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練筆】中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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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9-18
 
  那是一個夢境。



  偏頭痛是我長久以來的小毛病。
  偶爾發作,當下就像有人拿鑽仔反覆插你的腦子,可能是太陽穴,可能是後腦勺,還好止痛藥能有效阻斷前述整個過程。啊,讚嘆現代醫學。

  但習慣這事,就算努力小心,別人還是有機會抓到你的老鼠尾巴。尤其是那些無所事事,整天緊盯別人作息的傢伙。

  總之服藥的事被知道了,免不了一大堆勸說,傷腎啊、傷肝啊、西藥毒啊之類,幾乎是恐嚇的「提醒」你還是調養身體比較好,西醫一定治標不治本。

  其實副作用都在說明書上寫得很清楚,但那些聲音當你不識字般天天講,躁鬱積在心裡,反而讓藥片減少的速度更快。

  比起藥片庫存,我的耐心早一步被磨光了。
  於是被拉進了中藥房。

  空氣中瀰漫著薰香的氣味。
  木製櫃子整齊的填滿整座牆。我們和木櫃隔了一道淺淺的櫃台,店內的其餘部分全被黑色布幔給圍住。
  雖然比起西醫常用的白色,木色顯得溫和許多,但四周視野被布廉影響,讓人感覺店內狹窄又陰暗。

  不過算算櫃子數量,這裡應該不小。
  老闆是想營造某種中華風格嗎?但這些布在我眼裡比較像算命攤,就是商圈附近偶爾會出現那種小小的、會掛著手寫字的……
  我老實的說著感想,直到吃了旁邊一肘擊。
  隨著像珠簾被拂開般、一串清脆的喀啦聲響起,一名女子出現在櫃台後,笑容可掬。

  我甚不知道她從哪走出來的,旁邊倒是熟門熟路的向對方問好,開始閒話家常的步驟。
  女子看來三十四、五左右,不過皮膚還很光滑,眼角也沒什麼皺紋,保養得很不錯,至少我這個二開頭的氣色完全比不上她。
  兩人討論著我的症狀,女子傾身靠在櫃台,視線越過旁邊直接投在我身上。
  我選擇避開視線交流,觀察著女子。
  暗色服飾將她的皮膚襯托的更白,缺乏血色顯得有些不像人類,捲微長髮幾絲落在豐滿的胸前,如果這裡擺幾杯酒、多一點人,再點綴很吵的音樂和迷幻燈光,就是我刻板印象裡的夜店了。
  
  「上次那個還有嗎?」
  他們自顧自地開啟別的話題,老闆娘笑著說還很多呀一邊蹲下,數秒後捧了一個大盅放在櫃台上。
  土色的盅身附著一片薄薄灰塵,纖白手指旋開圓形蓋子,一股濃厚的藥材味立刻飄出。
  老闆娘取出紅紙,拿著小碗撈了一盆倒在上頭。
  旁邊迫不及待捏起一塊遞到我眼前:「這很有效,快吃!」
  我只好先伸手接下,掌心內扁如硬幣的黑色物體異常眼熟。

  我瞇起眼睛。
  物體不是純然的黑色,而是因為加工壓扁才導致土褐色濃縮成黑。
  翻過來,我瞬間弄清為什麼會覺得牠眼熟。
  
  不時扭動的條狀腹部、帶毛的六隻勾爪移動迅速,還有那小小的倒三角頭與長觸鬚──
  我確實拿著一隻中指長、被壓扁還似乎經過風乾的蟑螂。
  我並不特別怕蟲,正當以為自己被整,狐疑的抬起頭,剛好與老闆娘四目相對。

  一雙上挑的、帶著笑意的粉紅色眼睛。
  那是我僅剩的印象。


  窸窸窣窣。
  我的嘴巴在動。
  團塊通過喉嚨,癢癢的。

  大房間。只有角落的壁燈勉強提供一些光源。
  腦袋還不太能運轉,我瞇眼,努力搞清楚自己到底在哪。

  咀嚼聲此起彼落,我緩緩轉動脖子,才發現身邊全是人。
  他們和我一樣都坐在地板,駝著背,手不停將東西往嘴裡塞。
  雖然看不清臉,但他們挖食的動作用狼吞虎嚥是最好的形容,就像困在荒島的人終於獲救那樣,喜極而泣的填飽肚子。

  刺刺的。
  指縫傳來異樣的觸感,是被什麼勾到了嗎?
  微微地痛感讓我想到小時候穿過草叢黏滿褲腳的鬼針草。

  我把手指努力湊到眼前,漸漸適應昏暗的眼睛開始發揮作用。

  長滿細毛的斷腳密密麻麻佈滿我的雙手,其中還參雜著零碎的薄翅和觸鬚。

  天啊。天啊。天啊。

  我戰戰兢兢摸過嘴角,只剩半截的蟲腹落在我手裡。

  嘴裡清淡的藥香瞬間變成噁心至極的苦臭,強烈的反胃向我襲來,我推開懷裡的大甕,開始嘔吐。
  胃酸混合著無法形容的蟲味漫過喉嚨,我一遍又一遍的嘔著,唾液沿著下巴滑落。

  隨著胃部一陣痙攣,巨大的團塊沿著食道衝出我的嘴,喉嚨火辣辣的痛。

  地上沒有稀巴爛的嘔吐物,而是一條手臂粗的蟲子。
  那蟲乍看之下看像蜈蚣,腳多且身長,但上半身卻像蟑螂,還有被我口水 沾濕弄爛的咖啡色翅膀。

  用盡力氣的我癱軟在地,一雙黑色高跟鞋佔據了視野。
  女人手裡捧著一枚燭台,搖曳火光照著她的側臉,忽明忽暗。
  她蹲下,看都不看我一眼,用空著的手拎起溼答答的蟲子。
  「看來是個好甕呢。」
  我看著她手裡的蟲子,意識越來越模糊。

  牠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