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眾生需自度,妖命怎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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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5-25

「王宅」



傅晨向宅邸標示的匾額看去,辨認出隸書字體,心中暗暗記下。

王宅地處揚州城東南一隅,不僅周遭有水渠流過,宅內隱隱可見有座山頭與水渠對應。即便傅晨不熟悉這個世界,也能猜想得出該家主地位必然不凡,更甭說大門一開,撲面而來的莊嚴氣勢,連平日調皮的玲玲都縮進自己的懷裡。

「公子,請。」前方女婢的聲音傳來,傅晨收起心思,警戒地跟著婢女進入。



大廳內,身穿暗紅色袍衫的壯碩男子正坐於主位之上。男子額頭左側留有一道被器械劈砍痕跡的白色肉痕;臉龐兩條稜線自顴骨而下,沒有絲毫鬆弛的贅肉感;更加引人注目的是,深邃卻又空洞的眼眸,其中的空靈已完全消失殆盡,只要不小心與之對望,便瞬間墜入無止盡的黑洞中,最後只剩下吞噬一切的黑色,純粹的黑色。



「小子……小子!」



主位上的男子大聲一吼。傅晨方才回神,其後便感到全身手腳發冷,手指彷彿有洗不盡的黏稠感,耳中盡是痛苦的哀嚎聲。可怕。傅晨只敢低著頭不願再與之對視。



「小子,我問你。有仙殺人,是人錯,還是仙錯?」



男子說完便拔身而起,氣勢浩蕩。



「小子,我再問你。有妖殺人,是人錯,還是妖錯?」



男子說完便又向前一踏,傅晨瞬間感受到一陣強風撲來,懷中的小白蛇則是緊緊地盤住傅晨。



「小子,我最後問你。仙、妖互戰,波及人民,死傷無數,是人錯!還是仙、妖錯!」



男子說完,傅晨便被震飛到大廳門口,胸口如遭千鈞一擊,肺部彷彿被肋骨刺穿,即便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氣,卻感覺意識越來越模糊,快要窒息。原先站在一旁的婢女連忙要上前將傅晨拍暈,懷中的小白蛇卻撲射而出。



「哼!」



大廳內的男子只是一聲,小白蛇便嘴溢鮮血、白鱗碎裂、無法反擊。一旁的婢女才得以將傅晨拍暈。

「帶下去吧,東邊的廂房收拾給他。還有,小春你說他不大會講話?剛好來個進士任官,叫他去教!等這小子學會了,我再好好盤問他。」

「爹爹!你怎麼一句話都不讓人說就把人家打暈,那個大哥哥很會翻來翻去的很厲害的。」一旁的小女孩還沒反應過來發生甚麼事,只能逼問打傷大哥哥的人,雖然在小女孩的眼中是傅晨自己飛出去的。

「喬雅乖,你口中的大哥哥沒那麼容易受傷的,他暫時會住在宅裡,你如果想看他表演隨時都可以看。」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你打他!」

「好了好了。」







揚州城外的捺山上,

高達數尺的竹林,如同一張地毯將半座山頭覆蓋成一片青綠色。

自海面而來的微風,輕輕地刷過竹林發出「簌簌」地嘻笑聲。



「咚――咚――」沉重的鐘聲一陣又一陣地在竹林間回響。



竹林深處,一間小巧莊麗的寺廟座落其中。

石板鋪成的小路徑直地由竹林延伸進廟內大廳,小路兩旁是典雅樸素的石座龍龕,整座寺廟被石塊砌成的圍牆包圍,僅留下一大圓形的拱門,不設限制,自由通行。

寺廟大廳是木材簡易打造而成的空間,即便如此卻依然透顯出一股莊嚴凝重、不容褻瀆的意味。



大廳內僅有一尊佛像,佛像高五丈,由石塊雕刻而成,其手持說法印,雙手拇指與食指交接,其餘三指自然舒張,右手掌心朝外,左手掌心朝內,雙手持印於胸口;其雙腿赤腳盤坐於蓮臺之上,袈裟從左肩橫披而下,袒露右胸;其面容慈善,眉間一點引人注目,眼角上揚能接納世間萬物,嘴角含笑能導引萬物超脫輪迴。僅僅在佛像前一觀,便令人感到清爽超脫、心生善念、無有所執。

佛像旁,便是一口青銅大鐘豎吊在旁,方才響遍竹林的鐘音便是自此發出。

佛像前,一名僧人虔誠的膜拜佛像,快速地抿嘴誦經。



「桑耶大師。」一名僧人沿著石徑走進大廳,對佛像前的僧人稽首道。

「城內一見,可有修補你的道果?」桑亞大師仍然虔誠膜拜,絲毫未動,其言語自然地傳進拜見者耳中。

「弟子自認已證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卻被那束髮小兒一語驚醒,不敢妄言已成道果,只願持續修身持戒,行菩薩度眾生。」

「善,我應滅度一切眾生,滅度一切眾生已,而無有一眾生實滅度者。慧遠,須謹記。」

「弟子受教。」原來被稱為慧遠者,竟是方才傅晨所遇見喜怒無常的在地沙門。

原本慧遠還欲向桑耶大師報備破廟之事,此刻便已明瞭「因緣無自性,眾生需自度」的道理。







太渺山上,



男子盤坐於草蓆之上,體內氣旋不斷流轉,漩渦的中心浮現一虛影般的人影,隨著氣旋越往中間凝聚,人型的虛影也越發結實,最後所有的氣旋全部凝實成為人影的一部份,人影同樣保持著盤坐的姿勢,面相也與男子一般無二。



男子見體內人影成形,便將垂放在兩旁的雙手法印收回腹前,雙手法印一轉而成上下陰陽魚,體內人影重複著同樣動作,然而陰陽魚卻在男子的體內不斷追逐,一下融合,一下分離。黑白兩色雖然不斷揉和分離,卻仍然保持著最初的黑白原色。男子的外型不斷變化,頭髮從黑髮亮麗到白髮滄桑,又從白髮滄桑轉為黑髮亮麗;皮膚從吹彈可破到乾扁皺褶,又從乾扁皺褶轉為吹彈可破。男子的外型不斷從少到老,又從老回到少。如此的狀態重複幾次後,男子不堪身體的劇烈變化,向前吐出一大口鮮血,氣色也跟著虛靡不少。



「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復歸於嬰兒……」



未等男子休息片刻,一道青靈劍影呼嘯至眼前。男子用雙指夾著劍鋒將其停下,劍上的訊息如下:



「各位脈主,見此令如見吾。

 吾輩修仙者,雖一心向道,

 然貴為三才之首,卻不能不負肩上除惡避邪之責。



 今為捍衛正道、庇護世界、傳授真傳、啟蒙新進,

 將於年末前往下界,招開三十年一次的獵妖大會。」



男子甫一閱畢,青靈劍影便當場兵解,其中還傳出一聲翠鳥的哀鳴。

「這次便帶上昔日斬殺的千年榕樹精煉化而成的木靈珠吧,得聽從叔父的建言,不能被其他脈主發現命格缺損的事實。」







揚州城,破廟處,

自從昨夜老道人來臨後,此處原本被斬斷的氣機重新與整座揚州城連接。

揚州城本身就山靈水秀,東邊依靠長江接引而來的渠道,西邊的則是捺山豐富的竹林與,以及作為揚州城地基的大土,五行雖缺二,不過以木、水、土三者為主,火、金為輔,仍可以將不平衡的五行生化陣緩緩推動運行,再加上缺火、金二行,沒了克制的木行之氣不斷飆升。



破廟的一角,巨大的榕樹殘骸清晰可見。當初廟宇的牆垣便是搭建於被截斷的榕樹之上,原本已經乾固的截斷面竟隱隱泛出枝葉,截斷面的裂痕之中已有不少細絲不斷地相連彼此,巨大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熙熙攘攘的難民乞丐不斷鑽進破廟休息,揚州城的管理者雖不曾驅趕他們離開,卻也沒有好心到免費提供住宿。聚集於破廟的這群人長時間下來也摸索出一套管理方式,凡是新面孔一律收五錢,第二天收四錢,第三天收三錢,第五天過後便會以這十五錢增添濁酒與肉食舉辦歡迎會,有的兄弟還會自掏腰包添購其他食物。用第一個來到破廟居住者的話來說:



「都沒有家了,在此都是兄弟、都是家人。」



當然也是會有付不出來的人,實際上大多數的人都付不出來,不過原先破廟裡的人還是會東添西湊地補齊十五錢當作新人的歡迎會。畢竟在這裡的人,哪天突然消失了也不奇怪,錢留著也沒用。



「還沒看到那個帶蛇的小子?」

「該不會被昨天的五錢嚇跑了吧?」

「可惜了,看他不大會說話的樣子,我還準備了兩錢要貼補他。」

「那你兩錢不如給我吧!哈哈!」

「滾你的!」



兩名老者嬉鬧地走到角落休息,沒多久便沒了嘻笑聲。







王府內,

「王大爺!整座揚州城的靈氣動盪難平,尤其是木行之靈氣不斷飆升,實在異常。」

「嗯,通報吧,我先去看看。」左額有疤,身穿暗紅色袍衫的男子揮了揮手,便起身準備離開。

「是!」王大爺離開時,就連面前通報的小廝都沒看清楚王大爺是如何離開書房的。只能對著空無一人的地方答聲。







長安城,一名杵著拐杖的老頭,一瘸一拐地走進暗房,地下機關不停轉動。出了暗房又是一條無盡的黑色道路,老頭不受影響地隨著平常步伐前進,走了好長一段時間,終於眼前透出光亮。又是一陣艱難地爬上階梯,一階又一階地緩慢攀行。最後出了暗道,來到大廳。



「姜老,怎麼還是您,不是聽說有接班人了嗎?」聲音從老者面前的龍椅傳遞過來。

「沒忍住。」

「揚州城的王家來消息了。」一陣沉寂後,老者又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