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8　少女的選擇未曾猶疑(3)

　　

　　「那麼，回到這裡是要做什麼？」在穿越草叢來到木製的門前後，伊諾芙問道，「不要跟我說你只是想來懷念一下喔，人太念舊會沒辦法前進的。」

　　「就算我這麼說，你這個一放假就回見習騎士團的傢伙才沒資格說我。」小力敲了一下伊諾芙的頭，米羅推開了門。

　　「進來。」

　　熟悉的布置令伊諾芙不自覺看了入神，無論是櫃子的擺放，桌椅的位置，還是掛在牆上的時鐘，都與她記憶裡如出一轍──雖然，她依然不記得自己曾和盧瑟斯見過面。

　　「這裡還真是，沒有改變呢。」站在她身旁，盧瑟斯感嘆道。

　　「喂，還不過來。」

　　聽見米羅的叫喚，兩人來到了主臥室。作為唯一照明的陽光朦朧的從窗戶射入，使得整個空間多了些許海市蜃樓般的氛圍。米羅站在窗旁的書桌前，從上頭擺放的箱子中取出應該是日記一類的東西。他翻開了泛黃的紙頁，一邊翻閱著，一邊回憶。

　　「三十六年前，我殺死了黑王迪薩特，而當時我只是個普通的騎士。」

　　於是，他開始敘述起往事。

　　「不過雖然職位是普通的騎士，但是實力上來說，也沒有多少人比我好……」

　　「自吹自擂先緩緩好嗎。」

　　「總之，當黑龍出來後，由於一個晚上便毀滅了牠誕生之地上的國家，人類非常迅速而直接的理解了牠身為災厄的力量，於是當時我們的王，便決定獻上祭品。」

　　見兩人微微睜大眼，他發出了嘲諷的輕笑，「是的，我那時候是作為五十名男性祭品中的一員被丟去的，話雖如此，我本來就想親眼見識那個以一己之力在一夜之間毀滅整個國家的生物，所以也樂得被抓過去。但當我真正見到了龍後，我後悔了。」

　　他皺起了眉，卻不是不快的神情。

　　「那玩意，說真的，美麗到令人想吐。大概是因為是我們踩的這塊土地自然產生的東西，牠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從崖上向下望著萬丈深淵時感受到的氛圍。而且，明明牠身上的黑色和我們生活中見過的黑是完全不同的東西，但在那瞬間，我突然有了其實是我們不曾見過真正的黑，一直以來錯誤的其實是人類的眼睛才對。

　　……所以要說的話，我在那瞬間屈服了。」

　　「但是，您還是動手了。」

　　「當然，我只是想看看，可不想死掉。」他平淡的繼續接著說道，「雖然花了一點時間……大概五天吧，在所有人幾乎都死的死、殘的殘後，我殺死了牠。」

　　伊諾芙撐著臉頰，「然後就變成英雄了？」

　　「姑且是，」想起在那之後的各種麻煩事，米羅一臉厭倦，「不過在這之前，還有一件算是重要的事──我聽到了白龍的聲音。」

　　盧瑟斯一楞，「白、但是……」

　　「牠說牠是白后賽博伊，所以我就當牠是白龍了。」米羅向他投了個「就是這麼回事」的眼神，「總之，那時我因為累了，所以想著休息一天後再回去，於是牠就非常自動的進入我的夢裡，然後自顧自地開始說話。」

　　「牠說了什麼？」

　　「具體我也忘了，大概是說龍現在沉睡於各處，哪怕王死了后也會再誕生，而一旦后死了王也會再復活。」

　　「王會……復活……」

　　伊諾芙低聲呢喃的重複了米羅的話，而後者看向了她，「我對那些話一直不以為意，直到撿到了你為止。」

　　「你說，你是在哈德拉森林撿到我的。」

　　「嗯，就是這裡，這間房子上。」他一臉平常的說道，「同時，這裡也是黑龍死去的地方。」

　　「誒？」

　　「我那時，嗯，只是想著要找著安靜不會有人每天吵我的地方待，然後想起了哈德拉森林因為黑龍的事情所以沒有人敢進入，就跑回來這裡，並在這之後見到了你。」

　　盧瑟斯輕輕的開口提問，「當時，是什麼狀況呢？」

　　「什麼狀況……嗯，這小姑娘一臉蠢樣的睡在草堆裡。」無視了伊諾芙抗議的眼神，他回答道，「附近沒有一星半點的人跡，你全身上下也一無所有，所以我很快的就判斷，你大概不是什麼好東西。」

　　「老師，這話有點……」

　　「太武斷了吧，米羅。」

　　對於兩人些許的不滿，他點了點頭，「確實有點主觀，所以我一直到晚上睡覺時，再度夢到那隻白龍後，才確定你的身分。」

　　「牠有再說什麼嗎？」

　　「只是重複同樣的話。不過，我注意到夢裡的那傢伙……牠眼中倒映出的始終只有我，然而明明在夢裡，我手中還抱著你。我馬上就發現了，牠既然看不見你，就表示你一定有什麼特殊性。」

　　確實，因為那跟我之前遇到的情況一樣。伊諾芙想道。

　　「所以等我醒來後，我馬上確認了你的身體，不過很不幸的，都非常的普通。」

　　「那不應該說是不幸吧？」

　　像是不感興趣般，他開始一連串的把之後的事情迅速帶過，「於是我姑且把你留下來養，然後這小子來了又走，再然後的某天，白后賽博伊死了。並且那天，你第一次哭了。」

　　「我……」

　　「七歲左右吧，本來小孩子哭沒什麼，不過因為是你第一次哭，所以我印象非常深刻。」他手抵著下巴像是在思考著，「後續又發生了很多事情，讓我更加確定你的身分……不過那些都不重要，總之，你最後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伊諾芙陷入沉默，儘管表情一如既往，並且她對於「只要是現實」的接受度都很高，但就算這樣，面對如此突然且大量的身世告知，她還是感到些許的頭昏腦脹。

　　而看著這樣的她，一旁的盧瑟斯抿了抿唇，「不過，伊諾芙出生那時白后賽博伊還沒死吧？甚至都還沒誕生。」

　　「嗯，所以，」米羅闔上了日記本，「牠們的王至今也還沒復活，不是嗎？」

　　伊諾芙眨了眨眼。

　　

　　「往事的話題到這邊。」

　　只見米羅往裡頭走了幾步後蹲下，接著一把掀開地毯，下頭出現了一個隱藏的儲存空間。拉開了蓋著的木門板，他從中取出一把被布條一層層包起的斧，遞給了伊諾芙。

　　「這是我很久以前做的，你就姑且拿著吧。」

　　「斧？」她伸手接過，「但米羅你都是用劍吧？」

　　「嗯。」

　　見他點了點頭，伊諾芙不解的拆開了布條──她對金屬的了解不多，然而，並非一般鐵器的金屬光澤，霧面的斧刃帶著十分不明顯的暗藍，並且似乎是特製的增加了刃面與重量，握柄的部分則是鋼製──正巧是她最近從耶納多那裏聽來、史提爾王國出產的高級鋼。

　　她抿了抿唇，「……為我做的？」

　　「不然我們底下還有誰會用這種東西？」沒有回頭看她的表情，米羅繼續從在裡面翻找著東西，「碧安琪和阿德里安我都給了東西，唯獨給你的那玩意，只能算的上是線索而不是禮物。所以這就當作是你的成為騎士和成年的禮物吧。」

　　「唔，」吐了口氣，伊諾芙換回平時的語調，「你是不是想要不著痕跡的把成年禮跳過？」

　　「已經離開見習騎士團的小鬼吵什麼，我們都要沒錢了。」

　　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後，米羅像是找到了什麼般，身子微微一動，而後取出了一把劍，「至於這個就給你吧，盧瑟斯。」

　　「誒，」對於自己也有東西可以拿感到訝異，盧瑟斯接過了劍，卻在看到劍鞘上的花紋時瞬間愣住了，「老師，這是您的劍不是嗎？」

　　「嗯。雖然你手上應該也有類似的東西，不過果然還是把這玩意給你吧。」終於把物件交給兩人，米羅將地板恢復原狀後站起身。

　　「但是，為什麼……」

　　「倘若有天這小鬼放棄自己了，我想想……」從腰側的小包中拿出雪茄盒，他沉默地直到白煙緩緩上升後，才繼續接著說道，「你就要負責處理。這是你從我這邊把她帶走後的責任。」

　　看著盧瑟斯雙手握緊了劍，米羅轉向了一旁的伊諾芙，「……你也明白吧，小鬼。」

　　對上那雙眼，伊諾芙平靜的點了點頭，「嗯。」

　　在當事人面前提及她的死亡，如果是普通人的話絕對不會這麼做吧。然而，身為伊諾芙的父親，米羅在他與伊諾芙的默契下，選擇讓她理解這件事的重要性。

　　「不過，」在短暫的沉默後，伊諾芙認真的抬起頭，「我不會讓那天到來的。」

　　漆黑而明亮，如同夜空裡妝點了星──她的眼中堅定的傳達著自身的意念。

　　米羅吐了口氣，在煙霧與濃郁的菸草味中，他看向了窗外。

　　「那我就相信你吧。」

　　

　　而後，三人離開了小屋，沿著原路穿過了森林，在入口處和米羅道別後，伊諾芙和盧瑟斯踏上返回騎士團的路程。

　　然而，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壓在盧瑟斯的心中，而直至兩人看見了王城出現在視野中，他才輕輕的開了口。

　　「你怎麼想呢，伊諾芙？」

　　「請問您是說哪件事？」

　　他沒有回頭看於己身後的伊諾芙此刻露出什麼樣的表情，但是聽著她平靜的聲音，他便接著繼續說下去。

　　「就是關於，老師把你的性命交給我這件事。」

　　會有什麼反應呢。盧瑟斯想，如果表現出一絲一毫的不樂意，他現在就回頭追上老師的馬車、把劍還回去──然而，伊諾芙的回應並不是他所想的排斥。

　　「嗯……我覺得挺好的啊。」她的回答看似漫不經心，但實際卻是在理解現實後所表現出的坦然──伊諾芙一一細數起米羅把劍教給對方的理由，「團長的實力值得相信，要下手時應該也不會猶豫，事後遇上什麼麻煩憑著身分和能力也估計有辦法解決……

　　如果真有那天，一定可以為我帶來安息的。」

　　聽著她的話，像是查覺到什麼般，盧瑟斯突然的停下了馬，回過了頭。

　　「更何況，我很喜歡團長。」

　　只見伊諾芙漾起淡淡的、如同夢一般的微笑。

　　「總之，今後還請多多指教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