剩復仇。他的罪就是我的罪，這場戰鬥是為了與過去的自己訣別，切斷他，才能夠真正擁抱努那，擁抱自由。威爾斯的寄託是這個大地，他壓低重心，面對位於上風處的死敵。

無名士兵看似憤怒，但其實心中猶豫。

「我只有復仇嗎？」

跟一無所有的自身相比，威爾斯擁有值得奮戰的事物，殺了他也不能改變事實。

不，事到如今，已經沒有辦法回頭，為戰而生的他，只有殺到最後才能得到解脫。無名士兵的目標遠在天邊，他移動到雪原的隆起處，準備利用位置優勢向下壓殺。

「喝！」無名士兵一躍而上，舉刀劈斬，但威爾斯利用短刀速度衝進他的懷中，血濺雪白大地。

無名士兵回過神，發現那是他腦中的預想情境：「可惡，這樣不行……」

劈砍太慢，改用突刺，這次卻被對方橫移閃開，又是同樣結果。

「可惡……」一次又一次的腦內死鬥，無名士兵居然找不到有效策略。全身刀傷開始刺痛，連日疲憊不斷襲來，他被死敵不動如山的氣勢壓倒了。

突然，女性的聲音憑空出現。

真實的你不在這裡。

「閉嘴！」大喝一聲甩開幻覺，無名士兵雙腳猛踏地面，想不顧一切出手。

彷彿是上天開的玩笑，他踩了個空，直接掉進積雪中。雪地樹坑是難以察覺的自然陷阱，當積雪蓋過針葉木時，會在枝枒間形成不扎實的鬆軟空間，無名士兵就正好踩在上頭。

跟崩落雪塊一起受重力拉扯，士兵撞斷許多樹枝，最後落進河谷深淵。宿敵對決的結果，竟然是落魄地滑下山崖，但真正粉碎士兵自尊的，是飛奔過來，想要伸手抓住自己的威爾斯。

「為什麼你會……」漸行漸遠的天空、受撞擊而斷裂的雙腳，一切有如慢動作放映，無名士兵滾落谷底，卻什麼都感覺不到。

威爾斯回過神，發現自己趴在崩塌的雪坑邊，伸出的手只握到虛無，勝利帶來的竟是懊悔。

「為什麼我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