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承(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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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7-06
金黃色的霞光之下,坐落著一大片巨木組成的森林。
放眼望去,視線所及除了天空、晚霞與樹木別無他物,甚至連樹木都只是生長在一片倒映著天際的水鏡上。
葉片每時每刻都在凋落,卻也同時持續成長,構成了繁茂的樹冠。
就像這世間無以為計的生命一樣。
既是時間,抑是空間。
在其中一棵巨樹的庇蔭下,一個金髮的少女靠著那比自己高上數千倍,甚或數萬倍的樹幹,坐在水鏡上打著瞌睡。
夕陽的餘暉穿透樹葉,輕輕地灑在她臉上。光影交錯使她的五官更加挺拔,在不斷落下的葉片之中顯現出一種充滿神秘感的美。
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少女白玉般的眼皮微睜,紺青的瞳眸中透露出些許未盡的睡意。
她…或者說祂伸了伸懶腰,輕揉幾下眼睛,雙唇間流露而出的嗓音因睏意略顯沙啞。
《羅德賽塔?什麼時候來的?》
祂的視線投向樹林更深處。
〔剛來不久,吵醒您了嗎?〕
《沒事,也差不多該醒了。》
少女看著慢慢自陰暗處走出的純白巨龍,坐直了身體。
聖龍羅德賽塔。
潔白的麟片覆蓋之處無一不閃耀著柔和的光輝,在陽光襯托下甚至透著一點金黃。跟流傳在人間的謠言不同,牠是全然的雪白。沒有童話中因悲傷而哭藍,沒有神話裡因憤怒而灼紅,更不像睡前故事說的那樣因沉睡而暗淡。雪白,或者說,閃爍著金銀光芒的皎潔。這才是羅德賽塔,被奉為神祇的聖龍。
牠沉默地抬起腳,粗壯的四肢在水鏡上慢慢前進著,龍爪劃過處激起一陣陣漣漪。
〔……〕
一直到了離少女不遠處,牠才緩緩趴下,收起巨大的翅膀。
少女在牠面前還不及一片指甲的十分之一,但在巨木的對比下,羅德賽塔卻又顯得無比嬌小。
《今天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啊?》
少女收起睏意,對羅德賽塔莞爾地笑了下。而牠淡淡地看了一眼,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閉起眼睛又趴下去了些。
〔您在說什麼呢,我不是很常來睡覺嗎?〕
語畢,牠作勢要睡下去。
「……」
少女不怒也不惱,輕鬆地笑了笑,沒再追問。
一時間,整個空間無比安靜。只有聖龍輕微的打呼聲、葉片被吹拂的沙沙聲,以及少女呼吸的吐納。
良久,反而還是羅德賽塔先開口了。
〔您今天跟那位的談話,我都聽到了。〕
《是喔…》
〔我不明白,為何要撒謊呢?〕
《……》
少女沉默了。
不是像羅德賽塔剛剛那樣開玩笑地閉而不語,而是看向了與羅德賽塔完全相反的方向陷入了沉默。
安靜了一會,見少女無意回應,羅德賽塔稍微撐起上半身,續道。
〔恕我僭越,如果要協助那位覺醒,不是應該給出更完整的記憶嗎?〕
眼前明顯比自己位階高上不少的人沒對問題正面做出回覆,牠雖然在句首意思意思加了恕我僭越,但仍繼續拋出了下一個問題。
見狀,少女仍沒有生氣,只是保持原來的姿勢,依舊沒有回答。
一整個環境安靜得連樹葉落在水鏡上的細微聲響都能聽見。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當天空開始變成稍顯黯淡的,紅橙橙的顏色時,祂溫和的嗓音再度響起,其中帶了不少困惑、迷茫與矛盾。
《我以為成為神之後,對於情感可以放得更開,對回憶會不再有那麼濃厚的奢求……》
《可能心底最深處…還是有點害怕吧?》
少女回過頭,對始終陪在身側的白龍淺淺一笑,笑裡不難看出幾分沒藏好的落寞。
《害怕當他記起一切時,我們會沒辦法再像剛剛那樣,有說有笑,偶爾吐槽一下對方。》
《可能我即使過了這萬年時光的洗禮…心卻還是當初那個懵懵懂懂的模樣吧……》
此刻純白的巨龍抬起頭,正好撞見少女的眼角在落日的霞光照耀下,折射出那麼幾道幾乎難以辨認的小小彩虹。
羅德賽塔就像一個捨不得女兒難受的老父親般,情不自禁吐出了幾個字。
〔羅嫚……〕
不料剛脫口而出,整片森林突然有如狂風席捲,劇烈地搖晃了好一陣子。
等到搖晃減輕後,少女站起身,兀自向前走去。
《我不是說了嗎……》
幾步路後,又轉過頭來,對著早已被空間的自主意識逐出的,白色巨龍方才待的位置投以一個帶點懷念的,無法形容的眼神。
《現在的我,沒有名字。》
† † † † † † † † † † †
隨著眼睛慢慢能適應周圍的光線後,我嘗試著坐起身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詛咒針對靈魂的成分較大,所以身體沒有明顯的受傷。
硬要說,也就只是暈過去的時候沒跌好造成的擦傷而已,看似也恢復得差不多了。
總的來說,除了因為太久沒回到身體而有些力不從心以外,其實整體還算是滿順利的。
「唔……」
可能是體溫還有點低,我不自覺拉了拉被子。
勉強恢復一點視線的清晰度後,我探出頭,環視了下周圍。
不得不感嘆,果然生在季家除了會短命點,其餘的條件說是鑽石湯匙都不為過。
我現在躺了十幾天的地方,是病房。
對,我還得說服自己現在正躺在病床上。
目測至少80吋的弧形電視、估計可以裝下十個季烈星的冰箱。
看起來還有私人廁所、水晶茶几、沙發和獨立陽台。
即使礙於視角有點看不清陽台全貌,至少我看得到的部分已經超過了我對「陽台」的理解。
再加上這個坪數……
……一般情況下已經是一間套房了吧!?
或許是受季辰奕原先的記憶影響,雖說本能上還是會對這樣的格局感到驚訝,但卻不是那麼深刻了。
打個比方,前世的我看到這種地方應該是「哇X~~!!」然後再昏倒一次,現在的我已經弱化到「哇。」的程度了。
或許再過個幾天,我就會連這種感覺都忘記了吧?
是沒有不好啦,畢竟要是以這種狀態回家八成會直接再被送回來。
嗯…怎麼說…就是有種……
異樣的不捨?
…我想,應該是對前生的眷戀,讓我覺得「自己」正在消逝吧?
……
反正,我現在是季辰奕了,總有一天能找回感覺,也總有一天得適應才行。
先不說這個,突然有點口渴……
我看看……
啊,茶几上有準備好的水,就走過去那好了。
「……!?」
…不對,我現在才意識到。
一般來說會放著一個昏迷不醒的人獨自待在病房嗎?不太會吧??
我沒有經歷過類似的情況所以不太清楚,但感覺怪怪的……
算了,現在喝水比較重要。
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子,我轉過身想穿地上的鞋子,赫然發現這是比坐直身子還吃力的事。
「唔……果然太久沒動了……」
費了一番功夫穿好拖鞋後,我扶著床頭邊的櫃子站起來,同時因為一段時間沒有用過自己的腳不禁晃了幾下。
「哇喔…危險危險,不知道有沒有詛咒後復健部之類的部門……」
我兩手騰空用作平衡,確定能夠站好後拿著床頭不知道哪來的拐杖一拐一拐地向茶几前進。
大概是為了用來代替本來會有的點滴架的附帶功能所準備的吧?
我一步一步,有些艱難地走到茶几旁一張小沙發上坐下。每一步路都要晃個好幾下,才能稍微踏出去一些。
好不容易到了茶几前,我拿起一個小茶杯,準備把茶壺裡的水倒進去。
然後發現了很嚴重的問題───
我拿不動。
「……」
看來要拿裝滿水的茶壺還是有點難度在……
不過通常情況下會把水裝得那麼滿嗎?沒有考慮過病人親自倒水的可能?
……嘛,也不能總期待別人幫我弄好。
再試一次吧!
「加油!」
我用兩隻手顫抖著將茶壺抬起了一點點。
「很好…再加把勁……」
再施力一次,突然間,整個手臂猛地發出一道刺眼的光。
一瞬間,我的手直接不受控地把茶壺甩了出去。
或者說,差點甩出去。
在塑膠茶壺被我無情甩飛的前一刻,一隻手壓在壺上阻止了一場即將發生的悲劇。
「啊,謝謝。」
不知道是誰,幫我遏止了悲劇的人就是應該先收到個道謝才對。
話說剛剛那個,就是聖輝的加護嗎?
聖輝的加護,正如時空神說的那樣,屬於輔助性質較突出的能力。
剛剛的狀況應該是身體沒掌握好分寸,一股勁把手部的力氣強化過頭了。
這就是靈魂習慣了,但身體還沒習慣的概念啊……
不過,如果可以用來強化的話,是不是也可以拿來當作加速身體和靈魂契合的媒介?
嗯…嗯,值得一試。
等這個人離開後就來試試看吧!
「……」
然而,那個好心人沒有回我什麼,也沒有要離開的跡象,只是把手僵在那裡動也不動。
…有點尷尬……
既然如此,那就由我開頭好了。
「那個……」
……等下,我認得那隻手。
那隻貼滿了大大小小的紗布,看起來比我更需要這間病房的手。
不只是我,也是季辰奕很熟悉的人。
「啊,哥……」
等等,
說不出話?
視線…好晃……
為什麼……
啊,
這該死的身體……
† † † † † † † † † † †
「又是季烈星啊?」
「是啊,『又』是他。」
「聽說他這次一口氣打了十幾個人啊?」
「還不只這樣,主事的好像被燒到一度灼傷。」
「什麼?能力不是禁止私用的嗎!?」
「他可是『那個』季烈星,你覺得規則在他身上適用嗎?」
「唉…」
「我看要不是季家的背景撐腰……」
譴責的聲音此起彼落,簡直就像是說給當事人聽的。
然而當事人──季烈星此刻不在別的地方,正是站在學院二年級的導師辦公室裡。
面前的女老師拿著一隻筆不斷敲擊桌面,扶額長嘆了一聲。
「你……」
「是,是我打的。」
季烈星站直了身體,沒有多餘的推託或反駁。
老師看著眼前的這個人一會兒,推了推眼鏡,忍不住又是一聲嘆氣。
「為什麼打人?」
雖然心裡早就已經有了答案,她還是問了一下做做樣子。
「我不能接受有人污辱季家。」
「唉……」
第幾次了……老師一邊腹誹,一邊沒忍住又嘆了第三次氣。
從開學沒多久以來,她已經是第N次在辦公室裡聽到這個答案了。
因此,她當然也知道對方口中那個被污辱的人是誰。
季辰奕,季家的二兒子季辰奕。
會被拿來當成茶餘飯後的閒談倒也無可厚非,說到底,他至今沒有一星半點受到加護的徵兆。
身為全國數一數二的家族,眾所周知季家長期以來受到聖龍羅德賽塔的加護,歷代子孫在十歲之前都展現出了與其相關的能力。
然而季辰奕今年都快十二歲了,仍完全沒有任何相關的能力。
不只如此,季家遲遲沒有帶他去洗禮之殿接受檢測也成了助長謠言的關鍵燃料。
前幾日,季辰奕住院一事傳開之後更是被很多有心人士拿來大作話題。
季烈星無疑是又在哪裡聽到了些什麼,忍不下就出手了。
「你啊……」
在官方的說詞來看,加護者是受到祝福的存在。
事實上也沒錯。加護最早是神明的恩賜,而加護者不只能使用特別的能力,身體素質更是直接遠超常人一大截。但這反倒讓不少加護者產生了莫名的優越感,甚至鄙視非加護者、較弱的加護者以及袒護非加護者的加護者。
季烈星的老師本人屬於較為中立的類型。享受身為加護者的驕傲,卻同時保有了做為普通人的自己。
以她的狀況而言,被大談特談的季烈星讓她產生了那麼一絲不可以展現出來的同情。
沒辦法,出來混總是有些泯滅人性的潛規則。
看對方遲遲沒有接續的下文,季烈星抬頭看了看時鐘,大約兩點左右。
下一堂課的講師是出名的瞧不起非加護者,偶爾還會在言語之中影射一下季辰奕,不著痕跡地嘲諷個幾句。
要不……翹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