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這是什麼？」

　凱因斯瞪著學徒安放在桌面上的小瓶，眼神恍惚地問。

　「昨天前來拜訪的那位先生請我務必拿給您……他還說，只要看過這瓶藥水，您就會願意再見他一面了。」

　「廢話！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

　「這……我不清楚……凱因斯老師。」

　聽見學徒的回答，凱因斯咬牙哼了一聲。

　「去，把人帶來見我。」

　「是！」

　學徒快步離開凱因斯的辦公室，而凱因斯則面目猙獰地凝視著桌上的藥水，彷彿光用視線就能將其壓碎。

　狂戰士之淚。

　那是擁有一般的狂戰士藥水三倍以上的效果和持續力，極為罕見的藥水。就算集合全國頂尖的鍊金術士，也未必能夠穩定地製造出狂戰士之淚，是必須結合頂級素材和絕佳的配方與調製時機才能偶然製作出的超級稀有物。

　因為其珍貴度和艷人的色彩，甚至有貴族富賈買下一瓶，只為了將藥水封在小巧的玻璃匣中，當成瑰麗的寶石看待。

　為何那個男人能夠得到狂戰士之淚？

　並非徒然的虛張聲勢。凱因斯很明白，這是有備而來、針對了凱因斯的「藍圖」進行狙擊的攻勢。

　可是那個男人怎麼會……

　「一天不見，凱因斯先生還是一樣。」

　萊爾在門口頓了頓腳步，說了句諷刺似的招呼後才踏入凱因斯的房間。萊爾毫不避諱地直接迎上凱因斯的視線，臉上掛著不動的淺笑。

　「這瓶藥水，是什麼意思？」

　「哎呀，我還以為如果是凱因斯先生的話，肯定一眼就能看出它的價值呢。」

　「僅僅過了一天，就能拿出這樣的東西，你可真是有辦法。」

　「沒什麼，只不過盡力提升商品的『價值』罷了。凱因斯先生說得確實很有道理，真是讓人上了一課。」

　「哼……」

　凱因斯挾起「狂戰士之淚」，眼神尚未失去冷靜。要讓這個男人淪陷沒那麼容易，不過那隱約動搖的瞬間卻完美地被萊爾捕捉到了。

　「竟然敢堂堂正正地帶這種東西來到本人面前，實在搞不懂你們這些冒險者到底在想些什麼。」

　「我的來意您應該再清楚不過才對，凱因斯先生。目的一直都只有一個，我所帶來的是『商品』，而我想要您『買下』這些『商品』，僅此而已。」

　「商品……？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嗎？偶然的產物不能稱之為商品，頂多只能說是運氣……」

　視線重新回到萊爾身上時，凱因斯頓時啞然。

　宛如街頭藝人的把戲，萊爾從掌心翻出了五、六瓶「狂戰士之淚」。

　一瓶狂戰士藥水，穩定的市價是兩枚金幣左右，單論藥效，狂戰士之淚頂多到達兩倍，但是市場上的價格卻能賣出五倍以上。對於頂尖的冒險者來說，這樣極端的效果自然是有其投資價值，但能夠承受狂戰士之淚效力的人也十分有限。

　最大的哄抬源頭還是來自──商人手上。

　稀少得宛如珍饈，和精密切割的寶石並駕齊驅的身價，還被冠上「淚水」這樣稍嫌詩意的名稱，一切的目的都只是為了擄獲貴族女性的芳心罷了。

　光是萊爾手上幾瓶小小的藥水，就可以輕易地賣出五十枚金幣以上。

　然而在昨天，還只是連七十枚銀幣也無法賣出，和廢棄物沒兩樣的「過剩商品」。

　僅以直覺判斷，凱因斯就作出了結論。

　若沒有做好完全的事前準備，要在短時間內將那麼多蘑菇製作成藥水本身就十分困難。更不用說幾乎只有高等鍊金術士才有機會煉製成的「狂戰士之淚」，如果不是早就準備好的話，根本不可能。

　肯定有詐。

　但是小瓶散射出的光芒，足以證明那些是和凱因斯手中的東西相同、貨真價實的狂戰士之淚。

　「怎麼樣？您現在願意重新考慮，收購我手上的商品了嗎？」

　「我已經重複很多次了，萊爾先生。就算我買下你那幾瓶藥水，也無法構成你我合作的條件。」

　「什麼意思？」

　「雖然我不知道你手上到底有多少狂戰士之淚，但是稀少商品有作為稀少商品的『價值』，一旦原因不明地大量在市面上出售，我可是會被人盯上的。而且，這對我自己的商品來說，也沒有任何好處。」

　萊爾固然不喜歡凱因斯，但從他的語氣推敲，至少這段話並非謊言。

　不過，這終歸也只是藉口。

　凱因斯可不是那種循規蹈矩的老實傢伙。

　「姑且不談我的狂戰士之淚吧，凱因斯先生。」

　萊爾走向窗邊，將小窗上的簾幕掀開一角，讓光切入陰暗的房內。接著刻意壓低語調，讓自己的聲音更加具備重量。

　「既然您也知道控制稀有商品的價值有多麼重要，那麼，您刻意大量囤積狂戰士藥水的『目的』又是什麼呢？在我看來，就好像您知道些什麼……比方說，狂戰士蘑菇的生產地──法瑞安迷宮即將消滅的情報？」

　來了來了……透過玻璃窗反射，萊爾覷見了凱因斯閃爍的視線和剎那間僵直起來的背脊，這說明他確實知曉相關的訊息。

　在冒險者的體系中，迷宮衰弱化確實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也正是因為從狂戰士蘑菇得到的獲利大幅下降，冒險者們才大批大批的撤離此地。

　不過，對一般的冒險者來說，「迷宮之王」坎培茲依然健在，雖然魔物減少了，但這和迷宮消滅並不能完全連結在一起。

　既然凱因斯知道這個隱情，想必是有人透露了真正的迷宮之王──艾梅拉爾德無法甦生的情報。或者，至少也給凱因斯看了有力證據和某種程度以上的相對保證。

　也就是說，對方可能是殺死艾梅拉爾德的真兇。

　而且，身分並非一般的冒險者。

　以萊爾的擅自揣測，最具可能性的答案就是──勇者。

　自從到這個世界以來，萊爾就一直懷疑，這個世界到底存不存在所謂的「勇者」。既沒有相關的傳聞，也不曾見過任何實際的紀錄，甚至就連自己的「記憶」裡也不包含這個字彙。

　然而，如果「勇者」所指的是「玩家」……

　到達這個世界的，顯然不只萊爾一人。

　也就是說，是其他的「玩家」殺死了艾梅拉爾德，並將迷宮消滅的情報交給了凱因斯嗎？

　雖然無法肯定「玩家」的存在，但若不在這時緊逼凱因斯，一口氣決定勝負，就得不到相關的情報。

　「是誰告訴您，法瑞安迷宮即將消滅的事情？」

　「消滅……？我可從來沒聽說過這件事。」

　「不用繼續裝模作樣下去了，凱因斯先生。如果您不知道迷宮就要消滅的話，不可能會作出囤積商品這樣的行為。」

　「哼……囤積商品？這可是很嚴厲的指控。」

　「只要比對一下您委託給冒險者公會的採集任務，還有您近期銷售出的狂戰士藥水就知道了吧。這個數量，可不是輕描淡寫以一句生產過剩就能解決的差距呢。」

　「那又如何？那隻不過屬於商品控管的範疇，可輪不到你來糾正我。」

　「只不過是『商品控管』的範疇？當您以那樣低廉的價格收購狂戰士蘑菇的時候，就已經是在企圖干擾市場了。」

　「我也已經說過，收購如此大量的蘑菇對我是一種負擔。」

　「但您卻還是一直收購下去，而且還是以貪得無厭的模式繼續削價。這是為什麼呢？我想來想去也不明白。在短時間內收購大量蘑菇，接著以廉價的理由讓冒險者無利可圖。但是長久以往，採集狂戰士蘑菇的冒險者們會逐漸流失，您遲早會失去貨源，加上迷宮衰弱化的這個前提，彷彿您已經知道法瑞安迷宮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樣。」

　萊爾轉身，挑戰般地揚起下巴，重新迎上凱因斯的視線。

　「您是因為這樣才大量收購蘑菇嗎？不，正好相反，您的作法是在加速迷宮的死亡，因為您早就知道迷宮之王已經被殺了。關於這點，我的推論還算正確嗎？」

　「真是會胡說八道。迷宮的衰弱化是事實，冒險者可以更輕鬆地採集到蘑菇，所以才願意接受我所發出的委託，如果划不來的話，根本沒人會考慮接受我的委託不是嗎？更別說什麼迷宮之王已死……我這才聽說有前去迷宮採蘑菇的冒險者音訊全無的消息呢。」

　嘖，消息未免也傳得太快了。萊爾暗自咋舌，卻還是故作鎮定地笑著回道：

　「哈哈哈，最近才去採集蘑菇的，不就是我嗎？」

　「無所謂，反正對我來說，你們這些冒險者都一樣。」凱因斯穩住陣腳，反以低蔑的語氣諷道。

　「以當前的形勢來看，我對您的意義或許有那麼點不一樣吧，凱因斯先生。」

　「哦？」

　「我也來作一次預告吧。法瑞安迷宮不會就此消滅，而是會重新復甦，冒險者們也會再度回到這個城鎮來……最重要的是，到那個時候，不但採集到蘑菇的難度大大提升，您所囤積的『商品』，其獲利也會減少到讓您後悔莫及……成本低廉成這樣，倒是不太可能虧本就是了。」

　「你說的這番話毫無可信度呢。」

　「沒實際去過迷宮深處的人，說的話才是毫無可信度，不是嗎？」

　「真是無法反駁啊。不過，我依然沒有理由相信你，萊爾先生。迷宮會再度復甦、冒險者會回來，這對我來說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嗎？」

　「是的，但我也保證，要是您不願意跟我合作，您不會再有從法瑞安迷宮中得到任何一朵蘑菇的機會了。凱因斯先生。」

　「只會說大話是沒有用的。就算沒有你們這些冒險者，我一樣能派人前去採集素材，可別太看得起自己啊。」

　「看來……談判又再度破裂了。」

　「談判？剛才那些，算得上是談判嗎？」

　「沒關係，很遺憾無法跟您合作。不過……我有個預感，我們一定很快就會再見面的，凱因斯先生。」

　萊爾拉上窗簾，讓整個房間再度歸於陰暗。轉身微微向神情僵凝的凱因斯致意後，萊爾便離開了凱因斯的辦公室。

　走出鍊金術士工會，映入眼簾的是波麗露毫無保留的笑臉。

　以女性來說十分高大的身姿，還有和其身高不太相襯的侍女打扮。細瘦的手臂此刻扛著兩大捆以麻繩固定的鐵槍，身後還背著一大包塞滿便宜防具的布囊。儘管如此，波麗露臉上也沒有露出一絲難受的模樣。

　「我不是跟妳說過，可以暫時把那些武器放在旁邊，休息一下嗎？」

　「波麗露覺得一點也不重！談得還順利嗎？萊爾大人。」

　「不愧是鍊金術士工會的分部長，防禦十分堅實呢。」萊爾放鬆表情，眉梢難得柔軟地垂下。抹了抹臉之後，眼神隨即恢復往常的銳利。

　「不過，事情的經緯我已經大致掌握了。剩下的……就要看你們的表現了。」

　「要戰鬥了嗎？」

　「是啊，敵人……馬上就會攻過來了喔。」

　「是！」

　萊爾摸摸波麗露的頭，看見她閉著眼睛露出滿足的笑，內心的忐忑似乎也隨之減輕。

　沒錯……現在人類可是敵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