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侵蝕

昏暗且空無一人的家，桌上留著義父母的紙條，上面寫著：｢翊天、天銘，我們下班後要去談新產品所以會晚回家。」而大我一歲的哥哥正準備會考，所以會在學校晚自習完才回來。

家裡，剩我一人。

每當這時恐懼就會像怪物的觸手一樣從腳底攀附至全身上下，掛鐘的滴答聲像惡魔敲擊人頭的節拍，門外的狗吠聲會想起因飢餓而啃食身側屍體的野狗們，一切都很骯髒，就像在宣告我的身世一樣。
我蜷縮在沙發上一直盯著手機上的時鐘，期盼著親愛的義兄早點回來陪我。
過了十分鐘，鑰匙插入門鎖的聲音激起我的注意。我開心的從沙發上跳起來準備去迎接哥哥，卻出現那個人的臉。
她無視我恐懼的神色，自顧自的笑起來，並告訴我她殺死了一個人。

她說：「誰叫他不遵守約定，我已經屈尊將身體賣給那個色老頭了竟然反悔！只好將他殺了。」

她得意的說著，那咧開的嘴像極恐怖片裡的怪物獠牙，我彷彿能在上面看到惡臭的血跡，有點想吐。但我知道不能讓她待在這裡太久，我不想讓「父母」和「哥哥」知道我與這個人的關係，於是我忍住嘔吐的衝動，盡量讓聲音保持平穩與淡漠。
「為什麼跟我說這些？」
「呵呵！」女人從外套裡拿出一張屍體照，可以看清被害人的臉，但下半身卻已血肉模糊。
她晃著照片，笑得很開心，「把這家的錢拿來給我！不然我就告訴他們你是我兒子，同時也是幫我殺了施翊天叔叔的共犯！」
「！！」


「——我沒有！」林天銘驚叫的同時驚醒。
「呵……呵……」林天銘看著漆黑的天花板，忽然想起自己在宿舍，並轉頭看有沒有人被吵醒。
沒有任何動靜，這讓林天銘鬆了口氣。
他掀開被子坐起來，將額頭冒出的虛汗擦掉，並壓住胸口深呼吸，讓情緒盡速平復。
林天銘重重嘆了口氣，用手遮住臉，未遮全的嘴角上揚了一點幅度。
「是在警告我，別把今天的幸福當回事嗎？」
也是，畢竟是搞不倫的殺人犯的孩子。真正的幸福，是永遠也得不到的東西吧？


原本以為那天之後我們的關係會改善，結果卻不是如此。

施翊天看著明明坐在對面，卻一直把自己當空氣的林天銘，甚至在自己故意用嘲諷的語氣調侃他時，也只是客氣的說：「不勞你費心，學長，你還是趕快繳系烤的費用吧！你們的總務很可憐吶！」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即使擦身而過也不會有懷念的譏諷、故意的逗弄，以前還覺得這個人怎麼總是針對我，但現在這樣更是我不願去面對的處境。
施翊天忍不住在心裡狠狠咂舌。

『這個人真麻煩！』他心想。

又一次關於系烤的會議結束後，陳韋克用活動長的工作內容需要討論為理由而留下施翊天，林天銘也自覺的離開。
林天銘在走前看都沒看施翊天一眼，就頭也不回的對陳韋克丟下一句，「下一節要發考卷耶！期待你不及格呦！」
「臭烏鴉嘴！」陳韋克無奈的反駁，只見對方笑意不減卻一絲溫度都沒有。
施翊天已經猜到陳韋克不是要來討論活動內容的，而是關於林天銘的事，所以他直截了當地問：「那傢伙到底吃錯什麼藥？」
陳韋克嘆了口氣，將這幾天發現林天銘總會在半夜醒來並坐在床上發呆的事說給施翊天聽。
「他最近好像都睡不好，早八也常常翹掉補眠，有時候半夜會離開寢室待在宿舍的交誼廳發呆……我有試探性的問他，但他什麼都不說。」每次都露出微笑來轉移話題，令人火大。
施翊天沉默半晌，嘆息，「跟我說沒有用，他現在完全把我當空氣，所以……」話還沒說完，就被陳韋克欲言又止的表情打住。
陳韋克別開眼，看向林天銘方才坐過的那張椅子，輕聲說：「我只是在想，他是不是對你有……不一樣的想法？親情也好、友情也好，總之，他應該是缺一個帶他走出心房的人而已，翊天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人選。」
「……」


彰化市場內有一間牙醫診所，主打美白、科技整牙等新技術，是在地人推薦的診所之一，而施崇煥更是人人稱讚的院長。目前施翊天只差畢業證書就能合法執刀，也被默認為是下一代優秀接班人。

施翊天推開診所的門，迎面而來的柑橘清香讓千日紅緊繃的神經得到些微放鬆。
她沒想到心血來潮的提議，竟能得到施翊天的同意。

「學長，我今天下午沒課，可以的話能去你的診所做現場觀摩嗎？」
「可以。」

答應的很乾脆，是不是真的有機會呢？

千日紅跟在施翊天後面，背在身後的手指緊張的交扣摩擦，在走到櫃檯時施翊天忽然側身，向站在櫃台內的一位女人介紹千日紅。
「媽，這是我學妹千日紅，今天她想來觀摩為論文做準備，可以嗎？」
劉雨嫣愣了一下，很快便笑靨如花，「當然可以！走廊後面那間診間今天不會用到，你爸現在去談貨價了。」
千日紅開心的對劉雨嫣點頭，「謝謝伯母！」
劉雨嫣對她點了一下頭便轉向施翊天，「我記得你之前提過她，是和天銘同班嗎？」
千日紅聽到施翊天向母親提過自己又更緊張，臉也開始發燙。
劉雨嫣似乎想說什麼，猶豫了一下才試探性的問：「那……天銘他……」
施翊天別過頭，悶悶道：「他最近要忙系學會的活動，不會回來。」語畢，就領著千日紅到員工室去了。

而這時的林天銘正坐在床上，對著手機發呆。

再過七個小時，就是施翊天的生日了。小時候的施翊天為了炫耀他老爸的偉大事業，便一大早把他從床上挖起來拉進診所。
施翊天興奮的推開門，對林天銘展示桌上那瓶香檳金色的香水，勾著他的肩膀嚷嚷：「這是柑橘味的香水！據說是三號生日的香水味，我們兩個都是三日孩子，我想把這個送你，同時代表我們註定在一起的命運！」
小時候的施翊天笨拙的說著背好的台詞，雙頰紅通通的宣示，惹得在櫃檯看戲的養父母竊笑不止。
而身為孤兒的林天銘忽然收到對他來說很昂貴的香水覺得承受不起，於是他腦筋一轉，說：「謝謝哥哥，那我能把這瓶香水放在這裡嗎？」
「咦？你不用嗎？」施翊天明顯的難過了一下。
林天銘迅速搖頭，抱住林天銘笑了起來。
「因為爸媽和你都屬於這間診所，我也想要有我的一部分在這裡，這樣診所就會有屬於我們生日的柑橘味了，很浪漫不是嗎？」

很浪漫，真的很浪漫，在冬天裡能抱著小太陽度過，能不浪漫嗎？

兩人的生日日期一樣，但月份不同。施翊天是代表太陽的夏日出生的，而林天銘恰好是陽光最微弱的冬天出生的，似乎註定了彼此的性格、運途迥異。
然而現在突然要說什麼關心的話都顯得很奇怪，尤其最近總是被夢魘折磨著，時刻提醒自己不要試圖去破壞施翊天的美好人生，但是……
林天銘拱起背，抱住曲起的雙腿，將臉埋進臂彎裡。
上一次回去診所時是高中畢業那天，恰好施翊天也在，也就是從那時兩人不再形同陌路，只是開啟了詭異的鬥嘴模式。
改變相處模式的是自己，因為診所的香水一直沒有換味道。
用完了，還是買同一款同一個香味，就好像施翊天在藉著香水告訴他，「你永遠可以回來，因為這裡一直有你的位置。」
但林天銘無法原諒那時，害怕與那個女人的關係、真正的身世曝光在施家面前而隱瞞叔叔死亡真相的自己，甚至為了全身而退，對施翊天說了難聽話。

唉……生日快樂還是交給千日紅去說吧！

林天銘重新躺下，將被子拉高蓋住頭頂，側過身去逼自己沉睡。


｢……天……」
｢……銘——！」
「天——銘——！」
林天銘悠悠轉醒，意識逐漸回籠，雙目睜開後映入眼簾的是陳韋克擔心的表情，他越過陳韋克的頭頂往窗外看去，天色已完全暗下，陳韋克還搞笑的不開燈用手機的手電筒照他。
林天銘扯開嘶啞的聲線，擋住打過來的光源，｢……幹嘛啊你？拿開這個蠢東西。」
｢你還好嗎？為什麼這麼早就在睡？」陳韋克伸手貼上林天銘的額頭發現沒有燒才鬆一口氣，轉而趴在床邊的欄桿上，｢要不要去吃飯？翊天在宿舍門口。」
林天銘聽到關鍵字，立刻從床上彈起，傻愣愣的問：｢今天幾號？」
陳韋克苦笑，｢二號啊！你果然睡傻了？今天是二號晚上九點半。」
林天銘不解，｢千日紅呢？她今天不是要去施翊天的診所觀摩嗎？」在這之前還來問我施翊天會不會介意呢！但那個濫好人怎麼可能介意？
｢千日紅去哪我不知道，但施翊天是自己一個人來的。」
林天銘趕緊掀開被子，一次跳下兩個台階跑出宿舍。
陳韋克還沒來得及叫住他就已經不見人影，隨後他把一直背在身後的晚餐拿出來放到桌上，哼著歡快的曲調，打開了Netlife準備追看到一半的西班牙懸疑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