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卡西*香燐/鳶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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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5-20
學堂外一片靜寂寥落。

街上行人稀罕,可惜了杏香撲來竟無聞問。

是初春。卻籠著清明的薄悶。

遊子異鄉好不傷感,只得羈在東風棧聽人閒侃。



而放眼這偌大的荔陽城西,哪來的絃歌不輟青青子衿。

只見擒蕪軒內零零散散十幾個學生,橫七豎八倒著掛著癱著暈著。

朽木不可雕也。先生縱是名揚天下的有腳書櫥也拿這班學生沒轍。

然而執書夫子愉悅環視胭脂慘綠。一舉一動步伐無聲。悠然更勝泰山。



同儕呵欠熾闊、俯桌臥牆再喚不起。死屍般綿延迤邐彷若築城。

但有位姑娘兀自端坐如定,一派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寧心靜氣。哪怕地裂山崩、洪水猛獸,她照舊管她的子曰詩云。期間或許皺眉、或許睥睨,始終不脫專注神態。



一雙陳年素履行至眼皮底下。

頓生疑惑。

「『鄉人皆好之,何如?鄉人皆惡之,何如?』水月,你來回答。」

遭點名的少年睡眼惺忪坐起,頂著飛蓬搖頭晃腦。

「這、呃……我想想……」

難道是猜謎?

於是故作驚駭開口。

「莫非是您?!」

「……簡直錯得離譜。」

夫子沒好氣哼聲。他卻笑嘻嘻撓頭作勢無謂。

負手嘆息。

「燐兒試試。」

「『未可也。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

說完還瞪了水月一眼。

「很好、很好。」

伴隨聲聲讚許,眾家身驅頹然重返太虛。會見周公請益棋著、叩問盤庚遷都政事。總地各有各的忙。

她修養再好,此刻也暗自氣得跺腳。



那年春意闌珊陰雨蒙昧。好事之徒這般打趣:滿城明媚都教四位剛及笄的姑娘小姐分擄了。



哦?是哪四家的姑娘小姐?

遠道而來的行商客追問。回鄉前若有幸親睹芳容也好到處說嘴去。



於是一幫人坐困東風棧經年磨蝕的廊柱下、瞰望鬧街最好的層梯邊,叫上好酒滷肉喧咧大嚼,就等跑堂哥和本地幾位通達世故的長輩考公發慈悲開尊口。



甭急甭急。晴岸叔慢悠悠轉起煙斗,縷縷白絲逸入裊裊江南詩畫……。



城東的井姑娘清麗有如夏荷。別看她身段纖柔,實則直烈敢言。你要幹了啥虧心事,她準管到你頭上。仗義之舉做多了,總偕著賭坊的鳴人到處打抱不平。

將來成婚,全城老老少少都願跟著她陪嫁,您就該明白她多富人望了。



城南武館的天丫頭性子秋爽般明快,一身好功夫讓人瞧著都舒暢。

她爹疼她得緊,乾脆砸了招牌改題爭柔二字,企盼將來掌上明珠發揚光大。

聽說她最近才又勝了個不知打哪來比試的渾小子給扣押在館,說是辦鑣局正缺長工!收做徒弟也不一定。



有了這兩位名姝,其餘又是怎樣的天生麗質哪?



冷美人唷。

角落的佝僂白叟忽地喟嘆。

她娘親的容貌……。



您別理他。那老傢伙從前在將軍府食粟當差,到現在還忘不了將軍夫人。



那他說的就是將軍之女囉?



是啊。城北將軍府邸的日向大小姐出落得深谷幽蘭。那番氣態高潔,覷一眼都不枉此生唷。當然前提是你擋得住北定王不怒而威的蓋世凌雲。

王府戒備森嚴,連小姐身旁的少年侍衛都排城中第一高手。不過是個孩子罷了,半年前甚至不用負劍就擊敗開封通緝捉拿的惡盜。保護小姐再安心不過。



那城西又是哪位俏姑娘啦?



啊啊不錯。染坊的燐兒。縱是見識過六宮粉黛的風流子弟都要驚豔她那頭石榴紅髮。要想欣賞煙花三月儘管去嘲諷那張臉,薄怒泛潮的羞赧可真好看!

咱這位全荔陽最博採頑固的伶俐姑娘,年方十六已是飽讀詩書博聞強記,難免驕傲了。訓起話來真如孟軻喋喋再世,漁家孩子水月寧願往牢房關幾天也不肯聽她嘮叨。

說她古板無趣嘛,笑鬧犯糊塗的模樣也豐富。興許是沒爹沒娘、無人看管,總愛做些毀姑娘家名節不成體統的舉動。學堂野雁大多德性如此。



也幸好有教書的旗木先生照料那幫頑劣崽子。他見識好、行事灑脫,為人更是沒話說。六扇門遇上大事總要同他商議。不愧為第一才俊、本城文武兼備的首席軍師。

看他長大的芸蛛嬸逢人嚷嚷誰要嫁了他那是半生不愁。誰知他未婚妻就這麼走了,連最後一面都來不及見,俗話說紅顏多薄命唷……。



晴岸叔陷進往事雲煙。喃喃半晌不語。



您說到哪去了?別老賣關子行不!



對不住啊連田兄。我剛說到哪?旗木先生嘛。

睿智沉著卻不顯嚴厲,和善可親得很。當中又屬燐兒對他最是敬崇,誰敢頂撞夫子她絕計不善罷甘休。那般犯傻為著何故?

心知肚明哪。

姑娘家心思細密如織,卻也不是全無破綻。



眼下觀望橋頭,擒蕪軒子弟又奔出來玩耍了。瞧這不是挺快意的麼!那叫什麼來著?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像是忽然起了風。

紙窗邊的褚軍猴急拉起木簾,挾雨的拂送輕灌衣領。

鄰近的女孩子紛紛套上長衫,卻仿效將眼神遞向窗外。

呼呼颳颳響在耳裡。

茉渡耐不住勸誘從腳邊包袱拉出一整張染紫大鳶,糊的竟還是論語斷篇。每日例行赴學倒像遊玩。



待堂內愈趨寒爽,遂涼醒遠自三千裡外神遊歸來的嘴臉貪婪。蟲蛹般蠢蠢欲動。

掙、扎、破、土。

夫子照舊視若無睹。

遍地輕嘆起小小哀鴻。



嚶、嚶、啼、哭。



當重吾把兼愛非攻錯奉為先師的畢生宏願後,燐兒不會漏看夫子眉間乍然湧現的苦悶落寞。

哪怕轉瞬即逝她還是覷著了。

她何以勤學何以訓斥這幫無賴。

何以、頑固至此。

為的是夫子展顏。



「『子釣而不綱,弋不射宿。』作何解讀?」

揚聲踱步。

「夫子別不識趣了!」

水月好精神地大喊站起,眸光炯亮逼人。幾個正愁缺起事軍的牆頭草頓時一陣竊喜。

「水月!」

燐兒氣極拍桌,卻擋不住嗡嗡附和的蟲鳴。

「好了好了燐兒別動怒。水月也坐下。」

含笑擺擺手。

「為師一向明白學生的心意。所謂順應萬物、無為而治,所以……」

吞嚥聲四起。

「我考你一題。答對了,咱們擒蕪軒立馬散學。」

一時雀躍洶湧。水月洪亮的抗議衝破耳際青雲直上。

「這、我哪會啊!夫子想我被大夥恨死哪?」

「那我管不著。聽著,你要答不出,今天就準備一人一只大鳶給打死吧。」

這話引得眾人紛紛倒戈贊同。大個頭龐恢已開始擺架式呵氣掄拳。

討饒無用索性頑固起來。

「廢話少說!早死早超生!」

大夥不約而同尋思:若真困在這教經書蠹蟲折磨,打死這狂小子也痛快。

然而情緒高昂之時卻忘了:縱使放不了箏兒,罪魁禍首也該是夫子,哪輪得到水月償債?

分明是轉嫁。

只有燐兒想著了這層。她輕掩笑意落座,不與之起鬨。

懲戒呵?

欽佩著夫子縱橫捭闔的高明手腕。



「聽好。子曰:『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公西華如何答覆?」

「這……」

躲在夫子背後的褚軍揚起竹製骨架作勢要當頭砸下。水月眼尖,上頭的墨跡不就是提問的段落!

踏破鐵鞋無覓處!他在空中猛一擊掌。

「那簡單!『正唯弟子不能學也』!」

「你的確如此。」

淡淡開口。

水月還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幾隻聰明的狐狸已經忍俊不禁。

待他想通了這層,忿忿在轟笑中拎起布囊就往外跑。其他人要不是燐兒死瞪著早也一窩蜂衝破門檻。

夫子擺擺手。

「都出去吧。」

一時歡聲雷動可比孫子攻城。



大勢已去。

微脂拉起燐兒尾隨男孩邁步。



雨歇、風來。

少年升高了掌中鳶。淺紫。嫩黃。水墨。一隻隻箏蕩放成天邊游魚。一會兒勾纏墜地,幻滅在既是大塘、又像塊青藍方鏡的仰首穹空。

那染蒼則蒼的瑰麗斑斕出自誰家巧手。想起娘親以往燈火闌珊下的辛勞,燐兒有些傷感。

水月和重吾仍爭著橋上所剩無幾的地盤叫囂扭打,她卻把目光定落上夫子清瞿稍嫌疲憊的面龐。

想抬手撫平那道深愁。而非由他自個兒悄然鎖上。



發覺燐兒眉眼關切,眼見她手裡攢著讀得破舊的論語走來,隨即笑彎了眼。

「還是燐兒乖巧。學生如此,我復何求。」

這話該帶著怎樣的憾然失意?想至此不免難過。

「偷得浮生半日閒總是賺頭。擒蕪軒個個良善只知鬧風箏,豈非質樸可愛?況且有燐兒還怕我門下桃李枯萎?」

一番話惹得她落淚如雨。不顧一切伏上夫子微屈肩頭。

「燐兒寬心。大夥尚未成器,夫子說什麼也不會走。」

一字一句盡是溫潤堅定。他給的承諾從來不輕。

「……先生莫要食言。」

「絕計不會。」

後來,只聽一片佻達笑語。哪來少女哽咽。

她甚至開懷著貪婪緊攬男子後頸。

簷上殘雨惱人滴落沾衣。他撐開油紙傘畫大弧,兩人圈在鳶聲外。



被告知無須勤勉苦讀那日,她猶自在閨房中誦聲朗朗。

讀聖賢書,所為何事?

沒有文天祥英雄氣短的慨然悲壯,她恣意做她城西的放肆少女輕率而行。

掀簾嗅望。學堂逐漸聚攏了人聲,赴課的念頭促她起身。

只待、杏花飛。





後記

一開始只打算寫我愛羅的江南番外。他在死亡森林撐的那把傘實在很有中國風味。

之後乾脆把大家都放進去。

城西走的是學堂和衙門的故事。學生以鷹小隊成員為主,父母早亡、孤兒設定。卡卡西老師是大家的褓母唷。

鳴人和鹿丸偶爾會來上課。

杏花又稱及第花。我覺得和學堂很搭。

未婚妻指的是紅豆醬。他們的故事稍後會提。

香燐滿崩的。以後會把她寫得更白癡一點。

卡香著墨不多。荔陽城的概略介紹佔了大部分。算是江南篇的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