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家

雖然氣氛暫時和緩，但兩人并行到會議室的路上誰都沒有說話。
這個時間點會議室裡已經空無一人了，林天銘進去拎起背包想直接離開時，施翊天卻忽然把門關上。
這一舉動成功讓林天銘嚇得退後半步，但他還是死要面子的硬是扯開僵硬的嘴角調侃。
「喂喂！你不會是想藉機在此殺人滅口吧？我今天已經夠慘了，不能開恩嗎？」
施翊天緩緩眨眼，冷聲道：「我只是要問你，你今天不會還要住宿舍吧？」
林天銘真的要被這個大呆子氣到笑死，於是沒好氣的說：「廢話！錢都繳了，不然我要住哪？只是要問這種白癡問題的話不需要關門吧？」
「我不關門你就會趁機跑掉。」施翊天繼續說：「我說過要幫你，難道我要去你宿舍？」
林天銘一時沒反應過來，他一直以為施翊天的幫忙僅限於在系會開會時出現給予意見，現在是突然從善？決定從預算編製開始？
林天銘用鼻子哼了一聲，「預算我不覺得哪裡有問題所以不打算重編，我們就是被針對，所以在下次開會時再見吧！謝謝學長。」林天銘快步走向施翊天，在與其擦身而過時，對方突然伸出臂膀讓自己在毫無預兆下撞上那結實的小臂，胸部因突然遭受撞擊而咳了好幾下。

『該死的傢伙！這幾年到底吃了什麼？我的胸肌竟然沒比這截手臂硬！？』

施翊天看見林天銘含著生理性淚水的雙眸瞪過來，就像被欺負過頭的可憐小貓，迫使他默默咽了好幾口口水，只能趁眼前這隻不受控的叛逆貓咪發怒前趕緊開口。
「爸媽很想你。」
「……」
林天銘重新站直身體，視線看向在大理石地面熠熠生輝的被窗框切割成片的夕色，橘紅的溫暖色澤晃得視線飄忽，彷彿這是踏入夢的入口。

但理智告訴他不能進去。

於是在片刻的沉默後，林天銘想開口拒絕時，靠走廊的一扇窗忽然被人打開，「哐」的一聲巨響讓施翊天和林天銘嚇了好大一跳。
見到探頭進來的是陳韋克讓兩人都鬆了口氣。但在他笑瞇瞇的把裝有林天銘的換洗衣物的袋子丟進來時，林天銘差點爆粗口。
陳韋克笑嘻嘻道：「今天你就回去吧！我已經和宿舍長說了，別太感謝我！只要週五的報告借我抄就行！」語畢，窗戶被無情的關上，會議室內再次陷入一片靜默。
但這寧靜持續不了多久，施翊天就被爆衝過來扯住自己衣領的林天銘晃到快吐了。
林天銘氣急敗壞的吼道：「你竟然收買陳韋克！卑鄙的傢伙！要是回去沒有紅玉茶拿鐵我就把你的甜點通通丟掉！喔！還有牛排！全部丟掉！」
「……回家路上可以買。」
會議室裡傳來不大不小的爭執聲，而陳韋克在關上窗戶之後沒有直接離開，反而折回來開了一點小縫觀察。
從林天銘佯裝氣憤的表情能看出他其實很開心，畢竟那是他最自傲且喜歡的義兄，只是他好像有一個難以走出的陰影，無法解放自己，也不願讓義兄原諒他，就一直把自己關在心裡的某個角落，逼自己強顏歡笑。

『期待你們和好的那天。』



「天——銘——！」劉雨嫣一聽到開門聲就衝出來抱住這名只會出現在診所的久未回家的孩子。
林天銘往後踉蹌幾步，越過劉雨嫣的肩頭望向那許久不見的玄關，熟悉且懷念的情緒只一剎那就佔據他全部心神，使他陷入了幾秒的恍惚。
而從客廳出來的還有義父施崇煥，他總是掛著一張和他兒子的臉一樣臭的嚴肅表情，卻在看見自己後露出溫暖的微笑……。
林天銘極力忍住即將落下的淚水回抱曾經的義母，將臉埋進溫暖的頸窩間。

是熟悉的白花油味道。

「來打擾啦~伯父、伯母。」
劉雨嫣和施崇煥聽到稱呼時都忍不住心顫，但最終還是沒有打破這難得的溫馨，只是領著難得回家的養子進入屋內。
熟悉的中式木質傢俱、五斗櫃上的檀香精油瓶、酒櫃上的春聯掛畫……林天銘慢慢的走進玄關，並在脫下鞋子低時還看到自己從前一直在穿的紅色室內拖。

原來一直擺著，沒有被施翊天丟掉嗎？

林天銘愣了好一會才穿上它，並在往樓上走時，看見樓梯間充滿童趣的塗鴉。
那是國小的自己和施翊天調皮的畫作。小小的兩隻松鼠，一隻比較大一隻比較小，抱著同一根樹幹，周圍還有幾顆線條崎嶇的愛心，牠們看起來很幸福的樣子。
站在樓梯口的施翊天發現林天銘的視線時，在心裡嘆了口氣後只拋下一句，「房間沒有變，放好東西後就下來吧！」便離開了。
果不其然的收到林天銘冷淡的回覆。
「知道了。」

接著便是輕到幾乎聽不見的腳步聲往樓上邁去。



施翊天走近餐桌就看見一盤蘋果蛋糕，劉雨嫣正從廚房拿出煎好的牛排擺上來，以及林天銘最愛吃的麻辣小龍蝦和焗烤時蔬。
施崇煥從冰箱拿出存放許久的「冰酒」，對施翊天感嘆：「你和你媽都不喝酒，幸好天銘回來了，能有人和我一起喝。」
施翊天走到櫥櫃前拿出兩支高腳杯，邊走回來邊說：「他在迎新的時候還喝醉，你要注意他的酒量有沒有變差。」
「他以前明明很會喝的！」施崇煥驚呼，隨後他便看著香檳金的液體沉默片刻才緩緩道：「當初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他突然……」
「好了，老公！」劉雨嫣出聲喝止，「孩子們不想說得事就算了，何況今天好不容易回來，當作沒這件事吧！」
「……」
施翊天沉默的看著眼前輕微晃蕩的金黃液體，忽然想起未成年時就對酒充滿好奇的林天銘，雙眼閃著光芒拉著父親趕緊給他添一杯。
本來以為林天銘會和自己一樣嫌棄酒精的苦味，誰知道他才喝一口冰酒就愛上了，還興奮的嚷嚷：「哇哦！爸！這個好好喝喔！我還要我還要！」
施崇煥非但沒有制止，還很開心的為他續杯，即使劉雨嫣警告，施崇煥仍笑得合不攏嘴。
「他就像我第二個兒子一樣！大兒子像妳，二兒子像我，就讓我們兩個享受一下嘛！」
「就是！這個好好喝！」林天銘往杯裡又加了幾塊冰後，迫不及待的連喝好幾口。
林天銘在的時候，不苟言笑的施崇煥總能多出好幾個笑容，這讓小時候的施翊天有點嫉妒，可同時他也愛著這個開心果。但既然這個帶來快樂的飛鳥不願回頭，他也不願強求，像這樣偶爾回來已經不錯了吧？

白葡萄的清香、肉的焦香、四人的笑語飄盪，都讓林天銘熟悉又陌生。

他快忘記「家人」是什麼了，有好長一段時間都在宿舍和室友們一起吃晚餐，對林天銘來說，同儕間的交際永遠不會有讓他感到輕鬆的時候，隨時都要表現得很開心，不然就會有人受你影響，甚至對你產生不好的印象。
但討厭的人是林天銘待人處事的例外，不然也不會有「林天銘真他媽傲慢」的評價，更不會有被學長姐針對的過往。
而施翊天是遠比任何人都重要的存在，對他的感情也將用針鋒相對作為掩蓋事實的表象，永遠塵封。
不過撇除這些複雜的想法，與曾經的家人聚餐的機會難得，他的身體也下意識的在告訴他：｢不需要偽裝，這是一段可以放鬆侃侃而談的時候。」盡情和養父母分享學校趣事、偶爾瞥一下義兄的表情，還能順便調侃他那雙死魚眼。

雖然平凡，卻是倒楣的今天最幸福的時候。



即使房間久未有人住也幾乎沒有灰塵，甚至被子也被整齊疊好，看得出來這棟房的女主人會定期打理，似乎一直在等他回來一樣。
林天銘很想好好哭出來發洩情緒，但他每次都只會流一兩滴淚，無法像電視劇中演的那樣嚎啕大哭、大肆發洩，他也想體驗一次將所有負面情緒宣洩而出的暢快，但他的身體始終無法做到，即使再難過也一樣。

『這很煩，這就像想上廁所卻怎麼樣都上不出來的鬱悶。』雖然這麼比喻很粗魯，但林天銘想不到比這個還要貼切的說詞了。

｢唉……。」林天銘將背包往床上一甩，用力揉了揉臉頰試圖讓自己別陷進負面情緒中。
就在林天銘整理好心情準備拉出睡衣去洗澡時，房間的門被推開，進來的是施翊天。
他本來想把人趕走，但在看到施翊天一隻手背在身後欲言又止的樣子便察覺到不妙，同時在來人亮出手中的東西時驗證了他的猜想。

那是一包藥，治療心理疾病的藥。

施翊天眉頭輕皺，說話聲還貼心地壓低了不少，「可以聊聊這是什麼嗎？」
林天銘聽出施翊天語氣裡的擔憂與害怕，他知道對方在關心自己，但唯獨這件事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但現在知道的人偏偏是他！
林天銘緊張的心臟狂跳，搶過那包藥袋就往垃圾桶裡丟，語氣不善。
「只是失眠藥，沒什麼，現在不需要吃了。」冷冷瞪過去，「倒是你，趁我不在翻我房間？」
施翊天冷笑出聲，不屑道：「我會做這麼無聊的事？怎麼不想想是哪個冒失鬼在離開前遺落的？」
林天銘轉過頭去不想再與他爭辯，他也不想再上演今天第三次把這位大爺撞開的場景，於是他選擇坐回床上滑手機，並不帶任何情感的下逐客令。
「您今天一直在被我趕走不累嗎？我很累，晚安，再見。」
一直來找人說話卻一直被潑冷水的施翊天也忍到極限，他攥緊拳頭朝這個牙尖嘴利的傢伙低吼。
「能不能別總是說話帶刺？當年的事好好談一下不行嗎？我們之間的誤會說開了不就好？你不要總是逃——」話未說完，左胸忽然受了一拳，但不痛，僅僅是警告。
林天銘的拳頭還貼在施翊天的左胸上，而他的氣勢跟那軟軟地拳一樣虛弱，就像瀕死的小貓正在垂死掙扎，試圖找機會跳出獵人的陷阱。

「對我來說，已經來不及了，說再多都一樣……所以別再希望回到從前了，施翊天。」

當晚凌晨一點，林天銘的房間已空無一人，垃圾桶裡的藥袋也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