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下午5:40，天空完全暗下來了。
　　從窗邊看下去的街道像是開著燈的水族箱，機車和汽車產生的光亮在馬路上奔馳。

　　我靠在窗邊，利用眼角餘光觀察街道。
　　從剛剛的對話可以得知，小雨和我或秋月有著一定程度上的關聯。
　　關於我的個人情報，有可能是想要對我惡作劇的「委託人」告訴她的，也可能……不，應該不可能吧。
　　小雨其實是未來人──「委託人」為了誘導我這麼想，所以才教小雨那麼回答問題……就為了給我愚人節驚喜？這可真是大費周章啊。
　　真正的問題，或許就在那個委託青年和小雨的「委託人」身上。

　　喀鏘。
　　公寓的金屬門打開了。

　　「感覺怎麼樣？應該不會太緊吧？」
　　四月的夜晚有些涼意，並不適合只穿一件短袖洋裝外出。於是我在出門前不僅讓自己穿上了黑夾克，還順便從衣櫃裡拿出女用外套遞給小雨。
　　「嗯！穿起來很舒服！」
　　那是在我搬出家門時，被三姊偷偷塞進行李箱的外套。
　　身為暴發戶家族的老么，在我之上還有大哥、雙胞胎二姊妹和三姊。
　　或許是因為年齡上有些落差的斷層，我和家裡前三位的哥哥姊姊相處得並不是很融洽。
　　只有年齡相近的三姊和我很親近，時常對我做些無傷大雅的惡作劇。
　　那件小學生用的外套便是她的傑作之一，起初見到那外套的時候有點驚訝，差點以為是不是我哪天夢遊用網路購物亂下的訂單，知道是三姊幹的之後我才終於放心。
　　反正留著也沒壞事，我小心翼翼將三姊送的小學女生的外套洗好、烘乾燙平再包上三層塑膠袋防塵，像是供奉傳家之寶那樣收藏在衣櫃最上層。
　　穿上外套的小雨高興的在原地轉圈，不斷將視線往後仰、嘴裡讚嘆著外套的樣式很可愛，我跟著點點頭。
　　「唔嗯、是嗎，妳能喜歡是再好不過了。」
　　能看見以前的珍惜愛物收到回報，我感到很開心。

　　「那麼，我們下去吃飯吧。」
　　「下去？」
　　「喔，我好像還沒和妳說過。」
　　我抓抓頭，順便走向電梯。
　　「這棟公寓一樓是房東太太的家，她那裡有廚房可以用，平時的話我是不會去她那裡麻煩她，不過今天去那邊吃比較好。」
　　「房東……那個叫做房東太太的人，會煮飯給我們吃嗎？」
　　叮──
　　電梯門打開了，我和小雨走進電梯。
　　「雖然那樣也可以，不過現在時間有點早，或許……」
　　我看了看從口袋裡掏出的手機，還不到六點啊。房東太太平時吃晚飯的時間是七點，這個時間的話，應該是電鍋裡煮好了白飯，但不知道該煮什麼配菜，正在家門口煩惱要去附近的菜市場聊天，或是到超市直接買完菜早點回家。
　　叮──
　　「喔！看到了！」
　　走出電梯後，我一眼就看到前方不遠處有位老婦人正背對馬路的方向，手上進行著鎖門的動作，看樣子她是剛做完決定準備要出門了，我們下樓的時間簡直抓得恰到好處。
　　我舉高手，稍微放大音量的喊聲：
　　「房東太太！」
　　聽見我的聲音後，老婦人慢悠悠的轉過頭來。
　　「嗯？喔、是你喔，怎麼？要繳錢啦？」
　　我保持著微笑走近對方。
　　「房租是五號才要繳吧？」
　　「提前幾天繳也沒什麼不好啊。」
　　雖然四周根本沒有路過的行人，不過我還是用單手掩著嘴湊近房東耳邊。
　　「奶奶您真壞，房租的話，我老家都會直接匯款給妳吧？」
　　房東太太的耳根變得有點紅，應該是我的錯覺吧？
　　「知道啦知道啦，想蹭飯是吧！你想吃什麼我順便幫你買，不過跟往常一樣，到時請你自己處理！」
　　「謝謝奶奶！我就知道您人最好了！」
　　順利獲得主人的同意後，我開心轉身。
　　「小雨妳想吃什……小雨？」
　　後方沒有人影。
　　「小雨！」
　　「你突然大叫個屁啦！老人家快被你嚇死了！」
　　房東太太用力地拍打我的肩膀，我忽然慌亂起來的思緒才稍微冷靜了些。
　　「對、對了，房東太太、妳有看見嗎？大約這麼高的小女生，她剛剛還在的！她剛剛還在啊！怎麼我一轉身就、就……」
　　「所以說，我剛剛不就一直在跟你說了嘛？她已經跑到馬路上了！我又不像你那樣背對著她……看你那麼慌張，你不會跟我說，她其實不會過馬路吧？」
　　「怎麼可能！那麼回頭見！」
　　聽見房東太太的指引，我急急忙忙往公寓的大門奔跑。
　　「欸！晚飯呢？」
　　「……抱歉！今天還是請奶奶妳自個兒慢慢吃吧！」
　　「──」
　　房東太太接下來似乎又說了什麼，但我沒有心情去聆聽。
　　感覺對她有點不好意思，事後我暗自在內心裡再次賠罪了一番。
　　房東太太，我之後絕對會按時繳房租，還請您原諒。

　　踏出大門後，我立刻發現小雨的蹤跡。
　　其實她就站在距離門口不遠的路邊而已。
　　「呼、呼……哈、哈……什、什麼嘛……說得也是，不可能那麼容易出意外吧……」
　　「夏寒哥哥，沒事吧？」
　　總覺得該擔心的人和被擔心的人好像反過來了？
　　我用雙手壓著膝蓋，緩和自己的呼吸。
　　「沒事、沒事……妳怎麼突然跑出來了？」
　　「……」
　　小雨不發一語，她將視線望向我左手邊的街道。
　　「？」
　　無論我怎麼看都看不出街上有什麼端倪。
　　「妳想吃麥當勞嗎？」
　　「不、不是啦，不是那樣……」
　　小雨依舊支支吾吾，總不能再這樣瞎耗下去。
　　我伸出手，想要將小雨拉近。
　　然而、小雨她。
　　跑了。
　　在我眼前，小學女生的纖細身影忽然奔跑起來。
　　跑到距離約三步遠的地方，接著停下腳步。
　　「夏寒哥哥。」
　　背對著我的小雨說話了，我給她穿的粉紅色外套和洋裝裙擺隨著晚風搖曳。
　　即便在車子和涼風呼嘯的雜音之中，小雨那輕飄優柔的細聲依舊清晰的傳入耳中。

　　「這是，那個……把我裝進箱子的那個人，她請我幫忙傳達的話。」

　　是「委託人」……那傢伙，造成這一切莫名事態的罪魁禍首，他要對我說什麼話？
　　我瞪大雙眼，同時也拚命的集中精神。
　　深怕一不小心，或許就會漏聽什麼關鍵的詞句，此時此刻，絕對不能再有一點差錯。

　　「要回頭的話，只能趁現在。」

　　小雨跑走了。
　　和前次不同，這次小雨是直直跑向街道，完全沒有想要停下腳步的意思。
　　我還傻愣在原地。
　　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要回頭只能趁現在？意思是要我放任那麼小的孩子在晚上的城市裡亂跑嗎？

　　──什麼？妳說妳知道？咦──妳現在在哪裡？真的假的？妳是哪來的跟……

　　「……」
　　回想起青年在電話裡的對話，「委託人」很有可能正暗中觀察這裡。
　　即使我不去追，「委託人」也會讓小雨安全回家。
　　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看見。

　　──要回頭的話，只能趁現在。

　　是吧？
　　握緊的雙拳在顫抖，咬緊的牙齦在滲血。
　　我感受到心裡有某種情緒正不斷的膨脹。

　　「去你媽的愚人節玩笑！」

　　在夜晚的都市裡，我開始拔腿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