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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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5-19
姚緬走下山坡,看著苔痕遍佈,大大小小的石塊交錯疊在一起,鋪成了一條狹窄而崎嶇的小徑直通湖邊。她心中意外的平靜,邁開步子走到湖旁,只覺得跨出去的每一步都充滿了遲疑,猶豫,躊躇,憂鬱!她抱著膝,癡癡的望著一面湖水,湖光瀲灧,水鳥掠過濺起陣陣漣漪,魚群緊緊依偎著如蛟龍般的身影飛快的滑過,微微抬起眼來,湖岸對面的山挺拔而雄偉的矗立著,青中藏綠的連綿至看不見得彼端,像座……山海似的,豈只是層巒疊峰?薄薄的一層雲霧繚繞,籠罩著這天上是晴是雨都分不清了,姚緬心想:「崔郎也是吧,心裡對我是愛是厭都分不清……」她心中觸動,只覺得想好好大哭一場的衝動滿溢著胸口,像是要衝破而出,但即使眼中一陣陣的酸楚難過,就是沒有淚珠滾落。她又想:「這大概便是真的欲哭而無淚了。」她多麽想游到湖中,讓淚與湖水混合在一起,悲戚的纏繞在自己身邊,希望能稍稍撫慰心中的哀慟,可她只是靜靜地坐著,臉上毫無表情—即使內心波瀾翻濤起大浪,淹沒了所有淚。這大抵就是她哭不出來的原因,海川豈可只藉雙眼流出?淚太多,心不忍,只好憋著,因為一哭便止不住了。
夕陽在晚霞中顯得格外圓潤明亮,湖面上波動的橘紅照映著姚緬一張俏臉也精神起來,更增明豔,姚緬心中又悲傷起來,想著:「李商隱有云:『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這夕陽美,可不是轉眼間便消逝了?如同我與崔郎那些快活的時光。」在這兒坐了一下午,腿上開始隱隱發麻,她卻對這種酸麻感到療癒。
她不願被人看見真面目,心想:「我就做個髒兮兮的小村姑吧。」她用泥漿和著土,在臉上亂塗亂抹,手臂和腳上也抹上了泥漿,又放下頭髮將其抓亂,拔下了些雜草灑在髮絲上,到湖邊一照,看見自己這副蓬頭垢面的樣子,不由的格格一笑,心情也平復的多。
她一步步走上山坡,打算回到自己那間小屋子編幾個菜籃子到市集上賣,留一個菜籃子等買完菜後裝著帶回家。
「啊,兄弟們,這兒有人住。」
「哼,誰會在這破破爛爛的屋子住?」
「唔,這屋子太也簡陋。」
一陣吆喝聲傳來,粗聲粗氣的惹得姚緬心中不快,她心想:「是誰來這兒打攪了這寧靜的時刻?」
姚緬悄無聲息的緩步走過去,躲在草叢後窺視,一看後卻吃了一驚,只見二十幾個大漢正聚集在自己的屋子前,環繞著屋子細細查看,看模樣似是強盜,背上背著各幾個竹簍竹筐,裡頭用麻布袋裝著不知道什麼東西,但沉甸甸的壓得竹簍幾乎要貼到他們的。
其中一個強盜哈哈大笑,手上摸出一節木棍,說道:「老大,你看,我把這間破屋子敲成碎塊!」他正要衝著小門一敲,忽然影子一閃,眼前一花,一個少女已經飛身而來,雙指點出戳向他的雙目,那強盜一驚,連忙放脫了手上的木棍護住雙眼,那少女這一戳卻是虛招,離他眼前約幾釐米後一個急縮,已然接下了那條木棍。
這下整夥強盜都是又驚又怒,那強盜揉了揉眼,破口大罵:「哪裡鑽出來的野雜種?竟敢搶你爺爺的木棍!」
那少女身材嬌小,頭髮亂糟糟的,手裡托著那木棍不甚舒服,於是直立著那棍子,手臂撐在上頭,斜斜的歪向一邊,卻又不倒,她笑道:「我不但敢搶你的木棍,還敢戳你的眼睛!」說著手指作勢要戳,那強盜連忙一閃。
那強盜頭兒看出這少女身懷絕技,壓低了心下怒火悶聲道:「喂,小姑…姑娘,你為什麼亂大爺們的事兒?你不知道我們是誰嗎?」
那少女搖頭晃腦的道:「不知道,但就算知道也無所謂。誰叫你們要嘲笑我的屋子呢?陋室銘你聽過沒有?」
方才那被戳眼睛的強盜氣呼呼地站出來:「什麼陋室銘?沒有!你爺爺我沒讀過書,講話沒有什麼文鄒鄒掉文,大字不識一個!」他下巴上有一大撮山羊鬍,打著雜亂的小辮子,裡頭還卡著幾片落葉渣。
那少女笑道:「大字不識一個,也可以叫『目不識丁』。」又吟道:「陋室銘有曰:『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紅如,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盧,西蜀子雲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一群強盜耐著性子聽她說完,過了一會兒,那山羊鬍強盜說:「這是什麼?」
少女笑道:「一開始他藉著山,水和仙,龍來說他的屋子因為他的美德而有名。整首詩描寫了劉禹錫的屋子,雖然外表看似簡陋,但裡頭祥和樸素充滿了詩意,還有經可以讀呢,你們這大鬍子強盜進了他的屋子,出來的時候應該已經剃了頭。」
那山羊鬍子問:「為什麼?難道那姓劉的專門剃人頭髮?」
少女笑道:「變了和尚啊!」
那山羊鬍子哼聲道:「你念這首詩,是因為你的屋子跟那什麼劉禹錫的屋子一樣一堆佛經,還是因為你的美德很有名?哼,那也不見得!」
那少女道:「我屋子裡沒有錢,也沒有佛經,但有竹子,如果你們要搶,我倒是可以分你們一些竹子。」
另一個強盜臉頰上畫著兩隻歪歪扭扭的鷹,插嘴說道:「我們今天已經搶夠了,只是來借屋子過一宿。」
少女道:「搶東西我還能忍,但我的屋子乾淨的很,別被你們的臭氣弄髒了。」
那山羊鬍子氣的吹氣瞪眼:「臭氣?你又是誰?又有多乾淨,像仙人一樣嗎?」
少女笑道:「哎唷,不敢當,本姑娘姓姚。」原來這少女正是護著屋子的姚緬。
其餘強盜等的不耐煩,沙聲道:「爺爺理你做啥?爺爺要進就進,要出就出!」
姚緬道:「你出不得。」
山羊鬍子強盜問:「為什麼?妳房裡有蜘蛛嗎?沒關係,爺爺我一刀砍死他。」
姚緬笑道:「因為你進不得呀,有進才有出嘛。」說著又睜著眼睛嚇唬他:「有哦,有蜘蛛哦!而且不只一隻,都是毛茸茸的長腳的蜘蛛,眼睛紅通通的,有毒的。」山羊鬍子嚇得一縮,不敢再說話。
那強盜頭子見手下和這不知哪裡竄出來的小丫頭耍嘴皮子,不覺一陣暴躁,心想:「她只有輕身功夫好,還有一張嘴伶牙俐齒的,其他倒也沒什麼了不起。」他提起大刀刷刷的在空中耍了兩下,吼道:「小丫頭閉嘴!想活命就快快滾了!大爺們明日一早看在你聽話的份上就不拆你屋子了。」
姚緬眨了眨眼,問道:「強盜大哥,你們真的一定要搶我的屋子嗎?」
那臉上畫著兩隻鷹的強盜尖聲叫道:「那是當然的了!」
姚緬忽然沉下臉來,低喝一聲:「那本姑娘也只好不客氣了!」
她單手挺起那山羊鬍子的木棍一刺,山羊鬍子強盜馬上被自己的兵器摔倒在地,哀叫連連,強盜們紛紛臉露殺氣,各使兵器向姚緬衝來,姚緬眼角斜瞄,見兩個強盜從自己左右兩邊奔來,一個拿長刀,另一個也是拿木棍,她微微一笑,站著不動,待他們幾乎要撲到自己身上時,忽然蛇一般的後仰了腰,矮身躲過,伸出腳背輕輕一勾,兩個強盜還沒來得及叫,一個長刀刺入對方身體,一個木棍打在對方腦袋上,倒在了一起。姚緬嘖嘖嘆息,說道:「這木棍不好,太也笨重,使不起來。」那山羊鬍子大喜,雖爾自趴在地上起不來,卻仍拉著喉嚨喊:「不是笨重,是為了練功用的,你覺得重,這才叫好。」他反駁之時,又有五個強盜被姚緬雙掌震飛。
姚緬搖頭一笑:「不,要輕巧的才叫好。我把它折了,換一個兵器吧!」說話間三個強盜包圍過來,她忽然跳上自己小屋的屋簷,撇頭一瞧,不覺一身冷汗急了出來,原來在她和一部分強盜打時,那強盜頭子已經派人從她的小後門中進入,翻了她的櫃子,碗盤哐啷作響,那些強盜們各個搶著被子來躺,她側耳傾聽,只聽一個強盜哈哈大笑:「哈!這裡有盆小花兒,看大爺把他砍成碎片泡茶喝!」姚緬怒火向被風吹過的野火般直直竄上了天,熊熊燃燒起來,知道那強盜口中的花定是微兒最喜歡的那株紫色小花,她殺心竄起,一聲清嘯,木棍擲向空中,使出「鐵雁十二式」中的「鐵雁振翅」,劈空一掌將木棍打成兩半,同時雙肘一壓,正攀著屋簷想跟著上來的兩個強盜太陽穴中肘,都暈了過去,姚緬飛起腳來一踢,暈過去的強盜立刻掉下屋頂來,又砸傷了一個強盜,姚緬放眼一望,只剩下那強盜頭子站在不遠處狠狠瞪著自己,身旁還有那站起身來的山羊鬍子,他正呆呆地望著那根被剖成兩半的粗木棍,心想:「我這個木棍是人家送給我的,說裡頭是挖空了塞上鐵塊,這……這怎麼行?」
此時姚緬已然躍下屋簷進了屋,強盜們只顧著搶東西,似乎是想著等外面處理完了再出去迎接,連她進了屋都不知道。她見那盆紫色小花還好好的,只是被一名強盜揣在臂彎中,想是他覺得這花兒可以賣個錢。她心中一寬,鬆了口氣,從懷中摸出一把針,含在嘴中,忽然雙臂一伸,勒住了兩個強盜的脖子。那兩個強盜又高又壯,臉上刀疤各有幾條,手臂上細毛無數,長著又是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兒,被姚緬勒住了脖子,一口氣幾乎要吸不過來,連忙往後斜著身子,彎低了腿,大聲叫起來。原來姚緬較嬌小,兩人被她這樣一勒,顯得像兩個巨人被個人扣住,模樣十分古怪,其餘強盜見同夥被綁,這才發現姚緬已進了屋,紛紛拔出刀劍,姚緬瞪眼道:「通通滾出去!否則先要了他倆的命,接著就輪到你們!」
幾個強盜平時和他們交情不錯,動了動身子,嘴巴張了又合,瞄了瞄身旁的人,終於忍住了。而其他強盜個個是窮凶極惡之人,眼見他們被制住卻也一臉的滿不在乎,其中一人叫道:「吳兄,蔡兄,你們犧牲點,我們毀了這屋子,再殺了這臭丫頭給你們報仇!」
那兩個被姚緬架住的「吳兄」和「蔡兄」掙扎了幾下,又伸出毛茸茸的手臂用力拉動姚緬的手,卻反被勒的更緊,不由的兩張臉都漲的通紅,眼淚痛的流了出來,沙啞著叫道:「不要啊……叫臭丫頭放開咱們,我們不要煩她便是……」
但其餘人根本不理,只是自顧自的翻箱倒櫃起來,見到值錢的釵鐶鈿頭便拿,不值錢的便又砍又摔,姚緬見他們如此不顧情義,也拿他們沒轍,心裡著急,兩手拇指一點,點了那「吳兄」和「蔡兄」的太陽穴,兩人暈倒在地。
她心生一計,突然放聲大叫起來:「啊!」
強盜們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看著她,只見她狀若癲狂,又扯頭髮,又撕抓臉頰,竟把臉上抓下一層黑黝黝的皮來,露出了白皙的皮膚,嘴一張,十餘枚細針密密麻麻的斜插在舌頭上,鮮血流下臉頰,猶似一條細小的紅綢緞。強盜們見此情景都嚇得呆了,以為她將變身為神仙鬼魅,紛紛翻著窗要爬出去,姚緬拔下舌尖細針,使出暗器手法「亂射天涯」,只聽強盜們「啊!」一聲,「唉喲!」一聲,細針刺入背上的肉直沒至尾,驚慌失措的逃了出去。
「不準動!我還沒抹上毒呢……嘿嘿!」姚緬低聲喝道,又邪笑了兩聲,強盜們心中就像被咚咚敲了兩記鼓般又驚又懼,回過頭來見她鮮血未乾,臉上卻不似剛才髒亂,反而似天仙般美艷如霞,月一般的皎潔,百花見之自愧不如,雖仍是一臉的靈動稚氣,但卻不脫一股說不出的亮麗和清風傲骨。
幾名強盜看的一痴,愣愣的怔在原地,姚緬高聲喝道:「看什麼?姑娘的臉也是你能看的嗎?」又是一招「鐵雁十二式」中的「鐵雁俯崖」,羽翼般的從胸口而出話了個圈,平推兩掌,強盜們霎時感到勁風襲耳,接著便咻的飛到了空中,重重摔了下來。這招「鐵雁俯崖」的威力強大,使了兩掌,姚緬只覺全身熱騰騰的,愈打愈有精神,屋子裡的打完了,就跑到了外頭繼續打,強盜頭子見手下不行了,掄起大刀也打向她,姚緬挾刀背,併指成刀片狀虛晃一砍,單足輕勾,強盜頭子一條胖大的身軀立刻咕咚一聲倒了下來,姚緬搶過刀來擱在他脖子上,嫣然一笑,正想開口說話,沒想到這強盜卻先喊起來:「慢著!慢著,丫頭……喔不,是姑娘……先別急著殺了我。」姚緬秀眉微揚,心想:「我幾時說過要殺你了?看我先嚇唬嚇唬你。」於是笑道:「『盜兄』雖可惡,但也有幾分自知之明,懂得先保住一句話在世上。你要說什麼?」
強盜頭子清了清喉嚨,說道:「小人的老窩在南方的永葳山,煩請姑娘在殺了小人之後把一樣東西帶給小人的夫人和孩子。」
姚緬微笑著問:「既然放心不下老婆孩子,為什麼要出山?既然定要出山,又知道自己討飯的伎倆危險的很,為什麼不帶上他們?」
強盜頭子眼睛轉了一圈,忽然又閉了起來,卻是不再說話,姚緬叫了他很幾遍他也是不應,最後她只好道:「好啦,我答應幫你傳物。可你也要告訴我你東西在哪兒,你叫什麼或你老婆叫什麼名字啊。」
那強盜卻仍是嘴角帶笑著不答,且面色逐漸僵硬,姚緬心中暗叫不妙,一探他鼻息,果然已經沒了呼吸,她微感歉疚,只知他牙齒咬得緊緊的,牙縫間血絲彎曲的流下,是自盡的,但至於為什麼要留下一句不清不楚的囑咐就自盡,卻是再也不知道了。
她簡略的搜了他身上,只見他腰間綁著的一個布袋裡裝著一只銀白的玉環,還有一對金步瑤,她想著:「這樣貼身收著的東西應該挺是寶貝的,我就拿著這幾樣,明日便啟程去永葳山吧。」